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1 / 2)

🎁美女直播

第 31 章

回忆就此结束,场景彻底暗淡,归于一片空寂。

崔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处在陌生的长廊里,走道狭长,灯光昏暗,望不到尽头。

刚才幻境中那些压抑,孤独,黑暗的画面却依旧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崔莹此刻已然明白,她走入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幻境,而是连淮的。因此当她道破连淮的名字时,便唤醒了他,也就从中走出来了。

然而这与那屋中人是连淮的事实一样令人诧异又心惊。

恐怕换做天下任何一个人经历这幻境,也绝不会把它和完美无缺,让众人仰望艳羡的连淮神君关联起来,甚至连想到都觉得天方夜谭。

一道发颤的呼唤忽然打破了房里的寂静——“崔莹!”

崔莹侧目,只见两米开外的云少川睁开了眼睛,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显然是刚从幻境里醒来。

他看到她时恍惚了一瞬,随即流下泪来,怔怔的,不舍得把目光移开她的脸庞。

在这个瞬间,崔莹立刻明白八卦阵让他们分别进入了其他人的幻境,而云少川进入的大约就是自己的幻境了。

他应当是看到了什么,才展现出这幅令人恼怒的样子。虽然他的表情很诚恳,也许是真的动情了——到底给五年前的她有了一个交代。

“别哭。”崔莹向他甜甜一笑,火光几乎贴着他的脸颊划过,打在墙壁上熄灭了。而他的眼泪也在骤然升起的高温中迅速干涸。

云少川感受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和临近死亡的窒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姑娘手下留情,云师兄之前误以为姑娘去世才做错了事,他现在已经明确心意了,我也真心祝福你们。”连芊芊吓得脸色一白,又想到之前的事,以为是自己的出现让云少川和崔莹没能成功地重归旧好,因此无比愧疚。

“我心疼他流泪,帮他把眼泪擦干了,对他还不够好吗?”崔莹闻言状似委屈地道,“你们连家人真不讲道理。”

连芊芊呆住了,她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连淮则罕见地没有接话,他仿佛心中有事,又仿佛在刻意回避她。

崔莹再次见到他那双温柔澄澈,如月下流泉的眼眸时,心中多了种不同的感觉——感觉自己像是偶然间从天际裂口处窥见了夜色,却直觉地知道这不过是很小的一个部分,远远不是整片浩瀚的夜幕星河。

她想起初见连淮的时候便能感到他身上遥远的疏离感,与他相处时又觉得他温柔完美得近乎不真实,像理想的具象化,而非一个正常人所能达到的。而今她似乎终于窥见了这抹感受的来源——他远没有他所呈现出的这么简单。

他身上应当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地方,也不想为人所知,只展现出了他愿意为人所见的模样,因此才显得完美而遥远。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崔莹的注视让他终于有所感,转过眼眸回望。

连淮意识到了他必须说些什么,因为她会因此开心些。

“倘若姑娘没有受伤的话,我们就继续往前走吧,”连淮的声音顿了顿,压下心中情绪,半开玩笑道,“早日拿到青云剑给姑娘,信守承诺了结此事,也能挽回几分连家人不讲道理的形象。”

崔莹忍不住抿唇,强压住扬起的笑意。

“信守承诺好说,了结此事却难。”

她走到连淮身边,踮起脚轻轻耳语:“春日在即,我现在可是有你的把柄呢。”

连淮闻言不动声色,语气依旧清淡。“姑娘想以此威胁我?”

“怎么把话说得如此冷漠,莫非家主拿到了我的把柄,就不会威胁我了?怎么家主向来宽容,却只对我苛责呢?”崔莹忽然感觉到了装委屈的有趣之处,乐此不疲起来。

连淮没有说话,加快脚步往前走。

不知为何,崔莹总觉得自从她牵了他的袖子之后,他就有意无意的避免与她接触。只是她在他身后跟过去时,却看到他的耳根仿佛有点红。

机关声响。

二人同时停下脚步,只见飞矢落下,眼前的走廊赫然之间截开,中间是黑乎乎的地下泉,若腾空飞身过去,则会被四周崖壁里藏着的乱箭射中。

“第二关,千机廊。”剑灵的声音再度响起。

就在这时,连芊芊和云少川也相继追了上来,站在他们身后,共同面对黑水。

剑灵看到这宛如组团郊游的一幕,忍不住心里抽抽。

“尔等切记,四人中只有一个人能最终拿到青云剑。”

“你少挑拨离间,就算拿到了青云剑,我也会给崔师妹!”云少川愤然说道,声音笃定,说完不自禁地去看崔莹的表情。

“哥哥和云师兄都想把青云剑给崔姑娘,那我也会帮忙。”连芊芊也道。

剑灵:“……”早知道出世一趟是为了遭受这等挫败,它还是多在地里睡一会儿吧。

“那祝诸位好运。”话音落后,四周重归寂静。

连芊芊对着黑水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叹气。

“倘若我们身上还有灵气,就算有机关,从这里飞跃到对岸也不成问题,可惜我们现在就是普通人了。”作为普通人,她跳得最远也只能一头扎进水里。

崔莹思忖片刻,对连淮道:“凭你一人从这里过去,会消耗多少?”

“三成。”

“我会消耗一成。”

连淮点头道:“姑娘厉害。”

崔莹也是有脾气的,见他摆明了不想与她有过多交谈,于是向旁边走去,再不理会。

连芊芊已然听得目瞪口呆:“你们……打算怎么过去?”

崔莹不理。

连淮知道她不会回答了,于是解释:“刚才箭矢落水的时候,传来的回响是不同的,所以水面下还有东西,只要试出了机关的规律,就有可能触发那些东西形成桥梁或者石阶供我们通过。”

“所以方才说的消耗是?”云少川问道。

“消耗身上的道具。”连淮道。

这回他们才恍然。

火光顺着四壁烧开去,只需要加杂几个带有实质的球状暗器,就能引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机关声。几人看到这里,才知道她为什么只要消耗一成即可,在灵力不可用的地方,她的重火简直就是无敌的存在。

流矢乱飞,几人各自腾转躲避,连淮则在躲避之余,还保护住了连芊芊。

眼下没了灵力,几人相当于都是凡人,若要一人去保护另人是十足困难的,可是连淮却依旧神色淡淡。

崔莹忍不住望了他一眼,他越是表现得这样完美无缺,她就越发想知道完整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应当是孟冥阵!”混乱之中,云少川忽然激动道,“我曾经在秘境里见过。”

连淮也看出来了,不过他先一步说了,他也没必要再提。

然而,一瞬后却听崔莹问道:“那你觉得应当如何解?”

连淮这才想起她的江湖阅历很浅,对这些阵法大约是不熟悉的。

“我好像听说过,但也从没见哪本书上写过解法。”连芊芊也好奇道,第一波流矢慢慢停了。

“因为孟冥阵是上古阵法,非常罕见。”云少川耐心解释道,他显然有能言善道的天赋,短短几句就说得深入浅出,“孟冥阵常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出现,是极阴之阵,承受不住阳气,只有机关里放出来的流矢因为常年受到阵法的影响变得极阴,才能被用于破阵。所以,找到阵眼之后,必须用机关里射出的箭回射过去,才能通关。”

“原来是这样。”连芊芊语带艳羡地说道,目光中仿佛还带着点崇拜,“云师兄竟连上古阵法都知道。”

云少川听到这样久违的称赞,心中不自觉一动,又偷偷去看崔莹。

崔莹微微偏头,正认真地听他讲话,一双剪水秋瞳凝视着他。

云少川的心没由来的一跳,在这目光的注视下竟然觉得浑身都在发烫。

“这种阵法的阵眼一般有很多个,而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变化,必须在短时间内同时击中阵眼才能生效,因此想要通关难如上青天。”他说得越发认真,竟有些心潮澎湃。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崔莹的注意力重新落在他身上了。

崔莹却道:“单是收集箭矢就要耗去不少时间。”

云少川这时才想起重火可不是灵力,碰到飞矢就能将它们烧化,根本没法把它们卷回来。

但是此时此刻,他想着身边终于愿意与他正常说句话的崔莹,心中忽有种强大的力量,让他甘愿冒险也非要当这个英雄不可。

“我去拿吧,我自有办法。”云少川凝视着崔莹,不自觉想起幻境中的种种,恍惚间以为她依旧深爱着他,因此还多加了一句,“如今我们都无法使用灵力,谁去都一样,我不能让你们冒险。”

云少川说罢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布条,绑成结实粗壮的绳子,这潇洒放浪又熟练的动作,看得连芊芊惊奇又羡慕。

他随即从布囊中倒出一堆磁石,全都用细绳紧紧绑在那根布条绳上,然后又扯下布条将手腕及关节处护住,以防之后过于用力而拉伤,最后在鞋底涂抹了什么东西,以免打滑。

这番动作没有多年的历练和敏锐的判断做不出来,崔莹这时也不得不承认,云少川被称作书院同辈中的第一人绝非浪得虚名。

“麻烦崔师妹再试一下。”云少川还没说完,火就已应声烧到了墙壁上,他顿时打起精神迎战。

只见临时制成的简陋粗绳到了他手中就宛如游龙一般,活灵活现地游走于黑水之上。

飞箭是当空刺下的,带着很强的冲击性,用柔软又窄长的粗绳去吸,几乎不可能完成。然而他手上的力度很巧,每次都能用绳子前端的将飞箭先轻轻打偏,缓冲下坠的力度,再快速使绳子弯转,用中后端的磁石将它吸住。这其中所需要的准确度,力度,灵活度都是一等一的。

在乱矢的攻击之中,布绳也几次三番差点被当空戳断。每到这个关口,连芊芊都不自觉地屏息凝神,直到化险为夷的精彩时刻,忍不住欢呼起来。

连淮用余光照顾着云少川前倾的身影,手中暗器频发,帮他打偏刺向他的飞箭。若非如此,云少川根本无暇顾及,很可能会在某个手忙脚乱的危急时刻被射中或失足掉下水中。

但是他的所作所为都不引人注意,因此就连云少川本人都不一定会发现。

片刻之后,重火熄灭,这波机关也随之停了。

云少川收回绳子,坐在地上,额上大汗淋漓。

他身边已然堆了近七支箭,布条上还有三支没有取下。

“云师兄,你当真太厉害了!”连芊芊忍不住赞叹,说完才意识到如今不比从前,这话不应该由她说,于是小心翼翼地看向崔莹,“我,我是替崔姑娘说的。”

“崔姑娘也这么觉得。”连芊芊觉得四周静得慌,声音也越发小了,终于越来越没有信心,虚弱地问道,“对吧?”

