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深夜,她坐在地下室窗口吹风,思索如何回到联邦。这段时间,她从星际海盗口中漏出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一条有用的信息:距离她最近的联邦属地是联邦在黑星带的基地,通过机甲和星舰都可以抵达。
她上哪儿去弄一个机甲或者星舰?这两个东西最小也有两米高,不能像她在厨房偷小刀一样藏在袖子里带出来。
祝云栖决定从她在那儿的“主人”身上找突破口。她发现自己在跟踪潜行方面似乎有点天赋,尾随“主人”一段时间后,她在庄园东部的能源站发现了几架机甲,“主人”经常会驾驶其中一架飞走。剩下的几架也分别和不同的星际海盗绑定,要是偷走一架,肯定会被发现。
况且,就算成功偷走,她也开不走。听说,驾驶机甲需要专业训练,否则飞出去也只会被别人当靶子打。
祝云栖不记得自己的精神力等级是多少,但每次经过能源站,里面的东西似乎都在吸引她。她觉得自己好像天生对机甲有着掌控力,而且,有件事在催促着她返回联邦。她说不清楚那件事到底是什么,可是越临近星历十月,那件事在她心底越呼之欲出,宣告时间紧急。
正思索要不要找机会再凑近机甲观察一番,“主人”的庄园被一支虫族军队炮轰了。联邦、星际海盗、虫族一直以来都是三足鼎立的关系,不管在哪儿,见到另外两个中的任意一个,都免不了一场争端。混乱中,祝云栖察觉到这是再适合不过的逃跑机会,径直往能源站奔去,只剩下一架机甲还没起飞,而机甲在的主人也在同时跑向机甲。
那个星际海盗察一开始没把祝云栖当回事儿,毕竟这些奴隶里根本就没有会驾驶机甲的,还以为她是被炮轰场面吓得失心疯了。又怕这个奴隶挡了他的去路,当即就将机甲配备的粒子炮对准了祝云栖,打算直接灭口。
千钧一发之际,祝云栖的身体比脑子先做出反应。她像是反复练习过无数次,瘦弱的身躯爆发出强大的精神力,排山倒海的扫向机甲,轻轻松松就将那个星际海盗的精神力从机甲接口扫了下来,几乎是在将对方的精神网扫下来的同时,她立刻用精神力接管了机甲,一跃而上扒住舱门,稍稍一使力,就翻进了驾驶室,一脚将正在头晕呕吐的星际海盗踹了出来。下一瞬,机甲腾空而起,按照祝云栖指示的联邦基地极速飞行。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后来祝云栖坐在机甲里,都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被夺舍了,有人暂时操纵她的身体帮她完成了出逃……
祝云栖的记忆就剩这么多。前面二十多年的记忆,就像是被人凭空截断然后团巴团巴扔海里了一样。
“那她还能记起来吗?”时黎追问。
“幸运的话,可能不需要治疗,某一天就忽然自己想起来了;不幸运的话,那些记忆就永远找不回来了。记忆是个很难琢磨的东西,也很难治疗。”不像身体里的其他器官,哪里有问题能看得见摸得着。
医生又建议道:“不过可以多给她看一点之前的东西,比如去一些她之前去过且印象深刻的地方,吃一点她曾经爱吃的食物,给她看她曾经珍视的东西,见她重要的朋友、亲人……多给她一些刺激,说不定就会想起来。好了,我还要去向程音上校汇报——病人是已经做过死亡登记的,又刚从星际海盗的领地回来,情况特殊,需要军部那边决定下一步怎么处理。”
回到病房,祝云栖疑心很重:“你们刚才在门口说什么了?有什么话需要说这么久?”
难道医生也是假的,她们在串通口供,合起伙来骗她?
她有什么好骗的。
时黎理了一下床铺,“医生跟我交代了一下你的身体情况。”
“为什么要和你交代?”
“因为我是病人家属啊。”时黎看着祝云栖过分瘦削的脸,心疼不已。祝云栖到底在星际海盗那儿受了多大的罪。“我负责照顾你,当然得了解你的情况。”
“家属……”祝云栖小声念叨了一遍。
时黎从保温桶里盛出一碗粥,端到祝云栖面前:“温度刚好,要不要吃点?很好吃的。”
祝云栖看看距离自己只有十几厘米的粥,难耐的咽了咽口水。不用别人说,这粥看起来就很好吃,肉丁浸泡着雪白的大米,混合着切的细细的芦笋,还有碧绿碧绿圆溜溜的嫩豌豆,比她吃了不知道多久的营养剂好吃一万倍。
但是她还没有完全相信给她吃粥的人。
粥里会不会被提前下了毒药?
咽着口水移开视线,硬邦邦地说:“我不饿。”
时黎看在眼里。不饿?不饿还咽口水。难道是味道不好,祝云栖不好意思说难吃,才用“不饿”来推脱?
眨眨眼睛,不解的舀一勺粥放到嘴里。
不难吃啊。味道也是香喷喷的。
又将粥重新向前送去。“你再试一下,我跟着教程做的,不难吃。”
祝云栖抿着唇,视线从粥移到时黎脸上,又移回来。
口水疯狂分泌。好想吃……
刚刚她吃过了,没有事,这碗粥应该没被下毒。不然时黎不会这么痛快的吃下去。哪有给别人下毒先把自己毒死的。
时黎将勺子又往前送送,马上就要沾到祝云栖的唇。
在时黎殷切的目光下,祝云栖张口吃了下去。
霎时,香甜中带着鲜咸的粥充溢口腔,舌尖接触到粥的一瞬,还没仔细品尝味道,就顺着食道滑进胃里。
时黎舀来第二勺,祝云栖也用最快速度吞了。
连吃几勺后,祝云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一直是时黎在喂她。她只是失忆了又不是残废了,居然还要别人喂。
而且勺子也是时黎用过的。
顿时耳根一红,藏在被子里的手从时黎那儿夺过碗。
“我自己可以吃。”
时黎就笑眯眯的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帮祝云栖夹一筷子小菜。又抽纸给她擦嘴角。
不一会儿,祝云栖就把时黎带来的饭吃了个干净。吃完舔舔唇,意犹未尽的样子。
时黎说:“医生说,现在你一次不能吃太多,我中午再给你带别的。”
祝云栖低着头。“不用麻烦了。我吃营养剂。”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虽然都说时黎是她女朋友,可是在找回记忆之前,祝云栖不想欠对方人情。可能她对时黎来说是失而复得的爱人,可时黎于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不麻烦。”时黎再一次在祝云栖面前蹲下,仰头,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一闪一闪:“云栖,你现在可能还不能理解,但是能再一次看见你在我面前吃东西,我特别开心,特别幸福。”
只看了那双眼睛一下,祝云栖就立刻移开视线。
她竟不敢和时黎对视。
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太多太饱满,是她无法承受的重量。
祝云栖心乱乱的想,真的会有人这么笨,看别人吃饭都觉得高兴?别再是有什么受虐倾向。
时黎走后,祝云栖重重锤了几下脑袋。
为什么,为什么她一点都想不起来?
