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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它不断剥落银箔般的碎片,流淌成一片银灰色的眼泪,在夜幕中汇聚成河。直至燃尽。

祝笙希最终还是同意了祝静杉以原告出席审判现场。

她在媒体面前挽着沈清和的手,面对摄像头,两人面上都带着得体的笑。

这段时间,为了处理祝静杉是私生女的负面新闻,她们可谓是绞尽脑汁,和军部的合作也崩了,现在还要面对记者“听说祝氏集团二千金,也就是您二位的小女儿是银蛇军团的成员,不久前在执行任务过程中牺牲,请问这是真的吗?如果是谣言,烦请您二位辟谣”之类的问题。

记者散后,祝笙希望着沈清和,忽然感到无力。

两个女儿的决定,她似乎都阻止过很多次,但是好像都失败了。

沈清和看透她心中所想,流着泪冷笑:“你要是果断些,当初在她报考军校时就打断她的腿,我就不信还会有今日。”

祝笙希愤愤道:“如果不是你一定要她和温月结婚……”

“温月是我一个人选的么?”沈清和擦了一下眼角,“没有温月,也会有凉月、热月……带不来时黎,也会有秒黎、分黎……她说人为了梦想而活,不知道无数人死在了追逐梦想的路上。”

“算了,集团你就给静杉吧。当初不让她去看她死去的妈妈,现在我也看不到我死去的女儿,就当作是报应吧。”

***

时黎在审判庭外见到了温月。

远远的,隔着人群。一年没见,温月好像还和记忆中一样。总是穿着制服,扎着清丽的马尾。

时黎低头想,一年前被祝云栖从温月的地下室救出来时,她就该再狠心一点的。

手被人拍了拍。回头,祝静杉一袭黑衣,哑声对她道:“进去吧。”

时黎收回视线,跟随祝静杉走进军事法庭。

来了很多人:周阿姨,海妖,渡鸦,唐映池,骨笛,程音上校,温厉容的秘书……

法官宣布开庭。

祝静杉的律师团队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一条条有理有据。温月在被告席垂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的律师在对一些可能被反驳的证据进行推翻。

比如机甲内对话录音是否涉及伪造,时黎仅仅是机甲研究所从民营企业借调过来的编外人员,是否有权获取黑盒子数据库信息,祝云栖死前的反复询问和温月工作失误之间是否有必然联系……

不过一切反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后,法官问询到动机问题:“那么,被告是否有明确的作案动机?”

时黎作为证人上前陈述。她将之前准备好用来和温月分手的视频全部呈上,以及温月曾经将她囚禁在地下室意图不轨、甚至残忍踩坏她信息素的事情尽数说出。

在场的人许多不知道她经历过这些事,纷纷唏嘘,投来同情的目光。时黎站着,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同情的。

她说完,法官转而询问温月:“被告,原告证人的证词是否属实?你是否认可,可有辩驳?”

温月抬起头。时黎和她现在距离不过五六米,她清晰的看到时黎脸上化妆也遮掩不住的苍白,目光平淡如水的望过来,分明没有什么情绪在里头,温月却从中读出了她要把自己告到死的坚持。

她不禁想起多年前在大学校园里的志愿活动,她和时黎不熟,时黎看她的目光也是犹如一片无风的湖水,但是却亮闪闪的。不像现在这样黯淡到没有颜色。

时黎以为温月会否认,然后交由律师辩驳。

温月微微侧身,面向法官:“法官,我认可。没有辩驳。”

犹如卸下一身重担。她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白了自己曾经对时黎的爱。

她幻想过公开,幻想过在和时黎的婚礼上,迎接高朋满座的祝贺。

不过她没有想到过,第一次毫不掩饰的承认,是在法庭上。

时黎是原告,而她站在被告席。

她不得不逼自己承认事实:时黎早就不爱她了。而说完那句,温月发现自己居然也没有想象中这么爱时黎。之前她做出的种种努力,合法的、违法的,无非是想留时黎在身边。

她只不过是一定要占有一个东西。不然她的生命太荒芜了。

尽管后面她占有失败,可她还是不想要时黎成为别人的。她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

她不舍得毁掉时黎,那就毁掉拥有时黎的人。

温厉容的秘书一下子站了起来。而温厉容聘请来的律师第一时间请求休庭。

法官让温月继续。

“原告证人说的是真的。她是我的前女友,我爱她,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我们没能在一起,而她爱上了别人,也就是祝云栖。我嫉妒祝云栖,我想让她去死……这样的动机,足够充分了吗?”

说完,温月静静的等着法官宣判。

她的律师立刻替她向法官辩护,直言温月因为这段时间的舆论压力患上了精神疾病,她所说的话并不可信,含有许多编造成分,请求休庭,等温月精神正常时再开庭审判。

这边,祝静杉的律师在乘胜追击,将温月借用职务之便故意害死祝云栖的动机、行为、证据……一一梳理坐实。

时黎坐在位子上,安静的看着面前的一切。

温月开口的一瞬,她就知道这场官司要打赢了。祝云栖死亡的真相水落石出,尘埃落定。

祝静杉在落泪,原告律师意气风发,被告律师被当事人背刺但敢怒不敢言,温厉容秘书正满脸愁容焦急万分的打电话——应该是打给温厉容询问对策,兰漾破口大骂,渡鸦心如死灰,有人在嚎啕大哭……

时黎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

那潮湿沉默的灰色,像祝云栖的眼睛,在温柔的注视着她。

最终,法官宣读判决:被告人温月因个人恩怨,于新星历三零五二年九月二十一日,巧妙借用作战部引航员身份,故意将被害人祝云栖引航至星际沙尘暴危害范围内,致使被害人死亡。犯罪动机明确,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

被告人温月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判决并未就此停止。接下来,还有程音代表银蛇军团对温厉容滥用职权试图掩盖事实的起诉。

针对温月的审判结束。

可在时黎看来,那并不是对温月的判决。

而是对祝云栖的。

对祝云栖的死亡判决。

在此之前,她始终维持着那个微妙的平衡:只要她不去想祝云栖死了,祝云栖就相当于只是出了一趟遥远的任务,她就可以继续做许多事,继续认真努力的生活。

然而现在平衡被打破。祝云栖的死亡就像是给金条远远抛出的弹力球,中间的抛物线越长越远,落地的那一瞬,动能越大,砸的越痛。

祝云栖死了。

时黎在心里默念。

走出法院,唐映池跑过来,跟时黎说了句什么。

时黎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耳边有轰隆隆一阵声音飘过,完全盖住了唐映池的说话声。

唐映池应该是在问她事情。

时黎想假装自己听清了,她应该回复,应该给出答案。

但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句话:祝云栖死了。

于是她对唐映池说:“祝云栖死了。”

唐映池愣了一瞬,眼圈顿时泛红,她捧着时黎的脸,带着哭腔问:“黎宝,你怎么了?怎么呆呆的?”

前几天不还是好好的吗?时黎前段时间的表现都让唐映池怀疑时黎是不是自己那个爱哭的闺蜜了,跟个不会累的陀螺一样。怎么现在出判决了,时黎反倒呆滞了?