崔莹在云少川期待的眼神下嗯了一声。

“他从前也是如此,是书院里最耀眼的人。”

“你……当真这样觉得?”云少川有点受宠若惊。

“但你现在又比从前厉害多了。”

崔莹也不知道此刻自己为什么会故意对他态度软下来,又和他说这么一段话。

大概是为了让某些人知道,他不和她说话,有的是人想和她说话。

连淮听到这边的谈话,握着暗器的手不自觉地微紧。

他将目光从面前的阵法移向他们,见到崔莹与云少川情意绵绵地说着话,她仿佛还因为刚才的事对他有些崇拜赞许,心中竟越发烦闷。

连芊芊见到云少川因为几句话而欢欣雀跃的模样,心中黯然,但她随即强行克制下去,道:“那拿到箭之后应该怎样才能同时射中阵眼呢?”

云少川神色一顿,沉默了。

崔莹留心到连淮刚刚投来的目光,转头看去时,他却已然收回了视线。

她便有点说不出的微恼,于是道:“你哥哥在那边,有他在,你怎么还问旁人。”

连芊芊一怔,脸上莫名发热,但又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起身走到了连淮身边。

云少川听到崔莹又提起连淮,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想起连淮将她搂在怀里的画面,又想到崔莹刚才温柔的牵着他的手腕帮他上药,心中炉火熊熊燃烧,竟然催生出了急智,立刻道:“崔师妹,我有一个想法,你看是否可行……”

崔莹席地而坐,闻言撑着头听他简述。

……

“哥哥?”连芊芊话说到一半,忽然见到连淮有些走神。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云少川正与崔莹相谈甚欢,也许是他从幻境中醒来时的真情流露打动了她,让她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不过片刻,云少川已然开始准备自制弓,可见他们刚才的商讨已然有了结果。他们合作得应当挺有默契,不愧是从前一起在书院里长大的。云少川瞧着虽紧张却十分高兴,仿佛很享受在心上人面前显能的感觉……

连淮忽然足尖一点,已飞身到了黑水之上。

在忽然响起的机关声和连芊芊的惊呼之中,他将手中长剑深深地插入长道的壁缝,单手握剑,仅靠着一臂的支撑悬于半空,箭矢从他的发丝,衣袍和足底穿过,白衣飘闪在成片乱矢之中。

他随手抓住一只黑箭,当即翻转,顷刻间便打落了近在眼前的箭矢,那箭由他操纵着刺扫旋挡,任凭箭落如雨,全都被那一只小小的黑箭挡住,分毫难进。

云少川早已停下手中的动作,只往这边看了一眼,便再也挪不开视线,瞠目结舌。

崔莹不自觉地站起,向连淮所在的位置走近了一步。

正在此刻,连淮左手按下剑柄,随即脱离长剑的支撑向上腾高,往长廊更深处而去。而他趁着双手腾空的瞬息快如闪电般地握住飞来的黑箭,向阵眼处投掷回去,看得人眼花缭乱,都数不清扔了多少只。

在下坠到快要落入水中之前,连淮甩出丝绳,缠住长剑,用力一拉,身形随之拔高。

长剑摩挲石壁发出滋滋拉拉的声响,在它即将被丝绳牵带着拔出,跌落下来的一瞬,他已然将右手的黑箭插入了石壁中,再次稳住身形。银光闪过,长剑被线牵引着当空画了个弧,落回连淮手中。

当他手中握剑的时候,一切就完全是另一种场景。银色的剑花乍起,仿佛是这里的主宰,能够全然驾驭眼前的无数支箭矢,它们有些被拨开,被击落,而其中的少数几支被连淮使巧劲以极快的速度回射过去。

那几支箭去得太快了,像是一群夜云中的流星。因此它们和连淮之前掷出的几支箭矢或快或慢,竟然在同一时间到达墙壁各处机关。

只听得轰隆隆的闷响。

地下缓缓升上来几个石阶,逐个连绵成道路,从断口处经历黑水通向幽深的长廊。

阵法已破,机关成了!

剩余的飞矢片刻后才陆续停下。

等到连淮收剑落于石阶上的时候,众人都有种恍然一梦的感觉。

他的剑上分明没有半点灵气,招招式式都是谁都可用的普通剑招,却看得人眼花缭乱,以为绝技。

修仙者往往依赖灵气,并且以运用灵气为荣,很少有人愿意花苦功夫锻炼最原始的剑招。

这世上可能还有不知名的隐士高手修为比连淮高,但是这样的精湛纯熟的剑术基础,恐怕是独步天下的了。

“家主怎么如此忽然地出手了?”崔莹最先回过神来,看向连淮道。

连淮没有错过她目光中未及掩饰的欣赏,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是完全发自本能的欣赏。

他的心没来由地为之一跳。

然而他却不受控制地想到,也许她之前见到云少川博学多才,认识孟冥阵的时候,也会有这种目光吧。如此一想,之前升起的莫名情绪便被另一种替代。

“如果现场制弓,计算角度,要耗去不少时间。”连淮淡淡答道,“不如我出手一次更快。”

那样还会让云少川和崔莹相谈甚欢的一幕无限拉长,会让崔莹用同样赞赏的目光看云少川,会在共同商议相互配合的过程中,发现彼此有多么默契,回想起曾经美好的过往……

连淮不知道脑海中为何闪出这个,却忽然意识到这个不成理由的理由,才是让他出手的真正原因。

这太荒唐了,他怎么能……

他从没想到自己竟也能变得如此自私,将十几年来修的道心视若无物,顿时惊出冷汗。

崔莹爱的是云少川,如今得偿所愿,已然十分美满。他一定要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全都约束住,从此强迫自己远离崔莹,就连目光都不会再落在她的身上,只当做是全然陌生的两个人,再不与她有半分接触。

然而,他手中忽然一软。

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崔莹牵住了他的手。

第 32 章

连淮心中微紧,刹那间紧绷地似连呼吸都不能。

他的手被她软的小手牵住,仿佛就此失去了掌控力,一动都不能动了。

“连家主,”崔莹将手伸到连淮垂于身侧的右手中,她的指尖托着他的掌心缓缓牵起,托到她心口的位置,“我忽然觉得你先前说的那两件事挺让人心动的……”

她一双美目凝视着连淮,仿佛眼中只看得到他一人,世间万物都成了他背后的虚影。

“我从前叫了你那么多声师兄,可不能白叫呢。”

“姑娘有话就说,莫要……”

连淮猛然间清醒,他刚想挣脱开她的手,却觉得手上被握紧,微微有些凉意,话到一半也被她打断了。

“手上的伤口都开了,”崔莹笑盈盈地道,柔嫩的指尖轻轻抚过他伤口周围,引起他一阵微微颤栗,“负伤还要出手,真是辛苦你了。”

他伤口处原本的包扎因为用力而崩开了,她从衣袖中拿出素净的布条,正要按在伤口处,却同时感到他的手也落在了布条上。

“多谢,”连淮的手无声地阻住了她为他包扎的空间,“姑娘想与我说什么?”