手上的戒指硌的她不舒服。她还不习惯那枚戒指的存在,箍着她的手指,突兀的彰显着自己。
祝云栖想拔下来,才触碰到戒指,眼前蓦然闪过时黎蹲在地上给她戴上时的情景。
救命,更烦了。
祝云栖躺回床上,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
第77章 要不要,牵手试一下……
时黎回去给祝云栖准备午饭,又找同事重新安排了一下工作。
祝云栖现在还不能离开黑星带医院,她想在这儿多几天。
同事不解:“在这儿加班你还高兴啊?”
“我找到我女朋友了。”时黎掩不住笑意。
同事怀疑自己的耳朵。
“女朋友?找?你女朋友是黑星带的陨石啊。”
别再是上班上疯了。早就说,时黎那种把工作单位当家的状况有问题。
“是啊,她就像陨石一样,嗖的一下落到我面前了。”
说完,时黎蹦蹦跳跳的去厨房做饭。光是看背影就能看出她的雀跃。
同事耸耸肩,继续干自己的活儿去了。
再拎着饭盒回到住院部,祝云栖醒了,正无聊的看投影出来的电视剧。
时黎瞥了眼她的手,戒指没摘,漂漂亮亮的圈在无名指上。
没有东西吃,祝云栖一边看电视,一边无聊的啃手。
听见时黎进来,赶快把手从嘴里拿出来,欲盖弥彰的咳嗽了一声。
“不是说了不用你给我送饭吗,我吃营养剂。”
依旧是不太友好的语气,可是在时黎听来,很像祝云栖之前假装和她闹别扭,佯装生气时的模样。
虽然是没好气,但是话语间并没有真的嫌恶。
“我想看你吃饭,就当是你帮我忙好不好,我欠你人情。”
时黎边轻声细语的说,边把饭盒里的菜一道道拿出来。
她往外拿的时候,祝云栖就悄悄倾斜了身体凑过来,斜着眼珠子滴溜溜往饭盒里看。摆完饭菜,时黎转过身,祝云栖立刻坐直身体,假装自己一直在专注的看连续剧。
“好看吗?”时黎也看了几眼,问。
“不好看。”本来就是无聊才看的,一部都市剧,她想从中获取一些联邦现代生活的情况,早点融入。现在时黎来了,病房里变成两个人,就不无聊了。不无聊就不用看连续剧打发时间。
祝云栖抬手就要关掉投影。关掉前一秒,闻着饭餐的香味,忽然觉得不好意思——万一时黎想看呢?人家辛辛苦苦弄好饭菜给她送到医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她的脸皮还没有真的厚到吃时黎带来的饭还堂而皇之的认为是时黎欠她人情的地步。
改口道:“你要看吗?也不是那么难看。”
“那就放着吧,当个背景声也挺好的。”
说完,时黎递过来一只勺子:“给你。听说用勺子吃会更好吃。”
祝云栖接过,尽管已经被香到流口水,但她难耐的忍住了,没有立刻吃。
时黎往她祝云栖里舀了一勺清蒸鱼,淋上一点酱汁,见她不动,问:“没胃口吗?”
祝云栖神情严肃:“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时黎微微睁大眼睛等待下文。
“既然你说你是我的女朋友……那我们分手吧。”
时黎一下子站起来。
“不要!”
差点把吃饭的桌子带倒。
现在她恨不得每分每秒和祝云栖呆在一起,祝云栖一旦离开她的视线就会不由自主的慌张。分手?她不要再一次失去祝云栖。
见她神色不对,眸中伤心与抗拒激荡,不知怎的,祝云栖竟是莫名感到几分心虚。
但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
祝云栖解释:“我没有记忆,即便我的确是你女朋友,但是我现在也没有办法爱你。有可能我接下来一辈子都是这种状态……所以不如我们分手,你也不用每天在这里照顾我了。”
时黎急急道:“不要分手。”
“可是我真的做不到爱你。这样的感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意义的!”时黎脱口而出,语速急切而慌张:“不用爱我!你不用因为失忆就急着把过去的一切都摘的干干净净,我们慢慢来好吗,找不回记忆也没有关系的。如果我现在做的让你有负担,你能不能当作是你在救我,就当作是你在可怜我……不是你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你。不要分手,求你了,好不好?”
时黎的眼泪大颗大颗掉出来。她卑微的跪坐在地上,抓紧了病床上的被子,楚楚可怜的恳求着。
泪水模糊视线,此刻祝云栖就近在眼前,可是她们的距离仿佛相隔甚远。耳边蓦然响起温月说过的话。
“你该恨你自己。”
“时黎,是你杀的祝云栖。”
“谁和你在一起,都不会有好下场。”
……
一年的时间里,这些话反反复复在她耳边回荡。
自己真的该远离吗?
咬咬牙,时黎艰难道:“至少等到你身体好了。如果那时候你依然无法接受和我在一起,我们再说分手的事,好吗?这段时间,就请允许我照顾你。”
祝云栖感到胸口一阵钝痛。
每一颗泪,都好像砸在她心上一样,让她紧跟着难受起来。
短短不到一天时间,她不是第一次惹时黎为自己掉眼泪了。
她不想的。她现在连自己在联邦的身份都搞不清,她的过去,她的感情,她的人际关系……全都是一片空白。她现在连自己都找不到,更做不到在这种情况下坦然接受别人的爱意。
可是时黎在哭。
从来没有人如此卑微的在她身前恳求。甚至不是在恳求她付出什么,仅仅是在祈求她接受对她的好。
真的会有人爱自己至此?
祝云栖心里乱乱的。“算了算了,再说吧。先不分手,你不要再哭了。”
探身抽出纸巾递给时黎。
时黎哭的哽咽,巴掌大的小脸上沾满晶莹泪水,睫毛湿成一缕一缕。她接过纸巾,先擦鼻涕。
祝云栖本意是给她擦眼泪,见状,只得再取一张纸巾擦眼泪。
时黎忙着擦鼻涕,另一只手还要紧紧拽住祝云栖的被角,生怕她跑了一样。没接第二次递来的纸。
祝云栖心乱如麻。是在等着她给擦吗?
