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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回潭州只有一天的时间,还得包括路程,时间很紧。

请假条拿到手后,时眠立马就在软件上订好了机票,然后急忙跑回公

寓收拾去南美洲的行李。

好在行李她提前收拾过一遍了,只有些小东西需要加进去,没耗费太多时间,顺利赶上了航班。

飞机起飞前,时眠按照谭教的叮嘱给妈妈发去了一条长语音,完整地叙述了一遍自己回潭州的整个过程。

下午两点,飞机抵达谭州机场。

时眠戴着口罩走出机场,打算直接打辆出租车往时毅家里赶。

时毅说,奶奶诊断出肺癌后没有接受治疗,选择回家了。

时眠坐上车,刚把手机从飞行模式调回来,好几个未接来电就都弹了出来。她看着通话界面上妈妈打来的电话,想到这会儿妈妈应该还在工作,便转去微信发消息。

哪成想点开微信,映入眼帘的就是妈妈发来的那条消息:【眠眠,你是已经上飞机了吗?】

【嗯,刚刚在飞机上。】

时眠消息发送过去不到半分钟,林慧心回复的消息又过来了。

这次妈妈发了条语音。

她声音压得低低的,背景音有些嘈杂,嗓音却是藏不住的恼怒:

“你要回谭州怎么不先和我商量?我都帮你拒绝了,你为什么还要一个人回去?你知不知道……”

语音到这戛然而止。

时眠还是头一次见林慧心发这么大脾气。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眼底满是不解,误以为林慧心是担心比赛的事,于是认真回道:

【我答应谭教明天上午会赶回总局,飞机票我也提前买好了。】

这话发过去,妈妈那边没有丝毫动静。

时眠不得不多解释了几句。

然而无论她怎么说,微信里始终没弹出新的消息。

窗外车流穿梭,导航上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十几公里。

这么多年,时毅早已经搬去了环境更好更高档的小区,却把奶奶一个人留在老旧破小区里。

时眠握住手机等待着妈妈的回复,可直到一个小时过去,车子在小区门口停稳,都没再收到任何消息,她只好付完车钱,下了车。

沿着模糊的记忆往小区走,时眠在楼下单元门口看到了时毅。

时毅身旁还站了一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什么人都有。

不过除了时毅,没几个是时眠认识的。

其中还有人举着手机对着她拍。

时眠没想到时毅会张罗来这么多人,她的脚步下意识一顿,心情顿时沉到了谷底。

“小眠!爸爸在这边!”

“……”

时眠皱起眉,她对时毅这种亲近的口吻感到不喜,但扫了一圈围观的亲戚们,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决定给时毅留点面子。

“这是小眠?真是女大十八变啊!现在长得亭亭玉立的。”

“是啊。”

有人开这个口,马上另外一亲戚跟着附和,“以前瘦瘦小小的,谁知道跳水这么厉害,世界冠军呢!”

“是啊是啊哈哈哈哈哈哈。”

说话的这几人面生得很,时眠确定自己的记忆里没有他们这号人物。

一旁的时毅看见时眠反应淡淡的,指着那几人介绍道:

“小眠,这位是你二舅爷爷,你表姑。快叫人!”

时眠微微皱眉,她瞥了眼人群中还在继续录像的手机,别过头,看向时毅,“我明天要跟队飞去南美参加比赛。今天回来,只是想看看奶奶。”

时眠把话说得很直。

在场的人全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当即有人阴阳怪气道:

“也是,毕竟咱们小眠从小跟着妈妈生活,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大忙人了。”

“可不是,对着时毅连声‘爸’都没叫,还是没养在身边。”

“害,再有出息,也不顶用!”

这话声音不小,有耳朵的人都能听见。

时毅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他佯装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严肃教育道:

“小眠,不能不讲礼貌。”

“……”

“你口罩不摘,还不叫人,你妈这些年确实太惯着你了。”

“……”

本来昨天晚上时眠就没休息好,此刻看着时毅装模作样的样子,头更疼了。

这么多年来,时毅这套还没玩腻。

总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好男人”和“好父亲”的模样,实际口蜜腹剑,假仁假义。

“既然今天有这么多客人在,那我还是比完赛再来看望奶奶吧。”扔下这话,时眠转身就要走。

只是走出去还没两步,就被时毅拉了回来:

“小眠,爸爸不是那个意思。”

时毅有些急了。

他好不容易才把时眠哄回来,又怎么会轻易让她离开,“你平日里比赛那么忙,都回来了,总不好白跑一趟。我们上楼,上楼。”

时眠看了眼已经将姿态放到最低的时毅,心底那股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太了解时毅了。

像他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只有心里算计着什么的时候,才会不断隐忍。

时眠抬头望向眼前这栋熟悉破旧的楼,想到又是请假又是长途跋涉地跑回来,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沿着一阶阶楼梯往上,他们在顶层五楼停了下来。

门虚掩着,没有关紧。

时眠伸手拉开门,扫了眼空落落的客厅,顿时回头看向身后的时毅。

时毅当然感受到了时眠质问的眼神,他从鞋柜里找出一次性鞋套,“你奶奶在卧室里。”

接过鞋套换上,时眠没管时毅等人,径直往奶奶吴素英的卧室走去。

卧室里。

老人家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脸颊凹陷。

与时眠记忆中总是精神奕奕的模样不同,小老太太头发已经全白,脸上也布满了皱纹,看起来憔悴又沧桑。

时眠目光微顿,一时有些不敢靠近。

床上的吴素英听到动静看了过来。

“小眠?”