崔莹见到他如此避之不及的模样,终于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太过了。

她原本是极其讨厌与人接触的,现在也是,可是她却莫名喜欢上了主动触碰连淮,尤其是感受到他不动声色下的紧张,他为她而混乱的呼吸,他为了不让她生气做的退让,她沉溺于这种感觉,像是找到了一片独她徜徉其中的安全又隐秘的深海。

可是连淮是修无情道的,应该不喜欢被人触碰。她要是真的惹他生气了,那可就麻烦了,毕竟她只会被他哄,却不会哄人。

她想,来日方长。

“我刚才看到了家主的剑法,觉得倘若错失了跟着家主习剑的机会,着实遗憾。”崔莹顺从地松开了牵着他的手,“恐怕九州再也找不到能与家主媲美的人了。”

“因此我同意不伤害家主与连姑娘,也希望家主信守承诺,之后能交我修炼剑术,也不枉我乔装改扮时叫了你那么多声师兄。”

崔莹经过了分明能杀他却没有动手的诸多时光,终于也愿意面对这个事实了:她舍不得他现在就死。

她还想看见他宛如高山雪莲般纯净的目光,还想从中看出他潜藏的秘密,还想感受到他从来云淡风轻,却偏偏会为她而起的各种情绪波动。

因此,她正好借此机会说出来,也算是给双方一个了结。

连淮却沉默了片刻,心中经历着巨大的挣扎。

他想他是不能亲自教崔莹的。倘若换做以前他当然会一口答应,可现在……

“我先将姑娘安排进入鹿苑书院如何?”连淮知道崔莹既然把话说得如此明白,自然是不会同意其他人教她的,因此道,“鹿苑书院还有炼丹,制符一类的课,学过之后基本就将修士所要掌握的一切都具备了。届时我再教姑娘剑术,许能融会贯通,练习招式与道具相互配合的攻敌之术,效果更好。”

届时,希望经过时间的冷静,他能完全放下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那也不错。”崔莹明白自己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些基本经验和知识,连淮能这样说,可谓是雪中送炭了。

“那便如此说定了。”连淮道。

云少川终于忍不住醋意,开口道:“我们先将这密室闯过,有什么话出去再说也不迟。”

连淮见云少川一路走到前面探路,目光微顿,但什么话都没说。他想在心上人面前有所作为,他没道理拦着。

他已然犯过一次错,不能再犯第二次。只是连淮却忽然感到一种从所未有的失落,仿佛以指尖触碰春风,却留不下任何。

然而,随着前面的机关越来越多,诡谲多变,复杂难言,云少川逐渐支撑不住,队伍自然而然地又变成了崔莹与连淮走在前面,他和连芊芊走在后面。

在经历过迷沙风,天罗网等机关之后,四人或多或少各自负伤,行路也越发危险而艰难。

随着灵力枯竭的时间越来越长,重火的反噬开始让崔莹难以承受,灵魂被炙烤的痛苦让她的脸色逐渐苍白。

但她神色间却没有丝毫显露,依旧镇定地往前走,就连步伐都没有放缓。

“我们休息一会儿再走吧。”云少川见状提议。

“不必。”崔莹淡淡道。

云少川愣了一下,随即挡在了崔莹面前,他还沉浸在幻境里的恋人的身份里。“你好像受伤了,还是休息一下吧。”

“我说了不用,你听不明白吗?”崔莹有些恼了,她最讨厌听到受伤两个字。她从前受过太多伤了。

云少川不敢再说,走投无路之下,竟然向连淮问道:“神君觉得是否要休息一下呢?”

话一出口,就连他自己也怔住。他仿佛默认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连淮的话崔莹才会听。

连淮脚步微顿,却道:“不必了。”

云少川顿时愤恨地在心中想到:连淮竟一点都没有关注到崔莹的状况,白浪费他们并排走得那么近。

但连淮随即又说道:“前面一路往下,离地面越来越远,也就越发暖和,在那里稍稍停一会儿吧。”

“好。”云少川带着气回了一个字。他沉浸在不愤中,没有注意到崔莹睫毛微颤,这回竟没有再拒绝。

片刻过后,地面逐渐平缓,四周的温度也果然升高。

确认周围安全之后,几人都坐了下来。云少川想去关心崔莹一下,却被她冰冷的目光看得胆寒。她此刻的心情仿佛遭到极点,目光中满是复杂而阴暗的情绪,让他连对视都不敢,更别说走近了。

他根本没有想到,这其实是因为崔莹遭受重火的反噬太强,眼眸中反映出的部分情绪是被重火影响的。

连淮见状微微蹙眉,忍不住想到云少川这样不能理解她,今后如何与她共度余生呢。

他虽然在心中许诺过要远离崔莹,但见如此场景,也只能自己走到崔莹身边。

他从怀中拿出丹药来。

“我没有受伤,”崔莹连看都不看,声音冷然,“这些没用。”

连淮轻叹了口气,温柔道:“姑娘先看一眼啊。”

崔莹转过头去,这才看到那不是伤药,而是补气丸,心中不由得一顿。

“我之前没有停下来休息,是因为我知道停下来也没有用,这不是休息能解决的。”连淮将玉瓶轻柔的放到她身旁,“而且之前的地方潮湿冷暗,你停在那里,只会更难受。”

“你怎么知道。”崔莹低低地说道。

“因为你说了不必休息。”连淮自然地道。

这回崔莹没有说话了,伸手将玉瓶打开,吃了一颗补灵丸,顿时觉得身上暖了些。

云少川也听见了那句话,可是就当没听见一样。她想,她当年在书院里遇到的人为什么不是连淮呢,如果是他,她会有多开心啊。

“姑娘为何离开灵力会难受,可有解决之法吗?”

崔莹摇了摇头。

“出去之后,我带姑娘去金陵求医可好?”

“重火不是病症,没有大夫可以医好的,不要浪费时间了。”

连淮却放柔了声音,认真地道:“总会有办法的。”

崔莹不置可否,却忽然明白了那句“明年的春天”对当年的灾民的意义,正如此刻对她一样——处在绝望的囚笼里时,却有人愿意为她撑起希望并对此负责。有他在的地方,再黑暗的土壤也仿佛有了光亮。

崔莹这时竟有点羡慕连家人与金陵百姓了,他们能一直和他在一起。

却在此时,连芊芊惊慌的叫声毫无征地响起,她从地上跳了起来,细密的黑虫正在往她原先坐的地方爬去。

“啊!”

那里的蚁虫多的密密麻麻,仿佛无中生有,刚从地下钻出来一般。

“快过来!”连淮挥剑一扫,剑气带起的风将后面的虫蚁逼退,冷喝道。

连芊芊没命地向前跑,她身后的地面上仿佛骤然间落了一层浮灰——全都是拥挤成片的毒虫。

顷刻之间,四人全都被迫向前跑去,眼看着就要踏上前方的机关,却无法停步——身后的毒虫紧追不舍,而它们的数量正在成倍增长,品种也越来越多,其中速度最快的毒蜥距离队伍后面的连芊芊不过两步之遥。

“都注意脚下!”连淮的声音从队伍最前端传来。

随之而来的,是机关的转动声。

这一回,再也没有时间留给他们研究机关规律了,只有硬生生前闯。

铁轨摩擦,铁笼和巨石当空砸落,崔莹足尖轻点在地上飞掠,粗粝的浊风在她身后险险擦过,阎王的魔爪几乎贴在她的后背。

后面的云连两人更好不到哪里去,纵使有她与连淮在前开路,可毒虫已追了上来。

连芊芊被近在咫尺的蝎子逼得走投无路,只能爬到机关落下的铁笼上,大声呼救。然而那些毒虫竟然也顺着铁杆爬了上来,马上就要咬到她的小腿。

“跳下来!”连淮道,全然顾不上自己身边落下的机关,往她那边回跑,长剑脱手掷出,将爬得最高的毒虫横扫下来。

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兵器脱手与找死无异,可他眼中却只有妹妹。

崔莹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可是机关交错,她竟连觉得苦涩的时间都没有。

“我……”连芊芊急得说不出话,四面八方都是毒虫,她哪里敢往下跳。

云少川挥剑拼命将某处毒虫刺落,大喊:“往我这里!”

连芊芊眼睛一闭。她站在铁笼的最高处,轻纱的裙摆在整片阴暗潮湿的地下显得那样圣洁,像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被保护在干净地的公主。

她跳了下来。

一片血腥味和狼藉里,云少川和连淮同时伸手将她接住,安稳得让她连半点受惊的机会都没有。

“放她下来。”连淮见到近在咫尺的毒虫来不及多言,拾起长剑为他们垫后。

“少川你被咬伤了!”连芊芊睁开眼睛惊呼。

然而他恍若未闻地抱紧了她。

巨大的黑影投下,侧方刚刚从地上长出的倒刺,崔莹在仓促间狼狈回身拼命躲避,却恰在一片飞沙中看到了这一幕。

多么温馨啊。

云少川抱着连芊芊,不让她受惊,连淮为她扫平身边汹涌磅礴的危险。

她在他们的保护中小心地睁开眼睛,目光中是只有从小集千百宠爱于一身的人,才会有的单纯美好。

崔莹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忽然疼地没了力气,也喘不上气。

巨石滚落,她拼尽全力燃起重火,将最靠近自己的部分烧化,这才勉强烧开了一线生路。

她的额头尽是虚汗,内心的绞痛和重火带来的反噬越来越厉害,在这停下来的一瞬,她甚至都站不稳。

连芊芊是多么好命啊,被那样宠爱着娇养着长大,被所有人紧张和爱护着,仿佛她做了一场噩梦也是件不得了的事。

崔莹自嘲地想到。

至于她嘛,就算死在这里也是没有人会掉一滴眼泪的。

她咬唇出血,用痛意强迫自己坚持站起。

仅迈出两步,面前机关声响,身后巨石滚过她原先站立的地方,尘土飞扬。

机关与她擦肩而过,连一点停下来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只能让她感受到身边的一切都迫不及待地想让她死去。

崔莹苍白的眉宇间隐隐透出黑色的魔气。

她被过度消耗和重活反噬折磨,几乎是靠着痛意才能清醒,就这么向前咬牙撑着。

铁轨的摩擦声停了,地砖的缝隙里忽然喷出水银柱,一片水雾之中,她甚至找不到落足的地方,手臂很快被水银溅到,疼痛难忍。

白光忽然闪过,溅向她的大量水银在刹那间被弹开,沿着无形的空气滑下,快得仿若错觉,让崔莹只能朦胧地感受到什么,却没有丝毫痕迹证实。

“连淮!”她下意识地唤道。

却无人回应。

她这才想起他在连芊芊身旁,隔着这么远,又怎么可能是他在帮她呢。

崔莹心中猛地钝痛,像刀背敲在石上,让她在冷漠的碎裂中清醒了。

真可笑啊,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情急之下说出这么丢脸的话,真庆幸连淮没有听见。

她难道还对这世上的其他人抱有期待吗?