擦眼泪这种事……
算了,那眼泪再在时黎脸上停留一会儿,她也要跟着哭了。
就当是在弥补自己刚刚惹她哭的过错了。谁惹出来的眼泪谁收拾。
于是稍稍倾身,纸巾轻柔的落上Omega通红的眼角。
泪水瞬间浸湿纸巾,微凉潮湿的触感透过纸巾传递到祝云栖指腹。
她分明不记得Omega是谁,却仍然因为对方的泪水而止不住心痛。
时黎明显一僵。
湿掉的纸巾传递着温热,那是独属于祝云栖的体温。是她日日夜夜渴求、怀念的温度。
“云栖……”
祝云栖惊慌失措的移开手,纸巾塞到时黎手里。
“你别多想,我只是不想让你再哭了。没有要当你女朋友的意思。你自己擦吧。”
时黎破涕为笑,“那你要不要吃饭?”
“带都带来了,不吃浪费。”
祝云栖端起碗,舀起一勺米饭,和时黎夹给她的鱼肉一起放入口中。
时黎去卫生间洗脸,抬头,看到镜中双目通红的自己,挤出笑容。
没关系的,慢慢来。她心道。
失忆也不是祝云栖想要的,祝云栖比任何人都想恢复记忆。她经历了那么可怕的星际沙尘暴,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
所以不能要求祝云栖可以像之前那样回应自己。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趁这段时间,按照医生的叮嘱,尽快帮祝云栖恢复身体,再带她多聊聊之前的事,看看能不能刺激大脑回忆起来。
时黎回到病床边,和祝云栖一起继续吃午饭。
祝云栖吃东西有些急,嚼几下就咽了,却也顾及着时黎,每份菜都只吃了一半。
见状,时黎把装菜的小盘子都往她那边推了推,“吃呀,这些都是你的,我在做的时候已经吃过一份了。”
“真的?”祝云栖瞥着剩下的菜,悄悄咽口水。她确实还想再吃点。
时黎郑重其事:“我不骗你。”
说着,放下碗,表示自己吃饱了。再见祝云栖,精神高度紧张和兴奋,她都吃不下什么东西,也感觉不到饿。
祝云栖把剩下的菜都吃掉了。吃完,有点不好意思,别扭的和时黎说“谢谢”。
收拾好桌子,时黎从相册里翻出照片,连上病房投影,投给祝云栖看。
“这是你送给我的小草,那时候我被意外劫走,是你救了我,后来我住院,你来看我,因为在黑星带绿植很难见到,所以对你来说小草是非常珍贵可爱的东西,你想让我随着小草的生长一点点好起来……但是你又不好意思直接给我,趁我睡着悄悄放我床头。”
“这是我们一起去看柳伊莎的演唱会,票是你问你姐姐帮忙拿的——姐姐也特别想你,只是她不方便来黑星带,正盼着你早点回家。看完之后我们一起去吃了饭……蓝头发的你见过,你是联邦在黑星带驻扎的银蛇军团的成员,她是你的队员,叫兰漾,旁边的是我好朋友,唐映池,她们俩有过一段暧昧不清。”
“这是我们一起领养的小狗,叫金条,她很聪明,晚上要在我们床头睡。你半夜起来去卫生间总是踩到她尾巴,她会跳上床躺在你被窝里委屈告状……”
……
祝云栖努力在脑海中搜索,试图寻找出和这些照片所对应的记忆。
可全部以失败告终。她仿佛被封闭在一个不透明的膜里,那些丢失的记忆在膜上投射出黑糊糊的影子。她疯狂的想撕破薄膜去看外面,可是那膜太厚,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撕不破,只能依靠时黎的解说,去想象那些投影的样子。
只有看到柳伊莎演唱会照片的时候,祝云栖的眼睛亮了亮。
上午看电视剧的时候中间插播广告,那广告就是柳伊莎拍的。总算有一个她见过的人了。
“她还是你姐姐的前女友。”时黎顺便给祝云栖提了一嘴八卦。
祝云栖:“我姐姐的前女友是大明星?”
“嗯,你家超级有钱的。对了,还没有跟你讲你的身世。”
时黎又去搜祝氏集团的资料,给祝云栖看她的家人。祝云栖对家人的接受度相对高些,她和祝笙希、沈清和、祝静杉长得各有几分相似。不得不说,基因的力量是强大的,她们几位放在一起,光是看脸,就让人觉得是一家人。
下午,医生又来给祝云栖做了检查。
程音上校也来了。工作需求,她要和祝云栖单独说几句话。
时黎就趁这个时间赶去准备晚饭。
等她再回来,程音已经离开,海蛇小队几人结束训练,在病房里围着祝云栖叽叽喳喳。祝云栖眼神透着些许尴尬,不过依然礼貌的回应着,见到时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立刻下逐客令:“我要吃晚饭了,你们也回去吃晚饭吧。”
人太多,给出的信息太杂,祝云栖一时间有点接受困难。
时黎向渡鸦解释了原委。没一会儿,渡鸦就以晚间训练为由,将队员们全都带走了。
时黎从兰漾口中得知,程音下午来,已经将“死亡”的前因后果尽数告诉了祝云栖。军部尚未撤销祝云栖的死亡认证,而是给祝云栖留出一段适应的时间,看她是想以新的身份活着,还是继续做祝云栖。如果决定是后者,可以撤销死亡认证。
不过鉴于祝云栖现在的身体情况,想要回归银蛇是几乎不可能的。一切都要等她恢复记忆之后再做安排。
由于记忆恢复的时间不确定,祝云栖不需要一直留在黑星带的医院,等身体指标恢复正常就可以出院,之后想去哪里没有限制,只需要向程音或者渡鸦报备即可。
“是不是还不习惯被这么多人围着聊天?”