时黎无措的眨了眨眼,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唐映池的问题。

唐映池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在脸上流成两道小溪,“黎宝,你别吓我啊……”

时黎这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尽。踏进军事法庭的时候虽然是阴天,但有光。离开法庭的时候,世界变成了黑色。光走开了。

远处的公园在搞无人机烟花秀。今天没有月亮,无人机在天边挂出一弯巨大的月牙,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欢呼声,月牙开始融化。

它不断剥落银箔般的碎片,流淌成一片银灰色的眼泪,在夜幕中汇聚成河。直至燃尽。

月亮落了。

时黎在唐映池的怀抱中僵硬的转着脑袋,往天上看。

她的月亮,落了。

第72章 有热烈爱你的人。

最终,时黎拒绝了唐映池带她回家,并在唐映池家照顾她几天的提议。

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到,需要别人照顾的地步。况且,酒店里还有一个狗要她来照顾。审理判决的军事法庭就在Z3291,她把金条带上了。

这段时间她忙着查明真相,打官司,都没有怎么好好照顾金条。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花店。天晚了,老板准备打烊,将门口的花束放回保鲜柜。

时黎突然想起,她还不知道祝云栖喜欢什么花?祝云栖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她喜欢吃的不喜欢吃的,喜欢和讨厌的事…全都一清二楚。

然而,她却对祝云栖的喜好一知半解。她现在需要一点东西来怀念,却发现能找到的东西少的可怜。

她问老板,有没有罗德斯玫瑰。

老板问她要多少,时黎说,有多少就给她多少。

老板笑眯眯的看着她,“还有好几百朵呢,你都买下,怎么拿啊?送给你女朋友的吗?”

时黎指指门上贴着的外送服务:“送到——”

刚开口,就突然想到,在Z3291的房子已经到期,没有再续租了。她现在和祝云栖的家在中星域,而显然送货上门的配送服务范围不可能涵盖到中星域。

于是改口:“给我拿一束就行了。”

“好嘞。”

老板应下,边包装边和时黎闲聊:“这种玫瑰挺难培育的,保鲜效果也不好,我们平时不怎么卖这种花的,这次恰好,我们平时进的粉玫瑰没有了,就换成了罗德斯,卖了两天了,还剩好几百朵没卖出去。也就大概去年吧,有个挺漂亮的女人来我们这儿定了九百九十九朵罗德斯,从那之后再没有人买过这么多。”

时黎很累,脑袋僵硬的转不过来,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但是老板娘特别细心和热情,她又觉得自己不接话不太礼貌。

便随口随便接了一句:“是什么样的女人啊?”

说完,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不太好。老板每天接待这么多客人,哪里还能记得一年前来这买过花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谁知老板挑了挑眉,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我对那个人印象可深了,一方面是因为她有钱,一下子花了快二十万,虽然星都有钱人不少,但是我们也只是偶尔能接到这么大的单……”

时黎正在看老板如何扎花,老板停下,充满希冀的看着时黎。时黎明白她这是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便又接话:“另一方面呢?”

“好看呐。说实话,那个女人刚进来的时候,我差点以为她是什么明星。高个子,腿特别长,又穿一身黑衣服,那个头发,用一根簪子盘在脑勺后——现在真的很少见到用簪子盘头发的人了。是个银簪子吧,亮闪闪的……”

边说,老板边腾出手来,在脑袋后面摸了一把,啧啧摇头。

时黎浑身一僵。

死寂许久的心脏,突然再次狂跳,像是要把她的胸腔顶破。

老板娘还在回忆:“长得真的太好看,不是普通的那种好看,是特别的、很有攻击力的那种好看,她脸收的很窄,眼睛是灰雾的颜色——”

她四处看了看,像是试图找出能准确描述那双眼睛的颜色。

目光在时黎手上停驻,“对,就是你手上戒指那个颜色。”

时黎听到自己沙哑着开口:“除了买花,她有说别的什么吗?”

“有啊,她花钱让我们把花送到公园长椅上,为了保证花朵新鲜,我们凌晨搬过去的,铺满了一长椅。后面那一两个月吧,她经常来我们这儿订花,再后来就少了。”

老板说着,忽然看到面前的人影矮下去。

她慌忙跑出工作台,只见原本还在温温柔柔和她说话的顾客此刻正蹲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掐住膝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

完蛋。老板暗叫不好。

别再又是个花粉过敏但不自知的。之前就遇到过这种奇葩顾客,不知道自己花粉过敏,还在花店里挑挑拣拣,等反应过来送到医院,都窒息一会儿了,差点没救过来。

“喂,女士,女士,你没事吧?你是不是花粉过敏?现在有感觉喉咙肿胀吗?”

老板从抽屉里掏出来一瓶花粉过敏急救药,准备好时黎一点头就给她吸。

时黎混乱的摇头。

她不花粉过敏,但是突然呼吸困难。毫无准备的,有一口气喘不上来,而心跳又跳的异常快,带走更多氧气。

时黎觉得自己像离水的鱼,像溺水的人,像沉入海底再也无法浮出水面的鲸。

她几乎可以确定,老板口中的女人,就是祝云栖。

祝云栖给她买的花,被温月认领了。而她误以为是温月的浪漫,并且曾为之动容。

在花店里,时黎第一次对爱人的离开有了实感。

离开就是,再想要知道关于对方的消息,只能从别人口中听说。

这里听说一点,那里听说一点,如同捡拾拼图碎片,勉强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老板要被她吓傻了。

“女士,要不要喊救护车啊,你看起来——”

像是要死了。

时黎蹲在地上缓了会儿。憋得她眼泪都出来了,浅浅一层禁锢在眼眶里。

“我没事,抱歉,吓到你了。”等呼吸缓回来一点,时黎喘息着和老板说。

老板半信半疑:“真没事吗?”

时黎露出惨白的笑:“没事。我刚才,有点激动。”

老板仔细回忆着自己说的话,不明白那一句让面前的顾客激动了。

她心有余悸的回工作台包花。担心顾客再莫名其妙发病,她也不敢再和时黎多说话,手上动作也快了许多。

包好一束花,配了几支满天星和香水铃兰,递给时黎。

时黎付了钱但是没有立刻走,而是小声询问她店里有没有那天的监控。

老板又被吓一跳。怎么还要上监控了?

时黎轻声解释:“您说的那个人,是我的爱人。”

老板咽了咽口水。

原来是认识。不过灰瞳和簪子盘发是非常鲜明的特征,仅凭几句话就判断出身份也不是不可能。这位顾客应该就是通过这两点判断出了女人的身份。

早知道不多嘴了。刚才那肝肠寸断的反应,八成是那天来买花的灰瞳女人出轨了,花是买给小三的。面前这位难过的不行的是正牌老婆。怎么就这么巧。

不过一年前的监控早没了。

时黎听了,没说什么,拿上花默默离开。

她其实是想,看看一年前的祝云栖是什么样子。

翻开相册,大多数都是金条的照片,还有她工作需要用到的一些图片,她和祝云栖的照片寥寥无几,少的可怜。

大抵是她们认为和对方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很多,所以就没有着急用照片去记录。

恍惚着回到酒店。金条见到妈妈,高兴的扑过来,一鼻子戳进花束里,吸了点花粉到狗鼻子里,后退着连打了几个喷嚏。

打完喷嚏,金条甩甩毛,再次兴高采烈的扑到时黎身上。

时黎在套房客厅沙发上坐下,慢慢揉着金条的狗头。

金条一开始咧着嘴兴奋的笑,渐渐的,嘴巴闭起来。

她闻到妈妈身上有苦苦的味道。

感受着掌心小狗毛茸茸的体温,时黎想,金条到底懂不懂,祝云栖不会再给她扔球了。

托起金条的脸,时黎轻声说:“金条,以后只有妈妈给你扔球了。妈妈会努力给你扔远一点的,让你跑的再远一点,再久一点,好不好?”

