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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云栖一边确认着最近的助推能源补充点的位置,一边撕开了一袋营养剂。

营养剂能填饱肚子,但是长期食用营养剂容易导致抑郁。

比如祝云栖现在就特别想和时黎一起去吃好吃的。

说是能源补充点,其实就是利用专门发射的资源探测器探索星球,有可用能源的就标记下来。毕竟,联邦现在还没有本事在灰域里建造现代化补充站。

资源探测器标明在已剿灭的目标点位附近有有一颗行星卫星,上面有机甲助推能源所需要的物质。只要经过转换,就能被机甲使用。

但是抵达目的地之后,她们发现卫星上能使用的物质加起来,也只够八架机甲用。

曼珠沙华当场就爆了粗口。

“靠,军部到底在干什么,连这种低级错误都能犯?难道我们中间只有八个是人,还有一个人是量子幽灵?不需要机甲就能飞?我要举报。”

“举报谁,举报那架连自然人都不是的资源探测器?”曼珠沙华的搭档骨笛笑她。

通常机器不会出错误。但也有不是通常的时候。

渡鸦马上举手:“祝队,我可以不用。”

祝云栖马上否决了她的提议:“你还要带海妖,停在半路就是两个人。”

海妖硬邦邦的拧着头:“我可以自己走。”没人理她。

最后祝云栖自己没有补充助推能源。原因再简单不过:一来,她是队长,本身就有照顾队员的职责;二来,她简单计算了距离,走直线的话勉强也能回,大不了启用备用能源。实在不行就挂在半路,她相信她的队员会第一时间来给她送补给。

这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小插曲。大家最终都同意了祝云栖的决定。

为了节约能源,祝云栖稍稍放慢了速度。渐渐的,和其他队友拉开了距离。

往四周望去,精密与黑暗仿佛要把一切吞没。没有光亮照到的地方,祝云栖能依靠的,只有屏幕上的导航路线。偶尔,引航员夜莺会提醒她稍微修正一下方向。

返航途中往往是最无聊的。祝云栖花了一个多小时写完此次任务报告,然后无事可做了。她莫名想起自己第一次驾驶机甲在黑星带遨游,那时候大概是五年前,她读大三,来这里进行实地试飞。

祝云栖已经不记得第一次试飞的具体流程,刻在心底无法忘怀的,只有安静、美丽,却又处处充满危险暴力的黑星带带给她的震撼。尽管早就在校内模拟过,可是当真正踏足此地,依旧会被震撼到说不出话。

联邦深空战略指挥大学的校训是:比星空更值得敬佩的是人类向死而生的勇气。

老师和她说,我们洒在黑星带的骨灰比星云更美丽。

她曾经把这里当作梦想,也逐渐习惯了它的冰冷无情。

而她现在有了更加温暖的心之所向。

……

“夜莺呼叫,夜莺呼叫。银环,现前方十二点钟方向出现电磁风暴,请按照指示,水平调转至九点钟方向,垂直保持不变,经过黑星带三号星际环岛绕路返回要塞。收到请回答。”

静默许久的通讯频道内突然传来夜莺的呼叫声,伴随着一丝杂乱的电流音。

祝云栖看了眼面前的指示屏。

并没有提示有电磁风暴出现。

机甲的一级能源即将告罄,如果绕路,她是必须启动备用能源助推了。备用能源一般情况下不会启用,只有在遇到危急时刻,比如不小心被矮星坍缩的引力吸走,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启动备用能源可以瞬间获得巨大推力,带人脱离危险。

祝云栖甚至从来没有按过备用能源的启用按钮。

她回答:“银环收到。不过我并未收到电磁风暴警告,请核实情况。”

夜莺接着道:“电磁风暴导致导航系统出现故障,无法进行实施更新。现将由我暂代你的导航,请按照我的指令方向前行。”

祝云栖心中仍是疑惑。

她到机甲自带的内部通讯频道里询问其他人:“有人收到电磁风暴预警吗?”

不出意外,海妖她们也是沿这条线路返回的,如果有电磁风暴,她们应该也会收到绕行通知。

【渡鸦:有收到,引航员指导我们绕行。】

【海妖:这次电磁风暴好像不是很强烈,我都没有那种头发竖起来的感觉,导航上也没显示。要么等级太高,要么只是一场小型电磁风暴。】

【骨笛:我和曼珠沙华二十分钟后到要塞,可以在要塞那里看一下电磁风暴评级。】

【曼珠沙华:@裹尸布,你前女友现在不是在要塞吗,让她帮忙看一下评级。级别低的话祝队可以直接穿过来了。她机甲快没有助推能源了。】

【裹尸布:……滚。】

【银环:@裹尸布,不要听曼珠沙华的。我按照引航员的指令走。】

祝云栖往机甲外面看了眼。

浩瀚无垠的宇宙,每一颗星与星之间的距离都如同天堑般遥远,巨大的发光星体在不知道多少光年之外的距离闪烁、爆炸,它们随便一颗都要比联邦的组成行星要大,但此刻在她眼里,也不过是撒在黑绒布上的碎钻。

越探索,越觉得宇宙巨大,人类渺小。

在宇宙里,光是稀有物品。宇宙更多的是黑。无尽的黑暗。就像她现在身处其中,只知道自己正在前往的方向,却并不明确自己此刻的坐标。

引航员有比她更宏观的地图,其他人也说了,确实有电磁风暴。祝云栖打消心头那点疑虑,道:“银环收到。现修正方向。”

作战部指挥室里,温月看着屏幕上代表祝云栖的红色小点,突然九十度调转了方向,朝着另一大片红色区域快速飞行。

她拿起杯子,冷静的饮了一口水。

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温月没有感觉到自己在杀人,她冷静极了,像是在沙盘中,用指尖轻轻拨动了一粒沙子。

一小时前,她收到通知:灰域在距离黑星带要塞势力覆盖范围的方向出现了两处星体灾害。

一是受恒星干扰,有电磁风暴形成,会影响附近正常导航甚至通讯;

二是短时间内出现了较大面积的星际沙尘暴,凡是在沙尘暴附近的星舰、机甲等必须立刻开启紧急避险。

他们立刻紧急检查了在外执行任务的支队。除去不在影响范围内的,只有海蛇一支小队恰好会在返航途中经过电磁风暴,预计会有二十至三十分钟导航失效时间,需引航员配合绕行。

而星际沙尘暴距离较远,不会经过,无需格外强调示警。

收到通知之后,温月面不改色的向自己的组员传达了海蛇小队修改调整之后的返航路线。她飞快的意识到,自己等待许久的机会终于来了。这次的机会太难得,祝云栖返航途中落单、电磁风暴导致导航失效,足够她被引领着走向万劫不复。

一百四十三天前,她被温厉容丢到下星域第四星系的这颗恒星上。温厉容把她交给张部长,让她好好想想自己的出路。

除了让祝云栖去死,温月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出路。从享受别人因为她拥有时黎而一次次向她投来嫉妒的目光,到她想要通过和祝云栖联姻来收获别人更多的嫉妒……温月早就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她太自卑,所以需要不断地从别人身上获得肯定。别人越是嫉妒她,她越是觉得自己有存在价值,因为被嫉妒,肯定是因为别人没有而她有,她的优越感就在此体现。

尽管她后来尝试着让自己的价值不再需要通过别人才能体现。她以为放弃祝云栖就是一次巨大的改变,不过后来才迟钝的意识到,她威胁时黎,本质还是想让祝云栖嫉妒她。

她生来如此,天生拥有一颗自卑的、病态的、扭曲的心,改不了。她也不想改了。

在再一次面临选择的时候,她毅然决然用报复祝云栖当作自己唯一的出路。她明白她是又把自己的人生价值绑定到了别人身上,但是绑就绑吧,她就是要依靠别人才能活,怎样?

张部长刚想让她加入引航组的时候,温月不是很情愿。这种临时成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解散的部门简直是烂透了。尽管温月明白,张部长的本意是为了帮她快速融入,而且临时部门相较于其他部门担责更小,也更容易让领导快速注意到。

温月刚想拒绝,却在银蛇军团提供的需要引航组对接的名单上看到了银环和海妖的名字。

她记得,海妖是个蓝发女人,银环是祝云栖的代号。

不需要思忖,温月直接对张部长道:“张叔叔,我愿意加入引航组,成为引航员。对接成员都是随机分配的吗?”

“还没分配呢。你同意加入真的是太好了……”

“那我帮您划分一下对接组别吧。我之前在作战部就在通讯联络组,对这些比较熟悉。”

……

没有想象中的惊喜,没有复仇的快乐,没有对自己此刻处境的悲凉,也没有对事情败露所带来的严重后果的担忧。只有平静,像是啜饮一口白开水的平静。

当温月引导祝云栖向星际沙尘暴的方向出发,连声音都是一如既往的程序化,让人听不出丝毫情绪。

半小时后,组员们负责的海妖剩余队员已经安全抵达要塞。工作结束,他们摘下耳机,伸着拦腰,商量着中午不在食堂吃,一起去外面吃好吃的。

其中一个人探头过来:“组长,和我们一起去呗?”

温月笑着说:“我就不去了,海蛇的队长还没有成功返回。你们去吧,下午我请大家喝下午茶。”

组员们捧场的“耶”,直说温月当他们组长之后上班都变得幸福起来了。

温月稍稍侧身,挡住屏幕上的红点。要是有组员往上面看一眼,就会发现代表海蛇队长的红点已经距离那团危险等级为A+级的星际沙尘暴很近了。

她婉拒,组员们纷纷收拾好东西,结伴出去吃饭。

半分钟后,指挥室里只剩温月一人。

她盯着屏幕,指尖按在上面,随着红点位置的移动而移动。

耳机里传来祝云栖最新的请求:“周围似乎不太对……夜莺,请再次判断我此刻坐标附近有无危险情况。在收到回复之前,我将在原地等待。”

温月故意等了几秒钟才回复,像是真的花了点时间去排查危险。

“已确认,请继续前进。”

祝云栖没有动,耳机里也没有再传来说话声。

温月静静等待着。掌心开始渗出一层薄汗——祝云栖可能察觉到了不对。她作战经验丰富,对危险的感知程度极高,尽管和宇宙背景融为一体的星际沙尘暴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但是经验和直觉让她怀疑,前方可能会有潜在的危险。

机甲驾驶员一般不会质疑引航员的判断。

但是这一会儿,祝云栖已经质疑了她两次。祝云栖起疑了。

片刻后,祝云栖最后确认:“夜莺,我可以相信你吗?”