吃饭的时候,时黎问祝云栖。
祝云栖诚实的点头。
“她们和我说很多之前的事,我觉得很混乱。但是我知道她们是为了帮我恢复记忆。我想要恢复记忆。”
尽管现在还没什么成效,不过相比较刚开始的一无所知,她现在至少对自己的过去有了一定的了解。一点点确认自己的定位之后,归属感也在逐步增加。
祝云栖正在小心翼翼的探索着自己的位置。
幸好,现在为止遇到的人都在帮她。
晚饭后,时黎带祝云栖到附近散了会儿步。时黎习惯性的去握身边人的手,却握了个空。低头,发现祝云栖两只手都揣在病号服的裤兜里,握着拳,把裤兜撑起来一块。
时黎笑了一下,悄悄将手收回。
都被祝云栖看在眼里。
自己之前,很喜欢和时黎牵手么。
没牵到手,时黎好像很失落。
下午,兰漾告诉她,她之前喜欢时黎喜欢到无法自拔,恨不得在脑门上贴个条,上面写几个大字:时黎是我老婆。
祝云栖听的半信半疑。
要不要,牵手试一下……可能,接触更容易刺激神经,让她找回记忆……
她看的连续剧里就是这么演的。两个主角亲了一下,失忆的那个就如同被打通了记忆的任督二脉,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了。
手刚往外抽出一点,又立刻放了回去。
不行。时黎现在对她来说更像是才认识一天的陌生人,她做不到立刻去和不太熟的人牵手。哪怕所有人都告诉她,她们之前非常恩爱。可是在祝云栖眼里,时黎是崭新的。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内容仅仅是像书面上的文字,她阅读过,却没有经历过,便无法饱含深情。
还是再等等。只是晚间接下来的风景,祝云栖是再看不下去了。
回到住院部,祝云栖到病房自带的卫生间简单洗漱。一出来,只见病床边多了一个简易版的折叠床。床上还有一套被子枕头。
祝云栖指着时黎脚上的拖鞋,瞪大了眼睛:“你晚上要在这里睡吗?!”
第78章 时黎在扯她衣领,而她毫无反抗,任君采撷……
时黎抱着睡衣:“不可以吗?”
“我不习惯和别人睡一起。”
时黎指着小床:“我睡这张。不和你睡同一张床。如果晚上睡觉你有哪里不舒服,我好第一时间照顾你。”
“可是,我也不习惯和别人住同一个房间。不舒服的话,我自己叫值班医生就可以了。”
光是想想,祝云栖就觉得怪别扭的。倒不是担心时黎会趁她睡觉时偷偷对她干什么,她相信自己足够机警,完全有能力对付一个Omega。
就是单纯尴尬。
时黎的神色一点点变得黯淡。
她抱紧睡衣,低下头,小声说:“那好吧。是我没有提前和你说,吓到你了,对不起。我现在就回去。”
蹲下身开始收拾才铺好没几分钟的床。瘦削的身影蜷缩着,更显得小小一团,和窗外黑星带一望无际的黑夜相比,小到仿佛一踏出门就会被吞没。
祝云栖于心不忍。
她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反应是不是过激了。
在星际海盗的庄园里的时候,她和其他十几个人挤在小而潮湿的地下室,其实不会不习惯和别人共享同一个房间。
天已经比较晚了,不知道时黎一个Omega一个人回去会不会有危险。
“你住在哪儿啊?”思忖后,祝云栖开口。
“基地的招待处。离这里大概两公里,也不远的。”
两公里。祝云栖默默算了下距离。有点远。
其实,把时黎想象成庄园里一同劳作的同伴也行。
还没想好,话已经脱口而出:“要么你就在这儿睡。我晚上尽量不打扰你。”
闻言,时黎眼底霎时燃起希望的光。
祝云栖生怕她意会错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语气冷冰冰的:“你别多想,我只是怕你一个人回去会有危险。我现在还不能送你。”
“好的好的,我明白,你是为我着想。”
时黎欢天喜地的重新铺床,抱着盆跑去卫生间洗漱了。
不一会儿,浴室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时黎在洗澡。
祝云栖躺在床上,抬起胳膊闻闻自己。好像有点臭。
在庄园,因为水资源稀缺,她们好几天才能洗一次澡,时常脏到她自己都不想碰自己。好不容易逃回来,一整天,竟然也没想起来给自己洗个澡。
明天得好好洗洗。
如此想着,祝云栖侧身瞥了眼时黎的小床。好像离她的病床有点近。
这么近,会不会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祝云栖又把自己仔仔细细闻了一遍。似乎是臭的,又好像也没什么味道。她的鼻子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仿佛失灵了。
为了以防万一,祝云栖往距离时黎小床远一点的方向挪了挪。
然后又用被子把自己整个儿包裹起来,只露半颗脑袋在外面。
这样的话,就算自己真的臭掉,时黎应该也闻不到?
时黎洗完澡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祝云栖用被子将自己裹成卷饼一样的长圆柱体,露出上半张脸,手指露出一半抓着被子,眼睛忽闪忽闪。
她一下子想起来地球时期的清宫剧。里面的妃子第一次被送去给皇帝侍寝时,就是这样被裹在被子里的。
不过祝云栖显然不是在等待“临幸”。
她走上前,手覆上对方的额头。
“是冷吗?”
眸中透着担忧。
祝云栖被子卷的死紧,一时间动弹不得,任由时黎摸着自己的脑袋。时黎刚洗完澡,手凉凉的,又软,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青柠香气,被这样的手摸额头别提多舒服了。
一对比,祝云栖又自闭了。
人家香香的,而自己臭臭的。
眨巴着眼睛,躲避时黎关切的视线:“不冷。”
时黎摸完她,手背又贴到自己额头,自言自语道:“没发烧呀。”
那祝云栖为什么要把自己裹的这么死紧。
“这样睡舒服。”祝云栖找了个看似合适的借口。
“这样晚上会热的。把被子松一点,睡觉的时候也好翻身。”说着,时黎想去拽祝云栖的被子。
祝云栖惊慌失措的把被子卷的更紧了。
“不要。”
“就松一点。还是说你哪里不舒服?不方便告诉我的话,我出去,你叫医生来,不要这样藏着。”
祝云栖脸都要红了:“我没有哪里不舒服。”
快点回去睡觉吧。祝云栖在心里着急的祈祷。
这样真的有点热,尤其是时黎站在她床边,离她这么近。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直往她鼻子里飘,她紧张的头都要晕掉了。
“真的没事吗?你脸好像有点红。”
“我说了真的没事。”
祝云栖死死扯住被子。
下一瞬,门被从外面打开。
一名医生和兰漾站在门口,惊呆的看着两人。
半秒后。
医生唰的转身,兰漾抬手捂住眼睛。
“我什么都没看见!”兰漾怪叫道。
祝云栖“腾”的一下坐起来,“我们没在干什么。”
“是是是,什么也没干。”
祝云栖看看自己,又看看时黎,她们刚才的动作,从兰漾的角度看来,似乎确实有点像时黎在扯她衣领,而她毫无反抗,任君采撷……
时黎迎出去,“医生,她脸有点红,还裹被子裹得很紧,不知道是不是冷。能不能麻烦您检查一下,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兰漾在一旁撇嘴:“我觉得祝队不是因为不舒服脸红的。刚看你们俩那样,我还以为祝队是想起来了。”
时黎一心关心祝云栖的身体,生怕她哪里又疼了,没有接兰漾的话茬,焦急的等待医生检查的结果。
结果自然是没有问题。
祝云栖抱膝坐在床上,仍旧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一脸羞惭,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医生单独把时黎叫出去,关上门问她:“你们之前互相标记过吗?”