她只有她自己。

这就够了。

崔莹从储物戒中随意拿出多匹布,往身上一罩,选了阵法中最快的路径直往前闯。

布料腐蚀的滋滋声响,她迅速更换布匹,全然不顾偶尔溅到身上的水银。

她连脸上都被烧痕毁了容,不差再多这么些伤痕。

……

“你快去前面,”连淮向云少川道,“她一个人开路很危险。”

“可是芊芊她……”

“芊芊有我。”连淮自结丹以来第一次露了怒容,声音中压抑不住愤意,“你就是这样补偿你未婚妻的?”

云少川一时语塞,拳头不由得攥紧。

“你快去,”连芊芊看着他道,“这里只有哥哥才能对付得了,所以也只有你能去帮崔姑娘了。”

“好。”云少川把她从怀里放下来,提剑往前追去。

“我背你。”连淮喘了一口气道,“闭上眼睛,不要看,等安全了我叫你睁开。”

连芊芊乖巧地趴到哥哥背上,听话闭眼。

连淮单手托着她,另一手从怀中掏出帕子,无声地呕出鲜血。

殷红刺目。

无形的腐蚀痕迹在连淮手臂上蔓延开,他脸色微白,却依旧没有收回护着崔莹的神识。

……

长廊的墙缝里喷出幽绿的火焰,交叉相错,让人受困于其中,心惊胆战。

崔莹耳畔响起断续的鸟鸣,千万人痛苦的嘶吼在她脑海中若隐若现,怨恨的情绪似乎要通过她带着重火的眼瞳逃出生天。

此刻重火的反噬已然到达了极致,她的意识开始恍惚,但心魔却越发清晰,撕扯着将她拖拽到堕魔的深渊。

“崔师妹!”

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声音很遥远。

她回过头去看时,只见云少川他们似乎终于追上来了,忍不住冷笑。

这些人说什么要回心转意对她好的,说什么要保护她安全离开这里的,但在他们真正关心的人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崔莹眉心的魔气随着这些念头越来越重,几乎要将她吞没。

云少川走近,看到崔莹眉眼间隐约缠绕的黑色魔气时,不由地惊出冷汗,站在原地不敢靠近了。

“我们等等他们吧。”他小心地道。

不知为何,他来的时候机关也同时停了,他们脚下站的砖都是安全的地带。

崔莹忍不住自嘲地想到,原来这就是气运之子,上天的不公还真是明目张胆。

“等不了。”

她冷冷地说道。再过段时间,她还没出去,就先被重火反噬烧死在这里了。

下一刻,她继续往前走,随着机关触发,墙壁里喷出的火焰连绵不绝。

云少川隔着距离跟在她后面,不断挥剑,躲避。

脚下的地砖忽然裂开,下面是深不见底的空渊,两边的地板眨眼间分远。

崔莹跃上靠前的地带,落足时整个长廊忽然火焰齐发,危险陡增十倍,她的身影瞬间有一半被火焰遮没。

云少川跟了上来,咬牙往前一迈步,即将踏上那块地板——

“小心!”连芊芊的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她刚刚抵达这里就看到了如此惊险的一幕,忍不住惊呼。

云少川听到了声音,心中顿时慌乱如麻,在危急关头,他竟然想也不想地又忽然收回了脚步,站稳后立刻回头去看,从火光中见到了连芊芊的身影。

然而就在这迈出又收回的一刻,两块木板已全然分远,就算再怎样努力也跳不过去了。

崔莹完整见证了这一切,听到了那声呼唤,看到了深情凝视连芊芊的云少川和背着她的连淮,心中恨到极点,竟然想笑。

保护她拿到青云剑,不过是彻底摆脱她的方法,承诺补偿她,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假模假样。他们心里都恨不得她早点死,好不要影响他们的生活,也不要威胁到连芊芊。

只是一句话而已。

就有人能为之收回已然踏出的脚步,毅然决然地抛弃她一个人闯鬼门关。

她算什么东西呢?

深渊的间隙越来越大,将两岸完全阻隔开了。

崔莹眼中的魔气也越来越浓。

她只需要她自己。

她一个人就可以闯完这里的所有关卡。

她只恨自己没能早点看清这件事,倘若回到过去,她一定会亲手杀了他们所有人。

幽绿的火焰宛如丝线般将她缠得窒息,一个几乎不可能活着通过的关卡。

崔莹无视脑海中撕裂般的痛,手中无休无止地燃起重火,和绿火对冲。

鞋底被火烧化,衣裙被火烧焦。

她手中的最后一把武器也被火毁掉了。

远处隐隐有些亮光,那似乎是终点的地方,但她却很难活着见到了。

崔莹笑了起来,她忽然伸手接下了从出世以来就一直戴在脸上的半边银色面具。

火光的映照着那半边脸庞,上面灼伤的痕迹狰狞可怖,世间最丑陋的景象也不过如此。

这就是她的样子。

崔莹笑出了眼泪,她将面具拿在手里,当做武器压灭了身后的火苗。

那面具随即在火中被吞噬殆尽。

她拿出了丹药瓶,那里装着她告知自己不能吃的东西——那种邪气的丹药蕴含着强大的能量和怨气,容易反噬。

然而她全都吃了下去。周身的能量波陡然间增强了数倍。

她用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血液滴在重火上,火焰受到滋养,顿时窜起,烈烈燃烧。

“把这里全都烧毁!”她向重火里喋喋不休的千万种怨气命令。

火海膨胀,绿火在鲜红血液的祭奠中被吞没。

重火排山倒海,带着得到解放的怨恨,肆虐着这最后一段长廊。

……

光影开。

崔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周围灵气充盈,她身处一间装饰素雅的大堂里。

大堂正中,是一把悬空于铁链阵之间的剑,正套于剑鞘之中。

剑光似有非有,剑刃似钝非钝,中正而不失锋利,厚重而不失玄灵,悬落时仿若上古神君一垂目,悬起时仿若地下暗泉喷井流,剑鞘之上流淌着青云的花纹,仅仅是微弱的烛光在其上的每一折射,都能引起这大堂里能量的波动。

“倘若你能握住剑柄,你就是我的主人。”

剑灵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堂里响起,稚嫩却端庄。

第 33 章

崔莹凝视着那道没有来处的声音。

她分明静默不语,眼神却仿佛可以说话,带着摄人的压迫感。

剑灵知道她绝不可能知道它在哪,却感到自己仿佛被她的目光看透,洞穿到底,忍不住微微颤栗。

崔莹一步步走向青云剑,剑鞘感受到她身上的魔气,嗡嗡颤动。

她伸出手,然而剑柄处传来的斥力随着她的靠近越来越强,让她分寸难进。

也许这是因为有什么强大的阵法辅佐,需要层层破解,但是崔莹已然没有耐心和时间了。

她身上消耗到极点却反而不觉得累,目光中火焰燃烧,宛如烧在了吸纳一切的黑洞中,不带任何情绪。

火光自掌心腾窜而出,直烧到青云剑上。

一浪又一浪,毫不留情地撞在乌黑的剑鞘处,发出滋滋的剧烈声响。

“你在做什么?”剑灵愕然道,稚嫩的声音有些急了,微微发颤,像是疼得。

崔莹望着青云剑,恍若未闻。

她一定要拿到它。

她已然堕魔了,因此化解心魔靠修为突破延长寿命显然无望,她只剩下了绑定神器这一种办法。

重火灼烧着剑身,滋滋发响,室内豁然之间青光大盛,青云剑忽然承受不住火烧,从剑鞘中脱身飞出,眨眼间就在大堂里幻化成了银色的光影。

青云剑的变换速度实在太快,她连看都看不清,更别提握住剑柄了。

崔莹试着再用火焰,然而火烧所到之处发出的声响都是相同的,可见那剑均匀的出现在随机的位置。

因此,她必须精准地握住剑柄,除此以外再无他法。

崔莹被魔气影响了心智,注意力已然很难集中,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捕捉剑影的变化。

这对她一个从不习剑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时间不知不觉中迅速流逝,她尝试了十几次,最好的一次也只是触到了剑背,手指被刃口划出了一道血痕,连剑身都握不住。

正在这时,大堂的门忽然发出响动,崔莹回过头去,正看见连芊芊与连淮。

与此同时,剑波动荡——

青云剑忽然感受到什么刺激,快如光影地一剑刺向了连芊芊的眉心。

这剑实在太快了,如雾如影,如惊雷劈云,又实在出人意料。

倘若有一阵风过,柳丝都不会被吹拂起,而是先被斩于剑下。

在即将刺入她眉心的前一瞬,连淮下意识地伸手去阻——

银光骤停。

他手中虚幻的剑光落成实影,慢慢显出璀璨神器的模样。

大地颤动,光华绽放自他手心。

崔莹与连淮隔空对视,都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崔莹看着握在他手中的剑柄,不自觉得笑了,笑得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崔姑娘……”连淮额上已渗出冷汗,他拼命想松开手中的剑,却无法做到。他急于解释地开口,然而说完三个字之后,就收了声音。