老人家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眼里有激动,还有些许紧张和不安,“你还是回来了。”

“奶奶。”时眠乖巧地走过去,她把肩上的包取下来,主动握住了吴素英的手。

“妈,你看小眠多孝顺。”

跟上来的时毅笑得一脸褶子,“她比赛那么忙,都还抽空回家看您了!”

吴素英没理会时毅的话,她眼睛湿润,直勾勾地盯着时眠看。

从头到尾把时眠细细打量完一番,才开口说了句:

“好孩子。”

吴素英颤抖着拍了拍时眠的手背,“好孩子,是奶奶对不起你咳咳咳……”

说完这话,吴素英猛地咳嗽起来。

她的肩头止不住地抖动,眼角的眼泪直溜溜地滑了下来。

时眠完全没想到吴素英会突然向她道歉,愣神的功夫,就被时毅给挤开了。

“妈,你别激动。”时毅小心地拍着吴素英的背,“医生说了叫您放平心态,您就算再在乎小眠,也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啊!”

然而这番劝告并没起到作用,吴素英的反应更激烈了,呼吸都开始不顺。

咳嗽声充斥着整间卧室。

有一部分人捂着口鼻,转身走出了房间。

时毅蹲在床前安抚了好久,吴素英才慢慢平静下来。

见吴素英状态不好,众人在时毅的建议下决定先不打扰她休息,一起离开卧室,来到了客厅。

时眠刚在沙发上坐下,正打算和时毅聊聊奶奶的情况。

旁边横插出来一个小孩。

十来岁的小男生笑嘻嘻地将手上的本子递给她,不合时宜地要求道:“眠眠姐,我们班上好多人都喜欢你,你帮我给他们签个名呗!”

时眠瞥了眼陌生的小孩,刚要拒绝,小孩身后的大人走上前来。

“小眠,你还记得我吗?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我是你霞表姑,你弟弟的同学们可喜欢你了,你帮忙签个名啊。”

“……”

时眠看着眼前这个从未谋面、长这么大今天还是第一次见着的表姑,冷声反问道:

“我哪来的弟弟?我只有一个妹妹。”

“……”

大概是没想到时眠如此不留情面,整个客厅都安静了。

“小眠。”时毅责备道,“你怎么能这么跟你表姑说话?”

“好,好,好。”

表姑被气得不轻,“我算是看出来了,合着时眠你拿了个冠军后了不得了,翅膀真是硬了。”

“你一直甩脸子给谁看呢?真当你自己现在是什么人上人了?”

“算了算了。”

眼看着火药味越来越重,时毅不得不站出来拦人。

他一手拉住愤怒中的表姑,一边回头命令时眠,“小眠,快给你表姑道歉。”

时眠看向脸色不佳的时毅,平静道,“我没时间跟你们吵架,除了奶奶的事,其他我一律都不想管。何况一开始您也没跟我说过,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

“如果我知道,不会选择今天回潭州。”

“……”

“突然冒出来”这五个字深深地刺激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们纷纷起身聚过来,指着时眠气愤地骂着:

“你这小孩!怎么说话的?”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我们看你们家发达了硬凑上来的呗?”

“你多大的脸啊……”

所有人七嘴八舌的,你一句我一句,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时眠。

时毅见势不妙,连忙一把拽过时眠,带她来到玄关处。

“小眠你先出去走走,等到饭点我给你打电话。”

说着,时眠就被时毅推出了门。

没给她反应的机会,时毅转身把门关上了。

“小眠还小,不懂事。”

隔着一扇门,时毅的声音依稀传了出来,“大家都是亲戚,别跟她一般见识,算了,算了啊。”

不知道的以为他真是个多好、多负责的爸爸。

……

时眠被赶下来时,时间刚好四点半。

谭州的夏日,天气又热又闷。

时眠太久没回潭州,根本识不得路。她顶着大太阳走走停停半个小时,后背完全湿透了,中间路过无数家开着空调的奶茶店,都不敢进去。

比赛日期临近,外面的东西她是一点都不能碰。

时眠打开手机导航,发现最近的超市都还有好几公里,只能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来休息。

今天是周末。

街上人来人往的,路过的行人都结伴而行。

要么是情侣,要么是一家人。

时眠一个人坐在街边不知道该去哪儿,心情很是复杂。

手机上,妈妈直到现在都还没回复她的消息,估计是生她气了。

早知道……就不应该一个人回来。

时眠眸光一暗,她点开妈妈的头像,刚在输入栏中打上道歉的话,屏幕一闪,于朝的电话先一步打了进来。

犹豫两秒,时眠选择了接听。

“喂?是我。”于朝一上来就自报家门,“我是于朝。”

时眠语噎,没忍住道,“我知道是你,我有备注。”

“我这不是怕你之前给我删了,没存我的手机号码嘛。”

于朝问,“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总局。”时眠想了想,到底没说实话。

“哦?”于朝尾音上扬,他语气散漫,像是随口一问:“那你刚刚在干什么?”

“就坐着。”

这个时眠说了实话,“什么也没干。”

手机那边,于朝好像叹了口气。

“我听庞亮说,你们是明天出发去南美?”

“对。”

“几点的飞机?我去机场送送你。”

听到这话,时眠心里莫名一虚。

她低下头摸了摸鼻子,“不用了吧,你人都不在首都,没必要特意跑一趟。”

“你怎么知道我不在?”

