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掌事有些错愕地领命。
……所以家主早就料到她会砸房间,非但不生气,甚至还为此贴心地做好了准备?
过了一会儿。
“回禀家主,那位姑娘作诗骂您,将诗稿从窗外扔了满院,被侍女捡到送了过来。”掌事的来汇报时颇有几分紧张,那位姑娘摔屋之后还不消停,也不知道家主会作何反应。
“是我疏忽了。”连淮道,“将侍奉她的下属花名册拿来,我再亲自筛选一些懂得诗文的人伴她。倘若作诗之后无人能懂,她会不开心的。”
……什么?
掌事一脸呆滞地去拿花名册了。
又过了小片刻。
“回禀家主,那位姑娘把后院里您亲自种的焦金莲全都……烧了。”掌事的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只觉头皮发紧,这是家主最喜欢的旱莲,平日他们连走过时都要屏息凝神,如今竟然付诸一炬。
“烧了就烧了吧。”
在掌事即将以为自己幻听了般地离开时,连淮又叫住了他。
“问问她喜欢什么花,正好种在那片空出的地上。”
“……是。”
再过片刻。
“回禀家主,那位姑娘把您吩咐送过去的衣服全都用剪刀绞了。”包括天衣阁十年只做一件的春雪香,深海特有的鲛珠纱,价值连城的流金软甲等。
这些礼物本就是无价之宝,而且还都是家主一件一件亲自从库房里选出来的,选了足足几个时辰,却被人毫不留情地糟蹋——向来只有别人给家主送礼的份,家主还从来没有为谁如此精心准备过礼物,一定非常生气……
连淮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却没有多少怒意,反而因为失落而让温柔之意不小心溢了出来。“记得让侍女进房仔细打扫,那么多衣料落在地上,她容易绊倒。”
“……啊?”
掌事已然无法克制住心中的震撼。
“不对。”
连淮的声音终于严肃起来,让掌事眼中忽然清明一瞬,燃起了希望。
“里面有些衣服是金玉所致,坚韧非常,用剪刀绞了会伤手的。”
连淮忽然之间转过身,举步出了门外。
“我去看看她。”
“……”
掌事浑浑噩噩地从房中走出来,已然不知道震惊两个字怎么写了。
这还是他们向来没有情绪波动,从容宛如神明的连家主吗?
————
在当众给连淮下不来台,又毁了诸多连淮的宝物之后,崔莹觉得心情舒爽多了。
折腾了这么久,她也有些倦了,于是躺在绵软的床榻上,享受着金陵特制的炎晶石散出的热度。
一阵情绪过后,她这时才忽然意识到她现在是受连淮囚禁,倘若对他这么没有好脸色,他会不会报复自己?
这个念头一生,崔莹顿时回忆起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对他的,酷刑,囚牢,强迫他给自己端茶递水,当众羞辱他……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倒有些害怕了。
“凤石,我身上的药效还有多久才能完全散去?”
[大约三个时辰。]凤石道,[不过,我感应到神君的状态已然恢复至巅峰了,即使主人完全恢复灵力,也……]
“我知道。”崔莹道。这是连家的地方,在这里和连淮动手几乎没有胜算。
“但我实在生气,”她想起他把她骗出来的事就觉得恼羞成怒,“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凤石按照崔莹往常的性格思考了片刻,最终道:[若主人决定动手,我有一种办法。我体内蕴藏着重火千万年来积攒的怨气,只要主人骗他过来,控制住他短短一瞬,我就可以将怨气全都释放出来。被怨气吞没的人非但身死,而且灵魂俱散,永世不得超生。]
凤石原本以为她会当即高兴地答应,没想到她竟沉默了片刻。
半晌之后,崔莹才道:“此事暂且不提……靠你的力量杀他,没什么意思。”
凤石不能理解自己早已入魔,向来不择手段的主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讲究底线了。
它毕竟不是人类,无法理解世上有种现象叫做找借口。
[可是倘若主人不先下手为强,会遭到他的报复,甚至死在这里啊!且不说主人从前对他做的事,就是刚才……]
“好了。”崔莹低头微微抿唇,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实在不行,我先哄哄他,然后伺机逃出去。”
凤石愕然。
这怎么可行!麒麟神君什么阿谀奉承没有听过,连皇室见了他说话也要三思,怎么会因为她小小的态度改变就有所动摇。
它正要继续劝说,然而下一刻,就听见了敲门声。
“回禀姑娘,家主在廊外。”侍女在门外道。
崔莹默然片刻,想连淮竟然都不愿意进来见她了,果真是生气了。她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你告诉神君,我有点不舒服,不想出门,”崔莹努力进入状态,柔声道,“但是我……”
她闭了闭眼,觉得这种话果真还是羞于启齿。
“我想他了。”
“是,姑娘放心,我一定把话原封不动带给家主。”侍女的语气明快起来,甚至隐隐带着一种羡慕的笑意。
崔莹脸上不由得有点发烫。原封不动这种事,其实不用刻意提醒她的。
片刻后,连淮进了房间,在身后落下一道隔音结界。
崔莹见状心里不由得一颤,这莫不是要动手的前兆吧?!
她顿时再顾不得想些别的,连忙从床上下来,穿着罗袜就奔到门前,扑进了连淮怀里。
“你怎么都不愿意见我了。”她先发制人地谴责道,声音软糯轻柔,末尾带着哭腔,楚楚可怜。
在今日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对于撒娇一事竟如此无师自通。
连淮下意识伸手将她接住,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崔莹已然被他抱在怀里了。
第 47 章
崔莹连片刻反应时间都不给他,当即蹭进他的怀里依紧。
“我不过是让你走了一次,你就再不理我了。你那样对我,难道我连生气一次的权利都没有吗?”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这才泪眼汪汪地抬起头。
“是不是我不摔那些,不毁掉你心爱的花草,不这样逼你,你就再也不会来找我了?再也不想和我见面了?”
她短短一番话就将自己刚才发脾气的所作所为全都用另一个理由圆了回去,把责任从她推到了他身上,反倒让自己显得好像受害者。
“我……”连淮无措地将手环在她的腰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她的话让他回不过神来,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猜想她会和他动手,会算计谋划,甚至都为此做好准备,却绝没有想到眼下这种情况。
她分明是那样厌恨他,却怎么表现得想在和她喜欢的人撒娇置气一般?
他对她有所了解,当然不会相信她是真心喜欢、想见自己。
然而,还没等他彻底冷静下来,却见崔莹一双美目片刻不移地凝望着他,逐渐蓄起迷离的水雾,氤氲愈浓,睫毛轻颤之间,便落下了一滴清泪,从此眼泪竟像是断线珍珠般珠珠滚落。
连淮只觉得脑海空白,连心跳似乎也为之止住,再也没办法去想别的什么。
在此之前,他从没见过崔莹如此伤心。就连发现云少川对她背信弃义时,也没见她这般脆弱,仿佛碰一下就要化了。
“别哭。”他的手贴着她的后背抱紧,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再也没法冷静。
他不知道该如何,只是忙不迭地宽慰解释道:“我未曾想过欺负你的,骗你出来的事情是我不对,若非情况紧急我绝不会如此,以后再没有第二次……”
崔莹才不能给他说话的机会,她生怕他回忆起了之前自己是如何对他的,于是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装做哭得更加伤心,乌发轻轻蹭着他的衣襟。
她就是要做出伤心到极点的样子,让他无暇思考,自然也就无暇怨恨她了。
他果然更加无措,注意力全在如何哄她上,千依百顺。
“我没有不见你,我是以为姑娘不愿见我,这才一直都没敢再来第二次,刚才也只敢站在外廊,生怕唐突了……”
崔莹抚着他的衣襟,依旧哭得伤心。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姑娘告诉我,我一定严惩。”
她不理。
“是不是摔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受伤了?”