温月漠然回答:“引航员存在的意义就是带领星舰和机甲在茫茫宇宙中找到归途。引航员绝不背叛,绝对忠诚。”

或许是她说话的时候太过真诚,祝云栖不再怀疑,选择相信自己的引航员。

“银环收到。一切为了联邦。”

“一切为了联邦。”

屏幕上的红点再次移动起来,朝着星际沙尘暴的方向。

星际沙尘暴由无数陨石、硅酸盐、冰颗粒等等组成,体积微小,但因为含有大量放射性元素,以及内部引力混乱,一旦进入它的影响范围,无人生还。

祝云栖已经到了它的影响范围边缘,但因为机甲受到矮星坍塌造成的电磁风暴影响没有完全结束,祝云栖没有收到任何预警,而温月面前的显示屏已经亮起红光和巨大的感叹号,提醒她需要通知自己配对的机甲尽快撤离。

祝云栖继续向前。与此同时,骨笛和曼珠沙华已经率先抵达要塞,她们一落地就看到要塞显示屏上显示着“今日黑星带极端天气情况”。

电磁风暴等级为B级,星际沙尘暴为A+级。

骨笛看了一眼便拉着曼珠沙华往宿舍走:“累死了累死了,回去好好按摩放松一下。”

曼珠沙华跟着她走,边走边甩脑袋放松脖子,道:“哎,我在群里跟队长说一下,她不是问电磁风暴等级吗。”

骨笛算算时间,祝云栖应该也快回来了:“等下躺下来再说嘛,有引航员在呢,祝队还绕不过一个A级电磁风暴?只要别绕到星际沙尘暴里,随便绕哪儿都行。”

曼珠沙华右眼皮跳了一下,莫名有点慌,略微犹豫着说:“可是队长把补给都给我们了,她自己没有给机甲补充助推能源,又临时绕路,我怕她备用能源用完了也不够。”

骨笛觉得她在杞人忧天:“没事的,还轮得到我们担心祝队,她一个人都可以把我们所有人吊起来打。不过你担心你就现在跟她说嘛,反正又不麻烦。”

曼珠沙华在群里发送了电磁风暴和星际沙尘暴的等级与坐标,并艾特祝云栖,【曼珠沙华:祝队,你到哪儿了?助推不够记得call我们,我们去接你。】

【渡鸦:祝队,共享一下实时位置?】

无人回应。

众人也没太当回事。

此时,祝云栖正在对着外面拍照,她发现一颗块头不小的陨石从机甲一旁飘过,陨石的形状特别像小狗金条鼻子上的黑点。她打算回去之后发给时黎。

现在上星域应该是下午六点半,时黎应该已经下班到家,在准备她和金条的晚饭。昨天时黎还和她讲,金条来月经了,出去遛的时候,平时在一起玩的男狗狗都来闻金条屁股,搞得她神经紧绷,时时刻刻盯住金条,还说今天要给金条穿一条裤子再带出门玩。

也不知道金条肚子上的湿疹到底疼不疼,痒不痒。既来月经,又长湿疹,金条真是个可怜的小狗。

祝云栖不禁想着,等时黎到中星域的机甲试验基地,到时候她就能向程音申请一个机甲试验基地的客座特级试飞员,这样没任务时就能经常跑去基地和时黎见面,她们两个人就可以一起遛金条了。一段时间不见,不知道金条还能不能认出来她,每次打视频的时候,她喊金条的名字,金条总是一脸高冷,完全不搭理她。每当这时候,时黎就会把金条抱到镜头前,托着她的狗脸让她看镜头,然后夹着嗓子说:“金条,快看,是妈咪呀,妈咪现在正在黑星带给你挣狗粮哦~”

想着时黎睁圆了眼睛试图教金条喊“妈咪”的可爱样子,祝云栖嘴角情不自禁的上翘。

马上,就能给时黎戴上戒指了。戒指是时黎亲自设计的,独一无二。

时黎总是带给她独一无二的礼物。

下一秒,笑容僵住。

机甲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同时,海蛇小队聊天框里弹出来几条消息,祝云栖扫过去,捕捉到“星际沙尘暴”“象限67281.3”……心头一紧。

没记错的话,她现在好像和星际沙尘暴处于同一坐标?

不等她反应,机甲失控般的朝前方移去,祝云栖第一时间操作往回,但是即便是3S级的精神力,又如何与星际风暴的力量抗衡。

一颗尖锐的蓝色冰晶骤然出现在眼前。

祝云栖急速闪避,又被卷入一小群凌乱飞舞的陨石碎片。

所有的信号都开始不稳定,断断续续,像被药物切割过的记忆残片。

在彻底被沙尘暴淹没之前,祝云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来自她的引航员夜莺。

“银环,请报告方位,是否需要援助——”

声音如同来自遥远的天际,带着一种释然的叹息。

之后,祝云栖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

时黎舀一勺冰淇淋放在嘴里。

冰冰凉凉,甜丝丝的,在舌尖融化。

唐映池撅着屁股趴在展柜上,透过透明玻璃看店主展出的设计作品。一会儿说要买这个,一会儿说要卖那个,一会儿又做梦自己中奖八千万,把这一柜子的首饰全都买走,每天不重样换着带。

这家私人首饰是祝云栖推荐的,首席设计师设计过祝静杉的订婚戒指和结婚项链。时黎要用那块灰钻做一对情侣对戒,她自己设计好了戒指样式,只需要再找个靠谱的店,按照她的设计图做出来。祝云栖便向她推荐了这家。

其实,约定取戒指的时间是昨天。但是昨天机甲研究所临时有事,时黎和其他同事几乎加班加了通宵,她便和店主说晚一天再来取。

她提前和祝云栖说过,等祝云栖这次任务结束了就能看到她们的戒指。不过现在要晚一天了。时黎和祝云栖说了一下情况,但是祝云栖一直没回,消息也是未读。

往常祝云栖都会在结束任务之后最先给她发消息的。时黎不禁有些担忧。她转念想,可能是任务太累,先休息了,毕竟四十八小时没有休息,又只能喝营养剂,是个人都会累。

她在机甲研究所加班,唐映池来帮她照顾狗,在她家睡了一夜。时黎给自己灌了好几杯浓缩咖啡,为了盖住苦味,又加了不少糖,喝的时候喉咙都在疼。不过总算是熬到了下班,从研究所走出来的时候,时黎困到觉得自己站着都能睡着。

但是又是一个白天过去,祝云栖依旧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聊天界面上,是时黎播出去的几个未接通话。最后一条消息:“云栖,还在睡吗?”

时黎不由得焦躁起来。她没记错啊,祝云栖说过,这次任务是两天,而现在第三天已经过去一半了。

她又困又躁。唐映池最近比较闲,听说她要来取戒指,一定要过来看一眼,说是要赶在祝云栖前面看到她们俩的对戒。

唐映池说吃凉的东西也能提神,时黎便去买了两个冰淇淋,在贵宾等候区等了一会儿。

戒指昨天就打包好了,只等了不到五分钟,店主便出来亲自接待她们。时黎将没吃完的冰淇淋放到一边,打开天鹅绒盒子看了看,和她想象中的样子一模一样。戒圈是一条小蛇,盘卷在无名指上。祝云栖戴上之后肯定又帅又美。

时黎起身和店主握手,却不小心带掉了放在座位上的包,她蹲下身去捡包,手扶住桌子,却一下子按到了桌上没吃完的冰淇淋,小小的盒子一下子被掀翻,部分融化的冰淇淋淌出来,流到了戒指盒上。

一连串糟糕的连锁反应。

第67章 她也想祝云栖了。

时黎慌忙取出纸巾,但愣在原地,不知道是先擦手还是先擦戒指盒。

店主反应比她快,立刻叫人过来擦桌子,然后说马上给时黎换个包装。

时黎呆呆坐下。唐映池摸摸时黎的脑袋:“你是不是太困了,一直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

“可能吧。”时黎揉了揉眼睛。她也觉得自己今天不太正常。之前不是没熬过通宵,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连取戒指这种小事都干不好,弄得一片狼藉。

唐映池道:“你今天好好休息。晚上就别遛金条了,我帮你遛。”

时黎沉重的点头。她再次打开光脑,发给祝云栖的消息依旧是未读。

皱眉说:“池池,我发给云栖的信息她一直是未读,电话也不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你们俩吵架了?她冷暴力你?”唐映池随口瞎猜。

时黎否认。她和祝云栖没有吵架,哪怕是吵架了,祝云栖也不会冷暴力她,不回她消息让她着急的。

唐映池便给出另一个猜测:“那可能是任务时间延长了呗。黑星带那种地方,有突发/情况很正常。”

时黎也只能这么想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给兰漾发了一条信息,问她知不知道祝云栖现在在哪里。

兰漾也未读。

店主给戒指换了新的盒子,重新包装好交给时黎。

刚回到家,金条便横冲直撞出来,像领养那天一样,跳起来给了时黎两爪子,差点把时黎踹倒。然后金条兴奋的跑到沙发旁,叼起弹力球,翘着屁股摇尾巴,邀请时黎给她丢球。

时黎没有力气再去教训金条。她捂着被踹的有点痛的肚子,揉了揉,走过去把弹力球从金条嘴里抢出来,收进玩具箱。金条已经很久很久没这样没礼貌的扑人了,祝云栖不在家时,金条也很少从玩具箱里拿弹力球。金条已经形成了默认的游戏方式:弹力球找祝云栖,拔河找时黎。

“妈咪不在,你今天还是和唐姨姨玩。”交代好金条,时黎就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洗澡了,唐映池带金条出去玩。

洗澡的时候,时黎察觉到发热期到了。取来信息素,但是手一滑,信息素掉到地上。装有信息素的试剂管是特制的,一般来说不会被轻易摔碎,时黎蹲下身去捡,却发现竟然被磕碎了一角。

自己或许是出问题了。今天总在频频犯错。

抽取信息素这么疼,她该好好使用祝云栖留下的每一滴,却又弄碎掉了一管。时黎拍拍自己的额头,只好再去拿一管。刚注射完,感受着祝云栖的信息素在腺体里温柔的抚慰着躁动而汹涌的发/情热,时黎非凡没有像之前每次注射过的那样感到心安,反而更加控制不住的忧虑。

这莫名的忧虑感从何而来,时黎搞不清楚。仿佛有一样特别重要的东西正在离她远去,她察觉到了,却抓不住,所以才会忧虑。

她知道金条叼弹力球是想祝云栖了。她也想祝云栖了。

***

三天后,祝云栖确认失踪。

基地搜索不到祝云栖机甲的踪迹,无论是谁呼叫祝云栖的光脑,也始终无法接通。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祝云栖在返航途中遇到了星际沙尘暴。