时黎点头。
“信息素匹配度如何?”
时黎道:“挺高的,之前测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这么契合?”医生挑了挑眉,“给你个小提示,可以用信息素辅助治疗。标记对于Alpha可以说是最深刻最难忘的记忆之一,不要急于让她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一步步由易到难,越深刻的记忆,越容易先被记起来。”
时黎咬着唇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兰漾过来是送东西的。海蛇小队今天趁空闲时间,每人写了一份和祝云栖的“熟识记录”,从第一次见面,到后面并肩作战,聚餐……专门挑的一些印象较为深刻的内容,兰漾将它们收集起来,送来给祝云栖读。
兰漾走后,祝云栖清清嗓子,不自然地问时黎:“她一直都这样喜欢满嘴跑火车么?”
“她比较喜欢开玩笑。”
“哦。”
祝云栖不再说话,自顾自的躺下,翻身,背对着时黎。
时黎察觉到祝云栖变了一点。她依旧话不多,语调大部分时候都是清冷自持的,还是和之前一样高冷。不过高冷里似乎多了点别扭。那是对于未知的恐慌,所有记不起自己过去的人的通病。
用高冷当作外壳,眼睛却小心谨慎的观察着一切。下意识的伪装起真实想法,防止被拿捏。体现出来的就是“别扭”。
这样“别扭”的祝云栖,很是可爱,也让人格外心疼。
留一盏床头灯不关,时黎在小床上躺下。
她困极了。却不敢睡。
她怕自己睡着之后,再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梦。
这一天,因为祝云栖的存在,她兴奋的都有些恍惚了。
深夜,时黎偷偷起身,借床头灯看祝云栖的睡颜。
想要用手去触摸,又怕弄醒祝云栖,便隔空做着轻抚的动作。
无眠至天亮。
上午,时黎和祝云栖一起吃过早饭,同事要回中星域基地,临走前要再和时黎核对一次数据。
趁她不在,祝云栖赶快去洗澡。
病房配备的高*级洗浴设备看的祝云栖眼花缭乱,她隐隐觉得这些东西好似见过,又想不出具体用法,摸索了一阵,语音询问了设备自带的智能助手,才逐渐搞懂了要如何使用,把自己从头到脚好好洗了一遍。
洗完,祝云栖闻闻自己。嗯,香香的沐浴露味。
不过没有时黎和她说话,一个人在病房里挺无聊的,祝云栖便离开病房到医院附近转了转。
医院附近设施算是比较全面,有一些小型的无人零售店,祝云栖挨个儿进去逛,想买薯片吃,看别人都是拿好东西直接出去,她也拿了包想吃的薯片试探着出门,结果差点触发警报。
她的付款账户在她开出死亡认证的时候同时冻结了,店铺自动识别购买者身份后扣款失败,弹出警示。
祝云栖灰溜溜的把薯片放了回去,不禁有点郁闷。
原来她现在还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得找个时间去解冻账户才行。
另一边,时黎和同事对好数据,顺便申请了几天黑星带临时通行证延期,匆匆赶回。
一见不到祝云栖她就心慌,气都喘不匀。只有在祝云栖身边,才能正常呼吸。
“云栖,我——”
推开病房门,迎接她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房间。
顿时,时黎手脚发凉。
她僵了几秒才走进去,将准备的午饭放到门口置物架上。房间里静的可怕,没有连续剧的声音,祝云栖睡过的被子平整的铺在床面上,窗帘半开,阳光刚好洒到床铺。
“云栖?”
时黎的呼吸开始急促,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卫生间,浴室玻璃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渍,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交织。
也没有人。
时黎努力的聚焦视线,喉咙瞬间变得干涩,手脚的寒意顺着血管逐步渗透全身。她跌跌撞撞的走向门口的智能问诊记录,记录显示祝云栖现在也不在医生那儿。
又要找不到了吗?还是说,祝云栖本来就从未出现过,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因为过度思念产生的幻觉?
可是这间病房分明是有人住过的。
时黎看向病房入门墙上贴着的病人名字。恍惚间,“祝云栖”三个字似乎慢慢变成了“时黎”。
犹如被雷劈中。
难道生病的其实是她自己?她得了精神疾病,幻想祝云栖回到她身边,其实病的人是她,住院的也是她,她在这里接受精神治疗,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幻想出来的内容。
不,不是的。
视线开始涣散,时黎死死咬着唇直至出血,用唇上的痛感逼迫自己清醒。她扶住床,重新看向姓名牌,用力闭了闭眼。
再睁开,牌子上的字又变回了“祝云栖”。
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时黎不敢再去看名字。她小声而沙哑的呼唤着祝云栖,在病房里翻找一通,连床底下都跪下检查了一遍。
房间内搜寻无果,她跑出病房,刚巧在走廊撞见正在从另一边查房回来的护士。
犹如抓住救命稻草,时黎一把抓住护士的手臂,“请问您知道这间病房里的患者去哪儿了吗?她叫祝云栖,这么高,很瘦,昨天凌晨被送过来……”
护士被吓一跳。
说的患者她有印象,不过她觉得目前状态更不好的是面前的患者家属。
患者家属面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血色褪的干干净净,眼神迷蒙,额头沁出汗珠,抓着她的手也是冰凉粘腻。
“你别着急,先坐下来保持呼吸——欸,那是你要找的人吗?”
护士指向时黎身后。
时黎慌忙回头。
走廊尽头,祝云栖正捧着一袋薯片边走边吃,兰漾在她身旁,笑嘻嘻的和她讲话。
没有消失,祝云栖没有走……
时黎欣慰的笑了一下,随机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黑色侵袭视线。
晕倒前最后看到的,是祝云栖变了脸色,向她跑来。
第79章 你为什么又弄丢了祝云栖?
祝云栖看着床上苍白的Omega,神色复杂。
医生说时黎身体没什么问题,不过是没有休息好,加上急火攻心才会晕倒。
“哎,还得是女朋友啊。”兰漾用开玩笑的语气讲,“估计她从看见你的那一刻开始就没休息过吧。”
祝云栖凝重道:“她真的是我女朋友?”
“当然啊,除了女朋友谁还会这样没日没夜的照顾你。她没跟你说过吧,当时去找你不是因为意外而是被人故意错误引导才撞上星际沙尘暴的音频证据,我也跟着去了,修复全程就没见她怎么休息过,用各种药剂硬撑,好几次都差点晕过去。Omega身体本来就挺脆弱的,这里环境又不好。”
祝云栖听了,眉头一皱。
她不知道。程音在向她讲述她失忆前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时,只简单的提到“时黎想办法修复了黑盒子数据库”。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以为修复数据库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兰漾话锋一转,“我听时黎的好朋友说,她其实一直对你挺内疚的。”
祝云栖不解:“为什么?”