她乖乖地把手递给他检查,却还是哭。
……
连淮将她搂在怀里哄着,把所有的话都说尽,头回恨自己如此不会讨女子欢心。
“都是我的错。”
“莹莹不哭了好不好。”
“我让人去买酥酪好不好,金陵最有名的糖铺做的,你准会喜欢。”
他一开始还有解释,到了后来就全变成了认错和哄人。
崔莹听他不厌其烦地反复哄自己,因为不懂哄骗女孩的甜言蜜语,说来说去也只有那直白的几句话,心中不知为何甜得过剩,竟连装也装不出哭泣了。
她于是顺从地低下头,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前,另一只手则半敞开他的衣领挡住视线,让他分辨不出自己是何表情。
“我的鲛纱没有了。”她慢慢收了哭声,转变策略,小声啜泣道,唇角边却不自觉地含着笑意。
“什么?”连淮一怔。
“春和景明陶瓷茶套也没有了,还有滴翠衫,还有金茸香……”她委屈道。
连淮听着这些熟悉的名字,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声音低沉温柔,让她脸上蓦地一红。
“我以为莹莹不喜欢,才亲手把它们都毁了,原来竟不是如此。”
“你送我的,我怎么会不喜欢。”崔莹依旧埋在他怀里撒娇道,“但我怕收下之后,你就觉得我们之间扯平了,就把我抛在一边,再也不理我。”
“怎么会……”
连淮话未说完,就听她立刻接着道:“我知道你从前的话就是在骗我,你如今修为恢复,再也不会对我好了,只会用这些物质上的东西打发我。”
听声音仿佛又要哭了。
“当然没有,我会一直对姑娘好的。至于这些礼物,莹莹要是喜欢,我再送一次便是了,有些虽然罕见,但事在人为,总能有的,不必为此伤心。”
“你说的?”
崔莹有些希冀地问道,话语中透出的心情仿佛好转了不少。
连淮心中不自觉地为之牵动,立刻点头道:“自然。”
“你答应会一直都对我好,不会欺负我的?”她刻意不去提那些恩怨,而是简单追问道。
“嗯。”连淮认真道,“会一直如此的。”
崔莹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暗想自己的修炼看来还不错,居然真的用甜言蜜语骗到了他的承诺。而她也从这段对话里发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天赋,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不……”
“什么?”
“你都不主动抱我了,还是我抱你的。你看,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连淮哑然失笑,柔声说道:“抬头。”
她心里蓦地一跳,却躲他。
他伸手抚着她的秀发,在她耳边柔声哄着。“怎么了?”
“我才不要你看。”崔莹的声音贴着他的衣襟,有点断续地小声道,“肯定都哭花脸了,很难看。”
连淮怔了一瞬,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笑了起来,只觉得心里仿佛融雪化水,柔软一片。
“怎么会。”
连淮伸手捧起她的脸,俯身吻了吻她脸庞上晶莹的泪泽。
动作轻柔,亲昵而珍重。
她闭上眼睛,心跳陡然之间混乱,却在一片黑暗的甜蜜中听到他的声音。
“莹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他语气中没有半分讨巧,十足真诚坦荡,所说即所想。
她的心不由得绷紧,胸口像是忽然炸开一片烟花,温暖而绚丽,只觉得从未有过如此感觉,像飘荡在云端。
她忽然十分庆幸连淮没有见过她毁容时的模样,否则她就再也不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她随即想起云少川见过她未痊愈时脸上重火的伤疤,顿时心中暗沉,思索要不要杀他灭口。
一定不能让连淮知道这件事。她想永远做他心里最好看的姑娘。
崔莹伸手掐了一下连淮的脸,心中恨恨地想他怎么就一直都好看呢,口中嗔道:“你这哄人的话对几个人说过?”
“我不是在哄你……”连淮这时才意识到这话的暧昧,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再试着回答时竟不好意思把“只有你一人”说出口了,毕竟这话听着太像告白。
他于是说道:“我从不说谎的。”
既然不说谎,那么他见过最好看的姑娘就只能是一个人,也当然只会将这话对一个人说了。
崔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跳又快了几分,却忽然有一点说不出的慌乱。
“那你以后见到更好看的姑娘打算怎么办?”
连淮怔了一下。
“好看就好看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他笑起来。
见她仿佛还想说什么,他于是接着道,“每个人的评判不同,也都只能看见自己眼中的世界,与我无关的人,任凭别人说她再美,我也是看不进心的,自然也不会觉得有多好看。”
崔莹被他说得顿了顿,只觉得他这样无意识的话语比情话动人百倍。
他停顿了片刻,又轻声道:“若真要说起来,能让天底下的人公认好看的也只有惑人心魂的媚骨功,这个莹莹却比我更懂了。”
崔莹的心跳骤然一顿,浑身微微僵,对上他那双温雅澄澈的眼眸时竟控制不住地紧张心悸。
他原来早已看出她刚才与他说话时在悄悄施展功法了!媚骨功是九州没有的东西,却不想他竟然知道。
眼下可怎么办?
他既然连法术都看出来了,想必也知道她说的话全是假的,刚才百般宠爱的反应,说不定也是他为了配合自己故意装出来的。
崔莹垂下头,慢慢离开他的怀抱,飞速酝酿对策。
“我知道错了。”
她楚楚可怜地说道,模样竟有几分乖觉。
纵使被揭穿了,她也不会完全展露出真实的一面。她知道连淮心地善良,只要她作出对他怀有情义的模样,哪怕半真半假,他也不忍心对她太过苛待。
果然,连淮见她如此,只是凝视她半晌,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
“辛苦莹莹为讨好我,做出这样大的牺牲了。”
他语气中似乎含了一丝笑意,不知是无奈还是自嘲。
听他如此意有所指,崔莹心中不由地越发紧绷,只是听到后半句却不知为何神绪发散地想到:和他亲近,牺牲倒也没有那样大,她还挺喜欢的。
“莹莹想必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吧,才这样主动找我。”连淮的语气一如往常般温雅平淡,“我已然落下了隔音结界,但说无妨。”
崔莹默然半晌。
连淮的神色依旧平静,心却在无人能见的角落随着时间推移沉了下来。她大约是在想怎么谈判离开这里,这才要费尽心思措辞……
他的手不自觉地微紧,却在这时,听见她道:“你们连家大约没有这样的规矩吧?”
连淮一怔:“什么规矩?”
崔莹看了他一眼,随后目光漂移,状似无意地转向别处,只留给他微红的侧脸。
“就是……倘若与人亲近了,就一定要同那人结成道侣之类的。”
她当然知道连家是没有这样的规矩的,修道者对这方面的事情向来看得很轻,只有思想保守的凡人才会有忌讳。因此,她才敢说这样的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谁料,连淮竟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顿了片刻,声音微哑道:“若我说有呢?”