被卷入星际沙尘暴之后生还的历史记录为零。从来没有人能活着经历过星际沙尘暴。最多能做到的,也只是在沙尘暴里坚持一段时间,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高速运动的陨石或者其他碎片撞碎。

所有人都不明白祝云栖为什么会朝着星际沙尘暴的方向飞行。

不过对接她的引航员第一时间站出来承认了自己失误。她声称,因为连续的工作,她精神疲乏,忘记了星际沙尘暴的预警,不小心给银蛇引航错了方向。在意识到问题之后,她第一时间找到救援部门,并且连续数小时呼叫祝云栖直至嗓子出血,尽力弥补着自己的过错。

在执行任务时因为同事失误而造成的意外伤亡,军部一向倾向于宽大处理。为了避免有心人借此机会公报私仇,他们时刻提醒:在外禁止透露代号。像这种支队与引航员的关系,更是只会告诉成员对方代号,并且通过变声器实行双向变声,所以理论上来说,失误的夜莺和失踪的银蛇完全不知道对方是谁。

这是作战部那边暂时给出的答复。

而程音准备申请重新调查,并且要求作战部提供当时夜莺和银蛇通讯频道内的全部记录。

海蛇小队剩余的七名成员在训练室沉默的等待。

渡鸦不在。十小时前,她在三天内第五次出发祝云栖失踪的地点寻找。星际沙尘暴早已肆虐到灰域更深的地方,经过之地,连微小的沙砾都被卷走。

听到机甲降落,几人齐齐起身,紧张的看向门外。然而又是渡鸦一个人回来。

渡鸦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反重力训练室,把自己关了进去。

大家从她的反应中就知道了结果。一开始,她们全体出动驾驶机甲去寻找,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连机甲碎片都没有捡到一块。救援部展开了地毯式搜索,但是星际沙尘暴把一切都清理的过于干净,始终没有找到祝云栖的踪迹。

三天过去,只有渡鸦跟不信邪一样,一天两趟的过去找。

海妖捂着脸,重重坐回去:“怎么办啊,祝队老婆两天前就问我祝队在哪儿,我到现在都没回。我都不敢打开我和她的聊天框,就怕被她发现我已读不回。再不回我怕她要疯了。”

“不然跟她说祝队去出秘密任务了吧。我们再找几天。”骨笛道。

海妖面如死灰的点开和时黎的聊天框,告诉她祝云栖去出秘密任务,估计还得过几天才能回来。时黎像是等着她回复一样,秒回。

【时黎:谢谢谢谢。她突然消失,吓坏我了,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

【时黎:谢谢你告诉我,终于能安心一点。】

【时黎:你们也辛苦了,多多休息。】

看完时黎的回复,海妖跳起来大骂一声,一脚踹在墙上。“爸的,我当时就该把备用能源给祝队!我要是能像祝队、像渡鸦一样操作机甲,祝队就不会因为渡鸦还要带我就一定要把能源给我了。”

裹尸布垂下头,“是我的错,我要是当时要是听曼珠沙华的,不因为分手拉不下面子,问一下电磁风暴的等级……”

那天的电磁风暴只有B级,祝云栖应该是可以直接穿过来的。

骨笛道:“那个叫夜莺的引航员,为什么不让祝队直接穿过来,她不知道电磁风暴的等级吗?”

“她知道。他们组当时做出的判断是要以防万一,所以让我们都绕开了……”曼珠沙华蹲在地上抱住了头,“我为什么没有在回到基地的第一时间就联系祝队……”

锈钉在反复观看当时祝云栖的返航路线,喃喃道:“不对劲……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夜莺就算是神经错乱,也不会让队长走那条线吧,好像故意让队长去的一样……军事法庭是什么时候?你们有人认识夜莺吗?”

所有人都摇头。没有人认识夜莺。

“倒是渡鸦,”塞勒涅叹气,“祝队出事之后,她好像就没睡过觉,光凭营养剂和提神药品不行的……她是副队,不能再出事了——”

“你在乱说什么,什么叫出事?”海妖大步过来,拎起了塞勒涅的领子,“现在只是失踪!”

“失踪不算出事吗?”塞勒涅大声吼回去,“只要不提‘出事’,难道队长就真的没事?你要这样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曼珠沙华狠狠瞪了眼塞勒涅:“不会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塞勒涅烦躁的推开海妖:“我也不想队长出事,但是有时候我们也要正视事实。”

……

渡鸦从反重力训练室出来,重重甩上门。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而后淡淡开口:“第一,不要自责;第二,不要互相责怪;第三,希望大家对队长有信心。另外,我明白大家的心情,但是你们已经三天没训练了。队长不在的时候我会暂代她的职责,从今天晚上开始恢复正常训练,以保持最佳状态。以上。”

说罢,又折回训练室。

一小时后,渡鸦换掉被汗浸透的训练服,再一次跃上机甲,重新踏上寻找祝云栖的航程。

***

七天后,祝云栖依旧没有被找到。救援队在有序撤回,而银蛇发布了祝云栖的死亡确认。

夜莺和银蛇的通讯内容并没有给到程音,而是直接上交给了军事法庭。经过调查,军事法庭最终判决夜莺出现重大工作失职,所有军衔一律作废,并缴纳三百万星币的赔偿款。

兰漾和另一个陌生女人出现在机甲研究所门口的时候,时黎一脸茫然。

“兰漾,你怎么突然来了?还有,这位是——”

她看向个子稍矮些的长发女人。

女人道:“我是渡鸦。”

时黎恍然大悟。祝云栖和她提起过渡鸦。

兰漾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时黎聊了好一会儿,时黎知道她有重要事情要和自己说,只不过还没有想好五和开口,后面见兰漾实在是说不到点子上,干脆直接说了:“兰漾,是不是云栖出事了?”

兰漾瞬间怔住。

她尚未开口,时黎便先笑了笑:“没事的,你直接告诉我就好。其实不用你们说我也知道,云栖这么久没联系过我,八成是出意外了。现在你们又亲自过来……云栖是不是伤的很重?她现在还是在黑星带吗?我可以去照顾她吗?”

哪怕脸已经苍白到毫无血色,时黎说话时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兰漾眼眶发酸。祝*云栖不是伤的很重,而是……

“时黎,祝队她……”一开口,兰漾就哽咽了。

时黎笑得很勉强。

“真的伤的很重啊。是昏迷不醒了吗,还是她现在已经认不出我了?兰漾,你直接告诉我就好,我承受的住。这几天,我已经做好很多遍心理建设了,就怕突然收到你的消息,说云栖她出意外了。没事的,你告诉我。”

兰漾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为什么她要认识时黎,为什么是由她来对时黎宣告残忍的结果。

这和让她拿刀直接捅时黎有什么区别。

不,可能时黎更希望她拿刀捅自己,也不想听到祝云栖的死讯。

时黎咬了咬唇,再次催问。“兰漾,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别,别不说话。”

然而,兰漾给出了时黎最不愿意看到的反应:她别过头,抬起手在眼角飞速擦过,然后往后退了一步,把渡鸦推到身前。

时黎摇晃了一下,伸手抓住旁边楼梯的围栏。

不会是……

“时黎。”渡鸦的嗓子已经哑了,“队长……祝云栖,于八日前的虫族清剿行动中,返航时因引航员工作失误,被卷入星际沙尘暴。”

“尸骨无存。昨日联邦时间晚上八点十八分,确认死亡。”

第68章 至少短时间内,这个平衡没有人能打破。

时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班回家的。

渡鸦和她说完没多久,她就被叫回去继续工作了。她觉得自己应该表现挺正常的,因为她都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表现自己,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的无力。

她第一反应甚是兰漾和渡鸦在骗她。

好端端的人怎么能一瞬之间尸骨无存了?

她知道黑星带危险,受伤是在所难免的,祝云栖也经常会受各种各样的小伤,不致命而已。

她也知道,驻守在黑星带的银蛇军团每年都有人牺牲。但是如果死了的话,连接她的至少也应该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怎么会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尸骨无存?

这四个字也太轻了。

好像祝云栖化成了一缕星云,就这样在星空中被吹散了。

一个人,不该是这样。

但她回去之后,同事都用一种很小心的目光看着她,问她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时黎都是摇头。

尽管她现在在面对那些数据、代码、分析……每个字,每个词她都认识,但是串联起来之后,那些话她又无法理解是什么意思。

时黎在研究所呆到了五点半,她们平时正常下班的时间。

她再次从研究所出来的时候,发现兰漾和渡鸦还在研究所附近等她。

时黎觉得她们这样大老远过来,又是祝云栖的队员们,自己应该请她们吃顿饭。

于是摸摸自己的脸,走过去,“你们还没有吃饭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比较好吃的餐厅,我带你们去吃。谢谢你们——”

说到一半,她自己卡住了。谢什么?谢她们给自己带来了祝云栖的死讯?这是该谢的事情吗?

她正愣愣的,想着该怎么把话圆过去,渡鸦突然说:“不用谢。我们是她的队员,我们并肩作战,我们把后背留给对方。现在她不在了,我们当然也有义务来替她见她最想见的人。”

兰漾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这几天我和渡鸦会在这里,你如果有任何需要、任何问题,我们一定会帮你解决。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祝队她……肯定不想看到你把痛苦憋在心里的样子。”

“没事的。你们先去吃饭吧,我之前和云栖一起去吃过,好吃的。真的很好吃,云栖最喜欢她们家的清蒸石斑鱼,做得特别嫩,我们每次去都点的。”

说完,时黎就往餐厅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喃喃说:“现在就是下班的时间,人应该挺多的,不知道还有没有位置……”

走了几步,回头,发现兰漾和渡鸦都还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你们,是已经吃饱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

兰漾刚要点头,就被渡鸦拉了一下。她们其实也没吃,但是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吃饭,就算吃也是味同嚼蜡。

渡鸦道:“我们吃过了。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我们陪你去吃。”

到了餐厅,时黎把她和祝云栖之前来一起吃过的菜,选了两道点,然后又点了两道招牌菜。虽然兰漾和渡鸦说不吃,但是时黎还是给她们点了菜。万一她们饿了想吃几口呢?