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看着崔莹目光中一点点升起的仇恨,心中痛得几欲撕裂。

青云剑已经认主了。

能量的波动越来越大,耀眼的光芒绽放密室里,所有的门和机关都就此敞开,仿佛在恭迎他们的主人回来。

一切都结束了。

她会死在几十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办法能拯救她。

崔莹笑得灿烂,直到此刻,她才得到真正的解脱。

四周的魔气陡然间浓郁得如有实质,几乎要冲散青云剑的光华,宛如旋风一般向她汇聚,凝聚于她的眉心。

她腾空而起,伴随着劈下的烈焰,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连淮,目光中只有让人陌生至极的,宛如黑洞般的魔气,“我早该杀了你。”

火焰砸落,宛如奔云流星直向连淮而去,将地面劈出裂缝,震起万千尘土,夹杂着滚滚黑气,状如疯魔。

青云剑感受到威胁,剑光大亮,穿过魔气快如闪电地直刺向崔莹心脏——

连淮看到这一幕瞳孔微缩,右手已然不假思索地一道凌波往青云剑而去。

连淮的灵力在青云剑认主的刹那已然自动恢复。在结丹期霸道的灵力阻拦之下,青云剑方向微偏,擦着崔莹的鬓角刺入了她身后的黑雾中。

“回来!”连淮眼看崔莹差点葬身于神器之下,才在危难之中被迫接受青云剑主人的身份,命令道。

崔莹冷然立于半空之中,一双眼眸已然完全被妖艳的火焰吞噬,伤口处流下鲜血,浇灌这重火越燃越旺。

一道又一道的火焰穿插在这空间里,肆意的暴虐,青云剑的祭台被炸成灰飞,廊柱坍塌,地缝烧开,瓷砖滋滋作响。

那火焰锐利得宛如刀锋惊雷,又像毒烟般向外散不断侵蚀蔓延,十道,百道,将这里千绞万剐,炸成粉碎。

只听轰隆隆声响,不过片刻,这先前寄放青云剑的密室,就被夷为平地了,那些危险重重的机关,也全都随着墙壁的倒塌而被触发或毁灭,加重了这废墟的一片狼藉。

不知道过了多久,整个地下暗廊塌了。

无字峰外的众人,忽然看到冲天而起的火光,从最深的地下拳开始往外涌出,宛如火山喷发。

“我靠!”“快逃命啊——”

烈烈燃烧的火焰带着冲天的愤恨和怒意直矗云霄,又漫山遍野地将此地席卷成火海。

山头塌倒,石碑塌裂,山峰下陷,山谷被夷平,天旋地转,魔气悄然蔓延。

……

崔莹原本以为制造出如此远超她能力范围的浩大攻势后,她的生命也立刻步入了尽头,没想到在头疼欲裂,感觉到神识被剁碎搅烂之后,她竟然慢慢地清醒了。

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四周是纱红色的,无限绵延的空间,中间摆放着一颗水滴形的红石。

从那石里面似乎能看到凤鸟盘旋,仰天鸠鸣。

这一幕让她觉得熟悉无比,忽然有种种场景划过眼前,恍然属于另一个世界。

她脑海中就此多了很多修炼功法,比她从前见到过的一切功法都更加高深,与之相比,九州流传的功法显得不值一提。

那些功法好像是——

“合欢宗?”崔莹轻轻蹙眉,她能明显意识的到自己身上和脸上的疤痕正在逐渐褪去,身体也仿佛发生了某些变化,将原本属于她的轻盈娇美发挥到了极致,更加让人神魂颠倒。

[恭喜主人血脉觉醒]

红烟聚起几个字,萦绕在那颗凤石旁边。

“什么血脉?”崔莹猛然想起了一个她只当是死了的,久无音讯的人,“这与我母亲有关?”

以她的性格,让她杀尽天下男人还差不多,怎么也不能是合欢宗的继承人,因此这血脉大约不是什么神脉,而是直系亲人传下来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主人确实是上仙界的血脉]

上仙界……崔莹只在话本里见到过这个地方。若有人突破元婴就可以飞升到上仙界,只是九州自从有历史记录以来就没有人成功飞升过。

“那你又是什么?”

[我是重火,也是重火的容器,负责将世间罪孽压禁在我的体内,永远呆在吸灵泉水之下。]

[随着九州气运式微,我的能量越来越弱,三百年前就容不住火中的怨气了。为了不让它涂炭生灵,我只能尽力将它封锁在紫金山,随后我陷入沉睡,直到今日感受到主人现世的召唤。]

崔莹这时才意识到它一直称呼自己为主人。

她身上那种时刻被火灼烧的疼痛感伴随着褪去的伤疤,也消失不见了。

她低头看时,只见玉骨镯上多缀了颗红色的凤石,而重火就乖巧地附着在里面。

“你为什么会认我做主?”崔莹道,她与重火之前只是相互平衡的关系,重火受她压制,而她也受火的反噬,而现在这种关系消散了,重火变得乖巧了很多,能量也不如以前偏激。

[我是一种容器,能装天下万物,是非善恶。因此只有世间经历过最多坎坷,内心最强大的主人才能统管这一切。主人落在我身上的血将我唤醒,我也从此滴血认主。]

崔莹凝视着面前的凤石。

“那你该明白,认我为主之后,九州可能更加生灵涂炭。”

[重火不辨善恶,只认主人。重火的能力也会根据主人的性格和能力而变化,没有定性。]

崔莹思索的片刻,嫣然一笑。她倒是很喜欢这样的重火。

“那你有把握和我一起杀了刚刚那个拿走青云剑的人吗?”

[我与青云剑不分上下,当然可以一试。]

[不过,那位公子身上带着上仙界的气息,恐怕比主人所料想的身份还要复杂得多。]

崔莹微微蹙眉。

上仙界……这个原本只该存在于古老传说中的词,却忽然在短短一天中离她这么近了。

若说她从小父母不明,身份可疑,倒还有几分可以探究的道理,可是连淮却为什么会有上仙界有关。

[从气息上来看,那位公子经常往返于上仙界和此界之间,也许关于主人的血脉,可以问问他。]

“好。”

崔莹眉心的魔气微暗,唇角却嫣然一笑,这笑容娇柔,便如春光秋色,光润莹泽,将从前的冷气退得一分不剩,更叫人沉溺其中,心醉神迷。

“那我定然是要问问他的。”

她声音甜美轻灵,宛如天真少女。

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崔莹仿佛彻底放下了什么,又仿佛心中的纠缠从表面上向下沉,变得更加隐秘,扎根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更加危险,却更加让人难以察觉。

————

一个月后,东州。

这几十天街坊里依旧流传着热闹的八卦,沸沸扬扬,其内容和其他八州都一样。

各家混战,无字峰倒塌,和最后的重头戏——从无字峰到昔日谷,整片山脉都在一片火海中被夷为了平地。

至于其中的细节,众说纷纭,全都云里雾里没个真相,毕竟涉及各大家族秘密,消息自然不会传出去,只能靠众人胡编乱造。

然而诡异的是,一个月过去了,这青云剑最终到了谁的手里却还是没有个说法。

因此这几日的舆论看似热闹,却潜藏着一种不为人知的平静,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皇城,东宫。

奢华的大堂里灯火通明,分明照得连地上的一粒灰都看得清晰,却让人莫名觉得这里昏沉黑暗,压抑至极。

高位那人一袭华袍,带着垂珠遮面,坐在九重宫阶之巅,而他对面之人身着蓝色官服,腰配长剑,端正清逸,眉宇温雅。

那人分明站在宫阶之下,却气质卓然,恍然间竟似与他平视。

“爱卿此番收获颇丰,孤真为你高兴。”

连淮微微拂袖,行了一礼道:“多谢殿下。”

“如今这天下恐怕没有人能超过麒麟神君去了,有如此良臣,孤不可谓不幸啊!”太子的声音放缓,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孤前几日传信同你祖父说过了,不日便安排你与八公主的婚事。”

连淮平静地欠身行礼,语气恭敬道:“谢殿下看重,只是微臣的情况殿下也明白,只怕配不上公主,还望殿下多为公主考虑。”

一声冷笑骤然间响起,在这大堂里显得尤为尖锐,随即消失。

“爱卿不用妄自菲薄,这天下女子谁不想嫁你,各家明里暗里递上来的赐婚之求孤也见得多了。就算你一心修无情道,八公主嫁给你也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在天下九州的女子面前都脸上有光,不用担心委屈了她。”

“微臣一心问道,”连淮转过眼眸,轻声说道,“已决意终身不娶,还请见谅。”

“好一个终身不娶啊!”

茶杯毫无征兆地被当空掷落,砸在他面前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殿下息怒。”

连淮的声音依旧温和,他用灵力将茶杯的碎片拢起,转瞬复原成原样,完好无缺地放置在地上。

在他这番平静的动作面前,太子的暴怒被衬托地像粗鲁无能的跳梁小丑。

“连淮。”高位那人慢慢平复了情绪,嗤笑一声,“你修了那么久的无情道,不还是动情了吗?”

