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华灯歪着脑袋。
灯光昏黄,她半撑着身子,三千青丝从肩侧垂落,薄被滑到腰间。单薄的寝衣贴身穿着,顺着曲线在腰间束紧。
说是束紧也只是一条绳子,绳结打得宽松,以至于领口微微地敞着,肩膀滑落一小截。
她拍着床,不解地对他说:“过来呀,这床很大的。”
第26章 剑与剑穗
华灯看着沈昼, 沈昼也看着她。
过了会,沈昼走了过来,抬手拉过她的被子给她盖了上去, 盖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像是姥姥会给孩子盖的那样。
华灯露出一个脑袋,晃了晃眼前的头发:“你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 还知道怕我着凉?”
沈昼从床沿坐下, 面色如常:“想说什么, 讲吧。”
华灯嘿嘿一笑, 手往被子里掏出一个酒壶。
“我花了三千灵石买了这壶酒, 店家告诉我, 就算是合体期,三杯下去也能倒地。你要不要喝一口,让我看看这钱花得值不值?”她神采奕奕地笑着。
沈昼看也没看:“不喝。”
“喝一口嘛喝一口嘛, 这么贵的酒现在不喝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她睁大一双桃花眸, 一个劲把酒壶往他手里塞。
半明半暗的光线下, 她柔软的脸颊贴着被褥,瞳仁泛着浅淡的金色。
这灯并非寻常烛火,而是仿照蜡烛制成的法器, 灯火是假的, 没有半分温度。
但它落在华灯脸上,忽然变得暖洋洋的,不用伸手去碰,就能感知它的温度。
沈昼静了片刻,就在华灯以为他要妥协的时候,他把酒推了回去, 说:“不。”
脸上依旧淡淡的,眼里却有着显而易见的抗拒,华灯很少见他对什么东西这么排斥,好像酒比毒药还致命。
她叹了口气:“好吧,那我自己喝。”
不过这壶肯定是喝不了了,她重新拿出一壶不易醉的花酒,给自己斟了一杯。
酒水入喉,丝滑可口,她倚着床头,半闭着眼,借助酒意讲了个故事。
她从未对任何人讲起的事。
“十三岁的时候,我被绑架过一次。”她平静地说,“那人是个练气期的修士,贪图我家钱财,便把我劫走,想要威胁我父母。”
沈昼轻轻地应了声,示意她继续。
“他把我绑到一条船上,搜刮了我全身值钱的东西,也包括我的手链。”说话的时候,她不自觉抚上左腕,似乎这样才能安心。
“我不知道这算幸运还是不幸,总之没了那条手链,恰巧路过此地的掌门师父感知到了异常的灵力波动,然后他追寻而来,找到了我。”
“他很快地杀死了那个修士,然而那个修士垂死挣扎之际,用匕首给了我一刀,就在这个位置。”
她饮下一杯酒,右手盖住左侧肩膀,锁骨附近的位置。
“那个时候,血一直流……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她笑了笑,睁开眼时被灯光晃了下。
沈昼抬手挥灭灯火,室内沉寂下去。她的脸庞隐匿于黑暗中,捂着被子继续回忆。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可是我没死。师父告诉我,因为我是木属性天灵根,有着最强的治愈能力,所以死不了。”
“但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因为我的天灵根,而是……他救我,传授我功法,也是这个原因。”
华灯的身子顺着床头滑落,声音越来越低,显得困倦极了。
“他们果然很讨厌,我一个也不喜欢。”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一只手却扯住沈昼的袖子,“我不在乎他们了,也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但你……”
“起码这一个月,你绝对不可以抛下我。”
“不会。”
华灯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望着他:“我说真的,我能给你很多钱。”
“知道。”沈昼说。
停顿几秒,他低声道:“这次,不要钱。”
听到能省一笔钱,华灯果然开心许多,即便黑夜中也亮闪闪的眼睛弯了起来,手指悄悄勾了勾他的尾指。
“这是你说的哦。”
“我说的。”
华灯藏在被子里的嘴角翘起,睡意涌上大脑,她却强行装出清醒的样子,道:“可我还是睡不着。”
沈昼把方才捡起来的酒壶又递给她:“那就接着喝。”
“我不想喝了。”华灯瓮声瓮气地说,“你给唱我首歌好不好?你唱了我就睡。”
沈昼说:“不会。”
华灯眼巴巴地说:“那你想一想,想想你以前听过的曲子。”
身侧一片静默,就当她以为不会有回应的时候,男人低低的嗓音哼起了一支曲,如月光般流淌在这间屋子里。
没有歌词,甚至没有完整的曲调,只是一首普普通通的曲子。华灯回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久远的下午,她抱着扇子躺在窗前,母亲也为她轻轻地哼起一首歌。
沈昼哼歌的方式和母亲截然不同,华灯觉得像机器人曲库,非常生硬且不熟练,让她有点想笑。但他哼这首曲子的时候,与平常沉稳充满磁性的嗓音完全不一样,变得绵远悠长,轻柔似低吟。
她很想再听下去,但哼唱声戛然而止。不过她已经很困了,拽着被子含含糊糊地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忘了。”
“你从哪学来的呀?”