崔莹不由睁大了眼睛,神色中的错愕来不及掩饰。
连淮的眸色暗了一暗。“这么害怕与我成婚?”
崔莹微微抿唇。她想起连淮当着众人的面向太子求礼,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她是他的心上人了,也许他竟是真的想与她成婚吗?软禁自己一时不够,还要绑在身边折磨一世。
她反思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好像是有点过了,也难怪他如此放不下。
“神君心地善良,怎会做出逼人成婚的事情,莫要吓我了。”崔莹试探性地牵他的衣袖撒娇,“何况,我怎么舍得让淮哥哥这样好的人娶了我呢,我可比不过你心中澄澈敞亮,也比不过你用情专一,我是合欢宗的继承人,未来说不定会有多少夫君呢。”
连淮却没有如她所料那般被她最末的话激怒而甩开她的手,他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深邃,一点点暗淡,又重新明亮起来,像是雨后晴空,最终释然了。
他伸手盖在她的手背上以示安抚,如往常般温柔道,“连家没有这样的规矩,我故意让姑娘害怕才这样问的,希望能从此长个记性,以后不要遇到哪个公子都这般无所顾忌地对待。”
崔莹在心里舒了一口气,立刻轻松起来,小声嗔道:“是啊,会被某些人绑起来成亲的。”
她意有所指,暗暗骂他,却胜似撒娇。
连淮虽然已彻底死心,在面对她这样十足可爱亲昵的神态时,却还是控制不住本能的喜欢。
他不由地感叹,换做从前,他根本不会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如此无可救药地爱着一个心中根本没有自己的人,她的一颦一笑都仿佛刻在了他的心尖上,让他为之悲欢,沉沦。
“莹莹尽可放心,我绝不逼你做你不喜之事,无论是哪一件。”
崔莹心底微微泛甜。
“我知道你一向都是最好的。淮哥哥答应过会对我好的,我自然也深信不疑,那我勉为其难地到连家做做客也不是不行,只要过了这段外境强者来寻的危险时间,我再走就是了。”
她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企图彻底安抚住连淮,她算是看出来了,他对她的纵容,甚至是溺爱程度,完全超乎她的想象。
“我之前就是到了陌生的地方很害怕,这才对你用了功法的,我怕淮哥哥不喜欢我……”
崔莹的手一点点卷起他的袖口,把自己的手在他袖中包住,隔着衣料贴着他的手背。
“别生我的气。”她睁着一双水眸,目光澄澈,无辜又带了点娇气地看着他。
“没有生气,只是……”连淮欲言又止,他开口后,才意识到自己不当说这话。
崔莹见状唇角悄悄扬了一下,知道他现在这样绝不是讨厌她的表现,柔声说道:“淮哥哥说吧,你说什么我都听。”
连淮习惯了她的娇蛮闹腾,忽听她今日如此乖顺,竟有几分受宠若惊,强行压抑的耳根终于还是红了。
崔莹没忍住轻笑出声,胆子也由此大了些,再度靠进他怀里。
“只要淮哥哥对我好,我自然是依你的,何况,眼下我有求于你呀。”
谁料听到这话,连淮却身子微微一僵。
“你已经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崔莹佯装天真地抬头看他,睫毛轻颤。
第 48 章
“我从书室里找到了解决心魔的办法。”连淮道。
话音落下后,两人不自觉地都没再说话。
崔莹怔怔地看着连淮,心里有些乱。
凤石见证过千千万万怨气和魔气,曾经告诉过崔莹解决心魔的办法。
方法无外乎两种。第一,心事如愿以偿,心魔自动消解。第二,用上古法术拔除心魔,然而这种法术在上仙界也许还有迹可循,但在九州可就难如上青天了。
连淮从书中找到的应当就是秘术的具体操作方法。可是,这样宝贵机密,他能愿意分享给自己吗?
他都已经自由了,甚至还囚禁了自己。她现在全然在他的掌控之中,任他摆布,哪有筹码和他谈条件。
“淮哥哥……”
她软软地唤了他一声,慢慢靠近,将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轻微的呼吸落在他颈间。
“好了。”连淮却侧让着避开,轻柔礼貌地将她扶在一旁坐好,只是动作未免太规矩了些,要不是崔莹瞧见了他耳根的红热,都要怀疑他心如止水了。
“这便是我方才要与姑娘说的话。”他故作平静地说道,“以后别总是这样了。”
“怎样?”崔莹明知故问道。
连淮脸上微微泛红,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
顿了片刻,才避重就轻。
“姑娘法术不弱,又冰雪聪明,倘若遇上事有求于人,不用这样的方法也完全可以达成,没有必要如此。”
他见到崔莹眼眸水亮,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一副全然依赖听信的样子,心中越发谴责自己不该自私吃醋,话中却醋到底了。
“这世上的男修心思不轨的大有人在,见到姑娘如此惹人喜欢,不知还要惹出多少事端,平添烦扰。”
崔莹却怔怔地看着他,水目中竟流露出不胜的欢愉,全然没有被人管束的沮丧或反抗。
“淮哥哥觉得我惹人喜欢?”
连淮被问得一愣,随即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恼羞之余,只道:“姑娘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啦。”崔莹条理清晰地道,以证明她听得很认真,“你叫我不要对男修撒娇,以此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
她说到这里,才感觉到了沮丧。
“对其他男修不行,对你也不行吗?”
她才刚刚接触到这一领域,发现自己挺喜欢的,尤其喜欢他被她撩拨,却只能红着耳根顺从她的模样,倘若以后再不能这样,她……她才不要听他的话!
反正他也拿她没办法。
“对我也是同样的。”连淮神色正经道,“我既不是你的夫君,那便与其他男修无异。”
崔莹暗地里叹了口气。倘若他不是连家人,她这会儿估计就动摇了,想着和他结成道侣也没什么不行。
可惜,连家家风严正,所有拜堂成亲的道侣都必须结下生死契,生死相共。
这风险也太大了,她经历过背叛之后,无论对什么都已没有半分信任,这样的婚事她连想一想就觉得警惕难安,睡不着觉。她这辈子也不想和人成婚。
“好吧。”崔莹道,“我什么都答应淮哥哥。”
她的神色仿佛有几分委屈和可怜,好似是被他欺负了一般。
连淮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只得转过视线,狠下心不说话。
崔莹固然有很多办法与他周旋,但是此刻忽然觉得累了,索性在榻边坐了下来,向床上他为自己布置的软枕上一躺,绵软舒服。
“但是这样,我就不知道怎么求你给我解除心魔了,淮哥哥教我。”
她理直气壮地要求。
也不知为什么,自从有连淮朝夕相伴以后,她比从前娇气随性了许多,有时候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也时常会觉得紧张,她到底哪来的底气这么任性?