金条用湿漉漉的鼻尖碰了碰时黎的鼻子,发出哼唧哼唧的撒娇声。

苦苦的味道不好闻,她不喜欢妈妈身上有苦苦的味道,但是身为一只小狗,金条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消除人类身上的苦味。她只好默默陪了一会儿时黎,把花束从桌上叼到时黎手里,尽管花朵让她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但是会让人类变得香香的。

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时黎带金条到酒店外遛了一会儿弯。回来,深夜一点多,她还是不太困。上诉结束没能让她的身心得到放松,反而是紧绷了一个多月的弦忽然变松,积攒的疲惫一下子反噬回来,她抬手给自己倒杯水都费劲,闭上眼睛,又异常的清明。

时黎跪在地上收拾东西。她把家里能带走的全都带走了。连那盆死去的小草苗也被她用盒子打包好,装进行李箱。

从夹层里拿出来一张相片,里面装的是柳伊莎的to签有声拍立得。

时黎怔怔的盯着那张相片看了会儿,放到桌上,继续低头整理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她只不过想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好像这样才不是荒废了时间。

再次往桌上放东西的时候,手臂无力,一下子带倒了桌上的水杯。热水瞬间流淌一片,淹没桌面上一切能淹没的东西,再顺着桌角滴滴答答淌到地板。

那张录音拍立得相片也被热水泡了。

时黎懊恼的抢救。她和祝云栖能用来回忆的东西本来就不多,现在还被她用热水浇了珍贵的一件。

好在她抢救的即时,拍立得本身又有一层防水塑封,只湿了一个小小的角,估计晒晒就好了。

取来纸巾擦水珠,那拍立得却因为被热水烫了一下,温控录音达到了播放的温度,开始自动播放里面的录音。

柳伊莎有些失真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中再一次响起:“亲爱的时黎,我是柳伊莎,很高兴你来看我的演唱会。正如我照片上写的,祝愿星光照亮你前进的路,愿你的人生从此以后都是春和景明,勇敢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兴许是温度够高改变了音质,后面那句时黎一直没听清的话这一次居然变得无比清晰——

新星历三零五一年七月十三日,演唱会后台,柳伊莎答应为祝云栖录一张有声签名拍立得,以为自己说完了,看向对面正举着相机拍照的祝云栖,静静等着有声拍立得的录音时长结束。

祝云栖匆忙提醒:“还有半句——有热烈爱你的人……”

然而时间不够,中间卡了半秒,祝云栖小声提醒,甚至都没有提醒完,录音时长就结束了。

柳伊莎不好意思的说:“哎,我忘记了,要不重新拍一张。”

祝云栖正准备再拿一张新的相纸来录,工作人员来提醒柳伊莎该上台了。祝云栖拿出拍立得听了一下,觉得自己后面的声音挺模糊的,还有点失真,应该听不出来是谁说的。

而且说的是祝福语,又不是什么骂人的话。应该没关系。

便没再重录,带着拍立得回座位了。

录音在不停的响。直到温度降低到触发录音的温度以下。

时黎将拍立得握在手里,静静坐了许久。眼泪不停的流,跟坏掉的水龙头一样,仿佛要一夜之间把她攒了一个月的眼泪都流干。擦出一堆纸巾,堆在她旁边。

天蒙蒙亮,时黎抬起红肿酸涩的眼睛,忽然懂得了时毓的纠结。

茫茫星海赐予她世上最美好的人,然后猝不及防的收走。

从未得到的痛苦,和拥有后又失去的疼痛,哪一个更让人难以接受?前者让人不甘,而后者让人从高空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她像一个想要晒被子的人终于等来了晴天,高高兴兴把被子拿出去晾晒,想象着松软的被子会带来一场好觉,结果忽然一场倾盆大雨,把好不容易晒得暖烘烘的被子再次淋湿,而且再也干不了了。终其一生,她都只能裹着冰冷潮湿的被子,淋那场永远不会停歇的雨。

第73章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祝云栖的葬礼一切从简。祝笙希没有错过这次机会,委婉的向媒体透露,集团一直没有对外公开的小女儿其实是一名奋斗在联邦边界线上的银蛇军团成员,并且近期于战斗中死亡。

很快,这条新闻盖过了祝静杉非亲生一事带来的负面影响。集团股价回升,甚至比跌之前还要高几个点。

时黎也参加了葬礼。祝云栖的个人物品被兰漾一行人从黑星带带回。遗物不多,大部分都和时黎有关。

时黎戴上了那枚没能给祝云栖戴上的戒指。一对对戒,两只无名指各戴一枚。

她远远看了祝笙希与沈清和妻妻,没有上前打招呼。沈清和倒是发现了她,走过来,神色冷漠的说了一句:“你要记得,云栖的死和你有关。”翩然离去。

参加完葬礼,时黎正式去中星域的机甲基地上班。

这段时间她请了太多假,虽说是因为有特殊情况,领导给予了一定的理解,没有在她请假的时候为难,但是一直请假也不是办法,她毕竟是“借调人员”,对待工作得比正式编内员工更上心才行。

走之前,唐映池抱着她泣涕涟涟。

“一定要经常和我聊天,知道吗?”唐映池哭的一抽一抽的,“我给你打视频,你必须得接。不然我马上就飞过去找你,看看你是不是有别的好闺蜜了。我也爱你的,黎宝。”

时黎给唐映池擦眼泪。“我接。我保证。”

最后拥抱了一下,时黎转身踏上前往中星域T9007号行星的星际列车。

现在她的梦想不再是她一个人的梦想,而是她和祝云栖两个人的。她要做机甲设计师,祝云栖要做最优秀的机甲操作师,她要设计出完美的机甲送给祝云栖。

唐映池目送她消失在候车厅尽头。心里涌起巨大的不舍与不安:自从她高中和时黎认识开始,她还没有和时黎真正分开到两个星球生活。而时黎身体本来就不好,最近又遭受这么大的打击,尽管表面上看起来还是挺正常的,但是唐映池怀疑时黎心里已经是千疮百孔。

她知道时黎有多爱祝云栖。更不用说,她们还有匹配度接近百分之百的信息素羁绊。

唐映池边擤鼻涕边离开列车站。一出门,差点撞上一个人。

兰漾。

唐映池后退一步,低头不和兰漾对视。“你也今天走?”