“她觉得你的‘死’,有她的原因。害死你的是她的前女友。她的前女友,是因为你们俩在一起,才对你心生恨意的。”
祝云栖陷入沉默。
她同温月之间的关系,程音上校已同她说明。可她没忘时黎内疚这方面去想。
在她看来,这本就不是时黎的错。
所以时黎是因为内疚,才如此卑微的、小心翼翼的讨好她,弥补她?
思及此,祝云栖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
兰漾和往常一样拍拍祝云栖的肩,“行了,医生都说没什么事了,就当让她好好睡一觉。你也去睡一觉吧,你们俩都需要多休息。”
“我先回了。”
兰漾走后,祝云栖没去睡。
时黎现在正睡在她的病床上。时黎晕倒在病房门口,她冲上前将她抱起,顺手就放到离自己最近的床上了。
考虑到两人的关系,医生用病房自带的仪器简单检查过之后,没有再单分出一个病房。
祝云栖叹气,她只不过是出去逛逛而已,想吃薯片还没有钱,刚好碰到兰漾,兰漾给她买了。她想着时黎处理工作不会那么快回来,但也没在外面逛太久,怕时黎找不到她着急,觉得时间差不多就回来了。
结果还是慢了一步。
她也没想过时黎居然会如此着急。虽然她现在是失忆状态,但好歹也是个成年Alpha,又不会出什么事。
后悔之余,祝云栖也有点生气。
心里头那点气刚起来,眼前闪过一瞬晶亮。
定睛一看,时黎竟然不知何时流出泪。
睫毛湿漉漉的,眉头不安的发抖,眼泪如同小溪,从眼角不断滑落,顺着太阳穴流到头发上,再滚落上枕头。
祝云栖不知道她在梦里梦到了什么,哭的如此伤心。
也不发出声音,只是不停的涌出眼泪。
她起身去取纸巾,坐回床边,轻轻给时黎擦拭眼角。
纸巾湿透了一张又一张。
泪水好像小雨,将祝云栖心里刚燃起的一点生气的火苗浇湿透。
她发现,自己做不到对时黎生气。
看着对方可怜兮兮的躺在病床上,自己会不受控制的跟着难过。
时黎默默流了很久的泪。
后面,她忽然眉头一皱,祝云栖赶快起身查看。时黎双手在被子上无助的胡乱抓着,口中喃喃:“不要走,不要走……”
“谁啊,谁要走?”
祝云栖手足无措。她随便从桌上拿了个小摆件塞时黎手里给她抓着,时黎抓住握了一下,手感不对,马上给扔了。祝云栖又去捡回来。
在睡梦中的时黎无法回答祝云栖。她边哭边哽咽,不断地说着“不要走”。
祝云栖没办法,她怕时黎再无意间把自己抓伤,拉过了时黎的手,想帮她放好。
时黎却在摸到她手的一瞬,奇迹般的安静了下来,反过来用力攥住祝云栖的手。像是哭闹的小孩终于得到高高柜子上的糖果,抓住了就不肯撒手。
见状,祝云栖硬着头皮在她耳边说:“我不走,不会走的。”
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时黎真的奇迹般安静下来了。
那好吧,手就借给时黎握一会儿。
时黎照顾过她,她也照顾照顾时黎,权当是还人情了。
***
时黎没能睡多久。她心里有事,睡不踏实,一睁眼,便瞧见祝云栖在床边。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你醒了。”祝云栖有些不自然的看了她一眼。随后移开视线,继续看膝上放着的书。
“抱歉,我……”
“没关系,你大概是做噩梦了,刚好抓到我,不肯松手。”说着,祝云栖把手往回抽了抽。
时黎赶忙放开。
手抽离的一瞬,心仿佛也被带走一块。
“一直在病房挺闷的,我出去逛了逛。”祝云栖头也不抬地说。
闻言,时黎愣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祝云栖在向她解释自己“消失”的原因和去处。
“对不起,我最近总是控制不好情绪,一紧张就思考不了了……给你们添麻烦了。”时黎很是难堪。
晕倒前的一切她都有记忆。其实但凡她当时能冷静一点,很容易就可以想到祝云栖不在病房,大概率是去附近溜达散步了,出去找一找,再不济等一等,就会找到她的。
可是推门发现祝云栖不在房间里那一瞬间的恐惧,盖过所有理智,那时候她完全没有别的想法,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去找祝云栖。
“没事,你再休息会儿,医生说你神经比较紧绷,放松些会好点。梦到什么了?你一直哭。”
时黎下意识抬手摸摸眼睛,还残余着流泪之后的酸涩。低声道:“梦到你不见了。”
梦里,温月驾驶一架星舰,将医院轰炸成一片废墟,还绑走了祝云栖,说要将祝云栖再一次丢进星际沙尘暴里。
她在地上拼命追着温月跑,可惜两条腿又如何跑得过星舰,不一会儿,温月就带着祝云栖消失在她视线里。
她追到力竭,跪在地上,一回头,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排人:兰漾,渡鸦,程音上校,沈清和,祝笙希,祝静杉……
她们缓缓走近,每个人脸上都如同戴了面具般面无表情,口中喃喃重复着同样的话语:“你为什么又弄丢了祝云栖?为什么又让温月靠近她?”
她答不上来。
……
“我这么大一个人,不会走丢的。你别太紧张。”
“嗯。”时黎勉强点了点头。
祝云栖斟酌片刻,接着道:“关于我和温月的事,你不必自责。”
时黎猛地抬头。
祝云栖依旧在翻阅着书,并未抬头,声音严肃认真:“兰漾告诉我,你为此事内疚了许久。我想跟你说,这其中没有你的错,不必将她人的罪责强加到自己身上,更不必因为心怀愧疚,而强迫自己一定要把我照顾的如何如何。”
捏住书页一角的指尖却是微微用力。
倘若时黎当真只是因为愧疚而照顾她,那么这会儿一说通,时黎应当就不会再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了,她一个人,也能自在些。
若是还有别的原因……她很想知道那个原因是什么。
“你当真不怪我?”