菜端上来,时黎一口菜一口饭的往嘴里塞。她吃的很快,嘴巴里的还没有完全咽下去,新的饭菜就要塞进来。导致嘴巴一直鼓鼓囊囊的,像正在为过冬储量的小松鼠。

吃完,又一口气灌完整杯水。

然后站起来对兰漾和渡鸦说:“我要回家了。家里有小狗在等我遛。你们这段时间住在哪儿?地址可以发我一份吗,我怕我万一有事要找你们。”

兰漾马上把她们俩入住的酒店名字发给了时黎。

时黎和她们道过再见,拎起包就匆匆离去。出门时胯骨重重撞了一下门框,她也没在意,仿佛感觉不到疼一般,只顾往前赶路。

海妖觉得时黎对祝云栖的死亡,表现出来的反应很怪。她以为时黎会瘫软,痛哭,不知所措,没想到时黎除了脸苍白的吓人,连眼泪都没掉一滴。

面对至爱之人死去,是可以不掉眼泪的吗?

还是说,时黎其实并没有她们认为的这么爱祝云栖。

要是时黎不是很爱祝云栖的话,她也没必要做这么久的思想准备再来找时黎,也不要非得再拉一个人陪她来了。

海妖刚要把自己的疑惑告诉渡鸦。尽管她和渡鸦之前因为唐映池的事闹了点不愉快,但是祝云栖出事之后,她们那点不愉快也算不上什么了。而且,海妖发现,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单方面和渡鸦闹别扭,渡鸦压根儿就没把她当回事儿。

偏头,却见渡鸦正垂眸看着桌上那道被时黎吃掉一半的清蒸石斑鱼。只见渡鸦执起面前没有动过的勺子,舀下一勺白嫩的鱼肉送进嘴里。鱼肉纹理上浸润着褐色的汤汁。

渡鸦轻轻“啊”了一声,缓缓道:“原来队长喜欢吃这样的鱼……”

海妖将到嘴边的话又原封不动咽了回去。

她想起来渡鸦也是个狠心的。昨天,祝云栖确认死亡,她和曼珠沙华几个人哭到呼吸困难,只有渡鸦没哭。渡鸦冷静的翻阅祝云栖任职三年间的所有任务报告,一旁的裹尸布已经哭晕过去。后来裹尸布醒了,偷偷和海妖说搞不懂渡鸦,明明祝云栖刚出事那会儿,渡鸦每天觉都不睡,天天开着机甲出去找人,结果真的确定出事了,渡鸦又毫无反应。

末了,裹尸布还阴谋论:渡鸦是不是挺希望队长不在,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当队长了。

裹尸布说完就对自己的不负责猜测进行了真诚道歉。

海妖正是觉得渡鸦狠心,再让人伤心的话都说得出口,才叫她陪同自己来向时黎宣布这个噩耗。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渡鸦当真没有任何过渡,直接告诉了时黎实情。那句“尸骨无存”,让海妖听了都觉得呼吸一滞。

……

回到家,金条如同往常一样,坐在门口摇尾巴迎接时黎。时黎给她穿好胸背,带上捡屎垃圾袋,然后让金条去玩具箱里选一个今天玩的玩具。

金条又咬了弹力球出来。

时黎原本想把弹力球换成别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让金条把弹力球带出去了。

“妈咪不在,妈妈也可以陪你玩弹力球。”

她把自己锻炼的更强壮点,力气更大一点,也能和祝云栖扔的一样远。之前是有祝云栖在,她觉得会有人给金条扔球,所以她就不用练习怎样才能把球扔的更远。

但是现在不行了,她不扔,就没有人给金条扔球了。

祝云栖还没回来。

祝云栖……

时黎觉得胸口格外闷。就像是夏日暴雨,雷电轰鸣给心脏带来的压迫。

她放金条去和她的好朋狗玩,然后坐在草丛边,像往常一样抓拍下金条快乐玩耍的瞬间,发送给祝云栖。

未读。

从十天前到现在,每一条消息都是未读。

一直到今天见到兰漾和渡鸦之前,时黎都认为自己已经站在幸福面前了。

但是现在,她们告诉她,那不过是海市蜃楼?

不会的,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她伸手触摸过,面前的幸福是真实的,是有温度的,才不是什么梦幻泡影。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都没有看到过死掉的祝云栖,没看过祝云栖没有气息的样子,不知道她是不是流了很多血,也不知道她的手是不是冰凉……

她没看到,没摸到,所以在她这里,祝云栖没有死。

祝云栖只是去执行任务了。任务来的太匆忙,没有来得及和她说一声而已。

只用了短短几秒,时黎就在心里建立起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只要她不去想,那么那件她最讨厌的事就没有发生。

至少短时间内,这个平衡没有人能打破。

时黎抓了抓领口露出来的皮肤,有点痒,脸上和胳膊上也是,她不停的用手抓挠着,直至手臂被抓破皮,指甲缝里都是血,闻起来有很浓的腥味,她才想起来看看时间,该带金条回家了。

时黎喊了声金条,金条汪了一声,马上摇着尾巴朝她兴奋的跑回来,热的伸长了舌头,呼哧呼哧喘气。

重新给金条穿上胸背,时黎站起来,一条腿竟不听使唤,直接从草坪边边的石阶上摔了下去,脑袋朝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整个人青蛙一样趴在地上。

金条好朋狗的主人原本正在不远处打电话,见时黎摔倒了,三步并作两步跑来,拽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金条妈妈,你摔到头,没事吧?”

狗主人关切地问。

时黎慢吞吞的抬手,摸了摸头。她摔到头了吗。不过好像一点也不疼。

“哦,我没事……奇怪,怎么摔倒了……谢谢你,我先带金条回家了……”

时黎牵着金条往家的方向走去。

狗主人看着一人一狗离开的背影,目露惊恐。

继续和朋友通话:“我的天,我跟你说,刚有个狗友跟被鬼上身了一样,平地摔就算了,她摔下去的时候手都没有下意识在地上撑一下,就那样直勾勾摔下去……对啊……还有我问她摔到头有没有事,她磕到的是左半边脑袋,但是她居然摸的是右半边头……摔傻了?有可能,很有可能……”

第二日。

时黎醒来是凌晨四点半。

她昨晚很早就睡了,往常雷打不动的睡前两小时学习时间难得被取消。

金条跑去卫生间自己上了厕所,骄傲的跑到卧室试图得到妈妈的夸夸,到床边发现妈妈已经在床上安静的睡着了,如同往常一样,脸朝着妈咪睡的那一边,手指揪着妈咪的枕头。

尽管大部分时间,属于妈咪的那半张床都是空的。

第69章 不能停下。

金条有点失望。她自己去卫生间上厕所的时候,应该会得到一根小肉干的奖励的。

妈妈睡着了,那她只能自食其力。金条需要嘉奖。

小肉干放在玄关柜子上面。金条费劲巴拉的推来小板凳,踩在上面,伸长了嘴筒子,把装小肉干的罐子推到边边,然后绝望的发现:罐子是需要拧的,她打不开。

要是妈咪或者唐姨姨在就好了。金条沮丧的趴在门口,尽管妈咪踩她尾巴,也从来不对她笑,但是她想要什么,妈咪总能第一时间看到,然后默默拿给她。

妈咪好久没回来。

她想妈咪了。

金条熟练的刨开鞋柜,从里面叼出来一双祝云栖的拖鞋,跑到卧室,脑袋下枕一只,两条前爪抱一只,跟着时黎睡了。

……

时黎起的时候,金条也起了。

时黎起来去拉窗帘。看到外面的天是黑的,她又把窗帘拉上了。

四点半起床,太早了。早到她不知道要干什么。

对,她要去找兰漾和渡鸦。还有,不知道祝静杉姐姐知不知道这件事。

时黎给自己和金条都做了早饭。做完,结果一人一狗都没有胃口,时黎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没有用扫地机器人,自己翻出来扫帚拖把,把家里仔仔细细清扫一番,衣柜里的衣服全都翻出来重新叠一遍,给床换上新的床单,被子拿到阳台等太阳升起。

做完这一切,不到六点钟。时黎在沙发上坐着,打开了投影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一部喜剧片,是祝云栖上次回来时,她们歪在沙发上一起看,但是没看完的。

这回,时黎把它看完了。不是很好笑。

七点钟,时黎出门遛狗。八点,驱车前往兰漾她们入住的酒店。

兰漾没想到她会这么快过来,开门时,头发像鸡窝一样乱蓬蓬堆在头顶。

时黎开门见山:“我想问一下,军部在什么情况下会判定士兵死亡?”

“第一种,见到尸体,并由医院确诊死亡;第二种,在任务时遭遇爆炸、极端星体灾害等,三日内搜寻无果定为失踪,七日搜寻无果定为死亡。”渡鸦道。

时黎点点头。“也就是说,只是没有找到而已。”

兰漾看着她灰败的脸色,没忍心告诉她,其实在黑星带那种不能再恶劣的环境下,三天内没有结果,基本就已经能确定死亡了。机甲配备的水和食物有限,耗尽之后只能原地等死;更不用说机甲损坏的情况,一旦离开机甲,人连一粒沙都不如,能瞬间被引力撕碎。

之所以把搜寻结果延长至七天,是为了留出四天时间让死者的身边的人接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这样在最终宣布死亡时,才不会被一棍子打蒙。

时黎又问:“昨天你们说是因为引航员工作失误,什么样的失误会让人卷入星际沙尘暴?”

渡鸦将她们目前所能知道的信息尽数告诉了时黎。

她们都怀疑,引航员并不是工作失误。因为她们实在想象不出,到底是有多大程度上的失误才能让一个专业的引航员连星际沙尘暴都视而不见。

但是她们也找不出确切的证据。没有证据,就只能暂时判定为对方工作失误。

尽管她们怀疑有可能是故意伤害,可是作战部那边给出的解释也并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那个失误的引航员尚且不知道银环是谁,而且祝云栖平时并没有和谁结下仇,她们之前的工作配合的也很好,怎么会突然间就故意带祝云栖去星际沙尘暴自杀呢?

渡鸦说:“我们已经在试图查找夜莺的真实身份了,只是我们每个人的信息都有加密保护,所以暂时还没有查出夜莺到底是谁。”

“不,我倾向于这不是意外。”时黎逼迫自己思考着。她的大脑现在莫名其妙出各种信息都非常的费力,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让脑子僵掉。她得思考,她得动起来,她得去把祝云栖找出来。

“你们说祝云栖曾经在频道里问过你们有没有收到电磁风暴预警,并更改航线绕行,这说明云栖她是已经有察觉到不对了,所以才会向你们确认。她肯定也向那个叫夜莺的引航员确认了,而且说不定确认了不止一次,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她才会沿着错误的航线继续航行。一个人或许可能因为一时的看错错、看漏导致失误,但是我不相信,在经历过三番四次的提醒确认之后,她还能够看错。”

她要知道夜莺是谁。

她还要拿到那段引航录音。

渡鸦站起来:“我们一定会尽快找出夜莺。”

“云栖的家人你们有通知吗?”时黎问。

“银蛇那边有通知。”

因为时黎还不是祝云栖法定意义上的“家人”,所以银蛇不会走官方通知,是兰漾觉得应该要告诉时黎,而程音没有犹豫的给她们批了假。

时黎低声道:“我知道了。”

起身向门外走去。

兰漾追出来:“你要去干什么?”