“我明天。”

“哦。”唐映池本来想问兰漾是不是来车站送时黎,话到嘴边,又觉问不问都是闲情。问了,反而显得她很关心兰漾似的。

不料兰漾主动说:“我是来等你的。我听说时黎今天走,猜到你会来送她,所以在这儿等你。运气挺好的,没等多久就等到你了。”

兴许是因为祝云栖的死,兰漾还没有恢复到之前的风情万种,举手投足都带了点犹豫和不自信。

“哦。”

兰漾咬咬唇,假装没有听到唐映池的冷漠。

继续道:“阿池,能不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唐映池眼皮都不抬一下:“叫我名字。”

兰漾:……

“唐映池,能不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祝队出事之后,我也怕自己有一天会突然死掉,连遗言都留不下来……我死前想到的最后一个人,一定是你。一年前的事,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是把你当成谁的替身,我只是没有理清楚我自己的感情,不敢轻易给你承诺。现在我早就想清楚了,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太晚了,兰漾。”唐映池依旧没有抬头,说的话却一字一字的刺着兰漾的心:“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就是我从酒吧带回家的那个。她对我很好。可能是你这次来没有见到她。”

兰漾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的和她在一起了?”

听着兰漾颤抖的声线,唐映池胸口疼了一下。她和那个女人短暂的相处过一段时间,就算整日呆在一起,唐映池还是发现自己的心越来越空虚,**的欢愉无法同时带来精神的满足,没多久就和平分开了。

可是她无法相信兰漾说的话。一想到厚着脸皮追在兰漾身后问她真心,兰漾却一次次避而不答的那段时间,唐映池就觉得丢脸。

撒谎说:“真的。”

兰漾沉默片刻,慢吞吞道:“重新做朋友也不行吗?”

听语气,很是受伤。

唐映池狠狠心,告诫自己不要重蹈覆辙,往旁边移了一步,绕过兰漾继续走:“我回去了。”

没走几步,鬼使神差的,又折返回来,低头盯着兰漾的帆布鞋说:“我会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你不要误会成是我原谅你的意思,我早就不生气、不怨恨你了,这样做是因为我现在一点都不在乎你了。”

兰漾苦笑:“好。”

……

时黎中途折去了一趟里联邦高级监狱。

温月被判即刻行刑,已经在这儿被关押一段时间。温厉容仍在接受调查。祝静杉盯得很紧,判决结果预计和温月的差不多。

温月入狱后托人给时黎带了话,想要再见一面,她有几句话要对时黎说。

时黎同意了。

到达监狱时是下午,时黎按照流程提交了探视申请,核验身份后便跟随工作人员到接见室等。不到十分钟,温月出现在特制玻璃窗另一侧。

她穿着灰色的囚服,领口处印有蓝白的斑马条纹,长发剪掉,现在只有齐肩长。

狱警把她带进来之后就出去了。

温月在玻璃窗后坐下,按下台上的对话按键。

“谢谢你能来看我。”温月说。

时黎平静的注视着对方。道:“帮我妈妈从看管她的别墅离开的人,是你吗?”

时毓一直不肯说她在别墅里见到的人是谁。时毓认识的人不多,时黎思前想后,都觉得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温月。

“阿姨告诉你的吗?”温月浅浅笑了一下,“我叮嘱过她不要告诉任何人的。用阿姨威胁你不是我本意,我恰好也被我爸爸关在那里——阿姨说她很喜欢我。”

没有人喜欢她。唯一见到她会笑的人竟然是时毓。

温厉容怕她又惹事,干脆把她关了起来,给别墅装了信号屏蔽装置,专门派人看守。可能是人手不够,或者是温厉容觉得她会因为恨时黎和祝云栖连带着恨时毓,把她们关在同一处了。

无关乎时黎。世界上好像就时毓一个人还喜欢她了,温月不愿意这唯一的一份喜欢也消失。

温月顿了顿,继续说:“你愿意来看我,我真的挺意外的。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想再见我了。”

“你本来可以好好重新开始的,我们并没有把你逼上绝路。但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时黎始终觉得,温月并没有爱她爱到非她不可的地步。而且这样做只会两败俱伤,温月从中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只会像今天这样,把自己和父亲送进监狱。

她相信温月在对祝云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一定也想到了事发之后的后果。在科技如此发达的现代,想要完全抹掉一件事的痕迹几乎是不可能。

“我以为你会懂我的。”温月没有丝毫后悔或是内疚,她像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这件事的起因并不在我,但是你们所有人都以为是我的过错,所有的后果都让我一个人承担。在离开Z3291那天,我只反复想的着一句话——并非我的过错,所以我绝对不该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你杀了她。”

居然还认为自己是无辜的?

“那又是谁杀了我呢?是你?是祝云栖?是祝静杉?是我爸爸?我原来和你在一起好好的,突然被联姻,你不安慰我,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不要我结婚,而是分手,是我的错吗?爸爸强迫我工作要如何如何,学习要如何如何,为了他的上将之位把我当成一个联姻的工具,是我的错吗?他打我打到后背疼得都直不起来,那个时候你却只知道叫我滚,是我的错吗?你和祝云栖早就认识、在一起骗我,利用我,利用完我就立刻把我丢在一旁,好像我是浑身携带病毒的蟑螂一样,是我的错吗?”

“最后,祝云栖全身而退,继续她喜欢的工作,甚至还得到了我的女朋友;而你,自始至终把自己装成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形象,转头就和她在一起了。”

“平心而论,你们一点错都没有吗?但是你们承担了什么后果?没有,所有的痛苦都是我一个人的。这不公平,所以我要你们和我一样——”

“你可以恨我,但你为什么要去害她?”时黎又有些呼吸困难,玻璃窗后温月的脸开始模糊,“她甚至救过你的命。”

温月停顿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探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温月再次露出笑容:“你恨我?”

“我当然恨你!”时黎嘴唇颤抖。

像是听到好笑的笑话,温月低头笑出了声,笑的肩膀都在抖。

笑够了,猛然向前俯身。

咬着牙说:“你该恨你自己。你以为是我害死的祝云栖吗?!”

时黎一怔。屏住呼吸,定定的看着玻璃窗后的温月。

“是你,时黎。是你杀的她……是你杀的她!”

温月忽然拔高声音,看向时黎的目光充满痛苦、快意、怨恨、不舍……扭曲成混沌的一团。她猛地起身,往前倾着,脸贴到玻璃窗上,鼻尖都被压扁了。

时黎瞳孔骤然放大,惊恐的向后退去。

“当然是你——不,被星际沙尘暴搅成碎片不是祝云栖的真正死因,她的死因是你。是因为你当时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因为你们俩合起伙来骗我……如果你认真和我在一起,我根本就不会恨祝云栖,她也根本就不会死!”

“你现在痛苦吗,后悔吗,是不是难过的恨不得死的人*是你……时黎,现在只是开始,还有很长时间给你品尝这份痛苦,品尝我的痛苦……最该痛苦的人,本就不该是我……”

时黎跌坐在地。

一道玻璃之隔,对面是情绪激动到疯狂的温月。

温月说的一点道理没有吗?