可是这么几次三番下来都得偿所愿之后,崔莹就再也不想去关注这个问题了。
连淮原本想要脱口而出“你不用求我,我本就愿意的”,但想眼下他在连家处于上风时尚且如此说话,那他从此就要被她吃得死死的了,任由她拿捏,这可不行——他没意识到的是,他实则已然如此了。
他于是说道:“那我想要姑娘放下和连家的仇怨,这也有利于缓解心魔。”
崔莹思索了片刻。说实话,她还是不想放下那对男女,她原本就是个记仇的人,何况他们的甜甜蜜蜜让她觉得自己那样可悲。
但想到连芊芊本性善良,只是因为过于相信云少川,也过于关心哥哥,才对她展现出警惕的一面,她觉得也可以勉为其难地不计较。
“那好,我以后见到你妹妹不会再因为从前的事有所记恨,就当是陌路人。”
“好。”连淮本应该觉得高兴,却因听到陌路人几个字而莫名低落了些。
崔莹见他稍显平淡的反应,以为是自己的回答还不够好,于是又加了一句。
“就算她喜欢云少川,我也对此没有意见。”
连淮瞳孔微睁,随即蹙眉。合欢宗法术的思想竟然开放到了如此地步,都愿意接受与旁人共享心上人了?难道她心中不会痛苦吗?
其实,他对她没有什么要求,更不希望她为了解决心魔就牺牲幸福。
然而这欲言又止的反应落在崔莹眼中,却是另一种含义。这样程度的承诺,他似乎还不满意,所以才在犹豫?
想到这点后,崔莹思索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就算连芊芊想要和云少川成婚,我也不会再去烧第二次婚礼了。”
为了让连淮更加放心,这回她主动追加了一句:“我甚至可以从此再也不见云少川。”
“真的吗?”
连淮话语中完全不及掩饰的惊喜让她微微一怔,她很少见到他这样脱口而出。
下一刻,他似乎也反应过来了,收敛了些欢喜,轻咳一声说道:“我就是有些诧异,没有逼迫姑娘如此的意思。”
与此同时,崔莹也难得高兴起来,她竟然真的猜中了连淮的心思,他果然还是整天都想着自己的家人。
真羡慕连芊芊啊。她不由得在心中感叹道。
“这是我的承诺,当然算不上逼迫。假如连芊芊决定和云少川在一起,我遇到了就会避让三舍,”崔莹道,“淮哥哥觉得如何?”
“那莹莹心中不会觉得……”连淮当然想一口答应下来,生怕她会反悔。但是想到她对云少川的一往情深,终究不忍心她有半分委屈,还是问道。
崔莹想起自己和云少川的仇怨,虽说要从此不再复仇,也确实挺遗憾的,她还有千万种恶毒的法子没有用上呢,但还是说道:“这两件事谁轻谁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那便一言为定。”连淮道,“大约两日之后,所有物料就能齐全了,届时我立刻为姑娘施展秘术。”
“多谢。”崔莹欢喜道。
实则再过两个时辰,她身上的药效就散了,可以找机会逃出这里,但既然连淮答应了为她解决心魔,她也就不想出去了。
“淮哥哥真好。”想到这里,她向他甜甜一笑,毫不吝啬甜言蜜语,“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连淮只觉得心中被她的话语和神态充满,垂下眼眸不敢看她。
他伸手从袖中掏出一枚褐色的磁石,托在掌心。
“这是我的传音石,莹莹若遇到了什么事,可以随时叫我。”
崔莹伸手去拿,细腻柔嫩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手心,在两人之间荡起了一种别样的暧昧。
“那我一定贴身保管。不过……”她笑意盈盈地问道,“没有什么事,就不可以叫你吗?”
连淮被她问得声音微顿,带了几分明知她在挑逗自己,却无可奈何的宠溺。
“也可以。”
“随时都可以。”他补充道。
崔莹不自觉地唇角微扬,只觉得心里甜甜的,仿佛晚膳也不用吃就已然饱了。
却在此时,她无意中瞧见了连淮袖中灰色的传音石在不停地闪烁。
“有人叫你呢。”
若换作从前,崔莹会假装没有看到,毕竟两人是敌对身份,这事较为敏感,但现在就不同了,她正好要获得他的信任,因此就从试探他的界限开始。
“我知道,不必担心,我马上就会处理的。”连淮柔声道。
他这样宛若夫君向娘子汇报朝堂公务的语气,让崔莹后之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连淮很忙。
他现在可不是紫金阁里那个悠闲自在的侍从了,他是连家主,是金陵城主,也是朝堂的神君。
他从世上消失了一个多月,该有多少事等着他去做,脚不沾地都忙不过来吧。
眼下再去回想,崔莹发现很多不起眼的细节都变得清晰起来。
他初次来见自己的时候,身上甚至没来得及换掉官服,可见他忙到了什么地步。但他还是在她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来看她了,更加没忘给她送各种礼物哄她开心。
而且他竟然真的抽空去书房里寻找心魔的解决方法了,她之前以为这只是他为了哄骗自己出来而说的托词。
他这么忙,却把她的事放在了第一位,还承诺她随时都可以找他,对她好的有些过分了。
崔莹平生头一回竟然心生摇摆,开始怀疑自己从前的判断,茫然不知所措。
难道,他真的不记恨自己?
甚至对她……
“回禀家主和姑娘,晚膳已然传上来了,在外面布置妥当。”侍女的声音忽然从门外响起。
“莹莹去用膳吧,这一桌都是金陵名菜,若有很喜欢的,可以告诉侍女记下来以后常做。”连淮伸手为她打开房门。
“你不和我一起吗?”崔莹道。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连淮无奈道。
崔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毕竟传音石还在闪烁。“那你先去忙吧。”
连淮将她送到桌旁,与她道别后,这才转身离开了。
崔莹感到侍女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十分火热,含着让人难以忽视的神往和羡慕,不过出于规矩,她们立刻就低头离开视线了,避免冲撞女主人。
动箸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完全能理解那些侍女的心情。这一桌金陵名菜集齐了金陵所有名馆的招牌,而且全都新鲜如初,一看就是连淮用最高阶的储物界带回来的,这才能隔绝时间的影响。
所谓山珍海味,自然应有尽有,除此以外,还有各式玲珑雕花的糕点,经过十几道流程才制成的煲汤,很多都是前所未见的菜品,味道鲜美世所罕见,道道菜肴色香味俱全,便是王母娘娘的神仙宴也未必有其三分之一。
倘若她是旁观者,看到这宴席也自然会羡慕受招待的客人,猜想她与连家主之间该是怎样的感情?
所以,是怎样的感情呢?
崔莹又想起了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难道……
崔莹百思不得其解,看着这一桌饭菜,却忽然灵光一现。
他难道担心和自己鱼死网破,她会把之前他给自己做男宠,为自己端茶喂饭的事情宣扬出去,让他颜面扫地?