“上班。”时黎平静回头,“今天不是周末。”

到研究所,时黎先去她平时工作的核心设计部门把昨天没有处理完的一个问题完善了,交给组长,然后敲响了通讯研究部的门。

通讯研究部主要负责如何让机甲的通信和导航更高效、不受外界环境影响。所以他们这儿不仅有机甲通讯页面,还会有类似于引航员用来引导机甲航行的工作界面。

时黎说自己想看一下引航员工作界面。

通讯研究部前段时间联合联邦其他研究所的相同部门完成了对机甲量子导航和量子通讯的合并,目前工作不忙,没有犹豫就同意了时黎的请求。组长还亲自给她打开页面,向她详细解释每一个工作区域的具体功能。

为了避免引航员看错,每一块工作区域都做到了极致的简洁清晰,想要失误的可能性非常小。

时黎再次向组长确认:“如果被引航的机甲前方出现类似于星际沙尘暴这种极端天体活动,引航员有看错、指导错方向的可能吗?”

“有啊。”组长点头,“第一种,引航员在梦游,她说的是梦话;第二种,她看不懂星际坐标和航线。”

组长对他们参与设计的引航界面非常自信:“我们光是人工测试就测了至少一万次,确定不会有比这更简洁明晰的操作界面了。像星际沙尘暴这种极端现象,会特别标红示警,不可能会看不见的。”

完成对第一件事的确认,时黎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有条不紊的完成了接下来的工作,甚至还把进度往前赶了赶。

同事开玩笑让她别当拼命三郎,昨天时黎出去一会儿,回来之后脸白的吓人,坐在那呆呆的,把他们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没想到今天时黎就恢复正常,甚至比之前效率还高。

事实上,按照原定计划,时黎还有半个月就要离开Z3291机甲研究中心,前往中星域的机甲实验基地了。

中午,时黎点了个三明治外卖到研究所,边啃边把新型机甲的模型数据完整的跑了一遍。

她得给自己找点事干。

下午下班之后,时黎给祝静杉打了个电话。

刚和祝云栖在一起时,她们和祝静杉一起吃了顿饭,除了节假日的必要祝福,后面就没怎么再联系过。这是时黎第一次主动拨通祝静杉的光脑。

她下午翻来覆去的想了,军事法庭给出的“工作失误”的理由几乎不可能成立,返航途中的引航录音也不公开,除了“夜莺”代号之外,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是有人在可以压掉这件事,试图将其大事化小,化成一个简单的工作失误,蒙混过去。

能影响军事法庭的判决,对方应该在军部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时黎一时间想不到什么人会故意去害祝云栖,而且如此精准。她目前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真相,就是一个玩忽职守、或者天生有点反社会人格的引航员,弄错了航线,而她/他正好在军部有关系,于是找关系将此事盖过去。

既然如此,她也要找一个说话足够有分量的人,去撕开这层布。

想来想去,她认识的只有一个人,就是祝静杉。

祝静杉很快接了电话。她告诉时黎,她今天上午就已经托人找关系去问了,预计明天就能问出来夜莺是谁。

祝静杉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反过来让时黎不要担心,说她找的那层关系在军部有绝对话语权。

“我是云栖的姐姐。我不会让云栖枉死的。”

***

祝静杉果然效率很高。

第二天,她亲自来了Z3291,风尘仆仆。

时黎到她入住的酒店见面。祝静杉的衣服上多了褶皱,一看就知道是穿着它睡了一夜,没来得及换。额边多了几缕乱蓬蓬的碎发,时黎第一次看到她如此不修边幅的模样。

祝静杉在时黎面前放下一叠用密封文件袋装着的个人信息。

她直接找了联邦上将。想利用上将的手查个人,易如反掌。

时黎打开文件袋,抽出资料,在第一页就看到了温月的证件照。

身形一晃。

随机脑海中浮起一个念头:她早该想到的。

和祝云栖有仇,家里在军部有话语权……温月甚至知道祝云栖的代号是银环。

只不过她们都大意了。她们以为温月会消停,会就此销声匿迹,没想过她居然会当祝云栖的引航员,而且足足当了快半年。

那叠纸里记录着温月的详细信息。时黎草草翻看着。原来温月从刚开始进入作战部时的代号就是夜莺。时黎知道他们因为工作需要,每个人都有代号,而且一般情况下不会告诉同事以外的人。她便从来没有问过,温月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起。

如果她之前问过温月,那么在祝云栖和她说起引航员的时候,就能立刻知道那个和祝云栖连线的人是谁了。

自己为什么没有问过。

祝静杉道:“我要重新起诉,将温月送上军事法庭。”

“对不起……”时黎喃喃说。开口的同时,她想到,想要重新起诉温月,绝对不会简单。

祝静杉查夜莺资料的事说不定温厉容已经知道了。温厉容一定会想办法阻止。

他会用什么办法阻止?

如果她是温厉容,或者她是温月,知道祝静杉调查夜莺,肯定会猜到祝静杉不会善罢甘休。祝静杉会以怎样的名义重新起诉?温月借用职务之便,公报私仇?

私仇又是什么?在大多数人看来,温月和祝云栖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不存在私仇。只有他们这一小部分人知道,“私仇”是她,时黎。

她是温月伤害祝云栖的动机。

温厉容如果要阻止,会从她下手。祝静杉要起诉温月,他们必定也会试图要挟祝静杉让她放弃起诉。

威胁……

时黎瞳孔微微放大。她在心里一遍遍催促自己:快想啊,赶在温厉容有所行动之前,快想啊。

他们或许会用“不是沈清和亲生”一事,或者用双胞胎,来威胁祝静杉。

那她呢?会怎么威胁她?

电光火石间,时黎猛然想起温月曾经用时毓来恐吓她。

除了祝云栖,她身边最重要的人,就剩下时毓和唐映池了。

她赶快将刚才想到的告诉祝静杉。

祝静杉短暂的愣了一瞬,立刻开始联系妻子,将双胞胎好好保护起来。

时黎喉头干涩,分别拨通唐映池和时毓的光脑。

唐映池很快接了,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古怪。然而时毓的却没有人接。

祝静杉处理好家中的事,马上来帮时黎派人去找时毓。

握住时黎沁出冷汗的手,祝静杉安慰她道:“别着急,这只是我们的猜测。”

时黎重重点头。

兴许她猜测错误,温厉容根本就没想对她身边的人做什么。

温厉容但凡动手,那就更加证明,是温月害的祝云栖。

***

唐映池和同事一起下楼买咖啡。

其实他们可以让机器人送上去,但是自己下来买的话,可以多一点时间摸鱼,而且是光明正大的摸鱼。

等咖啡的时候,唐映池和同事有说有笑的聊着天。然而在目光瞥到一个人之后,笑容僵住。

道路对面,兰漾静静的站在那儿,定定的看着她。发现唐映池也看到了她之后,兰漾僵硬的抬起手臂,在胸前对唐映池挥了挥手。

继一年前不欢而散,再见面,相比较于闹掰时的愤怒,现在空气中更多的是尴尬。

兰漾又来Z3291干什么。唐映池本想假装没看到,但是她直觉兰漾有话要对她说,于是取到咖啡后,她故意和同事说她突然有点事,晚几分钟再回去。

同事走完,兰漾果然跟了上来。

唐映池没好气道:“你想说什——”

话音未落,察觉到兰漾脸色不对。她再没有之前的张扬明艳,意气风发,反而蔫头耷耳,活像一条霜打的茄子。连那头飘逸的蓝发都显得干枯黯淡了。

最后一个字放柔了语气。

“你放心,这次我不是来骚扰你的。”兰漾艰涩开口,“祝云栖出事了。我们已经把情况告诉时黎了……”

她简略的和唐映池说了大概,末了,道:“你有时间的话,辛苦多陪陪她。”

唐映池被惊得合不拢嘴。

这么突然。连她都被一记重锤,她都不敢想,时黎知道了该会有多难过。

“还有吗?”唐映池下意识接了句。

兰漾低垂着脑袋,低低道:“你……也照顾好自己。”

说完,准备离开。唐映池把她拉黑之后一直没放出来,兰漾只能来她公司楼下碰碰运气,没想到她运气不错,把人蹲到了。

唐映池没有挽留,径直往公司大楼走。兰漾穿过马路后,忍不住回头,却发现唐映池身边多了两个陌生人,正在和她讲话。

说了几句之后,唐映池给陌生人指了个方向,然后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

正疑惑唐映池到底认不认识那两个人,兰漾就看到其中一个人的手出现在唐映池后腰处。

唐映池还在一直带他们往那个方向走。热闹的商圈熙熙攘攘,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

而兰漾对那套动作无比熟悉。她们之前挟持星际海盗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动作,手枪抵在对方后腰,怕死的话,就会听话的跟着走。

兰漾叹气,拎起咖啡店外的折叠椅,对店员道:“借用一下,马上还你。”

快步移到唐映池身后的时候,那两个人甚至没有发现她。

兰漾抡起椅子就朝其中一个人身上砸过去。

……

唐映池哆哆嗦嗦的接到时黎的电话。

那两个人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怕被别人发现,和兰漾过了两招之后就仓皇逃跑了。兰漾没有继续追,路人停下来看了几眼,以为是普通的纠纷,谁也没多留意。

不过被人用枪抵着后腰的感觉,唐映池这辈子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

时黎问她有没有事。唐映池看了眼兰漾,抖抖的说自己没事。时黎又让她注意安全,还说这几天要给她配保镖。

说完就挂了,急匆匆的像是在赶着打下一通电话。

接完电话,唐映池想站起来回去上班,才发现自己腿软到站不起来。那两个人原本是来问她路的,光天化日之下她也没防备,还好心领他们走了两步,然后就被一个又硬又凉的东西抵住了。她也不敢哭,生怕自己惹他们一个不高兴,给她嘎嘣了。

她又试了一下,然后带着哭腔说:“我站不起来。”

兰漾在一旁报了警,称疑似有人在星都持枪。报完警,在唐映池面前蹲下。

“我背你。你放心,只是单纯的背你。不会像之前那样……越界。”