如果她没有非要和温月分手,温月就不会把她关到地下室,祝静杉就不会发现她失踪,祝云栖就不会赶来,彻底撕碎她和温月的可能……甚至再往前推一些,如果她克制住自己,面对祝云栖时从不逾越甲方乙方应有的界限,温月即便在她包上装了窃/听器也听不出来什么。

如果一切回到开始。

——她没有因为冰雹坐上祝云栖的车。

——阳光明媚但风雨欲来的落日玫瑰咖啡店,她能果断拒绝祝云栖递来的合同。

……

祝云栖不会死。她或许迫于压力不得不和温月结婚,亦或者跑会黑星带永远不回来。结局不完美,但是至少不会是死亡。

祝云栖至少是会活着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女朋友的前任,孤独的死于星际沙尘暴。

沈清和也说,是她害死的祝云栖。

时黎失神的瘫坐在地上。

温月因为情绪过激,被狱警提前带离接见室。

被拉走时,她还不住地回头对时黎喊:“谁和你在一起,都不会有好下场……”

一开始带时黎进来的女警过来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边带她离开边安慰她说:“你探视的那位犯人经过检测,有一点躁郁症的倾向,她说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和一个病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呢,你说是不是……”

时黎不记得自己当时和女警说了什么。

她带着金条,第一次正式入住中星域的公寓,开始漫长而潮湿的雨季。

第74章 祝云栖只是皱着眉盯住她。

时黎带着狗一个人在公寓住了一年。

她想给时毓换个近一点儿的疗养院,但是时毓说在原来那个住习惯了,不想换。被人劫持走还被挖掉纳米定位器的经历居然没有给她带来一点儿阴影,反倒是周阿姨吓得不轻,现在每次带时毓出去,都要随身携带一个微型定位报警装置。

时黎便每个月都抽空去看她。身边重要的人所剩不多,时黎又感同身受了时毓失去挚爱的痛苦,母女之间的关系反而比之前融洽了许多。

起码时黎不再将看望时毓视为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

也可能是她经历了更大的痛苦。曾经从时毓哪儿得到的苦痛在失去祝云栖面前不值一提,所以也就能更加坦然的面对时毓。

一次去看时毓,时黎推着她在花园里闲逛,时毓忽然说:“小梨,你赵阿姨说她侄女也没对象呢,我多问了几句,比你大两岁,年纪轻轻就评上副教授了,是个Beta,人不错的。我把她光脑账号推给你,你有时间和人家聊聊。”

“妈妈,我不会和别人在一起的。”

提到恋爱,时黎只觉得累。

“快一年了,比你们在一起的时间都快长了,你还没有忘记那个祝小姐吗?”

时黎耐心的说:“妈妈,她叫祝云栖。”

“我不管是祝云七还是祝云八。小梨,妈妈早就跟你说过,Alpha最后都会让人伤心的,你不要沉浸在和她的回忆里太久了,人最终都是要往前看的。你那么优秀,值得更好的人。”

时黎很想问:妈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有忘掉母亲向前看吗?

自然没有问出口,悄悄咽了回去。

基地偶尔也会关心那些适龄但是还在单身的职员,听说时黎居然也是单身之后,平日里与她多有交集的同事都有些惊讶:时黎那么漂亮,肯定有不少人追的,难道是因为一心扑在工作上?

可时黎鲜少和他们谈起自己的过去。除了工作,一旦涉及到个人私事,她就把自己封闭成一个密封的罐子。

休息日的娱乐也几乎没有。除了遛狗,剩下的时间,时黎可以一直泡在基地实验室。她的生活两点一线,仿佛除了遛狗和工作,再没有其他内容。

在机甲基地,时黎将工作重心放在了机甲的防护与通讯领域。不到一年的时间,她设计出了全新的反引力系统,并更新了防干扰系统,主要用来提高机甲和操作人员的安全系数,即便在断联情况下,无需人员操作,机甲系统也能自动对星际沙尘暴、坍塌星体形成的高速碎片等进行自动躲避。

她还在机甲外壳下增加了一层备用能源,专门用作反引力推动剂。在启动反引力系统的瞬间,机甲会产生巨大推力,在短时间内脱离天体引力作用范围,避免危险。

在基地通过模拟测试之后,为了确定新增系统的实战性能,基地决定前往黑星带进行进一步检验。

时黎作为该项目主要负责人之一,理应一同前往,便于记录数据。可是Omega又被明令禁止出入黑星带,她在基地的领导——恰好是她第一次来基地学习时带领他们的上校,专门为此事向军部提交申请,建议修改禁止Omega出入黑星带的相关法条。

“我们的研究人员应该享有同等的权利。面对可能潜在的危险,联邦应当给予保护,而不是禁止靠近。”

上校在申请中如是写道。

没用多久,军部得到议会授权,可以对执行特殊任务的Omega发放黑星带临时出入通行证。

时黎成为联邦第一位拿到通行证的Omgea。

之后,她时常前往黑星带。在那里,在要塞上看机甲有序飞行,她有时会有种祝云栖还在身边的错觉。

她还见到了海蛇小队。因为需要保持单数编制,海蛇小队被新安排进来一位才毕业没多久的女性Alpha。渡鸦成了新队长,有次她见到时黎,跟她说,祝云栖刚到海蛇小队时和新来的Alpha是一样的年纪。

“祝队那时刚毕业。第一次见她,我们都吓了一跳,以为她会很凶,不好说话。”回忆时,渡鸦眸中浮起一层浅淡的笑意,好像回到了回忆里的那个时候。“后来相处之后才发现,祝队的心很柔软。她总是做的比说的多,每次任务,都会把最危险的部分留给自己;撤离时,她也总是最后一个。”

渡鸦偏头看向时黎:“你知道吗,你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特别嫉妒你。我想要亲眼看看她心爱的人是什么样子,才会同意和海妖一起去见你。”

时黎微微抬眸:“你——”

“都过去了。”渡鸦对时黎笑了笑,“现在我只想替她带好小队。”

渡鸦至今每周都会申请去灰域进行自由巡视,以巡视为借口,试图从那片偌大的虚无中寻找到一点前队长留下的痕迹。

渡鸦又道:“对了,这次的机甲试飞测试是由我们小队执行,你是设计师,有特殊要求记得提前告诉我们,我会通知大家按照你的要求来试飞的。”

时黎回给她一个笑容。“好。”

每次测试,时黎会至少在黑星带呆两到三天。和渡鸦告别后,傍晚,兰漾拿着一份报告来找她。

“这是我的信息素检测报告,还有我和你的信息素匹配度检测报告。”兰漾将报告交给时黎之后说。

时黎随便翻了一下报告,不明白兰漾是何意。

“祝队留给你的信息素,还有多少?”兰漾提醒。

时黎算了算,“两支。”

按照一个月左右用一次的频率,还够她用两个月。

兰漾说:“用完之后你打算怎么办?祝队去医院做和你的信息素匹对的时候,我也去了,测出来和你是百分之七十的匹配度,能够作为药物治疗使用。我咨询过阿池的意见——如果你愿意的话,找个时间,她陪你去医院洗标记,以后抽取我的信息素用。”

对此,时黎却觉得无所谓:“时间够了。”

两个月,足够她设计的系统测试结束并更新到机甲上了。

兰漾不解:“什么时间够了?”

“不急,兰漾,到时候再说吧。谢谢你愿意帮我。”她想顺其自然。

兰漾挠挠头:“好吧。但是你一定记得至少提前一周,洗标记需要几天时间恢复。”

时黎微笑着点头。

兰漾不放心,走之后又折回来,叮嘱:“祝队一定希望你好好的,不要苛待自己的身体。我们都会帮你的。”

她明白,Omega会生理心理双重抗拒注入新的信息素。可是祝云栖已经不在了,她给时黎留下的信息素也不足够支撑时黎度过生命余下的时光,兰漾相信,祝云栖比任何人都希望时黎能够尽快接受新的信息素。

哪怕时黎因为唐映池的事对她印象不好,不愿意接受她的信息素,海蛇小队里还有好几个Alpha,锈钉、曼珠沙华、裹尸布……都会愿意提供自己的信息素。

时黎笑着转移话题:“池池她现在愿意和你讲话了?”