这么一想,似乎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崔莹于是宽心地用膳,刻意忽视那点微妙而暧昧的念头。
就是有点遗憾,她现在不敢再让他喂她了。
——
白云缈缈,鸟鸣悠悠。
此处是天吉峰,九州最高的地方,这里只有白昼,没有黑夜,四季如春,与永夜之地恰恰相反。
此处最易观察天象,于明亮中见黑夜,恰是正道。
“我说了这许多,却还是改变不了神君的心意。”
“帝星与凤星交错,若神君不愿动手,紫金阁的崔姑娘就是未来九州最尊贵的人物,统领天下,叱咤风云。”
国师叹了一口气,白眉微颤,笑得释然。
“到时神君的辰星也必然陨落了,而且是最凶之象,鲜血横流,身败名裂。”
“我明白了。”连淮轻声却坚定地道,“辜负您的期望了,但我是真心爱她,就算这样的选择会让我死去,也无怨无悔。”
“哪怕她不爱你?”国师摇了摇头,目光中竟是慨叹和惋惜,“她原本就是气运之子的命定情缘,他们之间有上天布下的情劫,你深陷其中注定什么都没有。”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在你生时的天像就已然注定,你这一生就是给气运之子让路的命,你的光环都是在给他造势,他一出现,你就立刻运势衰竭,一路下坡直至死去,只是快和慢的问题。而你现在对紫金阁天女的态度就在加剧这个过程,若我算得没错,不出一年你就要遭遇不测。”
“只有一年吗?”连淮的目光变得悠远,他鲜少露出这样怅然的神情,竟流露出几分脆弱,和寻常同龄少年郎无异。
“是啊,你原本只是气运之子一个人的养料,如今倒好,又多做了一个人的养料,把紫金阁天女从气运之子的情缘供养成了未来的帝君。”国师话中气鼓鼓的,似有不愤之意。
“也可以不用看作是养料。”连淮笑道,“人各有命,有人是我的机缘,我也会是别人的机缘。”
国师哼了一声,眼眶却有些湿润了,他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安慰。
“您不必替我伤心,我能有如此一生,已十足感恩了。”连淮轻轻叹道,目光悠远,“我能有如此修为,离不开从小被各种珍贵的丹药滋补,连家最顶尖的剑法,和金麒麟的机缘。这其中任何一样都是其他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我却拥有了十余年。我的父母虽然早逝,却还有妹妹相依为命,可见命运并不苛待我。如今我爱的人心中不爱我,正是刚刚好的事,她也不必为我一年后过世而伤心,便是命运的善待了。”
“行了,反倒让你劝慰起我来了。”国师笑着摆了摆手,最后终于叹了口气,声音温柔下来,“神君要的仙露已然制好,可以拿去了。”
“多谢国师。”连淮眼前明亮,向他俯身行礼,“有了这最后一样,我明日就可以施法阵了,我替莹莹……”
“行了行了,不必和我讲。”国师抿了抿唇,他一生未婚无子,听不得这些小情侣的事,总不能一把年纪了,还偷偷在这羡慕吧。
他不由得想起了在汐日谷中那道红焰烈烈的娇俏身影,和连淮的月白色法术交相辉映,像是相爱相恨的宿世情缘,心中既觉得悲惋,又觉感慨。
原本他拼尽所能地阻拦他们,可是现在他却不再想拦了,连淮明白一切却还是选择保护她,他想他狠不下心再阻拦这样的感情。
“祝神君一切顺利吧。”
另一边。
云少川怀着激动的心情进入金陵城,他很想立刻就进入连府,将崔莹从连淮的囚禁中救出来,自从剑灵和他说过这件事之后,他就心急如焚。
他另有一种隐秘的心思:他在与连芊芊恋爱时,敬畏连淮那么久,如今他接受了剑灵的传承而连淮却没有,他终于可以与他一教高下,扬眉吐气了。
然而现在时机未到,他必须等到天黑之后才更有把握。
他于是打算在一家普通客栈落脚,可是他刚刚进门,却忽然眼前一黑,随即昏了过去。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脚被缚,同时看见一个清俊温雅的背影,越发觉得眼熟。
“连家主?!”
可是当那人转过身来时,他却瞪大了眼睛。
“你也想让他消失吧——云公子。”
那人却是阮玉阙。
可是他的面目却早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五官虽然和从前没有太大的区别,却越看越像连淮。
云少川没有作声,他掌中握住绣刀,面上装作惶恐的神色,心中却静如深潭。
他已然接受了青云剑剑灵的传承,拥有这世上最强大的剑术,就算是连淮来了也未必能赢他,因此面对阮玉阙,他没有任何害怕的必要。
但他却觉得奇怪。以他现在半步筑基的修为,哪有什么东西在一击之下就让他昏迷过去……阮玉阙一个不能修炼的残废,身上却处处透着邪门。
“我可以帮你,从此,紫金阁天女就是你的。”
阮玉阙语带蛊惑道,带着说不出的危险感。
“就在今晚。”
第 49 章
晚间。
崔莹吃完饭后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这一个月来,她整日整夜地和连淮待在一起,偶尔分开,竟觉得不习惯了。
她想起在紫金阁里的日子,心想她真是一个合格的囚禁者,囚住连淮之后就一直在他身边监视,哪像他这么不尽职尽责,就不怕自己逃跑吗?
崔莹无聊地走出屋外,看到侍女在收拾隔壁那间被她砸了的屋子。满地狼藉间,有一件晶晶亮的东西,竟是副手铐。
“等一下。”
她制止住了侍女收拾的动作,将手铐拿起端详。
看来连淮也为防止她逃跑做了准备,却不知为何没有用上。
崔莹于是心血来潮,走回自己的房间,手中燃起重火,对手铐使用“问物”的法术。
画面中,她也许还在昏迷,连淮坐在她床旁边,静静地凝视着她。
从此物的视角看过去,他是俯身而下的,他脸庞英挺的轮廓和鬓边垂下的发丝,显得那样清晰而动人,而他的眼眸中含着不加掩饰的温柔爱意——她不知道爱是什么,因此分辨不出,可是看到这里时,心里却不自觉地砰砰直跳。
她这才意识到,平时连淮看她的眼神是多么克制,让她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情愫,否则她准要被他勾引住了。
随后,她看到他小心翼翼地将手铐套在她的手上,仿佛生怕弄疼了她。
他将手放在手铐中间,似乎要施展禁制,犹豫半晌,却最终停了下来。然后他同样动作温柔地把手铐解开,放在一边,轻轻牵起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放回被窝里盖好,又这么痴痴地守了她很久。
此物的视角和她躺在床上的视角一模一样,这一切就宛如当时她睁眼所见。
崔莹将法术收回,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已然红了一片。
她感觉手腕处有些不自然,仿佛他牵起自己的手放回被子里时,他修长的手指留下的触感也停留在了那处,萦绕不去。
分明她当时睡着了,什么都感受不到,可是由这画面所生的遐想竟比真实还更生动些,占据了她的所有心神,让她甚至没有感觉到使用高阶法术后的疲惫。
真不知道连淮在想什么……明明已经有工具和法术可以囚住她了,却偏偏带上又拿下来。
难道想让她为此感谢他吗?
可是她当时昏迷着呀,又不知道他放过了自己,他这不是白做了一回好人吗?
真是笨蛋。
她伸手轻轻抚着手铐把玩,没有禁制的手铐对她而言也就是个玩具罢了,她随便施个火术就能烧开。
崔莹试着将之铐在手上,举手投足之间的叮当声在安静的夜空中响起,清脆悦耳。
正如她当时将手铐铐在连淮手上那样。
停下手中的动作之后,响声也顿息,崔莹忽然觉得四周安静得有些异样。
怎么风不吹过树梢了,外面的侍女也没了脚步声?
这里被人下了隔音结界!