唐映池犹豫了一下,爬到兰漾背上。除了兰漾,她现在也找不到其他人能帮她了。

“我带你回我住的酒店吧。比较安全。然后我再和时黎联系。”

感受到悲伤的人僵了一瞬,兰漾立刻说:“不只有我一个人,还有一个Beta,我们都是一个队的。你可以不和我讲话。”

“……好。”

酒店不近,兰漾打了一辆车,下车时唐映池还是腿软。她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治安良好的法治Z3291,真给她吓坏了。路上,她称家里有急事,给主管领导请了假。

兰漾便又把她背下车,一直背到套间沙发上。

渡鸦就在房间里,看着门口两个人,一个面露愁容,一个神情恐慌。目光在唐映池脸上停留几秒,不咸不淡的来了句:“本人比照片更像。”

哪壶不开提哪壶。兰漾当场想把她顺窗户丢出去。

好在刚经历过生死时刻的唐映池并没有在意渡鸦的话。她颤抖着接过兰漾递给她的水,曾经让她恨到牙痒痒的女人,竟然现在又变成了她的倚靠。

渡鸦道:“你们两个在这儿,我出去一趟。”

“你去干什么?”兰漾马上问。

“找时黎。祝队死了,她总该做点什么。”昨天时黎过来问了她们一点事,之后就再也没有得到时黎的消息了。而塞勒涅等人还没有找出夜莺的真实身份,据她们反应,夜莺的信息好像有被单独保护,她们连夜莺隶属的作战部下星域分部部长的信息都找出来了一部分,但是夜莺的一点儿也翻不出来。

“我去。”兰漾看了眼还在瑟瑟发抖的唐映池。让渡鸦在这儿陪她应该会好一点,毕竟唐映池应该还是……非常讨厌她。

她还是别在唐映池面前晃悠了。

唐映池和祝云栖并没有直接关系。突然冒出两个人袭击唐映池,而唐映池没多久就接到了时黎打来的奇怪电话,兰漾觉得时黎应该是知道点什么的。

渡鸦又坐了回去。焦躁不安的刷新信息。

兰漾联系上时黎,去她现在在的酒店。刚进门,她就辨认出了祝静杉。虽然她是第一次见,但是祝静杉和祝云栖长得有三四分像,一眼就能看出血缘关系。面对祝静杉,她反而生出比面对时黎时更深的内疚:“对不起,我们没能,没能……”

祝静杉打断她。“道歉的话不用对我讲,我也不需要。既然现在已经确定夜莺就是温月,温厉容也已经做出应对,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是找出证据重新起诉。”

兰漾也如同遭受到当头棒喝。夜莺居然是温月?

温月和祝云栖的对话记录根本没有被作为证据提交军事法庭。即便是上将亲自出手,也没有找到,军部的信息储存库显示那份对话记录在出事当天就被删除了,删除它的人非常谨慎,登录了负责人的账号,连备份也删除了。

她们一致认为,尤其是时黎,几乎是笃定,祝云栖一定会在出事前反复向温月确认航线的正确性与安全性。如果能找到那段录音,就能作为证据,证明温月并非是出于工作失误,而是在屡次提醒之后的故意伤害。

至于温月的行为动机,*她们所有人都能证明,温月是恨祝云栖的。

祝静杉走到时黎身边。兰漾发现,从她进门起,时黎就一直呆坐在沙发上,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祝静杉揽住时黎的肩,声音轻柔:“我已经知道要做什么了,接下来的事你不用再操心……你妈妈,也一定会没事的……好好休息一下吧,你看来很累了。”

刚刚,时黎一直没有联系上时毓。周阿姨的光脑也始终无法接通。她们联系了疗养院,疗养院正在定位时毓身上的芯片。

爱人死亡,母亲失联。任何一个打击都是致命的,更何况两个同时发生。

祝静杉想让时黎暂时回避一下痛苦。

时黎却忽然抬起头,看向虚空中一个点。

然后微微皱眉,努力回忆:“没记错的话,云栖的机甲是A107批次生产的HM型可携武器机甲,在A111批次之前的机甲都装备有黑盒子——”

黑盒子会记录机甲自开始使用以来的所有航程数据,包括机甲内语音。后来发现这个功能很鸡肋,因为机甲数据会时时上传至军部云端,那些爆炸损毁的机甲也留不下完整的黑盒子。即便留下,茫茫星海里,一旦因为损毁而失去定位功能,找起来如同大海捞针。

所以从A111批次之后,机甲取消了黑盒子设计。

时黎背过。

兰漾也愣了一下。“但是我们找不到黑盒子……”别说黑盒子了,连一块机甲碎片都没找到。而且早就已经定位不到祝云栖,她机甲的黑盒子也大概率损毁了。就算找到也发挥不出作用。

“不。”时黎双目放空的摇头,“或许……能找到黑盒子的实时备份。”

在十数年前,机甲研究所曾建立过一处专门的黑盒子数据库,主要用来分析测试。因为最初的机甲非常笨重,在战斗中损毁率很高,当时的黑盒子被用来当作数据分析的工具,研究员根据黑盒子提供的机甲信息进行实战分析,进而对机甲进行针对性功能改进。

云端数据库是在黑盒子数据库之后才建立起来的。它更快捷,时效性更强,分析功能更强大,才取代了黑盒子的数据传输功能,黑盒子被人所熟知的功能也只剩下记录。黑盒子数据库也同样被遗忘了,再也没有人去维护更新,说不定只剩下一些破铜烂铁。

因为太古早,连教科书上都是一笔带过。

但时黎想起,机甲在不断更新,而黑盒子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从第一代机甲到A111批次的机甲,用的都是相同的黑盒子。它们在默默记录机甲数据的同时,还在不停的向数据库传输着信息。而且黑盒子和数据库之间的链接通道非常稳定,几乎不会受到外界活动干扰。

如果能让黑盒子数据库重新运转,说不能能从其中找到祝云栖机甲遗留下来的信息,拿到她和温月的沟通记录。

时黎立刻起身:“我这就去问研究所的同事。”

兰漾跟着她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经过刚才的沟通,她已经知道上午试图带走唐映池的是什么人了。

幸好她厚着脸皮去找了唐映池。不然唐映池一旦被温厉容的人劫持走,时黎恐怕会陷入更被动的境地。

快到研究所门口,时黎才猛然想起,今天是周六。

研究所不上班。

兰漾觎着时黎泛着乌青的眼。那头总是精致打理的像是刚从美发店出来的波浪长卷发现在被用一根皮筋松垮绑住,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扣错了一枚,衣领皱巴巴的,没有戴耳环。

时黎之前是个挺爱打扮自己的Omega。她喜欢让自己漂漂亮亮的出门。

兰漾有些不忍:“要么你先休息一会儿,睡一觉……”

“不用。”时黎打断她,边在光脑通讯里里面翻找联系人边说:“我这几天休息的都很好。”

休息的……很好么?

兰漾不知道接下来该说点什么。

她看着时黎下车,打通电话,无意识的走到研究所门前的一颗阔叶绿树旁,用脚踩着树掉下来的大叶子。

然后是第二通电话。

时黎得到答案,回到车里,让智能助手帮忙订一张去另一颗行星的车票。

“黑盒子数据库设置在上星域第七星系。”时黎说。

一位资深老研究员告诉她黑盒子数据库的地址。但是那位研究员也不清楚,数据库现在还在不在,是不是还在正常运转。毕竟,据他们所知,已经几十年没有人管它了。联邦一向不喜欢在过时的东西上浪费资源。

兰漾也马上跟着订了张票。同时,她联系还在黑星带的锈钉,锈钉是她们队的技术流,说不定能帮上忙。

星际列车上,时黎频频看光脑。兰漾明白她是在等时毓的信息,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关于时毓的消息。

直到列车到站。下车时,兰漾听到时黎小声说了一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按照老研究员给的地址,两人马不停蹄前往。到了地方,发现数据库设置在一处大型实验园区的最外围,附近还有好几个已经被淘汰下来的实验室和数据库。

数据库门把手都生锈了。门前草坪和小路却清理的整洁干净,园区的机器人清洁工并没有遗忘这块地方,每天勤勤恳恳的清扫路面,修建草坪,并定时浇水。

数据库的破旧和草坪的青翠整齐组合成一幅荒诞的油画。

凭借机甲研究所研究员的身份,时黎很容易就拿到了数据库的钥匙。推开门,意料之中,机器已经停止运转。一圈检查下来,时黎发现修复数据库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本身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一脚踩进去,像是踩进一个无边的沼泽地。就算修复成功,也不能确保一定就能复原祝云栖和温月的对话;就算她顺利的拿到了祝云栖的最后一段通话,也不能百分百确定祝云栖一定有向温月重复质疑。一切都只是她的推断而已。

可是现在,除了试图修复黑盒子数据库,时黎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不能偷渡到黑星带,在禁区里搜索爱人的残骸;也无法找到温月,让对方把祝云栖还回来。

时黎用手抚去数据库操作台上的灰尘。

兰漾不懂,小心翼翼的问:“怎么样,有希望修复成功吗?”

时黎道:“能的。”

说完,又强调一遍:“能修复成功的。”

只是仅凭她一个人,远远不够。

她把兰漾留在这里,自己去找了园区负责人,表明自己想要修复数据库的意图。负责人不明白她搞这堆破烂玩意儿是为了什么,先走程序向领导请示。不多久,上级回复,不要问原因,配合工作就行。

上级都这样说了,负责人疑惑的为时黎开通了数据库权限。园区内近期比较清闲的数据库方面专家也被她找出来,时黎愿意以十倍薪资临时聘请他们尝试对数据库进行修复。

祝云栖估计也不会想到,当初她支付给时黎的巨额报酬,有一天会被花到这上头。

黑盒子数据库被用最快速度清扫干净,工程师们和专家围在一起商讨从哪里开始着手恢复。

时黎又去订了上门遛狗服务。这段时间她估计都要呆在园区这儿,照顾不了金条了。也不方便把金条再带到园区这儿来。安排好金条,又向研究所请了假。

当晚,时黎拿到了时毓的消息。

入住疗养院的人大多不是有生理问题就是有精神问题,为了防止偷跑出去出意外,疗养院在初次治疗时就给每位精神方面有问题的患者植入了纳米定位芯片,方便及时寻找。而时毓的定位芯片在距离疗养院一公里外的小河边被找到。它被用针管抽取出来,丢在河边的垃圾桶里。

祝静杉对时黎说:“不用担心,温月只是想利用阿姨来威胁我们不再纠察云栖的死因,不会对阿姨做什么的。阿姨只有好好的才能被最大程度的发挥利用作用,一旦出现意外,就很有可能威胁不到我们。温月再蠢,也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好。”

祝静杉又道:“阿姨这边交给我。你专心修复数据库,这是我们能拿到的最直接的证据。”

时黎缓缓吐出一口气:“好。”

祝静杉似是在犹豫。片刻后,给时黎发送了一张照片。

“这是在阿姨房间抽屉里找到的,应该是阿姨之前就写好,但是没来得及给你。你看一下。”

交代完,祝静杉挂掉通话。

时黎点开祝静杉发过来的照片。照片里是一张明信片,时黎在明信片上看到熟悉的字迹。

开头依旧是雷打不动的“亲爱的小梨”。

时黎讨厌的名字。

“小梨,妈妈最近想通了一个问题。妈妈一直限制你,不让你和Alpha多接触,一方面是你之前被欺负过,妈妈担心你再和他们接触会有阴影;另一方面,妈妈从Alpha那里得到了太多痛苦,不想让你变得和妈妈一样。

Alpha没有好人,他们是一切痛苦的根源。远离他们才能远离不幸。

但是,妈妈之前只顾着帮你预防得到后再失去的痛苦,却没有想到,‘从未得到’带给人的痛苦似乎不亚于‘得到后再失去’带来的。就算之后又失去了,不过至少在你得到的时候,是幸福快乐的,对吗?