时眠惊讶道,“你来首都了?什么时候的事?”

于朝“嗯”了一声,“今天,特意跑一趟送你。”

时眠神色一愣,彻底说不出话了。

于朝又问:“你现在真在总局?我怎么听见你背景里有其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某奶茶店放的宣传曲。”

“我在啊。”时眠张口就把锅甩给于朝,“可能是你听错了。”

“是么。”

时眠刚准备回答,眼前的光线忽然一暗。

她抬头,视线在空中与于朝相撞,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无尽的无奈。

然后——

头顶的声音和听筒那边重合在了一起,“骗子。”

第55章 第55章“遗传的畜生。”

“于朝?”

时眠挂断还在通话中的电话,惊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怎么也在这儿?你不是说你在首都么?”

“是啊。”于朝顺手将手机放回口袋里,他挨着时眠坐下,“我到总局发现你不在,一问谭教说你来潭州了,我就马不停蹄又跑来了这边。”

时眠没把他随口胡诌的话放在心上,她那么早请假买票,都下午两点才抵达潭州,于朝跑两趟怎么可能动作这么快。

“你什么时候回的潭州?上周六么?”

见时眠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于朝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偏头,脸上散漫的神色收敛了许多,一字一句认真解释道:

“今天下午三点多,比你晚一班飞机到的。”

“?”

时眠懵了,“你真飞回了总局,然后跟着我来到潭州的吗?”

“不完全是。上午本来说去总局找你,和庞亮一聊天发现你不在,让他向谭教打探了一下消息,知道你在潭州,我就直接过来了。”

“可你怎么找到我的?这总不是谭教告诉你的消息了?”

“不是。”

于朝一本正经地逗着时眠,“这是我用超能力感知到的。”

时眠沉默了。

要是按照以前她情绪好的时候还能配合于朝犯中二,这会儿她实在没这个兴致,甚至坐回椅子上后,过了几秒,还没忍住怼了句:

“你怎么不说你是天眼成精。”

难得于朝今天的脾气格外好,被怼了也不恼。

他只是低头笑了下,然后突然问了句:

“心情不好?谁惹你不高兴了?”

眼见自己的情绪被于朝一眼看穿,时眠的气焰顿时弱了下去。

“有这么明显?”

“还好。”

听到于朝否认,时眠当即抬眼望了过去,谁知道下一秒他又补充道:“也就是脸上写着‘我很生气’这四个大字吧。”

“……”

见时眠无语地瞪着自己,于朝抬手抚了抚她紧皱在一起的眉头。

“不是故意逗你。”

于朝直勾勾地盯着时眠,语气都柔了下来,“眉心都快皱成一个‘川’字了,回家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

一想到下午的事情,时眠的心情更烦闷了。

她敏锐地捕捉到于朝话里的“回家”这两个字,反驳道:

“那个地方不是我家。”

话说完,时眠便察觉到自己隐约中把怒火对着于朝发了,明明她刚刚一个人待着的时候都没这么大情绪……

“如果不是奶奶生病,我根本就不会回来。”

于朝皱起眉。

他想过时眠肯定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才不得不在临近比赛的节骨眼上请假返回潭州,却没往这方面猜。

刚想开口询问,时眠抢在前头开口了。

她忍不住倾诉起来:

“奶奶十几岁跟着爷爷,吃了那么多苦,结婚几十年来一直忍受着爷爷的脾气。她在家庭里的所有付出被贬得一文不值,爷爷只要有半点不如意就对她动辄打骂。还有我爸,他从小就不会体贴奶奶,要不是他平时总爱吸烟,奶奶又怎么会患上肺癌。”

闻言,于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回想起之前时眠提到过她爸家暴她妈妈的事情,下意识地骂了句:

“遗传的畜生,这没办法。”

话音刚落,于朝就感受到了时眠看向他的目光。

她的眼神直白。

于朝反应过来了,不管怎么说他骂的都是时眠生物学上的亲生父亲,话说得是有点难听。

更重要的是,好像还连带着把时眠也骂进去了?

“我的意思是,”

于朝正要找补,眼前的时眠静默两秒,发自真心地道出一句:“于朝,你是不是上过什么骂人培训班的课?”

“没有啊。”

“那我怎么就想不出这么尖酸刻薄的话?”

“……”

于朝眼皮一跳,这是在夸他吗?

怎么听都不像是什么好词啊。

那边,时眠还在继续感慨:

“我下午确实发挥得有点差劲了。要是我也能像你这样尖酸刻薄地活着,没等我爸把我赶出门,那些亲戚大概会先被我气到吐血。”

“……”

于朝看着一本正经开玩笑的时眠,无奈地扯了扯唇。

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尖酸刻薄这上面,转而问道:

“你是被赶出门的?为什么?”

“嗯。”时眠解释,“下午我到小区楼下,就先看到了一堆见都没见过面的亲戚。他们觉得我没礼貌,我怼了几句,然后他们破防了,我被赶出来了。”

“刚好。”

说到这,时眠认真地往前凑了凑,“趁着我现在还没回去,你快教我几句骂人的话。”

“你等会儿还要回去?”于朝不理解,“听他们指着你的鼻子说教?还是说教间把你推坑里?”

“……我是让你教我骂人,不是让你骂我。”

时眠坐回去,“那怎么办?我难道眼睁睁看着奶奶病死吗?”