正在此时,破空声响,数只飞梭刺破窗纸,同时打在了室内无形的保护罩上。
暗紫色的光华顺着保护层边缘快速攀岩,完全覆盖,让整个房间刹那暗沉,然后轰然炸开。
崔莹戴着手铐坐在床前,月光从破碎的窗户外照在她的脸庞上,皎洁而纯澈。
“姑娘小心!”守在门外的侍女闯了进来,拔剑对上了从外面破窗而入的几个黑衣人。
然而,仅在一招之间,她就败在了为首那人的剑下。
崔莹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刺破重重结界来到她面前,心中忍不住赞叹:好厉害的剑法。
看来,天下终究有一个剑派能挑战连家了。
只在眨眼之间,室内就被暗紫色的灵气包裹,崔莹被十几个黑衣人困在中间,轻薄的衣裙笼着娇弱的身躯,显得那样无助。
“你们要做什么?”她下意识往床里靠了靠,却已然开始用神识探测他们的修为。
“跟我走。”
为首的黑衣人伸手去扶崔莹,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镣铐时,顿时变得阴暗无比。
这个声音——
崔莹脑海中似有白光闪过,刚要说些什么。
却见月白色的光华远发而先至,如流星飞落,直打开那黑衣人的手腕,让他控制不住地退后了两步。
“别碰她!”
人未至长剑先行,带着清冷劲风一剑横穿那群黑衣人的攻击,所到之处宛如朝阳破晓,霎时间清明。
下一刻,长衣飘荡,连淮已然到了他们眼前,一招挑开十几个攻势,抬眸急看向崔莹,正与她目光隔空相触——
崔莹身后的黑衣人忽然伸手遮住了她的视线。
视野就此黑暗,只有这最后一幕在脑海中自然停留,而且因此越发清晰。
连淮的目光宛如远空深夜里的清冷皓月,却在眸中有她的时候多了阳光般不竭的热烈,只这一眼,她便汲取了无限的力量,也自然而然地安心下来,仿佛就算现在她落入险境任人宰割也无所谓——有他在,一切不好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不过,她原本也不是很担心,她能用神识感觉出这群人的修为,实力不俗,但她……
就在此刻,那黑衣人却已然挟着她从窗外飞身上了屋顶,眼看就要往外面逃去。
然而,他刚刚转身,却正看见连淮不知何时挡在了他的去路上。
一瞬的呆滞之间,他却见月夜之下,玉笛声响,一串优美的音律倾泻而下,震动着每块房砖和房梁,屋内的结构悄然之间发生变化,只听见错愕的叫声短促地响起,随即是重物落地和墙瓦旋转的声音。
转眼间,那群同行的黑衣人就被五行八卦阵困在房间里,暂时出不来了。
黑衣人看着这一幕,有一瞬间的失神。他预料到了在连淮的地盘上动手势必不容易,可是还是没有想到竟会困难到如此地步。
然而,没等他有时间反应,连淮的剑就已然到了他面前。
这剑看似满含杀气,实际却是虚招,他的目的只有他身后的崔莹。若不是接受了剑灵的传承,对剑道有了超乎众人的理解,他也许就被他骗过去了。
于是他一个错步挡在了崔莹面前,将他的视线完全隔绝开,然后挥手去挡。
当的一声。
两剑相交,彼此心中皆是诧异,但云少川的反应毕竟慢半拍,抵挡不住剑势,只得侧头躲让,面具被剑锋刮落。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万籁寂静一瞬。
“云少川?”连淮在短暂的错愕后,原本冷静的脸色变得复杂莫测。
他下意识想绕过云少川去看崔莹脸上的神色,却在即将如此的时候,有了一种近乡情怯般的害怕。
他怕看见她的神情,无论是欣喜,担忧,还是对他刚刚差点伤了云少川的厌憎。还好没有真的伤到他,否则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了。
然而,下一刻,连淮却感觉胸口发闷,巨大的冲力让他往后倒退了三四步,差点摔下屋檐。
云少川趁他失神的功夫,拼尽全力反推,实实在在地让他正面受了一击,顿时落至劣势。
一击得手之后,云少川没有片刻停留地接连进攻。虽然他不知道连淮因为什么在打斗中有片刻明显的走神,这可是连刚学会修炼的人都不会犯的低级错误,但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连家主,只要你今天放崔姑娘和我走,我可以先不和你动手。”
云少川道,语气中竟有几分毒蛇般的阴冷。
“被困在你屋子里的可不是等闲之辈,如果你不趁现在逃到别处做好反击的准备,反而和我纠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绝不会让你带她走。”连淮冷然道,语气中含着神君天然的威慑力,不怒自威,手中的招式却因为崔莹而留有余地。
“是吗?”云少川笑了,然而笑容却仿若淬了毒,“你囚禁了我的未婚妻,让她任你为所欲为,向太子求金饰,还对外宣称要娶她为妻,你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最清楚!”
“别人都敬你是天下一等一的君子,他们大概不知道你这么卑鄙吧,竟公然抢夺别人的妻子占为己有!”
“抢夺?”连淮的目光渐渐变得暗沉,仿佛黑云聚拢。
他知道崔莹此刻正看着他们,她的目光大概只会落在云少川身上,也许心中还盼望着他能快些打败自己……这段时日以来无数的心痛和失落毫无征兆地瞬间涌上心头,让他一时间竟有些难以控制。
他已然连续十几招只守不攻了,却猝然之间将长剑直刺,抵到云少川咽前。
“我要是想抢夺,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云少川在千钧一发之际终于抬剑将剑刃打偏了一瞬,咬着牙说道,“好啊,看来你早就有不轨之心了!那今日我说什么也要带她走!”
“你赢过我的剑再说!”
崔莹已然看得目瞪口呆,眼前的场景过于刺激,让她霎那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面对突然加强的剑招,云少川感到越发吃力,他原本占据的优势已然被拉平,再过片刻大势已过,他就输定了。“我与崔姑娘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两情相悦,只是阴差阳错才没能在一起,你能认识崔姑娘,也都是因为我,你心里难道就没有自知之明吗……”
脚步交错之间,云少川被逼得渐渐失了分寸,终于再也不能用身体和灵力护住崔莹。
她于是就暴露在了两人的视线中,站在清冷皎洁的月光之下,衣裙随着夜风微微飘荡。
月光照亮了那银色的手铐,显得她纤细的手腕脆弱而无助。
连淮的瞳孔微微缩紧,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从所未有的怒意席卷了他的心,再也无法压抑。
之前云少川说那番话故意用崔莹的事情扰乱他的心神时,他就已然怒不可遏,恨云少川竟然把和崔莹的感情当作战斗工具利用,而这副手铐成了压碎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竟然为了行动方便,就给崔莹上手铐?他难道不知道崔莹也是人,也有脆弱的一面,遇到这样的场景也会不安吗?更别提她那样娇弱,凭什么受到铁物的压拽?
“你根本配不上她!”连淮眼尾微微泛红,手中剑气陡然间大盛。
云少川只感觉到凌厉的杀意扑面而来,带着让人窒息的恐怖压迫,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仿佛刚出生的婴孩,不知道如何应对。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连淮,由此产生的巨大差异,甚至淹没了他的战斗反应,让他只觉得陌生和茫然。
攻势一道接着一道,只攻不守,宛如雷霆穿云,是云少川从所未见的。
这样霸道的气场,锐气的锋芒,便是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意气风发的痴情少年,再也不容让半步,再也没有半分克制压抑。
原来这就是连淮真正动怒时的模样。
连攻十八招,云少川竟然连一招都接不住,只能一退再退,狼狈地几乎没有站稳过。
他一路被压着打,连气都喘不上来。如果不是连淮还有尚存的理智没有杀他,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死在他剑下。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可笑。
他确实气运过人,接受了在剑修一脉几乎无敌的传承,可是他毕竟只练了两个月的新剑法。而连淮则从会走路就开始练剑,苦心修炼了十几年。
他怎么可能抵得过他呢?