妈妈那天看到你和祝小姐牵手了,你们其实不是朋友,而是在谈恋爱吧?如果你一定要和她在一起,甚至结婚,妈妈不会阻拦。

当然,妈妈也不会祝福。毕竟妈妈讨厌Alpha。

妈妈还是觉得温月更好。”

明信片的背景图片是一片淡绿的草地,几只卡通小狗在草地上打滚。时毓写字的时候特意避开了绘有小狗图案的地方。

明信片能写字的地方不多,时毓的字一开始方方正正的很大一个,到后面越写越小,从有花生米那么大变成只有绿豆这么大了。紧巴巴的挤成一团。

时黎在外面站了好久。

兰漾害怕又出了什么意外,紧张兮兮的追出来,“没事吧?”

时黎摇头。

就算是有事,现在也只能当没事。她翻出和时毓的聊天框,往上翻着,两人的聊天记录不多,频率大概一周一次,基本都是时毓主动拨过来的视频通话,而时黎发起的通话寥寥无几。

不视频的时候,时毓会给她分享一些星网论坛上的链接。不过那些链接,时黎几乎没有点开看过,更没有回复过。

那时毓现在会在哪儿呢?离开熟悉的环境,她会害怕吗?会受到刺激发病吗?

时黎突然发现,她一直认为自己没有得到过时毓的爱。

而同样的,她也从未正视过时毓的痛苦。

揉揉发酸发涩的眼睛,时黎回头看向兰漾。兰漾正满眼焦虑的看着她。兰漾最惹眼的就是她那一头海蓝色的长卷发,如果说之前兰漾的头发是阳光明媚的透明玻璃海下飘逸的水草,现在变成了被人丢弃在沙滩上晒干皱缩的干海带。

她们每个人都好像在经历人生的寒冬。

她对兰漾点了一下头,回到数据库实验室,继续配合专家们做一些修复需要的工作。

不能停下。

第70章 “这个设计对我有特殊意义,我……”

联邦上将亲自拜访。

祝静杉摔碎了青瓷茶盏。

“您是说,让我放弃调查云栖的死因?只要我接受,军部以后所需要的所有药品、治疗器材、制服……都将交给祝氏集团城堡,生产武器、装载工具等等军工企业允许祝氏集团入股?”

上将是个头发花白的八十多岁老头,看向祝静杉的目光很慈爱,像是在看家中的小辈。

“没错,这是我们开出的条件,只要你们不再纠结于祝云栖的死……我们将授予她联邦荣耀勋章,这是为联邦牺牲的战士能够获得的最高荣誉。静杉,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如何做出决断——坚持你原来的选择,除了虚无的真相,其他什么都得不到;而只要稍稍放下执念,祝云栖的死将为祝氏集团创造无限的价值。”

“当然,这仅代表我军部的意见。你有权选择拒绝,按照原来的计划,在找到充分的证据之后,将温中将和他的女儿告上军事法庭,我们会公平审判。”

祝静杉眼睛里闪烁着黯淡的光。

“所以军部选择包庇温厉容父女,变相坐实了温月就是杀害云栖的凶手,是吗?既然已经坐实温月是凶手,为何不重新开庭审判?他们甚至还非法抓走了云栖爱人的妈妈。”

“公平,正义,真相,都是抽象的词汇,天真的人才会追逐抽象。”上将用平静的语气劝说着祝静杉,“我们不是选择包庇,只是想安静的把这件事处理了,并且尽力弥补你们失去祝云栖的痛苦。即便你们不再重新起诉,温中将和他的女儿也会受到处罚,他们会被革职,政治生涯基本可以宣告结束——这是我能给你的保证。”

“至于你说的,祝云栖爱人的妈妈,我不知道温厉容把她放到了哪里,不过他也向我保证了,只要你们答应,会立刻将那位女士送回疗养院。”

祝静杉别过脸。

温家已经暗示过她,如果她不愿意妥协,还会向媒体曝光她是祝笙希私生女的身份。

私生女不私生女的,她无所谓。她已经做好了在星网上大打舆论战的准备。

看来军部猜到了她的打算,想要息事宁人。

军部开出的条件确实很诱人,如果祝云栖不是她的妹妹,祝静杉觉得自己也无法拒绝。

但是她不能让祝云栖这样委屈的死去。在星际沙尘暴中,什么都没有留下。

可是事情牵扯到的不止她一个人。还有时黎。时黎会因为妈妈选择沉默么?她数次向时黎保证,会把时毓平安带回来,但她自己清楚,温厉容行事谨慎,她根本不知道时毓现在在哪。

对时黎做出的保证,更多是为了稳住时黎,为了让她继续专心修复数据库找证据。

祝静杉明白自己这样做,对时黎是残忍的。她是很喜欢时黎,不过论亲疏远近,她永远都只会把祝云栖排在第一位,哪怕会损害时黎的利益。

她怕时黎动摇,变成只有她孤军奋战。

对不起,祝静杉垂眸,在心中默念。她决定不把军部开出的条件告诉时黎。

“我不接受。”祝静杉对上将道。

上将无奈摇摇头,“我尊重你的意见,静杉。”

“谢谢。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没有上将授意,祝静杉知道时黎是不可能畅通无阻的对黑盒子数据库进行复原的。

祝静杉闭上眼睛,任由两行清泪滚落。

送走上将,祝静杉陷进松软的沙发,无助的捂住脸。

妻子从书房走出来,扶住祝静杉的肩。她和祝静杉彼此尊重,互相不干涉对方的集团事务,各自的客人拜访时,另一方如果恰好在家,会主动躲到书房。

她并不清楚刚才祝静杉和上将之间的对话内容。她只知道,静杉是个精力充沛、很少说累的人,现在在沙发里默默落泪,一定是遇到了棘手又矛盾的难题。

“没事的,阿杉。”妻子将祝静杉带进怀里,“不要为难,遵从你自己的本心,去做你认为该做的事。就算遇到搞不定的麻烦,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我会站在你这边。孩子们我也会照顾好的,你不需要有顾虑。”

祝静杉在她臂弯里叹气。“谢谢。”

当初和现在的妻子结婚不过是商业联姻,为此,祝静杉还以性格不合为由,狠心斩断了和柳伊莎的情缘。没想到,婚后生活倒是出乎意料的和谐,妻子是个温柔纯厚的人。就像她小时候把需要经历的大风大浪都经历完了,长大之后遇到的都是很好的人。

祝笙希也早已得知了小女儿的死讯和军部开出的条件。

和祝静杉预料的一样,祝笙希选择接受。她专门叮嘱祝静杉,让她不要再揪着祝云栖的死不放。

“即便上诉成功又如何,云栖她也不能够再回来了,我们能得到的,无非是军事法庭给温厉容父女的审判,把他们关进监狱,其他的什么也得不到;军部已经承诺即便不上诉也会以渎职名义对温厉容父女进行革职处理,和关进监狱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反而能够得到和军部长期合作的机会。”

“静杉,你在集团历练的时间也不短了,我以为你已经学会用一个商人的思维模式去思考问题,但你现在怎么和你妹妹一样天真无知。”

“人死创造的价值,我们更应该好好利用。”

祝笙希说。

祝静杉有点脱力,问祝笙希:“沈阿姨也这样认为吗?”

祝笙希至少还剩她这个女儿,而沈清和自始至终都只有祝云栖一个孩子。

祝笙希沉默片刻,道:“她和我一样。”

叮嘱完祝静杉,祝笙希干脆利落的召开了董事会,暂时冻结了祝静杉在集团的股份和职务。

祝静杉知道自己是拧不过祝笙希的。祝笙希已然同意了军部的要求,下一步,他们就是要控制住时黎。如果自己再不有明确动作,所有知情人都会默认,她们会按照军部的设想方案行动。

她现在必须要表明立场,在祝笙希和军部签署第一份合同之前。

祝静杉抓紧时间联系了一家信得过的媒体,捏造了一个温厉容属下的虚假身份,假装是温厉容授意,主动曝光了自己是祝笙希私生女的身份。

尽管祝笙希第一时间压下了星网热搜,不过吃到瓜的群众还是有不少。这么劲爆的大瓜,根本就无人在意到底是谁传播出来的、内容是真是假,吃瓜群众只想扒出来祝笙希的出轨对象到底是谁,沈清和这些年是如何忍辱负重把小三的孩子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养的,以及为什么出轨对象的孩子是大女儿,祝静杉现在的婚姻是否也是小三上位……

祝笙希气的把祝静杉叫回老宅,把她软禁在老宅里。

不管此事结果如何,祝静杉明白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温厉容答应她们的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没有办到。

一件是保守祝静杉是私生女的秘密,一件是完好送回时毓。

温厉容先毁的约,和军部就没什么好再谈的了。

接下来,她只需要再保证时黎的安全,保证时黎能全心全意投入到数据库修复中去。

倒是在星网热搜上,出现了一条在众人意料之外的词条:#柳伊莎首次谈论自己的孤儿身份#

联邦顶流柳伊莎早年间就有过孤儿传闻,不过她对外展示的性格一向是明媚热烈自信张扬,像是从小被爱包围着长大的孩子,孤儿传闻不攻自破。

这次,柳伊莎居然在一次采访中,主动cue到自己的原生家庭。

柳伊莎坦白,自己的确是在孤儿院里长大,并呼吁大家不要过于关心一个人的出身,她是否有双亲、是不是出轨得到的孩子……都不重要。

“我们无法选择自己是否出生在一个有爱的家庭。所以,孩子是无辜的,也请大家多多把目光集中在这个人身上,而不是过分关注她到底是怎么出生的。”