连淮平静的眼眸中终于有了波动。

“否则你如何会三番两次对孤阳奉阴违,偏心袒护她?”太子深深地凝视着他,一字一顿,“怎么现在又说终身不娶?不怕你家紫金阁那位听到了伤心吗?”

“微臣不敢。”连淮道,心中想到崔莹,却不自觉微疼。

他已决意此生不娶,与修道无关,只是因为他所爱的人与他绝无可能。

只怕他此生再也不能见她一面了。

太子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攥起,这四个字给他带来了太多不好的回忆,他恨透了他如此臣服却又不能真正被东宫掌控的模样。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他豁然从王座上站了起来,缓步走下台阶。

“从前的许多事我都再不追究,但是现在,你拿到了青云剑,要么娶我妹妹做正妻,与她结下生死契从此命运相连,要么不仅拖累你连家人,我还会立刻调集全部兵马,荡平紫金山——”

他的声音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被胸前寒光闪烁的剑刃堵住。

连淮握剑的手很稳,剑尖薄如蝉翼,却一颤不颤。

太子脸色蓦然变得惨白,见他举剑直指,魂飞魄散,竟连呼救都不敢。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连淮竟然会拿剑指着他!

自从数年前他与连家统一战线后,连淮就一直是他最得力的依仗,就算对他的种种做法有所不满,也会给他留全面子,从不公然忤逆。他也深知连淮的君子心性,因此有恃无恐,却从未想过连淮竟然也有会被激怒到差点让他葬身剑下的一天。

“你要谋反不成?”他自以为威严的开口,声音却哆嗦的厉害,几乎不成句子。

连淮抬眸,冷冷地看着他:“殿下尽可以试一试。微臣从不谋反,可是顺应内心所愿,称不上反。”

他看着太子晃动的珠帘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仿佛要控制不住昏厥过去。

“微臣不才,荡不平紫金山,但是荡平东宫,还是足够的。”

……

金陵城,连家庄。

青莲居旁有片莲花湖,正值冬天,冰封湖面,举目皆是银装素裹的模样。

“连家主。”连载仪提着两壶酒道。

连淮正立在湖前,听到呼唤转过身,披肩上已然凝了薄薄的雪雾。

“大伯。”他淡淡一笑,走过来道,“抱歉让您在如此冷天出来一趟,却也只有此处适宜讲话。”

连载仪听到此话,心中莫名发堵,脸上也有些羞愧了:“父亲竟然为了这桩婚事逼你到如此地步。他……也是为了你着想,你别怪他。”

连淮却淡然道:“我明白的。”

连载仪不知为何,心中的堵塞更甚。他心知这桩婚事就是在牺牲连淮的个人意愿,以换得连家太平和连淮修为的快速提升——娶自己不爱的人为妻是断情绝爱最好的方式之一。

倘若连淮展现出半点愤怒或者忧愁,他都会好受些,可他偏偏没有。他像不具有孩童时期一样,几乎从来没有过任何不符合别人的期待的时刻,更别提是任性了;而他也同时不具有脆弱的时候,让人觉得他一直都是这么温柔平静而充满希望,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为难。

“祖父生了我的气,不愿见我。我在这几处地方埋了些道歉的赔礼,布下了结界,希望等几十天后结界消散时,会迎来一个花开莺语的良春。我注定是让祖父失望了,也不求他原谅,只求尽几分报恩的心意。”连淮一边说着,一边将几处位置告诉了连载仪。

“淮儿有心了。”连载仪叹道,将两壶酒放到了石桌上,“外面天寒,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连淮看到壶上的名字,莞尔道:“这样好的酒,恐怕不只是暖身用的。”

连载仪声音微顿,随即朗声笑了道:“淮儿,你拿到了青云剑,大伯理应给你庆祝的。来!”

他心中多少有几分酸涩。这事分明是件大喜事,于连淮而言却如临大敌,说是庆祝,实则也是借酒浇愁。

二人于是对饮起来。

连淮没有喝多少,连载仪却一杯接着一杯,慢慢地有些醉了。连淮起身道:“我送大伯回去吧。”

连载仪点头,只是醉眼愈发朦胧,连淮扶他慢慢前走,在临分别时,他却忽然醉中问道:“家主,你儿时父母早亡,只剩下年幼的妹妹,可曾怪这世上的不公?我与你的祖父待你严苛,将你年少时便置于争斗之中,你可曾怨恨过?如今,如今……”

连淮扶住他道:“大伯不必如此。命运待每个人都不同,这就是它的公正之处。我知道大伯替我为难,但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事,从前如此,往后亦是如此。”

连载仪似已全然醉了,没有注意到连淮此刻的温柔显出了几分怀念般的悠长。他听到连淮和往常一样的沉着的安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昏昏沉沉醉去。

连淮将他送至院落,折身返回,此时天色已晚,夕阳红光占据了天边的大片。

他回到石桌前,继续喝那未喝完的酒,赏那一片冰封的莲花湖。

他不常喝酒,甚至觉得呛口,却不自觉地一杯接着一杯。

连芊芊来找他的时候,正看到他在斟酒,她从他清明的目光中看不出丝毫醉意,于是如常地说起了话,临走的时候玩笑般地提醒哥哥不要醉了。

连淮微笑道:“修炼结丹之后,再喝这种酒,醉或者不醉,都是自己选的。只要运转灵气,酒气都可以驱散。”

“那岂非是假醉?”连芊芊好奇道,“喝醉讲求的是失控,都能自己控制,还算什么醉酒。”

“所以,不必醉酒。”连淮淡淡一笑道。

送走连芊芊后,连淮坐在湖边一点点看夕阳落山。

他醉意朦胧,平生第一回感情再不能被理性压住。他清醒地放纵自己慢慢醉了,就好像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沦。

他无比清晰地感到他是如此想念她,想念了不止此刻。

但是他再也无颜见她了。

只有在醉梦里,他才能见到她的身影。

他想,她用不着他这个令她厌恨的人如此记挂。这世上有千万条路,有千万种生灵,生生不息,最不缺的便是希望,他会把青云剑还给她,他再也不会打扰她,她将来一定会过得很好。

他笑了起来,将酒一饮而尽。

——那么今晚,就当是他临死前的一点私心,他想醉一次。

只有醉时,他才敢不管不顾她已心有所属,不管不顾她对自己的厌恨,放任自己思念她。

————

紫金阁。

宽阔幽暗的大堂之内,紫金阁众弟子恭恭敬敬地排列成队,各自将手攥成拳放置于胸口,做出最高的敬礼。

永夜的紫金山里,白烟从每门每户的烟囱里燃起,袅袅升高,每家的修士都纷纷走出屋外,对着山巅的地方俯首行礼。

“恭迎天女大人出关——”

自万剑冢回来之后,崔莹都在闭关,从未现身。

她获得重火和凤石神器,且得到合欢宗的高阶功法传承之后,越研究越觉得欣喜,修炼速度突飞猛进。就这么闭关的短短一个月后,再出来时,已然今非昔比。

她虽然已经堕魔,灵力修为止步不前,但是修完这所谓旁门左道的邪术之后,现在的她,恐怕已能和手持麒麟符,天下公认最强的连淮平分秋色了。

只是不知道连淮拿到青云剑后进步了多少。

想到这里,崔莹忍不住伸手抚上了腰间的玉笛。

倘若有连家人看到这一幕,定会骇然变色,因为这正是连淮从前配在腰间,从不离身的上古神器引风瑶笛。

那日,崔莹从一片废墟中醒来时,便看到自己身旁安静地放着这只笛子,显然是连淮留下的。

他拿走了本该属于她的青云剑,却留下了他自己的神器给她。

倘若换作从前,崔莹竟然会气极,但是现在她平静地收下了,甚至饶有情致地精心打理,随身佩戴,如同对待凤石那样爱惜。

平心而论,连淮还算有良心。当时废墟崩塌成那样,她醒来时身上不可能毫无伤痕,因此他一定是守在她身旁,等到一切平复后才离开的。

但这点良心,连让她眨眨眼的动力都没有。

她现在最恨他了,甚至因此连想到云少川的时候都少了。

不过,她却不心急报仇,而是命人仔仔细细地调查有关连淮的所有资料,关于他的父母,他是否有意中人,他和祭坛的关系,他到底如何接触到上仙界的。

可遗憾的是,就在崔莹调查的十几天里,东周那边忽然传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麒麟神君失踪了。

有人说他是为了逃婚,有人说他拿到青云剑飞升了,甚至还有人说他因为谋反被秘密打入地牢。

崔莹却知道以上流言纯属胡说八道。连淮不是会逃婚的人,他会直接拒婚,他当然也不可能飞升,至于谋反就更不可能,他要是想谋反,太子至于现在还稳坐在东宫高位上吗?

那他到底去了哪里,又要去做什么?

几天过去,各方势力就算寻遍消息,依旧找不到连淮的丝毫痕迹。

崔莹听着下属的汇报,心中难得起了几分波动。

早知道闭关出来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他人了,还不如当时先把他绑过来囚禁住。

然而,几天后,她的这个想法就成真了。

第 34 章

灵波跌宕,气浪排空。长久寂静的永夜之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波动扰得微微震颤。

电闪雷鸣,紫雷落处山石草木全都被弹到半空,当场碎成灰烬。

暴雷中的男人身形瘦削,衣袍破碎,沾满了血污。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终于失去反抗能力的对手,嚣张大笑,周围的草木随之迅速枯萎,沙石也随之盘旋飞舞。

用灵力引得万物气象变化,这是只在传说中才有的事!如今竟然生生出现在了九州的大地上!