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明白,他三心二意,想要得太多,就算他拥有逆天的气运,也抵不过有人一心一意,将所有的心血和坚持都灌注于其上,孤注一掷,不问结果,无怨无悔。
就在这时,屋里忽然传出结界爆炸的声音。
与此同时,终于有一个黑衣人从窗口跳上了屋顶,直奔崔莹而来。
他们陆续从八卦阵里逃出来了!
崔莹心中微紧。
她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有连淮在,而这里又是他的地方,她不会有事的。
只是,她有点担心有些秘密会暴露,毕竟她从刚才一刹那的波动中感到,那群杂碎里似乎混着不可小觑的上仙界高手。
忽然之间,崔莹感到背后有人袭近,她的领口随之一紧。
“谁都不许动,否则我立刻杀了她。”
一道阴柔的声音从崔莹身后响起,带着森森的鬼气。
有人想绑架她作人质?
这样新奇的体验崔莹还从未有过,她已然开始饶有兴致地盘算他的死法了。
第 50 章
翻飞的剑影陡然之间停下,连淮与云少川在同一时刻收手。
银光闪烁,衣袂飘荡之间,连淮再次站定时,已然近在崔莹三米开外的地方。
崔莹感到身后那人拿着匕首放在她脖子上的手,似乎因为连淮的靠近紧绷了些,想要发作却又无法。
因为连淮已收剑入鞘,冷然抬眸道:“阁下来者何为?”
“你马上就知道了。”
崔莹只听到耳后传来那人故作温雅的笑声,然而这温雅比起连淮平素的言行简直是东施效颦,反添了几分腻感。
“云公子,你的未婚妻在我手上,你现在必须听我吩咐,立刻动手。”
云少川的脸色变了几变,没有说话。
崔莹明白了眼前的情况,于是装作对连淮恨得咬牙切齿,对云少川关切异常,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让云师兄对连淮动手,不是让他白白送死吗?”
“崔姑娘果然情深义重啊。”崔莹听到自己身后那人笑得温柔,“确实如此,所以还要姑娘帮个小忙。”
云少川的脸色越发难看,终于忍不住怒道:“阮玉阙,我没有答应过你这个!”
他心中已然有些发乱,故意报出了他的名字。
“所以我在创造条件让你答应,嗯?”阮玉阙将抵在崔莹面前的匕首,又逼得更紧了一些。
然而他话未说完,眼前忽然闪过刺目的白光,耳中轰隆声响,脚下屋瓦震动。
灵波平地腾起,宛如海浪一般掀浪高丈,将周围的黑衣人全都扇飞了出去。
“如果你不就此收手,这里也会给你创造坟墓。”连淮的目光穿过黑色的夜幕凝视着他,眸色中倒映出灵波的白光。
阮玉阙心中不由得一跳,背上竟有些发冷汗。
只见那群黑衣人中修为高深些的尚能在半空中稳住身形,还有些则直接狼狈地栽下了房顶,然而还没等他们站起来,连淮一拂袖,银辉横扫,又是一阵狂浪席卷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
“都给我拦住他!”阮玉阙命令道。
连淮冷然回首,灵力脱手贯出。
顷刻之间,月白色的灵波和暗紫色的波纹对冲,已然战成一团。
“快点动手!”阮玉阙对着云少川狂喊,“我们都不是连淮的敌手,等他调动起连家所有的阵法呼应,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只要连淮不在了,再也没有人能阻拦你们幸福地在一起,你也可以替崔姑娘报仇了。”
云少川的目光渐渐泛红,双手紧握成拳。
他拿出那件神器,一步一步向他们走近。
“那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以后再也没有了!你不先下手为强,死的就是我们!”
阮玉阙将手中的匕首抬了抬,做出要刺破崔莹咽喉的动作。
“快动手!”
连淮离这边已越来越近。
崔莹心中不由地暗惊,随着他们的打斗,她感觉到那群人里面似乎来自上仙界的那个人,修为接近元婴期,但是他隐匿的很好,几乎分辨不出是哪一个。
连家府邸是一个庞大的剑灵体系,连淮身处自家的阵法之中,实力比平日更加惊世骇俗,竟然能与那群人迅速拉开差距,眼看着马上就能救援自己。
“崔师妹,”云少川将神器托在胸口,看着崔莹,喉头微动,“我不想让你死,更不愿意你被囚禁在连淮那里饱受欺辱。”
“以后我会养你的,好好保护你。”云少川颤抖着说道,他割破手指,将鲜血滴在了容器中。
“怎么了?你是想让我做什么?”
崔莹装出天真担忧的样子,在糊弄云少川的时候,她竟然潜意识地效仿连芊芊平时的语气——说来可笑,也许云少川自己都没能明白,但是她心里清楚他最爱的到底是谁。
“就是取你的神识,从中分离出重火,然后我就可以用我的血催化重火。”
崔莹的心宛如被寒冰冻住了一般,久违的魔气又在她心里聚起。云少川最终还是答应了用这样的方法,他明知道一个操作不当就会伤害到自己的神魂,让她以后再也无法修炼。
“你们是要杀了连淮夺舍他?”听到这里,崔莹终于套出了自己想要的话,“阮玉阙,你上次失败了,这次还没放弃吗?”
连淮是九州实力最强的人,配上麒麟符,玉笛和青云剑,就算是天下其他门派长老聚集起来,现在也杀不死他了。
因此,只有气运之子的血和重火发生反应所产生的强大能量,才能杀死连淮,怪不得阮玉阙这么煞费苦心。
“废话少说……”
“只要你让我相信你会夺舍连淮,帮我复仇,我立刻就放出神识。”她装作为了复仇可以付出一切的模样说道,她要最终证实一下她的猜测。
“不错,我是要夺舍他,我已然和云公子签订了生死契约,我成功之后,会以连淮的身份多多照顾你们,让你们也想尽这大好资……”
最后那个源字还没有说出口,阮玉阙忽然惨叫一声,只觉得神识一片火烧般的疼痛。
此刻天地寂静,就连打斗的光影都为此停止了一瞬。
云少川,黑衣人,连淮全都看着这一幕——
崔莹若无其事地用火苗轻轻松松烧开了手铐,然后双手翻掌结印,恐怖的重火顿时四下里燃烧。
云少川&黑衣人:“……啊?!”
不是,这个手铐原来是她可以自己解开的吗?
“你——”
阮玉阙再度张嘴准备说话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然失去掌控自己身体的能力了,他顿时惶恐至极,空有一张心中的嘴张张合合地骂人。
搞了半天,崔莹的修为根本就没有被连淮封印住!连淮也没有给手铐上禁制!
阮玉阙要崩溃了。
不是,她修为全盛,又没有被铐住,那她早就可以逃走啊?!为什么他们来的时候她还戴着手铐,乖乖地坐在连淮给她布置的囚房里?
自愿被囚禁是在玩什么情趣吗?