柳伊莎连续在星网上挂了好几天的热搜。与之相反的,星网上对祝静杉出身的讨论悄悄的少了许多。

***

在园区的第四天,时黎收到来自联邦机器人设计比赛评审组的邮件。

她提交的作品再度斩获设计金奖,她也成为联邦两次斩获金奖的六名设计师之一。

奖杯已经同步邮寄到星尚集团总部。

邮件下方贴上了作品的模型图。时黎目光触碰到模型图,在看清模型之前,飞速移开视线。

她想不通自己为何要躲避,仿佛现在有关祝云栖的一切都能将她仅存的理智灼伤。

林小南的电话打进来。

时黎跟正在教她如何匹对数据的工程师说了一声,到实验室外接电话。

林小南的声音洋溢着欢快:“小时同志!收到邮件没有?你又拿了金奖啦!我就说,你那个设计一交上去,不得横扫评委席。奖杯寄到总部这边了,我先帮你收着了,你最近还在Z3291吗,在的话来拿呀,我给你送过去也行。”

时黎不自觉地咬着手指:“小南姐,我,我最近有点忙,不在上星域……”

林小南想当然以为她已经到中星域的机甲试验基地报道了,便说:“哎呀没事儿,在我这儿不会丢的,你有空了随时来拿,实在不行给你寄过去。刚报道事情确实多,忙是正常的。”

时黎轻轻“嗯”了声。

林小南继续道:“还有还有,部长让我问问你,你得金奖的设计愿不愿意投入量产?市场评估部给出的销售潜力很高哦,公司愿意以市价一点五倍购买你的设计。”

“不了。”时黎脱口而出,“我不想它量产。”

“为什么啊?能赚很多的。”

指甲被牙齿咬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唇齿间渗出了淡淡的血腥味道。

“这个设计对我有特殊意义,我……”

她说不下去了。

林小南很是遗憾:“那好吧,我跟部长说。”

又聊了几句,林小南被组员叫走,挂断电话。

时黎出神的回到实验室,坐下来继续跟工程师学习。她不是数据库方面的专家,不过数据库的底层逻辑和机甲、机器人程序编写是相通的,一些比较基础的程序重构,工程师稍微教一下就能交给时黎去办。人手不够,连匆匆赶来的锈钉都在临时抱着数据库相关的专业书籍啃。

工程师瞄了一眼时黎:“时小姐,你手指流血了。伤到哪儿了?去医疗舱治疗一下吧,园区里有配备的医疗舱。”

闻言,时黎低头看手指。刚才她无意识放到口中咬的指甲断到了肉里,难怪会流血。工程师又说:“十指连心,可是很疼的,时小姐还是去包扎一下。顺便休息休息。”

工程师看着时黎熬红的双眼和没有血色的唇,不免有些心疼。时黎是他们的雇主,却每天比他们来得早走得晚,工程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拼命的雇主。

时黎呆呆的“啊”了声,飞快的起身跑出去,不到五分钟便回来了,流血的手指被随意包上了一圈白纱布,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哪儿处理的。

“我好了,您继续教我吧。”

……

在园区的第八天,时毓被找到了。

周阿姨凌晨背着她在无人的街道上狂奔,光脑通话直接打进时黎这边。周阿姨在电话里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时小姐,祝小姐的电话打不通,我没有办法只好打给你……这是我现在的坐标,拜托快点来这儿找我们,我们是偷跑出来的……”

时黎足足愣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周阿姨发来的位置在中星域一处冰川度假行星,她赶快转而联系了祝静杉。祝静杉虽然人被软禁在家中无法外出,但是通讯还在,这段时间她派了大量人手去搜寻时毓的踪迹,各处警方也正在搜寻,十五分钟内就接上了周阿姨和时毓。

时黎都不敢相信,时毓就这样安全的回来了。是温厉容改了主意?

而时毓没有丝毫被惊吓到的痕迹,反而很高兴,就像只是出门旅了一趟游。

周阿姨却是惊魂未定。她说她们这些天一直被困在一所别墅里,别墅里除了看守她们的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和时黎差不多大的年轻女人,第一天,那女人和时毓说了几句话,时毓特别高兴,但是又不肯说那个女人是谁。后面几天,年轻女人也不再出现了。

她们在别墅里呆了几天。别墅里装了信号屏蔽装置,她们的光脑全部无法使用。半夜,周阿姨被一阵吵闹声吵醒,随后惊觉别墅里那些看守她们的人都不见了,心一横,心想不如闯一把,背上吃过安眠药睡着的时毓就往外跑。

没想到还真让她逃出来了。

时黎不解,周阿姨为什么要先给祝小姐打电话?她说的祝小姐是祝云栖?

周阿姨愣了一瞬,随即有些尴尬地说:“这确实是我不对,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我其实是祝小姐聘来照顾你妈妈的……”

解释完,周阿姨疑惑:“不过祝小姐最近是比较忙么,我期间有试图联系过她,都没联系上。”

时黎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祝静杉没有让时毓再回原来那个疗养院,而是将她接到了妻子家族名下的一处疗养院,防止再出意外。

***

在园区的第十三天,黑盒子数据库成功重新启动,系统自动启动自我修复功能,预计耗时约七十三小时。

在园区的第十五天,深夜,系统提前十一小时修复完毕。一直守在实验室没出去的时黎在听到“数据库已自我修复完毕,正常运转”的提示音时,犹如浑浑噩噩的人被在耳边用力敲了一声铙钹,惊的原地跳了起来。

时黎扑到主控台上,在海量数据库中搜索着祝云栖机甲的编号。

被唤醒的数据太多,导致系统刚开始运行时发生了卡顿,卡在搜索筛选界面“81%”的位置不动了。

不一会儿,在休息室里睡觉的兰漾和锈钉依次被机器运行的声音吵醒,一脸困顿的出来,主屏幕的蓝光将她们俩照的像阿凡达。

短暂的怔愣过后,两人对视一眼,睡意全无,快步走到时黎身边,激动的声音发颤:“好了?”

时黎却意外的冷静。

“还在查找。”

三个人在屏幕面前翘首以盼的又等了十五分钟,心提到嗓子眼。现在只是修复了数据库让它正常运行,并不能保证修复之前的数据全部都在,所以也有可能出现“搜索结果为0”的情况,意味着她们这段时间的努力都白费了。

屏幕闪了一下。下一刻,数据记录条一条条弹了出来,飞快的填满整个屏幕。

每一条记录的名称都以“银环”开始,按照时间顺序依次显示,完整的记录着祝云栖在黑星带的所有轨迹。

兰漾和锈钉激动的捂住了嘴,无声尖叫着。

时黎则从几千条数据中翻出最后记录的一条,新星历九月二十一日,打开,里面详细记录了机甲的行驶轨迹,武器使用,能耗形况,以及机甲驾驶舱内的语音记录。

最后一句记录是:机甲在受到猛烈撞击后损毁,无修复可能,紧急救生舱已顺利弹出。关于此机甲的记录到此结束,再见。

时黎点击语音记录的手在发抖。她试了两次,突然患了帕金森似的,手不听使唤。兰漾和锈钉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当中,并没有发现她小小的异常。

时黎张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在胸前交叠,左手用力捏了捏右手,才终于不再抖了。

略显拥挤的数据库实验里开始播放语音记录。

时隔近一个月,时黎终于再度听到祝云栖的声音。

那略微冰冷的,冬夜结霜玻璃般的声音,清澈透明,尾音却总在机甲凛冽时化作一缕温润的呵气。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时黎耳边凝成尖锥,无情的刺着她的耳膜;又在她痛到快要呼吸不上来时,化作轻柔的爱抚。

祝云栖话不多,偶尔和队员报一下方位和进度,还会小声吐槽目标虫族数量多,行进路线刁钻等等。时黎面前浮现出祝云栖驾驶机甲的模样。

加速跳过无声部分之后,终于来到关键部分的录音。

“银环收到。不过我并未收到电磁风暴警告,请核实情况。”

“夜莺,请再次判断我此刻坐标附近有无危险情况。”

“在收到回复之前,我将在原地等待。”

“夜莺,我可以相信你吗?”

……

温月说:“引航员绝不背叛,绝对忠诚。”

一阵破碎的撞击声后,录音戛然而止。

数秒的静默。

兰漾一拳砸在墙上,“三遍!祝队问了她三遍!居然还能洗成是工作失误?”

军事法庭那帮人是吃干饭的?找不出来证据就判处工作失误?

工作失误致人死亡和蓄意报复致人死亡的处理结果可是天差地别。

锈钉捧着脸默默哭起来。兰漾则气的在原地徘徊,现在给她一把粒子枪她就能端着出去对着温月发射。

从狂躁状态中回过神的兰漾回到时黎身边。她都气到不行,时黎恐怕比她还要气,她担心时黎会急火攻心,冲动之下做傻事。

正准备安慰,只见时黎已经拷贝好录音,那些数据记录也全都拷贝好,面色平静的转移到光脑上,而后径直向外走去。

兰漾急忙跟上去把人拦住:“你要不要先休息?已经拿到证据了,我们肯定能上诉成功。”

据她所知,时黎已经三天没合眼了,一直守在这儿,就怕不能第一时间拿到录音。

前面十几天也是,时黎累到不行的时候才会去迷瞪一会儿,但每次也就睡一两个小时,又继续起来工作,用营养剂和药品维持着身体运转。

时黎说,她睡不着。既然睡不着,就不把时间浪费在床上,不如起来工作。

不到一个月,时黎瘦成了一张纸片。兰漾真怕风吹吹她就倒了。

兰漾后悔自己刚开始的想法,以为时黎没有看起来那么爱祝云栖。时黎应该只是情绪内敛,哭不出来而已。表达悲伤的方式有很多种,像她和锈钉,会通过眼泪来表达;而时黎,是用不停的用工作来麻痹自我。

她回忆起来,当时在研究所门口告诉时黎祝云栖的死讯时,时黎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整理好了全部的情绪,第二天就开始着手准备各种证据。就连中途妈妈被温家抓走当人质,也只让她停止了五分钟而已。

那看似脆弱的外表下,跳动着一颗比其他人都要强大的心。

时黎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外面走:“我去和园区负责人说一声,然后尽快和静杉姐姐汇合,准备起诉。*”

她们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