“去死吧!”

他伸出枯瘦如柴的手,灵气裹挟着雷声,带着遮天撼地之势朝那人砸去,山海默不作声,天地颤栗而退,日月无声避让——

“也就这点本事啊。”女子轻灵的声音凭空出现。

一道烈焰化作鞭条,直抽向那人猖狂而狰狞的脸庞,毫不客气地似要将他的脸刮烂。

他错愕地回身防御,却在灵力遇到那火时,一种怪异的感觉陡然间滋生在他心里,让他神魂颠倒,眼前似要出现幻觉。

这小小九州竟然还有如此厉害的古怪法术?

他瞳孔微缩,心生出警惕,退让道:“我要杀的是他,无关之人不要插手。”

黑暗的山脉被火焰照亮,崔莹于重火之中俯看他,唇角勾起一抹轻盈甜美的笑容,傲然道。

“这里只有我能杀人,什么脏东西,滚出我的地方!”

她眼眸中燃起重重火焰,妖冶飘荡,摄人心神。

火焰上窜,染红黑云,刹那间千万火鞭,在同一时刻向他重重推来,仿佛要把他绞裂成万千碎片。

他感到热浪带着恐惧逼近,又想起自己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然负伤,终于一咬牙,飞身往空中去了。

崔莹看到那人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收了火焰。

那人绝非此界中人,看修为竟已像是凝元期的修士,若非在先前的打斗中受伤太重,逃得倒还没有这么果决。

崔莹缓步走到一块岩石旁边。

那里躺着一人,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他身上穿着夜行的玄衣,血干涸在暗色的衣襟上,显得不那么骇人,反倒给人一种温柔宁静的感觉。

他的发髻已在打斗中散开,乌发如瀑般披散,衬着他的脸庞更显苍白,竟然透出一种雪中病梅般的美感。

除了一旁作为武器的长剑,他身上什么都没带,干净地宛如初生,质本洁来还洁去。

她在三天前就追踪到了他的身影,在他身后远远跟了一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在击杀多位结丹期强者的过程中不断负伤,穷途末路,直到他临死才出手。

连淮。

崔莹在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伸手去拂他额前凌落的发丝,目光中透出的浓郁情愫,让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他们有多么情深。

你看,不管走到天涯海角,都还是会落到我手里的。

碎发从她手中滑落,崔莹松开手。

没想到,连淮最终会选择死在永夜之地。不过倒正好省了她回紫金阁的路。

“把他带回去,用最快的速度让他醒过来。”崔莹直起身子,嫣然一笑。

“是。”叶青应道。

……

紫金阁里。

兵器堂。

青云剑被锁在了一个铁笼里面,丢弃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她会杀了主人吗?”剑灵稚嫩的声音因为害怕而微微发颤。

[就算主人不杀连公子,恐怕他也活不长了,他受伤太重,连内丹都有了裂痕。]

凤石平静地用红烟凝聚成字。

“主人连续杀了十一个结丹期甚至以上的外境土匪,受伤能不重吗?”青云剑声音激动,甚至带着隐隐的哭腔,“求你劝劝天女大人不要趁机杀了主人,主人这么做全都是为了……”

[什么是外境土匪?]凤石问。

青云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闭声,无论如何都不再说话了。

[主人给我的任务是看住你,你的情绪最好不要有太大的波动,以免给主人添麻烦。]

剑灵在周围加强的威压下,只能止住哭声。

[不过,你为什么这么害怕连公子去世?你是神器,就算主人去世,你也会继续存在,寻找新的主人。]

青云剑不敢说话。它怎么能告诉凤石,这是因为连淮在它身上下了结界,一旦他去世,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崔莹能握住它了。

连淮选择死在永夜之地,就是为了在死后把剑留给她。

可是它不敢让崔莹当它的主人,假如她发现了之前连淮握住剑柄的事其实是它故意做的手脚……

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希望主人不会真的死在这里。它不断在心中祈祷,然而越想越觉得慌乱。

————

铁门开动的声音响起,在四下里回响,阴暗潮湿,如水珠滴落。

崔莹步步走近,将夜明珠放在床头。

柔光的照耀下恍惚间竟让人误以为这里是一片狭小安静的天地。

崔莹在塌边坐了下来,凝视着榻上的男人。

他那张往日里俊逸夺目的脸庞,此刻显得如此苍白,他双眼微闭,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于眼上,安静又脆弱,再也没有了抵抗的能力。

仿佛一颗璀璨的辰星忽然坠落于她后院的池塘,可以任她摆布。

崔莹第一次如此长时间地凝视他。他这样闭上眼睛,毫无防备地展露在她眼前的时候,平日里那种温柔疏离的感觉忽然散了,他仿佛离她近了很多,触手可及。

原来他也会受伤。

她看着这张俊逸如谪仙,完美无缺的脸庞,忽然想伸手触碰一下。

她的指尖慢慢接近他的脸庞,几乎就要触到他宛如白玉般的肌肤。

就在这时,连淮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崔莹怔了一下。

——但是指尖顺着惯性已触上了他的脸庞。

连淮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有些茫然。

崔莹见到他如此模样,反而没有半点心虚了,甚至唇角微扬,理直气壮。他反正落在了她手里。

想到这里,她再不犹豫地在他脸上掐了一下。

连淮:“……”

看到他蓦然之间瞪大的眼睛,崔莹自从回到紫金阁以后就没有变化过的心情,竟难得的有些好。

“你醒了?”她有些懒散地眨了一下眼睛,嫣然一笑。

“莹莹。”连淮的呼吸似乎有几分急促,像在辨认眼前是不是幻境。

听到这个称呼,崔莹心中陡然之间一冷,忽然挨近,俯身到他耳畔说道:“淮哥哥,你清醒一点,你还没有死。”

“因为你要一点一点……”

她唇角微扬,声音温柔似水。

“死在我手里的。”

第 35 章

连淮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随着崔莹直起身子,他的视线聚焦在潮湿而低矮的天花板上,感受到四周无边暗沉。

他猛然间侧过头,看见自己手上带着的镣铐,和与其相接的拖在地上的铁链,一路连到床板。

没有窗户的死室,一扇又长又窄的铁门,灰暗的光线笼罩着铁栏和墙壁,勾勒出铁链的狭长,如同鬼影。

阴森,冷暗,压抑。

一切都在朦朦胧胧的暗影里滋长,显得可怖而死气沉沉。

这是地牢里的囚室。

而他被关在这里,手脚全被束缚住。

“怎么,觉得害怕吗?”崔莹笑意盈盈地问道,语气天真无辜,好似真的很想知道他的答案。

连淮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闭了闭眼重又睁开,声音微哑,“是我对不起你。”

他发了两天高烧,也已然很久没有喝水,因此多说几个字时,声音便显得沙哑暗沉,像深潭下的水波。

“淮哥哥这样我可要心疼了,要喝点水吗?”崔莹温柔地笑道,从怀里掏出水囊,伸手拧开瓶口,状似喂他。

可是她既不伸手托他的后颈,也不将瓶口喂到他的唇边,而是就这么很随意地倾倒下来。

水顺着连淮的唇和脸颊流淌下来,浸湿了他的衣领。但是崔莹仍未停手,于是转瞬之间就打湿了他大片的衣襟,都湿润地贴敷在他身上,勾勒出他胸膛和肩颈的轮廓,让人不自觉地晃了一下神。

连淮闭了闭眼,不受控制地轻咳起来。

“是不是很凉?”崔莹笑了。

现在是冬天,这壶里的水放了这么久,早已没了温度。

崔莹从塌边站起,垂眸凝视着连淮的脸庞,他的唇色因为这大片冰凉的水而显得更加苍白。

“想换一套干净的衣服吗?”崔莹声音温柔,带着某种蛊惑,“你求我。”

连淮垂眸看向别处,她却伸手轻轻抚住他的脸庞,然后弯下腰挨近他,直到两人离得呼吸相闻才停下。

“求我。”她的语音微微上扬,似玩笑挑逗,一双眼眸清澈娇媚,波光潋滟,带着不尽的诱惑。

连淮不受控制地坠入了她的眼眸中,溺于其中,心跳微微加快。再见她的欢喜,竟让他一瞬间感到心情激荡,仿佛此时此刻百死而无悔。

“莹莹!”恰在此时,连淮感觉到她眉心似乎有一闪而过的魔气,忽然之间回过神,急道,“你入魔了?”

他声音中带着克制不住的心疼,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却牵动了镣铐声响,这才想起他已然动弹不得。

“怎么会?”他凝视着她的眼眸水润而深邃,这一刹,他再也没有时间掩饰目光中的情意,“怎么会堕魔呢,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

崔莹垂下眼眸,避开了他的目光,伸手搭在他双手间的镣铐上,指尖轻轻点着铁锁。

“堕魔了又怎样,”她半伏在榻边,轻笑了一声,“你现在知道关心我了?是怕我杀了你吗?”