于朝瞬间沉默了。

其实于朝说的这些时眠都知道,她也清楚时毅坚持要把自己叫回去,是为了什么。

无非就是为了钱。

叫一堆亲戚来,就是想更好地道德绑架她而已。

“我不在乎这些。”时眠轻垂眼睫,“小时候,一屋子人里只有奶奶护着我,我现在长大了,原本也应该是要护着奶奶的。”

……

在外面待到六点多。

时眠还没接到时毅打来的电话。

远处的太阳悬挂在天边,没完全下山。

有于朝陪着,时眠的心情已经比刚出来那会儿要好受很多了。

她看着静悄悄的通话页面,抬头看向于朝:“我准备回去了。”

“好。”

于朝率先站了起来,“走吧。”

“你呢?你去哪儿?”

时眠想到于朝是跟着她才来的潭州,不得不补充一句,“我回去还要花费一些时间,要不然还能等着你吃完晚饭再走。”

听着时眠的解释,于朝自觉放慢脚步,和她并肩走在一条线上。

路上行人匆匆。

时眠又问,“你晚上去哪儿吃?”

“没想好。”

于朝伸手握住时眠的手腕,拉着她,让她走里边,“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在附近随便找家饭店吃了就行。”

“那你晚上住哪儿?”

“也没想好。”

面对时眠的“哪儿”三连问,于朝一个个认真答:“大概是酒店吧。”

“你不回外婆家么?”

这话一出,于朝眉头微挑,立即递给时眠一个的眼神。

“……”

时眠表情顿了顿,马上纠正,“你外婆家。”

于朝低头笑了。

时眠瞪了于朝一眼,果断抬手给了他一肘击,“你认真点。”

“好好,我认真说。”

于朝清咳两声,正了正神色。

“应该不回。来潭州太临时,你明早不是还得赶回总局么?我和你一起回,先送你去参加比赛,今晚就找家酒店将就点得了,不打扰我外婆了。”

说着,于朝又故作伤心地叹了一口气。

“反正我现在是无业游民,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时眠:“……”

这话她没法接。

于朝看向明显哽住的时眠,没再继续为难她,话锋一转,打听道:“你明天上午几点的航班?”

“九点多。”

“行,我看看还有没有票。”

于朝边说,边把手机从兜里拿了出来。

他行动力向来强。

没几分钟,就买好了和时眠同一时间的飞机票。

二十分钟后。

于朝陪着时眠回到了福祥小区楼下,他跟在时眠身后上楼,打算送她到门口再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地爬到顶楼下一层,时眠刚准备和于朝道别,楼上依稀传来的话语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慧心,你说话是要讲道理的!老人家病重,时毅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想让她们回来看望看望怎么了?你跑过来闹什么?”

时眠听到妈妈的名字从表姑嘴里喊了出来,心中的警铃顿时大响。

她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

于朝紧跟其后,借着虚掩的门缝,他们看见林慧心站在一众人的对面对峙。

“谁不讲道理?”

林慧心撸起袖子,一反往日好脾气的模样。

“好,你要算我们来算一算。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时毅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以前你和我之间的那些事我暂且不提,我怀着安安的时候你没少对我动手吧?那个时候你考虑过你是孩子的父亲吗?你考虑过安安的死活吗?”

见林慧心当着一堆人的面提起这事,时毅眼神都慌了。

“慧心,”

时毅往前两步,他脸色焦灼痛心,“当年的事……”

林慧心没给时毅说话的机会,径直打断他,“安安从出生开始就没跟着你,这事我也暂且不提了,我们就说眠眠。”

“眠眠是你看着长到八岁的吧?她出生前我叫你给她取名字,你跟我说你想了三天三夜,觉得‘眠’这个字好,希望眠眠心境平和、生活安稳,可实际呢?实际上这个名字只是你随手翻了一页字典得来的!”

“还有,眠眠三岁那年发高烧。那天晚上我不在家,孩子几次向你表达过身体不舒服,你呢?你干什么?你在忙着跟你那群狐朋狗友喝酒,要不是我提早回家发现眠眠缩在床上抽搐,及时送去医院,眠眠现在能这么健健康康长大吗?”

“……”

于朝心疼地看向身旁低着头、始终沉默不语的时眠,眼神冷了下来。

“我们离婚后,眠眠跟着你的那两年又过的是什么日子?!”

提到这个,林慧心的情绪明显激动了很多,她眼睛都红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吗!眠眠辛辛苦苦训练,你想要她出钱承担你妈所有的治疗化疗费用?我告诉你,你妈不配,你更不配!当年的事情我还没跟你们计较,你们反倒还有脸找上眠眠?!”

房间里,林慧心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她的视线在人群中巡视一圈,没看到心里所想那人之后,立马冷笑一声。

“怎么时振强没来?他也知道自己是个畜生,所以不敢来?”

“林慧心!”

时毅脸色铁青,他狠厉地打断林慧心,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所有人都被时毅这声吼叫给镇住了,屋里霎时寂静下来。

第56章 第56章“你只能喜欢我。”……

短暂的沉默后。

时毅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慧心。”

他往前走到林慧心身前,再次开口说道:“当年的事情是你亲自做了决定,替眠眠原谅了我大哥,既然都已经翻篇了,你何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旧事重提呢?”

“人嘛,应该要往前看的不是吗?”