兰漾脸蓦的一红,声音低下去:“可能一百句里面挑着回我两句吧……”

回一两句也比之前呆在黑名单里的好。

最重要的事,经过她不懈努力的打听以及推测,她发现唐映池早就和酒吧里那个骚里骚气的Alpha分手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唐映池当时在车站对她说的话都是气话,唐映池肯定是因为在意她才会说气话,要是完全不在意她,别说气话了,估计连话都不愿意和她说。

很明显,她还有机会。

唐映池不理她,她就千方百计挑和时黎有关的话题,唐映池无法弃时黎于不顾,就会象征性的回她几句。

关系总算比之前好多了。

时黎道:“对她好一点。别再骗她了,不然我就在她面前说你坏话。”

兰漾双手合十:“真的真的不会了,我发誓!”

送走兰漾,时黎回到接待处房间,洗完澡,从行李箱拿出一支信息素。

今天她要用掉一支,用完就只剩最后一支了。

撩开头发,露出微微发红的腺体,对着镜子,熟练的将针头扎进腺体。她闻不到渴求已久的橘木香,然而那无味的信息素带给她来自祝云栖的安抚。

她仰头看向天花板,遮掩掉眼尾的潮红。信息素的作用让她比平时更加思念祝云栖。

随后,她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卷成一团,先是查看了家里的监控,金条把窝叼到卧室睡的正香;接着又按照基地发来的测试样本修改了几个数据。

做完这一切,时黎蜷缩在被子里睡觉。

睡的并不踏实。明明身体已经到了十分疲倦的状态,可躺在床上,精神会格外清醒,让她想起许多杂事。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又会陷入一重又一重的梦境。

只有吃药才能有所缓解,但她这次来忘记带辅助睡眠的药了。

今夜的梦里,家里发生了火灾,她和金条跑了出来,然而祝云栖还被困在家里。

她站在楼下声嘶力竭的喊,唐映池和兰漾却一左一右死死拉住她,说她进去会有危险,房间里有易燃易爆品,马上就要爆炸了。

“不要——不要——祝云栖——祝云栖!”

“嘭”的一声,她们的家爆炸了。玻璃碎片从空中如雨般倾泻而下,橙红色的火舌从玻璃碎裂后的窗格中窜出,舔舐着天花板。管道内不断传来爆破声,似乎夹杂着祝云栖的呼救,那炽热的火浪仿佛已经灼烧到眼前,时黎甚至感受到火焰带来的灼热……

她猛地从床上弹起。

大口大口的喘息,心有余悸,好像刚刚真的经历过一场大火。

眼泪不断从眼角溢出。不知何时,泪已经流了满脸,枕头也是成片的潮湿,摸起来冰凉。

耳边警报响起。

时黎愣了一下,才发现这警报是真实的,不是梦里的消防警报声。她连忙下床,跑到窗边去看,夜晚的要塞灯火通明,巨型照射灯将这里照的亮如白昼,两支小队正在跑步穿过接待处外的露天训练场。

警报声还在持续。

和她一同前来测试的同事就住隔壁,这会儿也跑到阳台上,打开窗户隔着阳台对时黎喊:“黎,是不是有情况?”

联邦在黑星带的基地显然已经进入到戒备状态。

空中,一列机甲已然启航,呈战斗队形往某处飞去。

时黎也不清楚是什么突发状况,发消息询问兰漾。

没几秒便收到回复:“有星际海盗的机甲入侵要塞,正在核查身份,必要时随时准备击落。”

时黎和同事说了,同事喃喃道:“不应该吧,要塞防御工事范围这么广,星际海盗机甲还没有靠近就会被高射粒子炮塔锁定并击碎了,怎么可能还给对方入侵要塞的机会?难道这是星际海盗的总攻?大战已经打起来了?”

时黎看看远处正在集结的兵力。银蛇军团没有全军出动,似乎只有几个小队在行动,场面不像是要触发大战的样子,更像是针对某个单兵机甲要进行的精准打击。

不过同事的话也并无道理。星际海盗怎么能越过要塞防御直接入侵?那重重防线凝结着联邦最尖端的防御科技,普通的星际海盗根本不可能只凭借一架机甲就能越过。

她说:“应该没有大事。回去睡觉吧。”

同事拉上窗帘。

时黎又看了一眼远处,空中似乎有一个小点在飞速移动,数十个小点将她团团围住,时不时有粒子炮的白光在小点之间来回窜。

估计中间的就是入侵的机甲,现在已经被锁定集火围攻了。

继续回床上休息。闭上眼睛,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不多时,接到兰漾的电话。

大半夜的,兰漾的声音哽咽着颤抖。“你,你现在快来看看吧……我把位置发给你……”

只说完这句,就匆匆挂断。

时黎摸不着头脑,可也明白这必定是件极其要紧的事,批上外套赶紧向兰漾发来的位置跑去。

不远,直线距离接待处一千多米,具体位置在一处星际灯塔下。

奔去的路上,时黎莫名越跑越心慌,扎头发的皮筋被跑掉了,来不及去捡,慌慌张张的继续往前跑。

灯塔下已经围起了一堆人。一架已经破损的机甲在不远处,折断处兹拉冒着电流。

时黎在距离人群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止步于此,不敢上前。

“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是真的,还是克隆的?”

“祝队,真的是你吗……”

“真的有人能从星际沙尘暴里活着出来?”

“喂,祝队,我是骨笛,你和我说句话呀!”

“好险好险,刚才海蛇差点给她炮轰了。”

“这是星际海盗的机甲……难道是星际海盗用来对付我们的新手段?”

……

耳朵从人群中艰难识别着字眼。

祝队?哪个祝队?

活着?

面前的一切被瞬间抽成真空,时黎原地恍惚了一下,无法判断自己听到的是真是假。

她想要抬起腿,用最快的速度穿过人群,去看中间被围起来的人。

但腿好像有千斤重。她微微张着嘴,因为猛烈的奔跑而气喘吁吁,双目都有些失焦。

想要亲眼看,那是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又唯恐看到之后,发现不是。

兰漾也在人群中,看到她,拨开人群走过来。围观人群让出一条路,兰漾大步走到时黎面前,“是,是祝队……”

时黎看到了。

兰漾走过来人群让开一条路的时候,她就看清了被围在中间的女人。

祝云栖身上的衣服明显不合身,她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灰瞳警惕的看着四周。她脸上有几道刮痕,嘴唇有些干裂,头发用一根脏到看不出原色的皮筋随意绑在脑后,垂下几缕凌乱的发丝。

是祝云栖。真的祝云栖。

时黎跌跌撞撞上前,扑通一声跪在祝云栖身边,小口喘息着,看着那张她朝思暮想的脸。

祝云栖只是皱着眉盯住她。

时黎缓缓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到祝云栖的脸颊。

热的。是人类的体温。

“云栖……”

下一瞬,却被一掌打在肩头。打她的力道大的吓人,直接将她推倒在地,手肘撑了一下,顿时被粗糙路面划破一大片皮。

祝云栖攥紧手中匕首,横在胸前,像一只受伤后对一切事物都充满警惕的小兽,对时黎一字一字恶狠狠道:“你是谁?别过来!”