“有人唱给我听。”
等了一会没有动静,沈昼低头一看,她果然睡熟了。
他抬手,抽了抽被华灯压在脑袋底下的袖子,然而才刚抽出一截,就被她一个翻身压了回去,牢不可动。
他又一次见证了华灯的睡眠质量,伸手去推她的肩膀。
他没想过会把华灯推醒,醒就醒了,修士本来也不需要睡眠。
手落了下去,抵在她的肩膀上,可脑海里平白无故闪现那似在颤抖的话语:“那个人给了我肩膀一刀,血一直流,我真的很害怕。”
他的动作莫名停住,看向手下单薄的肩膀。
如果刀疤还在,应该就是这个位置。
透过骨骼和血肉,他感受得到她的脉搏,那么蓬勃,那么有力,像她说话时明亮璀璨的眼睛。
沈昼没有再动,大约是懒得动了,他维持姿势向后一靠。
窗外月亮不断西沉,阴影覆盖整间屋子,他盯着前方的虚无,能看到无数功法从眼前掠过,而那双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
天光大亮。
华灯踏出仙灵珠的时候,沈昼正在附近清理妖兽,苏意轻则坐在溪边烤鱼。
相比她的困倦,苏意轻简直神清气爽。
昨晚回去之后,苏意轻还是记挂着华灯的话,于是连夜翻看了整本原著,终于放心下来。
她发现果然是自己多虑了。
书里的反派在这个时候已经死了,显然不会来什么群仙盟的秘境,还交上了道侣。
而且沈夜和华灯感情又好,晚上睡一间屋子,平时相处也很默契。
尤其今天早上。
沈夜通常不会和她有什么交流,只有今早,她打着哈欠踏出房门,正坐在院子里的沈夜突然头也不回说了句:“华灯在睡觉。”
苏意轻吓得又缩回了门里,捂着嘴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也不知道沈昼看没看见,反正他没再开口说话。
苏意轻不得不相信,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书里的反派!
华灯不知道她心理活动这么丰富,单纯以为她睡得不错,揉着眼睛和她打招呼。
过了片刻,沈昼回来,他们开始向秘境更深处走去。
秘境里天材地宝不少,可惜华灯都没什么兴趣,遇见的都塞给了苏意轻。
偶尔碰上几个企图打劫的,全被沈昼不费吹灰之力吓跑,传说中竞争激烈、情况凶险的霞山秘境,对华灯俨然变成信步闲庭,度假旅游。
至于她的任务目标,天级法宝,据苏意轻所说,目前由青阳宗弟子,上一届的冠军虞蘅师姐带人看管,需要半个月后才会出现。
直到夜幕降临,他们都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倒是华灯看见沈昼的传讯符又亮了,他拿起看了看,将符纸烧为灰烬,沉吟少顷说:“我要出去一趟,天亮之前回来。”
华灯惊了下:“你要传送出去?”
秘境的弟子可以捏碎玉牌传送出去,但只准出不准进。
沈昼说:“玉牌我不会动,有别的办法。”
华灯松了口气,没有怀疑他的话。
沈昼又道:“我只能传送回离开前的位置,你今晚留在这里,不要乱跑,我会设下结界保证你们的安全。”
华灯神色犹豫地点头。
沈昼本来抬脚要走,又停住了,转头问她:“你有什么话想说?”
华灯藏在身后的手用力捏了捏,支支吾吾道:“你有没有什么……比较喜欢的动物?”
沈昼说:“你想吃什么?”
华灯:“不是吃的,是……哎呀你这个人!”
她跺脚,手从背后拿出来,掌心一翻,赫然是一条精美的剑穗。
“是这个啦。”她扬着下巴说。
“剑穗?”沈昼接过去,流苏从他手上垂落。
“嗯。”华灯眼神飘向四周,脚尖踢着地面,故作镇定地说,“我那天收拾储物袋发现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反正留着也没用,就送给你好了。”
沈昼端详了下:“这是什么?老鼠?”
华灯呆住了,她猛地扭头,声线颤抖地问:“你再说一遍???”
沈昼又看了眼,说:“那是驴?”