“……”

时毅表面看似是一副委婉劝解的模样,实际言语间明显夹杂着警告的意味。

时眠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顺着门缝看去,看见妈妈独自站在客厅的过道里,此刻因为时毅的话气得眼眶都有些发红了,一时间竟说不出半个字来反驳。

于朝看着客厅里对峙的两人,心里莫名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他想知道时眠

妈妈话里的当年究竟是哪一年。

如果是时眠离开潭州那年……

于朝看向身边的时眠,轻声问道,“阿姨替你原谅了你大伯?那是什么事?”

时眠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的脑子混乱得很。

对妈妈口中所谓的“当年”那事,完全没有印象。

记忆中,也搜索不到有关于大伯与自己之间的回忆。

时眠想了想,选择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客厅里。

时毅和林慧心两人身后,站着表姑舅爷等不知情的一群人。

他们没听出时毅话里别的意思,不解地开口询问时毅:

“当年的事?哪一年啊?刚才好端端在说眠眠的事情,怎么和你大哥扯上关系了?”

“没什么。”时毅笑着答,“就是眠眠小时候和大哥闹了点小矛盾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慧心看着一心只想掩盖事实的时毅,觉得可笑至极,“只是小矛盾而已?原来也有时毅你说不出口的事?”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林慧心反驳时毅的话语让一众人陷入了迷茫,他们迫不及待地打探起来:

“一件一件来,把话说清楚点。”

时毅眼见形势愈发不可控制,他眯着眼睛不高兴地看着林慧心。

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笑,然后问:

“慧心,你一定要把事情闹得这么难堪吗?”

“我也不是说不出口,只是说出来让大家都知道,到时候他们心里该怎么看待眠眠和我大哥呢?”

听到这话,林慧心的表情迟疑了。

“我大哥倒是其次,他反正是个普通人。可是慧心,我们家眠眠不一样啊,她还要参加比赛的,你真的想好了吗?”

“你!”

林慧心震惊地看着眼前“提醒”她的时毅。

怎么也没想到他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我早该知道的。”

林慧心的身体仿佛被瞬间抽干了力气,她不敢置信地往后倒退两步,眼神愤恨地盯着时毅,怒骂道:

“比起你大哥,你更是个畜生!”

“我不会再让眠眠回潭州,你趁早死了那条心!”林慧心自顾自说完,随即拿出手机就要给时眠打电话。

但她气得手指发抖,好半天都没能将电话拨出去。

偏偏时毅还在一旁说道,“慧心,这可不是你能决定的。我无论如何都是眠眠的亲生父亲,血缘上就是无法割舍的。更何况现在网络如此发达,什么人都在上网,眠眠的名气又这么大……”

时毅笑了笑,不再说下去了。

林慧心却已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见时毅竟然拿时眠的前途威胁自己,她的情绪刹那间崩溃了,猛地冲上去揪住时毅的衣领,几近疯狂地威胁道:

“你要是敢乱说,大不了我们……”

没等林慧心把“一起死”这三个字说出口,玄关处传来的开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房子里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

“你实在要威胁,不如直接威胁我这个本人更好。”

所有人闻声望去。

林慧心的目光触及到拉开门走进来的时眠,眼神一愣。她不清楚时眠在外面听了多久,又都听到了些什么,心情变得紧张起来。

“眠眠?”

面对时眠的突然出现,时毅看样子也有些意外。

他先一步绕过林慧心走到时眠面前,再次换出一副“慈父”面孔。

“眠眠回来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时眠看了时毅一眼,一字一句地回怼道:“刚回来不久。刚好把你拿我威胁妈妈的话,一字不落地全听完。”

“……”

时毅哈哈笑两声,他也不觉尴尬,自作主张地招呼着所有人:

“眠眠回来了,晚饭也都做好了,那我们就先开饭吧!”

“不用了。”

时眠躲开时毅想抱住她肩膀的手,她站到林慧心身旁,稍稍侧身,挡在前头,“晚饭我吃不下去,你们有些倒胃口。”

时毅的笑容僵在嘴角,表情有些绷不住了。

偏偏时眠好似浑然不觉,继续说道:

“既然你们今天每个人都要看望奶奶,我明天又要出国比赛,耽误不得,那只好等我比完赛再说了。”

扔下这句话,时眠轻轻拉住林慧心就打算走。

见状,时毅果然急了。

他费尽心思把时眠叫回来,就是为了让这小妮子出钱给老太太化疗,否则他绕那么大一圈图什么?

以老太太的病情能不能拖到这小妮子比完赛都是一个未知数,今天时眠不想出这个钱,也得出!

看到时眠推门就要走出去,时毅一改演了大半天的“慈父”模样,开口阻拦道:

“眠眠,如果你今天就这样离开了家里,有些事情可就说不清楚了。”

时眠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时毅。

“爸爸知道当年的事情你已经忘记了,有些事情我也不希望你记得,但是,你自己其实是想知道真相的对吗?”