时隔一月有余,那日密室的场景再度清晰地浮现在连淮脑中,他心中痛极,几乎无法呼吸。

“对不起。”他大病未愈,情绪激动时便显出轻轻的喘息,他低声却坚定道,“是我错了。”

崔莹怔了一瞬,她从未想到会从连淮口中听到这四个字。

“我原本以为,你更想让他在你最关键的时刻陪在你身边。”连淮痛苦地闭上眼,“但我后悔了。”

“因为你知道了云少川此人一点也不可靠?”崔莹问道。

“不,”连淮停下一阵微喘,坚定地轻声道,“无论是谁,我都不会放手。也许他是你想要的人,也许那是你的愿望,可是你不应该再受到任何一点伤害,不管因为什么。我不会将你放给别人了。”

可惜,他明白得晚了一步,现在的他已命不久矣,再也陪不了她多久。

崔莹没有立刻说话,有一瞬间她甚至想逃避他的注视,仿佛承受不住这么纯粹的感情。但那都是转瞬即逝的感觉,她如今再也不会对他动容了。

她恨他。

“淮哥哥待我真好。”片刻之后,崔莹柔声笑道,伸手试了一下他的额头,“好悬这话是现在说的,若是再过片刻说,我该怀疑你是不是发烧说的昏话了。”

她冰凉的指尖引起他身上一阵颤栗,与微烫的肌肤相亲,宛如触电一般。

“不过嘛,你若再烧上一天一夜,这性命恐怕就要没了。”

连淮垂下眼眸,他神色虚弱,声音却依旧温柔:“若这样能让姑娘心里好受一些,我受这些也好。”

崔莹闻言从怀中掏出一方白净的手帕,温柔地为他擦拭身上的水泽,目光却暗沉而寒凉,没有半分温柔可言。

“那怎么行,你想就这样解我心头之恨吗?”

连淮感觉到她的手隔着素帕拂过他的脸庞,脖颈,在他领口处停顿,不自觉地微微闭眼。

然而当四周陷入黑暗之后,他的感官被反而更加清晰,隐隐感到帕上属于她的气息,那种少女清净的甜香围绕着他,似乎在一点点攻陷他的心魂,让他觉得比被冷水浇淋还折磨百倍。

“姑娘不必……”他刚要开口,却被崔莹的话打断了。

“淮哥哥,我刚才说的话都是和你开玩笑的,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崔莹手上的动作轻巧仔细,片刻后便帮他擦净了水泽,她的手心覆上他的胸膛,感受到他衣襟的湿润和其下跳动的心脏,“我可不舍得让你死得如此之快。”

连淮睁开眼睛,轻叹道:“姑娘放在我心口的手上已经燃起了重火吧。”他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温雅,含着淡淡的笑意,听不出半分怨恨。

崔莹被他揭穿,不恼反嗔道:“你就这么想我?可太冤枉人了。”

她的声音显得十足委屈,目光中透出纯真和无辜,仿佛伤心得很。

连淮怔了一怔。

下一刻,他便感到心口处暖洋洋的,干燥温暖的感觉从崔莹掌心处蔓延开,温热的火焰没有半分刺伤,却逐渐烘干了衣服。

她的手隔着无形的暖流抚过他衣服上被打湿的部分,让他全身微僵,似乎都能感觉到这纤纤素手的暖意游走。

火焰收住。

崔莹从榻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现在,你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恢复。”

她随手向后甩出一道火焰,烧在了铁门上面,发出吱吱声响。

脚步声响,门外立刻出现了几位紫金阁的弟子,为的叶青俯首道:“大人有何吩咐。”

“把地牢里的十八般极刑全都拿上来,让我的贵客挑一挑想要先试哪种。”

“是。”

几道玄衣身影规整有素地将东西搬了进来,一个接着一个,不过片刻,地上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

涂着蚀骨毒药的微而险的暗钉,带着钩刺的鞭锤一类,用来烫烂皮肤的铁烙,还有大型铁具……

“麒麟神君,请选吧。”

廓外朦胧的光影侧照着崔莹脸庞柔美的轮廓,让她显得越发神秘而阴晴不定。

前一刻还温柔地为他拭衣,转瞬就忽然变得冷酷至极,仿佛将人搁置在云间跌荡。

崔莹看着连淮,不由得传音入密,问道:“叶青,你确定他的伤没有触及脏腑吗?”

“理当如此,神君伤在内丹,不在脏腑。”

“那他……”崔莹想起自己用火烤干连淮的衣服时,触到他胸膛感受到的心跳,“他之前的心跳怎么会比常人快许多?”

叶青沉默了一下,这种情况理当不会发生,于是试探性的问道:“也许是大人对他做了些什么,让他心跳加……”

正在此刻,他忽然意识到了这这种可能性证明了什么不一样的微妙之事,一种不希望被人知道的事,危险的直觉让他连忙闭嘴。

崔莹没有再理会,而是看向连淮。

只见他单手撑着床板,慢慢坐起,白衣在这寒冷的地室里显得有些单薄。

冰冷的铁器在他面前摆了一地。掌管地牢的狱卒分列两排,包围了这个狭小的囚室。

“神君意下如何?”崔莹道。

连淮逐一看过去,每一样都是他所识的至毒至恶之物,能让人痛不欲生,随着目光所及,他渐渐心痛的说不出话。

他想起这是紫金阁的地牢,崔莹待了五年的地方。

在这五年里,真不知道她……

“听凭姑娘。”连淮轻声道。紫金阁的人对待崔莹时,绝没有半点宽厚,他们一定将最苦难的都用在她身上了,而他又有什么资格选择。

“是吗?”崔莹走近他身旁,随即转过身与他一起面对这些刑具,“但若不是你亲自挑的,用在你身上恐怕也不有趣。”

“蚀骨销魂钉,藤鞭,血滴子,你选一个吧?”

连淮安静了片刻,忽而展颜一笑,这笑容就宛如高山雪莲初绽,纯粹得让人心旷神怡,竟能浑然忘却周边的阴冷黑暗,他道:“那就鞭子吧。蚀骨销魂钉毒性太大,倘若姑娘不想我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届时还得用珍贵的草药为我治毒。血滴子容易失手杀人,只有藤鞭造成的伤能用普通药好,又不至于让我死的这么快,便宜了我。”

“神君倒是对此十分了解。”崔莹闻言唇角微勾,伸手挑起藤鞭,“没想到有些人看着光风霁月,私下里却什么都懂。”

连淮不由得一怔,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在她的目光里止住,没有说出口。

“把他绑在刑架上。”崔莹道。

当即有几人上前来架人,连淮站起身道,“不劳麻烦。”

他带着镣铐径直走向床边的刑架,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响起,他身姿清俊,缓步而行,白色的衣袍随着步伐微荡,宛若流风回雪。

他修为深厚,平时走时衣袍是几乎不动的,显得那样肃穆端庄,遥不可及,无论谁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地低头称一声神君。

崔莹手持鞭子慢慢走近,凝视着他宛若谪仙的容颜。

而今,神坛上的星辰终于陨落,落在了她的手里。

一道鞭落。

连淮只感到左侧脸颊宛如被刀割一般火辣生疼,却恰恰与藤条擦过,并没有落在脸上。

左肩的衣裳被藤条抽开,勾落下滑,半敞半掩,裸露出其下的肌肤。

他睁开眼睛,与崔莹目光相对。

他此刻正十分虚弱,肌肤暴露在寒凉的空气中时,脸色就不受控制地开始变得潮红,微微喘息。

崔莹伸手抚上他的胸口,帮他整理被抽开的衣襟,一寸寸抚平布面的凌乱。

“你要是现在求我……”

她贴近他,吐气如兰。

“还有机会。”

————

紫金殿。

这厅堂不似东宫宽阔威严,也不是连家那般诗韵雅静,而是别有一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惊心动魄。

殿堂的空间不大,高顶陡壁,从台阶,穹顶到扶手全都雕刻着镂空的繁复花纹,配上黑暗的环境显得崎岖难行。这里无一处有灯,只有房间东西两侧各一排火炬。

崔莹在披着软毯的王座上懒懒坐下,衣袖轻挥,火苗从高处俯下,从前往后将火炬逐个点燃,转瞬之间就亮了两排。

“拜见大人。”身穿玄衣的众弟子个个低头含颈,恭敬肃穆。

“柳堂主。”崔莹看着正中靠右第三的女子道,“我让你审问单丹,可有什么进展?”

单丹背叛之后,柳如媚便?做了这紫金阁的三把手。

“他与阮家勾结,是因为他偶然发现了阮玉阙手中有一件奇异的宝物,只要人死后将尸身留住,一天之内施法,即可将那人的体质交换到自己身上。于是他就与阮家一起策划了这场大战,他想害死大人后把您的重火交换到他身上,而阮家的目标则是麒麟神君。”柳如媚如实汇报道。

“但他到底为何要鼓动阮家把鹿苑书院一院的人绑架到地下暗泉,奴家却没有查明白。奴家修道不够,媚惑术在涉及他最深处的秘密时受他抵抗太大,什么都听不见。而他从惑心术中醒来之后就已疯魔,说话颠三倒四,再问不出什么。”

柳如媚说罢跪地请罪道:“是奴家无能,辜负了大人的期望。”

“疯魔?”崔莹脸上的伤痕因为重火的认主而消褪,现在已不再戴着面具,但她平静无波的神色,和绝美无瑕的容颜,却恍若面具一般,让人恍惚间以为是神明天降。

“你告诉他,倘若装疯卖傻,三天后就杀了他。”

“是。”柳如媚踌躇了一下,小心问道,“那万一是真的疯了呢?”

“那就立刻杀了他。”崔莹目光淡淡,“养一个疯子有何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