第75章 “以前在一起?那我们现在是分手了?”

一直到医生赶来给祝云栖注射镇定剂把她带走,时黎都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

只有手臂上火辣辣的伤口在提醒她,祝云栖没有死,而且是活着回来了。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认识她了。

她紧紧抓住兰漾:“真的?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云栖?”

兰漾激动的鼻涕眼泪都出来了,“真的!千真万确!”

好险好险,她们刚才差点把祝云栖当成星际海盗打成筛子了。

好在收到阻拦任务的是海妖小队,在她们按下集火键之前,渡鸦即时发现不对,在千钧一发之际叫停,才没有将祝云栖刚才开过来的机甲击成碎片,而是改为破坏引擎,让机甲失去飞行能力。

机甲重重摔在地上,零件掉落,声音引来在附近作为替补的小队。她们端着枪注视着坠毁机甲的舱口,紧张万分,不多时,衣着破破烂烂的祝云栖一脚踹开变形的舱门,从里面钻了出来。

短暂的愣神过后,海蛇小队队员尖叫着扑上去,无一例外,被祝云栖一拳一个,打的不敢上前。最惨的还属塞勒涅,叫祝云栖用匕首划了胳膊,血淋淋的。

时黎喃喃道:“她怎么不记得我了……”

兰漾在一旁安慰道:“谁说的,祝队肯定记得你。你看,她打我们都是往死里打的,塞勒涅都见血了,打你的时候只是推了一下。等她醒了,问问就知道了。”

“对,等她醒。”时黎有点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干什么,将兰漾的话絮絮叨叨重复了好几遍,最终恍然大悟:“我去医院!”

她飞奔着跑向军区医院的方向,刚才医生把祝云栖搬上移动救生舱,不让任何人跟上,飞往医院了。

时黎边跑边笑,眼泪哗哗往外流,嘴角却跟个傻子一样上扬到停不下来。

跑向医院的那段路,黑星带的风好像都是甜的。

脑中不断回荡着一句话:“祝云栖回来了。”

一刻不停的跑到医院,时黎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她一刻不停的跑到问询台,询问刚刚被移动医疗舱送来的人现在在哪儿。

护士给她指了楼层,时黎跑到电梯前扫了眼,觉得等电梯太慢,呼哧呼哧一口气顺着楼梯爬到六楼。

检查室大门紧闭,指示灯亮着红灯,表示里面正在检查。

时黎靠墙蹲下,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心脏砰砰跳的厉害,好像下一秒就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

不多时,海蛇小队的成员都到了,一同前来的还有程音上校。作为祝云栖曾经的直属上司,程音非常关心这位已经被登记“死亡”又活着回来的属下。

指示灯变成蓝色。

一位医生从检查室走出,一行人顿时一齐围上去。

医生摘下口罩,“病人没有大碍,只是身体长期出于长期饥饿状态,又接连几天未进食饮水,加之精神高度紧张,所以会出现一些攻击行为。需要慢慢调理。”

兰漾抢着说:“医生,她是不是脑袋受过什么撞击伤?我们都是她并肩作战好几年的队员,哦还有这位,”她把时黎往前推推,“是她爱的要死要活的女朋友——但是她都不认识我们了。是不是失忆了?”

医生严肃道:“病人身体上确实有许多伤,不过大多已经大好无碍。脑部尚未检测出受伤痕迹,是否为失忆、如果确实为失忆能否恢复……需要等病人醒来,由专门的脑科医生进一步检查才能下结论。”

时黎大大松了一口气:“身体没事就好。”

医生上下扫过这群人,“你们人太多,留一两个在这里守着病人就可以了。”

“我留在这儿。”时黎第一个说。

海蛇小队的几个人也纷纷举手。

程音把她们都带了回去。

“不能缺席训练。”程音说,“没有任务和训练的时候你们可以过来。她这段时间的经历我们还需要仔细问过才行。”

没一会儿,医院走廊里只剩下时黎。

祝云栖被推了出来。她安安静静的平躺着,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双眼紧闭,眉头依然没有解开,昏迷中还在担忧着什么。

“在病房里观察几天。我们已经给她打了营养剂——”医生上下打量了一下时黎,“刚刚说你是病人女朋友,这段时间你可以弄点好吃的饭菜给她吃,循序渐进的来,光靠打营养剂容易导致精神不好,病人现在的体重对于她的身高来说很不健康。她大概五个小时之后会醒来,到时候会有专门的精神科和脑科专家联合会诊。至于军团那边是否要对她再进行审查,我们会再和程音上校对接。”

时黎连连点头:“好,好。谢谢医生。”

她和护士一起将祝云栖推到单人病房。护士给她交代了几条注意事项,给祝云栖手臂上连上健康检测器,就忙着去巡查其他病房了。

时黎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拉过祝云栖一只手,握进手心。

祝云栖已经瘦到有些脱相,手臂几乎只剩骨头和皮。时黎仔细捧着那只手,手指纤长,因为瘦而显得骨节突出,指甲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修剪过,有一处指甲都劈进了肉里,末端带一点干涸的血。

整个人泛着不健康的苍白。

时黎低头,将祝云栖的手贴上自己额头。又放到唇边,轻柔的吻着。

宛如一个虔诚的祈祷者,亲吻着圣母的手背。

祝云栖不安的动了动。

时黎在她手背上吻了又吻,轻轻捏着她的指尖,祝云栖才慢慢平静下来,继续安详的睡着。

目不转睛的盯着祝云栖看了会儿,时黎猛地想起,祝云栖没有死的事情要跟祝静杉说一声。

连忙给祝静杉打了电话。自从祝云栖的葬礼过后,她和祝静杉几乎没有联系过。

得知这个消息,祝静杉激动的声音都变了。她说自己马上就过来医院这边,刚说完,又突然想起自己不符合申请黑星带临时通行证的条件,想过来只能偷渡,只好先作罢。她嘱咐时黎,一有机会就让祝云栖转院回上星域祝氏集团私立医院,在自己家医院住着更放心。

时黎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床上的人。

她甚至不敢眨眼,生怕自己多眨一下眼睛,床上的人又会再次消失不见。

不过医生的嘱托她也没有忘。三个小时后,约摸离祝云栖醒来还有两小时,时黎飞速搭了个顺风车回接待处,借接待处的厨房炖了一锅牛肉芦笋粥,又要了一点小菜,装进保温桶,借了接待处的光电单人车赶回医院。

推开病房门,祝云栖还在睡。看着她长长一条躺在床上,时黎从接待处回来一路上都吊起来的心终于平稳落地。

时黎把被角掖了掖,摸摸祝云栖的手背,觉得有点凉,又捧在手心里暖着。

早晨八点,床上的人蹙了一下眉,缓缓睁开双眼。

视线先落到时黎眼中,而后往下移,望见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祝云栖猛地把手抽了回去。

戒备道:“又是你?离我远一点。”

紧接着,祝云栖飞快的环顾四周,“这是哪儿?”