“……”

时眠静默一瞬,坦然承认,“是。”

听到准确的回复,时毅得逞地笑了起来。

林慧心不得不牵紧时眠的手,她担心地望着时眠,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旁边的时眠抢先一步开口了。

“我确实想知道。不过您嘴里说的任何一个字,我都不相信。”

眼看着时眠始终无动于衷,时毅开始口不择言了。

“你不相信我说的,也不在乎你的前途,那眠眠你总要考虑考虑你奶奶的病情吧?你奶奶上次去医院检查的结果可不是特别好,说不定你这次走了,就是最后一面。”

时眠握住门把手的指尖一松,她冷眼看着时毅。

场面一时僵住了。

就在时毅洋洋自得,认为时眠一定会服软时。

房子里再次响起时眠的声音。

她嗓音平静,字正腔圆地骂了句:“妈妈说得对,你确实是个畜生没错。”

“什么?”时毅不敢相信时眠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他,没反应过来。

“没听清楚就算了。”

时眠淡声说道,“不过我觉得这个词用来形容你也不是特别贴切。毕竟你小时候靠着吸奶奶的血才得以长大,结婚后换成妈妈,临到中年又想让女儿出钱给亲妈治病,一辈子都在靠女人,蚂蟥在你面前都要甘拜下风,称你一声大哥。”

“时眠!”时毅被她那句“一辈子都在靠女人”给刺激到了,眼睛都瞪圆了,他死死地盯着时眠,恨不得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时眠对上时毅的眼神,“你不用这么大声,我耳朵挺好的,听得很清楚。”

“你!”

这会儿轮到时毅气得发抖了。

他大步跨至时眠面前,愤怒地指着时眠的鼻子大骂道:“你个不孝女!我们时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忠不孝的东西?都敢当众辱骂亲生父亲了?!”

时毅大概是真的被时眠这番话气急了。

他光骂还觉得不够,抬手就要朝着时眠的脸打下去。

时眠正想躲开,身后横插出半只手拦住了时毅。

于朝本就比时毅年轻,他平时还训练,此刻白皙的手臂上青筋尽显。

不仅如此,时毅和于朝的身高差距也有点大。

时毅看于朝还得费力地仰着脑袋,在力量劣势下他的气势马上弱了,但嘴上仍然不服输道:

“你谁啊?”

于朝低眼,上下打量一番时毅,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嘲讽。

“不是喜欢动手?你继续。”

“我教育我女儿管你什么事!”

时毅想挣脱开,于朝力道大的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手臂被牢牢抓住,时毅的脸因为羞愧涨得通红,他不得不直视于朝的眼神,好声好气问道:

“你和眠眠认识?你们什么关系?”

“怎么,知道关系了连着我一起打?”

“哪能啊。”

时毅打着哈哈,“叔叔刚才只是在气头上,情绪上来了,一时没控制好而已。”

“叔叔?”

“是啊。”时毅挣不开手臂,只能继续说着好话,“你是眠眠的朋友,自然是叫我一声叔叔。”

于朝乐了。

他使了些力推开时毅,来不及反应的时毅狼狈地摔倒在地上,“老不死的东西,我拿冠军的时候你不知道还在吸谁的血苟且偷生。”

“我叫你叔叔,你也敢应?”

“……”

这个称呼惊得一屋子人齐刷刷地看向于朝。

然而于朝本人却不以为然,直接弯腰绕开时眠,来到了

最前头。

他个子高。

轻而易举地将时眠和林慧心两个人,都挡在了身后。

“你!你们!好好好。”时毅气笑了,他四处寻找着手机,“你也是运动员是吧?我把你们这样恶劣的行为全录下来,我倒要看看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

时毅举起手机,就要对着于朝拍。

时眠想到于朝前不久才举行完听证会,仲裁法庭的通告结果还没下来,现在正处于风头浪尖上,不能让时毅再把他牵连进这件事里。

她抓住于朝的手腕,刚要把他拉到身后去,卧室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你录!”

吴素英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她蜡黄得有些发白的脸上满是怒气,拄着拐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最好把我也录进去!让所有人都看看…看你平时到底是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的!”

“妈?你怎么出来了。”

时毅没料到吴素英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来,他担心吴素英乱说些什么,连忙跑过去提醒道:

“你忘了之前我们和大哥说好的了?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可是需要人寸步不离的照顾……”

“你用不着威胁我!”吴素英粗暴地打断时毅的话,眼神从未有过的清明,“我是脑子糊涂,才一直…一直要护着你们兄弟两,不愿意出钱给我化疗又想要个好名声,就把算盘打到眠眠身上?反正我没几天活了,你要是想闹我大不了陪你闹!”

话音未落,时毅就接收到了亲戚们异样打量他的眼神。

他有些慌神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而且我怎么会让眠眠出这个钱呢!”

“你少假惺惺,你们兄弟两一个比一个黑心肠!从病查出来开始,一个个私底下恨不得把钱和照顾我的事都推给别人,在外又要装出一副心疼我的模样!演着演着你自己还当真了啊?”

“怎么这样啊?”

“我说呢,那天……”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让时毅完美的表情控制出现破裂,他都能想象出眼前这些人回到家后,饭后茶余会怎么议论他。

一想到这个,时毅看着吴素英的眼神都狠了。

“妈,我知道你最近生病不好受,心理很脆弱,但我和大哥从来没这么想过啊!我们两个都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怎么忍心这么对你呢?那还是人吗?”

时毅三言两语,又把自己说成了一个无辜委屈的孝子形象。

让时眠都有些佩服他这颠倒黑白的能力了。

“你是不忍心。”于朝漫不经心道,“倒是挺忍心在眠眠回家看望奶奶时,叫一大堆表姑二舅过来看戏。”

“……”

于朝这话一语点醒梦中人。

所有亲戚们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当枪使了,谁都要脸要面子,再也不愿掺和时毅这档子事,扔下一句“我呸”就毫不留念地走了。

剩下某些想凑热闹的,看情况不对只能跟着离开。

一屋子人走了大半,客厅顿时腾出来不少空间,看着宽敞了许多。

吴素英毫不客气地指着时毅,“你也滚。”

“好,好,好。”

没人看着,时毅也不装了,“你不后悔就行!”