这一变故显然让所有来闯者都始料未及,顿时方阵大乱。
黑影闪动,一人逃离的身影最快,竟幻化成虚影一般,正是那个元婴期修士。
然而四周所有的阵法都在同一时刻爆发,青云剑也早已拦在了他身前,上古神兵的威慑让他终究慢了半步。
他目中划过一丝阴冷,正要回身刺向连淮,却发现他根本不在身后——
连淮早已在崔莹刚刚烧开手铐的时候,就到她身旁了。
崔莹用重火控制着阮玉阙的灵魂,看见连淮在自己身边,也无暇分出精力说话,直接伸手牵住了他的手,掌心相贴。
连淮会意,将灵气从掌心灌输到她体内,支撑着她的法术。
有了充沛的灵力支持之后,崔莹的抽魂术顷刻之间变得强势,将阮玉阙的生魂直接从肉身里逼了出来。
只见灵气聚拢,他的神魂连半个呼救的音节都没发出来,就被崔莹就地取材,关在了那个被云少川捧在手中的容器里。
这一切看得云少川目瞪口呆。
崔莹施完法术,睁开眼睛与连淮对视一眼。
随即,没有片刻停留的,重火和月白色的光华同时亮起,分左右冲向那群黑衣人。
黑衣人们:“……”
看见连淮任由崔莹牵住手,默契地将灵力传递给她时,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所有人都被摆了一道。
搞了半天,崔莹和连淮才是一个阵营的,什么囚禁不囚禁的,都是情趣。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那元婴期修士眼看就要突破青云剑的阻拦,连淮正欲去追,却感觉身后一阵强大的神识波动几乎让人眩晕。
黑夜之中,本该失去神魂倒下的阮玉阙却放出了神识攻击,与此同时往外面逃去,动作之矫捷毒辣比先前更胜百倍!
他体内竟然有双魂!
崔莹与连淮立刻也放出了神识,将他控制在原地。
“九州小儿,你们找——”
最后一个“死”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阮玉阙狰狞而五官模糊的面孔忽然显出了惊恐的神色。
在触碰到神识中那熟悉的令人难忘的恐惧感时,他下意识喊出一个令他唇齿发寒的称呼。
“十七宫主?”
下一刻,他感受到了来自他们二人完全铺开的神识,顿时没有了招架之力,在一片阵痛中晕了过去,软软地倒了下去。
崔莹轻轻喘息了一下,缓解因为消耗过度的头疼,意识再次清明的时候,听到了屋檐下的一片嘈杂声。
那句惊恐的“十七宫主”却依旧在她耳畔停留不去,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是谁呢?
连家的众多护卫此时已然赶到,将这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圈了起来,就算那群黑衣人有三头六臂,恐怕也出不去了,更何况他们已然在阵法爆发的时候受了伤。
大势已定。
连淮设下结界,把阮玉阙体内的另一个魂魄锁死在他的肉身里,然而这样的意外终究让他将另一件事耽搁了一瞬。
青云剑不堪重负,被击退至一边。连淮再去看时,那元婴期修士就已然消失不见,只留有一个半透明的灰影,显然只是那人留下来的一缕意识。
连淮耳边响起那人的声音。
“放我走是好事,你也不想被你的心上人知道你在上仙界是什么身份吧?”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那道分身也消失不见了。
连淮微微蹙眉。
人影攒动,有条不紊,连家护卫已将那些战败的黑衣人用捆仙绳捆绑起来。
云少川直到此时,似乎才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怎样一回事,他的目光变得震惊又颓然。
“崔师妹,你一直都有修为在身?”他有些发颤地问道,“你不是被迫留在连家的?”
“一个时辰前是。”崔莹心平气和地说完话,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好像真的放下了,即使亲眼看见云少川想要从自己的神魂中剥离出重火,也就当时气一下,过后就没有那么强烈的恨意了。
她甚至开始为云少川找借口,比如他原本就是个自私的人,不可能像连淮那样舍己不顾地救人,而且他能力也差,没有别的办法救自己,所以只能服从阮玉阙的安排……
可能是和连淮呆得久了,她竟然被他那种思维方式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些。
云少川的眼神重新明亮起来,立刻道:“那正好,你现在和我走吧,我保护你离开这里。”
崔莹深深地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
“她不能和你走。”连淮上前一步,挡住了云少川的视线,沉声道。
“你……”云少川心中的危机感越演越烈,换作世上其他任何男子喜欢崔莹他都不怕,可偏偏这人是连淮。他在连淮面前唯一占优势的,可能也就是和崔莹从前的情谊了。
“倘若我想和他走呢?”崔莹忽然开口道,语气上扬,似带着某种挑衅,声音却因此而无心地显出几分勾人。
“离开这里,你会有危险的,”连淮似乎想要回头看她,最终却只是微微侧过脸,垂眸望着月光流瓦,“以后你想去哪里我全都依你,可是现在不能。”
云少川看得愕然。在面对崔莹的时候,连淮身上属于神君的威严和战斗时的攻击性全都没有了,只剩下温柔,仿佛是哄着她一般。他不由得握紧剑柄,手臂紧绷。
“我偏要走呢?”崔莹道,手中燃起火焰。
连淮神色微顿,伸手向上,掌心在夜空的背景中托起月白色的灵力团,宛如将星辉灿烂集于手心一般。
“我会拦你。”
“哪怕你根本没有拦我的能力?”崔莹在他身旁低声道,声音轻柔挑逗,让他心底宛如被羽毛扫过一般酥麻颤栗。
“那群人中有元婴期的修士,你绝不可能没受伤,你以为你能忍耐,我就不知道了吗?”崔莹笑道,“我早就明白你是那种但凡还有口气在,就不会让任何人看出你重伤濒死的人,所以一点也不会被你迷惑。”
“你说得不错,但纵使如此,我也绝不会让他带走你,”连淮道,“除非我死在这里。”
他终究是转过眼眸,与崔莹在月色下相视。
“姑娘若对我动手,我不还手,但我也不会放你。”
“你就这么坚持?”崔莹道,这几番对话下来竟忍不住越发试探道,“可是,你明知道我喜欢谁的。”
云少川早已咬牙暗恨,这时终于鼓起勇气道:“麒麟神君,你从前不是最宽善包容,秉持公正的吗?尊重别人,成全有情之人难道不是你最常做的吗?这有什么不好?”
连淮喉头微动,却字字坚定道。
“我在紫金阁地牢中的时候就已决定,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放手。”
“不要再拿成全作借口,如果你一定要个答案,那我明确告诉你,我不可能成全。”
“你们就当我是恶人。”
连淮说罢,也不再去看崔莹,手中的灵力兀自散开,如月光般几乎刹那间就覆盖了方圆的空气。
屋瓦纷飞,白色的光正在三人中间亮起,带着扭曲时空的力量。
这是传送阵。
在波风中间,云少川眼睁睁看着两人的身影越发虚无,然而重火始终没有亮起。
他于是明白了崔莹的选择,也就慢慢放下了手中举起的剑。他并不是就此完全甘心,事实上,他有一瞬间冲进风阵里的冲动。
可是他最终还是清醒过来。
崔莹不动手,只有他的话,他几乎没有任何胜算。
他唯一不能明白的是,崔莹为什么最后选择了连淮?他们明明才是两情相悦的。
却见一只流星剑刺破黑色的夜空,直奔他而来,带着烈烈燃烧的火焰,火焰被风吹的飘飘荡荡,宛如风中哭泣的泪痕。
随之而来的,是他熟悉的魂牵梦萦的声音,属于连芊芊的声音。
“云少川,我和你恩断义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