祝云栖郑重点头。“当真。”
“可她害你,并不与我毫无关系,我无法做到把自己从那件事完全摘出来。”既然祝云栖提起了,时黎也不再隐瞒,“我可能这辈子都会对你怀有愧疚。你说的我是因此来照顾你,也没错。”
原来,真的只是因为愧疚。
祝云栖说不清自己为何会有种期待落空的失落感。她只明白,自己不喜欢这样的愧疚。
“你不用——”
话被打断。
“可是那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时黎抢着道,“你是我的女朋友,是我的爱人,我爱你,我不想和你再经历一次分离。除了愧疚之外,更多的,是因为我爱你,我每天想你想到发疯,才会这样做。我明白,你现在没办法把我也当成你的女朋友,但是我对你的感情确是如此。并不仅仅是因为愧疚。”
“哦。”
祝云栖淡淡道。
手上快速的翻过几页书。
既然不是单纯的因为愧疚,那她和时黎这种奇怪的关系恐怕还会再持续一段时间。每天都有人一起说话,帮她回忆之前的事,应该也挺好的,至少不会无聊。
就只有一个“哦”?时黎微微叹了口气。
转念一想,有个“哦”作为回答也不错,毕竟她本来也没有期待着祝云栖会给她回答。
“那我今晚,还能在这里睡吗?”
语气中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和试探。
祝云栖面无表情:“随便。”
随便,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时黎从床上跳下,眸中重新燃起兴奋:“你吃饭了吗,我给你带饭了,有鸡汤馄饨和糖醋里脊。”
“你吃了吗?”祝云栖反问。
时黎摇头,她晕倒了,直接错过了饭点。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
祝云栖起身将门口置物架上的饭盒取过来。
“刚好,我也没吃。你带的饭,我们一起吃。”
“给你带的,你先吃呀,不用等我。”时黎瞪大眼睛。要是她没那么快醒过来,祝云栖岂不是还要饿一会儿肚子。
“没有等你。”祝云栖嘴硬,“我上午吃了零食,吃撑了。”
饭菜在保温桶里装着,即便已经过了饭点两小时,拿出来还是热的。
在小饭桌两边,两人面对面坐着,一起吃完一顿惬意的午饭。
第80章 欢迎回家。
时黎又陪了祝云栖几天。
但通行证是有期限的,她不能一直待在黑星带。
祝云栖的身体指标已经恢复正常。除了记忆仍是空白,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已修复好,也比刚回来时胖了一点,摸上去有一点肉了。
时黎不想从祝云栖身边离开。她恨不得在祝云栖身上装个监控器或者定位器,好随时随地能看到她在哪、在干什么。
可她不是温月,做不到让爱人时刻出于监控之下,没有自由。
走之前,时黎问祝云栖:“你接下来有打算去哪儿吗?”
祝云栖道:“我想去见见我的家人。”
“然后呢?和她们一起生活?”
在祝家的生活一定不会差,有祝静杉在,也不用担心祝云栖在那儿受委屈。说不定集团的医疗团队能带来更先进的治疗方法,帮祝云栖尽快恢复记忆。
家人终究是家人,血浓于水。
只是她就不能经常见到祝云栖了。
不料,祝云栖摇了摇头,说:“中星域有一个机甲基地,我想去那里看看。我之前很喜欢机甲,想试试能不能继续从事相关的工作。”
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自己还能去哪儿。根据这些天她对自己的了解,祝云栖判断出自己似乎除了机甲之外没有其他擅长的技能。
回家之后每天混吃等死?听起来似乎很美好,可她又不甘心真的做一只米虫。
在所有人口中,失忆前的她勇敢,冷静,机智,专业极强,是王牌军团里的王牌,各方面属性都几乎拉满的六边形战士。
而现在的她是个六边形菜鸡,弱的方方面面,每天就是吃饭、散步、睡觉。
她羡慕从前的自己,并且渴望回到过去的状态。
听她这样说,时黎的眼睛都亮了。
“可以的!机甲中心招募试飞员,你可以去试试!那儿我很熟的。”
“我知道,她们说你就在那里工作。我和你一起走。”祝云栖下定决心。她不愿意继续在医院躺下去。
时黎高兴的连连点头,“你先和我一块儿去中星域,再和静杉姐姐说一下,看你怎么去上星域。”
当晚她就和祝静杉说了这件事。
祝静杉担心从中星域到上星域这段路程让祝云栖一个人走会有危险,决定让祝云栖跟着时黎留在中星域,她从上星域过来。
从得知祝云栖没死的那一刻开始,祝静杉就暗中找人加强了对温厉容父女的监控,防止他们也得到祝云栖没死的消息,然后利用监狱外的残余势力做些什么。
尽管如此,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祝云栖还是尽量不要一个人单独行动为好。
祝云栖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第二天,她穿着时黎给她买的衣服,和海蛇队员们告别,跟随时黎一起踏上了返回中星域的星舰。
刚落地,就收到了祝静杉新发来的消息:祝笙希和沈清和也得知了女儿死而复生的消息,想来看看祝云栖。
祝云栖目前还是登记的“死亡状态”,光脑无法启用,信息来源只能依靠时黎。时黎将消息转告给祝云栖,祝云栖对亲人的到来表现的好奇。也难免忐忑,一下子要见好几个熟悉的陌生人。
车开到楼下,时黎要上去放行李。祝云栖没有行李,她要在楼下等。
时黎发出邀请:“你想去看看金条吗?她现在每天晚上还要抱着你穿过的拖鞋睡。”
祝云栖迟疑着,脚步却是已经随时黎往楼道走了几步:“她会记得我吗?”
“当然。”
两人一前一后到公寓门口,时黎让祝云栖往前站站,智能门锁识别出祝云栖的虹膜密码,“咔嚓”一声,门锁打开。
门锁用机械的电子女声欢迎祝云栖的回归:“亲爱的主人,距离上次见到您已经过了三百九十四日,再次见到您,感到十分欣喜。欢迎回家。”
祝云栖心底泛起一丝异样。不等她仔细去思考那股异样的来源,一只黑白相间毛茸茸的狗就啪嗒啪嗒冲到她面前,在她面前停下。一人一狗静静对视了三秒,祝云栖第一次从一只狗的眼睛里看出震惊。
她还是有点不放心,往外推着手掌,做了个后退的手势:“金条?”
掌心被湿漉漉的狗鼻子碰了一下,气味解锁成功。
她被金条撞的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面对过于热情的狗狗,祝云栖显然有点手足无措,她被迫蹲下身承受来自金条横冲直撞外加哼哼唧唧的欢迎,撸狗头的手快撸出火星子,柔软的狗毛在她脸上、脖子上蹭来蹭去。祝云栖实在难以招架,一年不见,这也太热情了,热情的让人害怕。
时黎在一旁解释:“在狗狗的认知里,主人出门就是去打猎了,如果几天内没有回来,他们就会以为主人在打猎时受伤去世了。所以再见到你,才会这么激动。”
“这样啊。”祝云栖匆忙答了时黎一句,马上去打断金条想舔她脸的动作:“好了好了好了,不要舔我——啊!”