时黎呆愣一瞬。祝云栖真的不认识她了?

不过下一秒就调整好心态。管祝云栖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她呢,只要祝云栖能活着在她面前就好。

鼻尖一酸,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就先落下两串。

她背过身擦掉,再回来面对祝云栖时,露出大大的笑容:“这是联邦黑星带基地的军区医院,你晕倒了,正在这里治疗。”

祝云栖的眼神里满是对陌生人的怀疑和探究:“真的是联邦的基地?”

面前的年轻女人非常漂亮,但是祝云栖不理解为什么她要哭。

哭就算了,还要背过身偷偷哭。眼睛都还是红的。

自己不会是要死了吧。

祝云栖马上怀疑起对方的身份:漂亮女人没有穿医生的白大褂。她是谁?

她还记得,昏迷前,女人想摸她的脸来着。醒来,女人又牵她的手。

她们难道很熟么?

时黎被怀疑的目光刺中,喉间哽咽了一下,马上拿起病房沙发上的一个枕头:“真的。”指枕头上印的字给祝云栖看:“你看,上面写了,联邦黑星带基地银蛇军团附属医院总院住院部。”

祝云栖应该是相信了,没有继续问这个问题。不过依旧没有任何放松。

又问:“你是谁?”

“我是……”时黎突然间有些不知道要如何介绍自己。直接说是女朋友,现在的祝云栖会信吗?

祝云栖咬着牙,露出两个虎牙尖尖,凶巴巴的补了一句:“别想着骗我。”

“我是你的女朋友。我叫时黎,时间的时,黎明的黎,你有印象吗?”时黎在病床边蹲下,仰头看着祝云栖。周围的一切对祝云栖来说似乎都是陌生的,她现在应该很没有安全感,时黎觉得自己仰头和她说话可以让祝云栖增加一点对局势的掌控感,来减轻不安。

而祝云栖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砸的大脑宕机一瞬。

女朋友?

如果真的是女朋友,那么面前这个叫时黎的女人的所作所为,确实能够理解。

但是她什么都记不清了,零散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女朋友的部分。

万一是骗她的呢?

手紧紧抓住被子,脊背弓着,随时准备出击的姿势。

“你怎么证明?”

“证明?”时黎一时间也懵了。

对啊,要怎么证明?

思忖片刻,她翻出光脑里存的为数不多的自己和祝云栖的合照:“这是我们之前在一起时候的照片。”

祝云栖扫了一眼,就皱紧眉头道:“以前在一起?那我们现在是分手了?”

时黎:……

确认是祝云栖无疑了,还是这么会抓重点。

“没有分手!”时黎一把拽下左手无名指上属于祝云栖的戒指,拽过祝云栖的手,不由分说的给她戴上,然后展开右手,“这是我们的对戒,我一直帮你收着。现在你回来了,还给你。”

祝云栖挣了挣,没挣开,被迫被套上了一枚从未见过的陌生戒指。

套戒指的时候,自称是她女朋友的女人蹲在地上,从她的角度往下看像是单膝跪地,仿佛在求婚。

祝云栖一下子觉得,这戒指烫手的很。

用力甩开时黎的手,将戴了戒指的手藏到被子下面,气鼓鼓道:“几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说不定是合成的,这枚所谓的对戒也不一定是真的——总之,我不会轻易相信你的!如果你想骗我,想从我这儿得到点什么,提前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被我发现的话,我会杀了你!”

“毫不犹豫!”

第76章 因为我是病人家属啊。

祝云栖发完狠,时黎刚想给她吃点粥,医生来了。

祝云栖对医生同样有戒备,不过没有对时黎的那么强。

时黎便到病房外等。

她有心想把耳朵贴到门上听他们说了什么,无奈病房隔音太好,一点也听不见。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时黎在门外等的心急如焚,就快要按耐不住敲门询问的时候,医生出来了。

时黎从门缝里看到祝云栖还安静的坐在床上,神色平静,没什么异常,悬着的心才放下。

医生带上病房门。住院部走廊。

来给祝云栖检查的医生对时黎道:“病人家属是吧,病人现在的确处于失忆状态,可能是由药物所致,也可能是由外界撞击所致,因为身体没有留下痕迹,所以失忆原因暂时无法判断,看病人后期能不能自己想起来。”

“没有痕迹……”时黎喃喃重复。那就说明导致祝云栖失忆的事件至少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不是最近才失忆的。

那她总该记得点什么。还是像鱼一样只有七秒钟记忆?

“病人很配合,几乎是有问必答。”医生将刚才从祝云栖嘴里问出的话简单和时黎说了一遍。

祝云栖的记忆停留在数个月前,可能是半年,也可能是一年,具体是多久,祝云栖说不清楚。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星际海盗手下混饭吃,而星际海盗有自己的一套历法,他们所处的环境也时常昼夜不分,所以祝云栖无法判断自己到底呆了多久。

她的记忆从一间满是铁锈和血腥味儿的地下室开始。她和其余十几个人一起,被驱赶上一辆用铁栅栏围起来的托运车,送给喜欢养蝎子的女人。混沌的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才知道,养蝎子的女人是星际海盗的一个小头目,她和一同被送来的其他人一样,都是女人的奴隶。

祝云栖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除了自己的名字,她什么都不记得。也没有人关心她叫什么,她的新名字是一个编号:A18。她不敢轻举妄动,每天按照女人的吩咐做事。她要干的事情很杂:喂蝎子,做饭,处理报废机器人,处理抢劫来的枪支弹药、金银珠宝,运送实验垃圾……

工作结束,能够得到一小袋珍贵的营养剂。

星际海盗的据点大多气候糟糕,不适宜种植和养殖,所有的食物几乎都只有营养剂,大部分还是从联邦和周边地区抢来的。她身为奴隶,营养剂都只能得到二百毫升的小袋装,勉强支撑她不被饿死,但精神上已经被折磨到半死不活。

一次洗澡,祝云栖发现自己胳膊上有一片疤。

位置隐蔽,在大臂内侧,排列规律。祝云栖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模糊的辨认出那似乎是一行字。

“十月前,回到联邦。”

应该使用小刀或其他尖锐物品刻意刻出来的*,因为是刻在皮肉上,边缘有几处模糊不清。祝云栖不知道这是谁给她刻上去的,也不知道刻这个的用意是什么,但是在记忆完全空白的时候,这行字给她指明了一点方向。

她想,自己或许不是星际海盗的奴隶,而是联邦公民。

那她肯定是要回去的,再在这种地方呆下去,不是被饿死就是被打死。每天甚至饿的都没力气和别人打一架。

可联邦又在哪里?

十月前,为什么是十月前回去?是哪一年的十月?今年,明年,还是十年后?

她自己现在处于星际海盗的哪一个据点?

除了那行意义不明的字,祝云栖对一切一无所知。

她生怕等胳膊上的伤疤好了,自己又把要回联邦的事忘了,赶紧在第二天做饭的时候从厨房偷了把切水果的小刀,在原本的痕迹上又重新划破,让那行字变得更清晰。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路过主人房间时,凭借过人的视力偷窥到墙上电子屏显示的联邦星历与星际海盗使用日历的换算,发现距离第一个十月不剩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