等时毅一走,房子里总算归于寂静。

时眠看着气得不轻的吴素英,略一思索,还是走过去扶着奶奶,在沙发上坐下来。

她刚想开口安抚奶奶,吴素英先一步说道:

“以前的事情是我错了。”

吴素英泪眼朦胧地朝着林慧心说,“我不该替时振强求情,我知道,你和眠眠都是心软的人,我不奢求你们原谅我,你们……”

“以后就不要再回潭州了。”

林慧心看见满头银发的吴素英这副样子,心情有些复杂,她别开头,擦掉脸上的眼泪,没应声。

两个长辈默默掉眼泪。

时眠看着她们,脑海里对以前事情的记忆仍然是一片模糊,只能感受到强烈的排斥感。她想了想,最终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双手递给了吴素英。

“这钱是我来之前就已经备好了的,原本就打算给您的。”

吴素英的情绪在时眠递来银行卡的刹那,崩溃了。

她对两个儿子倾心倾力一辈子,临到老了,两个儿子没一个能依靠的。他们踢皮球踢了一个月的钱,最后,她只照顾了几年的孙女却毫无保留地拿了出来。

吴素英大哭起来,“我蠢啊,我真蠢……”

“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时眠顿了顿,“但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言,吴素英和林慧心的抽泣声一止。

两人看向目光坚定的时眠,知道这事瞒不住她了。

她们回想那段不太舒适的回忆,不得不看向站在门口的于朝。

察觉到她们的视线,于朝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主动说了句“你们聊,我出去等时眠”,随后开门走了出去。

于朝心里记挂着时眠的事情,没走太远。

他在楼下找了一个凉快的地方待着。

给时眠发去照片和信息后,便坐在阶梯上耐心地等待起来。

这一等,过去了两个小时。

夏天的夜晚蚊虫多。

福祥这个老小区绿化还特别多,于朝坐着的周围围了一圈树木草丛,身上露出来的皮肤被蚊虫叮咬得不像话了。

还是中间,去附近的药店买了点驱蚊液才好受很多。

晚上接近十一点,时眠的身影总算出现在单元门前。

于朝顾不得其他,连忙跑了上去。

他瞥见时眠的脸色不是特别好,十分自觉地没追问,转而搂住她的肩膀:

“我饿了。”

时眠一惊。

这才从方才沉浸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你还没去吃晚饭吗?”

“嗯,一直在等你。”于朝问,“你吃过了?”

时眠有些不好意思,“和奶奶她们一起吃的。”她的视线掠过于朝脸上、手臂,以及腿上大大小小被蚊子叮咬的包,“走吧,我请你吃。”

“行。”

于朝也不客气。

时眠陪着于朝在附近找了家饭店。

等待上菜的间隙,林慧心打来了电话。得知她和于朝在一起,林慧心简单地嘱咐两句就先去订酒店了。

于朝吃完后两分钟,时眠的微信里收到了妈妈发来的酒店定位。

酒店就在附近没多远,步行过去五六百米,林慧心顺便帮于朝也定了一间。

于朝跟在时眠身旁,回想晚上的事,忍不住询问:

“那件事……能让我知道么?”

“嗯?”

面对于朝突然的提问,时眠思考了两秒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不禁陷入了沉思。

“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于朝想起林慧心避而不谈的态度,不再问下去。

凌晨的潭州,夜色深沉厚重。

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空旷寂静。

时眠脑海里闪过几个相似而老旧的画面,她看向旁边低着头的于朝,抿唇笑了笑:

“其实也不是不方便,反正我不记得了。”

“晚上奶奶跟我说,我八岁的时候差点被时振强猥亵。那天晚上只有我在家,时振强和大伯母吵架喝了点酒,想过来找时毅诉诉苦,结果始终没等到时毅回来,他在沙发上睡了一觉,半夜醒来后看见我在卧室里睡觉……”

时眠说到这,莫名有些说不

下去了。

大概是当着于朝面的缘故,她果断选择跳过,简单地概述着:

“奶奶说,她们也是后来才知道时振强一直有恋/童/癖,好在我当时没睡太死,拿起床头的玻璃杯砸了时振强的脑袋,跑出了家门。”

“只不过时振强跟在我身后追了上来,他大概是害怕事情暴露,想把我抓回去威胁警告我一番。妈妈说我那个时候年纪太小,记不住去警察局的路,只是沿着坪景路跑,中间有一段路甩开时振强,进了一个小区求助,不过很快就被时振强以‘大伯’的身份带走了。”

“这一部分的具体细节,妈妈和奶奶都不知道,她们也是听时振强口述的。”

“据说我极力反抗,在路过坪景大桥的时候跳了下去。幸运的是,当时附近有人在夜钓,及时把我捞上来送进了医院,才没出什么大问题,只是我忘记了那段时间发生过的一些事情。其中就包括这个。”

“起初时振强还没说实话,直到妈妈带着时安从深市赶到医院,从救我的人那儿听说了事情经过,发现和时振强说的对不上,事情的真相才算彻底爆出来。”

“当时妈妈坚持要把时振强告上法庭,后来时毅不断威胁逼迫,还有奶奶,不忍心看自己的儿子坐牢,向妈妈提出弥补措施。妈妈想把我带在身边,便接受了补偿,接我一起去了深市。”