又闹了好一会儿,金条才消停下来。
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去和祝静杉约好的地方。见面地点在市郊的一处别墅,祝静杉名下的房产,专门请了厨师去做饭。
驱车前往的时候,祝云栖注意到时黎一直在无意识的拽衣角。
“你在紧张?”她问。
时黎坦诚的点点头。她冲祝云栖笑笑,笑容里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还没有和你的两个妈妈正式见过面。”
非正式见面倒是见过一次。在祝云栖的葬礼上,她远远看到祝笙希带着一脸沉痛的表情和旁人侃侃而谈,沈清和则是主动找到她,和她说了几句话。
若是之前,祝云栖还能护一护她;但现在祝云栖失忆,中间人变成了祝静杉。
祝云栖道:“大家一样都是人,不要怕她们。你要是不想见,就不下车,我自己去见。”
“不好。这样不礼貌。”时黎勉强的笑着,“我也没有很紧张,只有一点点。”
说完,转过头,假装在看夕阳。
瞳孔里闪过一道晦暗的光。
她没说实话。她要和祝笙希等人见面,并非出于礼节问题。在餐桌上,祝笙希一定会趁机做祝云栖的思想工作,让祝云栖跟她走。
她担心祝云栖会毫不犹豫的同意。而她也在场的话,祝云栖说不定会在做出决定前,多考虑一下答应她的,留在中星域。
她想要拉高一点祝云栖留下来的概率。因为她实在没有底气。
而这种私心,她没法与祝云栖直说。只得随便找个借口掩饰。
车刚在别墅花园前停稳,另一辆车紧随其后驶来,停下,下来三个衣着低调而贵气的女人。
“她们来了。”时黎低声道了句,两人也下了车。
祝静杉踩着高跟鞋小跑过来,一下子将祝云栖抱了满怀,眼泪簌簌而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祝云栖僵硬的抬起手,不甚熟练的在祝静杉背上轻拍:“姐姐?”
“对,是我,我是静杉,我们是姐妹……云栖,姐姐好想你……”祝静杉又哭又笑。抱紧祝云栖不松手。
祝笙希与沈清和立于其后,她们没有像祝静杉表现的那么激动,只是眼圈儿在泛红。
松开祝静杉后,祝云栖对二人微微低了低头,按照来之前时黎给她的介绍,喊人:“母亲,妈妈。”
祝笙希欣慰的点头,沈清和颤抖着上前,抬手摸摸祝云栖的脸。
而后叹息般道:“没关系,会恢复的。不着急,慢慢来。”
祝笙希清了清嗓子:“一家人团聚,先进去再说。”
时黎不知道是自己敏感多心了,还是祝笙希本身就有这个意思,在她听来,“一家人”这个词被咬的格外重,好像意在将她排除在外。
她咬咬牙,准备假装没听见,跟上去。
脚步迟疑的瞬间,手腕被握住。
祝云栖立在她身前,偏头对她道:“走呀。”
时黎下意识去看祝笙希与沈清和。祝笙希的视线在她身上飞快扫过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咽了回去,默许了祝云栖的动作。
祝静杉则过来和时黎抱了一下,“你将云栖回来的好消息告诉我,我还没感谢你呢。快来。”
请来的厨师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一大桌子菜。祝静杉三人对祝云栖的情况都已有过大致了解,这顿饭的重点便没有放在祝云栖的失忆现状上,而是放在以后要怎么办。
祝笙希直接宣布对此事的意见。
“云栖,既然军团现在对你不做要求,你就和我们一起回上星域的家吧。我和你妈妈咨询过专业医生,生活在熟悉的地方有助于恢复记忆。你在那儿出生长大,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那儿度过,没有比那儿更让你熟悉的地方了。我们的医疗团队已经准备好随时为你服务,比现在这地方要好得多。”
沈清和附和道:“是啊。你刚从黑星带回来,连落脚的地方都还没有吧,正好跟我们一起回去,妈妈一定能把你治好,恢复记忆。等你好了,熟悉熟悉集团事务,到我们自家集团工作,再也不需要去那种危险的地方。”
时黎越听,脸色越苍白,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筷子。
她自然能理解祝笙希和沈清和的想法,将祝云栖带回去,最顶尖的医疗团队为她治疗,再顺利进入自家集团,一辈子安稳顺遂。
可是这样一来,她该怎么办?
即便祝云栖说过,想要留在中星域再次尝试成为一名机甲驾驶员,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祝云栖没有记忆,会不会认为母亲和妈妈的意见更有道理,从而改变想法?
时黎不敢转头去看祝云栖的表情,生怕会看到她不想要看的结果。
此刻,她甚至没有立场去批判祝笙希想要带走祝云栖的行为是自私的。她自己又何尝不自私,为了满足自己的爱情,想要把祝云栖留在T9007.
厨师是祝静杉从一家五行餐厅请来的主厨。美味奢华的食物进入口中,却索然无味。
祝云栖似乎在思考,没有立即给出答复。
祝静杉插嘴说:“母亲,沈阿姨,别怪我说话难听,我把云栖的检查资料给团队里的医生看过,他们给我的答复是,顺其自然,不要强求。所以就算云栖回去,他们能给出的治疗方案也和中星域、和黑星带医院的差不多。机甲是云栖最喜欢的东西,这儿有机甲基地,时黎刚好又在那儿工作,说不定比老宅更能刺激记忆恢复呢。我们还是听听云栖对她自己未来的规划和打算吧。”
说着转向祝云栖:“云栖,相信时黎已经和你讲过不少之前的事了。你虽然失忆,不过不影响你根据已有信息对未来做出基础的规划与判断。在场的都是你的家人,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
目光全都落在祝云栖身上。
祝云栖环顾一圈,发现尽管她们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自己的亲姐姐,自己现在最相信、最熟悉、习惯性最想靠近的人,竟然不是这些在血缘上最亲近的亲人,而是时黎。
在她崭新的记忆里,其他人还没有出现的时候,时黎就强势的闯了进来,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
双方的态度让她意识到这是一个单选题。
不仅是出于机甲的吸引力,还有潜意识里对远离时黎的抗拒,祝云栖放下筷子。
她下意识看向时黎。感受到视线,时黎掩去心底的恐慌,对祝云栖笑了笑,柔声道:“跟随你自己的心。云栖,这是你的未来,我们的意见并不重要。”
明明担心她担心到睡觉都要睡在一个房间,一会儿见不到她会急到不行。这会儿又说“都不重要”。
祝云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过是不想再看到时黎因为找不到自己晕倒了而已,不是因为别的。
“我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