“……”

于朝的脑子从时眠说第一句话开始,就宕机了。

等听到时眠说一路沿着坪景路跑才慢慢回过神来。

坪景路。

他外婆所居住的小区就在那条路上。

时眠离开潭州的前一天,他跟着外婆去了别的亲戚家串门。

那时眠那天晚上去到的小区……

于朝喉间一哽,他低眉,看向树影下眼睛依旧水润明亮的时眠,情绪轰然倾塌。

时眠没有不告而别。

更没有忘记他。

……

讲述完这一大段。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空气有些安静。

时眠直勾勾地盯着眼前沉默不语的于朝,不愿错过他眼睛里的任何一丝反应。

如果说,她跟于朝能有未来。

她愿意无保留地向于朝袒露一切。

她不害怕什么破窗效应,能用旧伤疤提前认清楚一个不值得的人,怎么看都不是件坏事儿。

此刻,于朝的表情要是流露出一丝不对劲,她马上删除再见一条龙服务。

而且删之前得先把酒店房费发给她。

虽然于朝陆陆续续给她送了不少东西,但那是他自愿给予的,一码得归一码。

时眠正想得入神,于朝突然伸手将她抱了个满怀。

炽热的体温穿过衣服单薄的布料,紧贴着皮肤。

于朝拥住时眠的肩头,他抱得有点紧,脑袋也跟着埋进了她的颈窝。

“是我的错。”

于朝的声音带上些许沙哑。

时眠懵了,她不明白于朝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还在心里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没发觉哪儿有问题后,只好暂时把原因归结于于朝心疼她的经历。

时眠抬起手,刚想回抱住于朝。

脖间滑过一丝温热。

于朝的眼泪顺着她的皮肤,浸入了衣服里。

“我一直以为…我以为……”

于朝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于朝你哭了?”时眠震惊了,她手忙脚乱地安慰着,“我没事,真的。那些事我都不记得了,而且,而且时振强也没得逞,我不是很机智地跑了嘛。”

时眠故意逗于朝的话没有奏效。

于朝撇头,看着情绪始终平静的时眠,只觉得更难受了。

他之前生的闷气、对时眠说过的话。

现在这一刻如同无数回旋镖,一刀刀插在了他的心尖上。

“等你退役,我们复合好吗?”

于朝的嗓音闷闷的,“我不想和你分开。”再也不想。

头一次从于朝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时眠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她没忍住,半开玩笑地逗着于朝:

“你这么喜欢我的?”

“嗯。”

“那我要是喜欢别人了怎么办?”

“不许。”

于朝回答完,似乎觉得态度还不够强硬,又补了句:“你只能喜欢我。”

时眠笑了起来。

“万一我想30岁再退役,你也会等我到那个时候吗?”

“会。”

“骗子。”时眠不满地轻啧一声,“你想都没想,肯定是骗人的。”

于朝认真重复了两遍,“等你,不管多久都等。”

“……”

*

时眠和于朝回到酒店时,林慧心还没睡觉。

她把隔壁房间的房卡给于朝递过去,瞥见于朝不舍的眼神,一把拉过时眠回了她们的房间。

房门一关上。

林慧心就忍不住问,“眠眠,你和于朝谈恋爱了?”

“没有啊。”

时眠还想装傻否认,抬头看见林慧心怀疑的表情,只好笑吟吟回答:“他喜欢我,他想和我谈恋爱。”

“……”

林慧心沉默了。

她看向对面笑得眼睛都弯了、尾巴都要翘上天的时眠,到底没戳穿。

“明早还要赶飞机,先去洗澡吧。”

“好。”

考虑到妈妈明天还要回深市上班,时眠只简单冲了个澡。

等她出来时,林慧心靠着墙坐在床头还没睡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见动静,立马看了过来。

时眠迎上林慧心跟随着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顺着坐下。

“妈妈,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没有。”

林慧心嘴上这么回答,却自相矛盾地点了点头,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时眠,最终还是选择了闭上嘴。

熄灭房间里的灯,母女两人一起躺在床上。

正当时眠准备入睡时,黑暗中,她听见妈妈转了个身,轻声问她:

“眠眠,你睡了吗?”

“还没睡。”

林慧心酝酿了一会儿,“今天晚上的事,我……”

时眠听见林慧心难以开口说下去,大概也知道她心里还在想什么了。

“妈妈。”

时眠主动道,“不管怎么样,我很感谢你能把我接在身边。我和你,还有安安现在都过得很好,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可是…眠眠,你不恨我吗?”林慧心有些哽咽,“你从小到大我就没给过你什么,无论物质还是精神,都让你遭受了许多苦难。名字,你的名字我也一直没抽时间给你更改,我是个不负责的妈妈。”

越往后说,林慧心越难过。

时眠抱住林慧心,认真反驳着,“我不在意这些。妈妈你和安安在哪儿,我的家才在哪儿,名字只是个称呼而已,它不重要。”

“意义是我赋予它的,又不是时毅,只有我站在领奖台上,这个名字才能出现在冠军的后面。”

“对,你说得对。”

林慧心擦掉眼泪,笑起来,“不聊那些晦气的人和事,我们说点别的,你最近生活怎么样?”

“……”

聊了十分钟左右。

时眠看向率先睡着的林慧心,弯唇笑了下,她钻进妈妈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也跟着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