你特么怎么不猜皮卡丘!
“是兔子啊!”华灯崩溃,“会蹦会跳会跑,‘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的那个兔子!!”
她喜欢兔子,因为她上辈子就养过一只兔子,叫咪咪,所以设计剑穗时第一反应就是做一只兔子。
虽然剑穗不是她亲手做的,但设计稿是她亲手画的,属下完全一比一复刻了她的稿件。而现在,她的咪咪,被人认成了大耳朵驴。
“你把我的剑穗还回来!”
她鼓着腮帮子,伸手去夺沈昼手中的剑穗,后者毫不费力地躲过,一转眼便把剑穗挂到了自己的剑上。
华灯掰着他的手,却怎么也抢不回来,反被他扬着剑穗一起一落,蹦蹦跳跳去够,累得气喘不止。
她放弃了,咬牙切齿瞪着沈昼。
“你不是觉得像驴吗?”华灯冷笑,“堂堂剑修往剑上挂只驴,恐怕不好看吧。”
“是什么都可以。”沈昼抚过兔子脑袋,这只兔子双耳竖起,四足挺立,身姿相当矫健,可谓非同一般。
“但给我就是我的了。”他说。
华灯哼了声,斜眼觑向他握在手里的剑穗,都怪沈昼,她突然也觉得没那么好看了。
她明明一直对自己的审美和画技很有信心。
前世她养的是只维兰特兔,的确体型偏大,肌肉发达,再加上她毫不节制的宠溺,脾气暴躁凶悍,所以画稿上的兔子也是龇牙咧嘴的模样。
但是!这也不是它被形容成“像驴”的理由。
“我不给你了,你还回来。”华灯委屈地伸手。
沈昼笑了笑,华灯心说你使美人计也没用。
随即发觉手心一凉,凭空多出样什么东西。
是一个珠子,普通鸡蛋大小,冰蓝色,色泽莹润,散发着馥郁的灵气。
“这是什么?”她捏起来对着阳光,触感冰凉细腻,通透如水。
“千年蛟珠。”沈昼淡淡地说。
他那天得了三枚蛟珠,其中两枚太丑,被他捏碎了,只剩这一个看得过去的。
“哦……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华灯哼了声,反手把珠子收好。
“你好像还挺喜欢?”沈昼说。
“我说过,我喜欢布灵布灵的东西,这个就是啊。”华灯扬眉,“那你呢,你——”
她咳了声,若无其事地问:“你收到礼物,不开心吗?”
他吗?
沈昼顿了下,说:“剑穗很漂亮。”
至于开心……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开心”的滋味。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应该还是那个人健在的时候。
那个人,总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明知道他不喝酒,还把酒壶硬塞过来,大笑着说:
“我的徒弟就该喝酒,喝吧,使劲地喝!看我做什么?我可没说不认你了,我发过誓,这辈子都是你的师父!”
他淡淡地笑了,对华灯说:“是,我很开心。”
第27章 可乐雪碧
沈昼变出一柄剑, 将剑穗挂了上去,但很快地,他似乎觉得不妥, 又重新换了一柄。
华灯看不出这些剑有什么区别,只能感受到沈昼手里这一把格外乖巧, 质朴且内敛,和他锐不可当的剑气完全不同。
“为什么给这把?”她好奇地问。
沈昼抚摸着剑身, 回道:“它没沾过血, 很干净。”
华灯仔细回忆了下:“它是宝贝几号来着?”
“五号。”
沈昼把剑穗挂上去, 端详片刻, 说:“我应该给它改个名字。”
华灯心说你终于发现了, 道:“你想改成什么?”
她脑中蹦出许多上古名剑的威名, 譬如白虹、青霜、轩辕……
然后她就听到沈昼说:“可乐。”
“嗯?”
华灯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昼指着宝贝五号说:“它叫可乐。”
“???”
“叫雪碧也行。”
没错华灯还给他喝过自己调配的雪碧。
她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你是个假剑修吧!”
以后对战别人喊干将和莫邪,你喊可乐和雪碧,这合理吗?
但看着沈昼的样子, 她又忍不住有点得意:“还说什么像老鼠像驴, 明明就很喜欢我送的礼物嘛。”
沈昼屈指点了下兔子脑袋, 说:“我最近跟兔子有缘。”
华灯笑起来:“我应该多给你几个,毕竟你有十二……哦不,一百一十九把剑。”
沈昼放下剑, 说:“有这一个就足够了。”
华灯痛快道:“那我以后再给你送点别的。”
沈昼低低地嗯了声, 把剑别到腰间,给附近的山洞设下几重结界,就靠阵法传送离开了。
这一次他没去紫阳宫,而是落到几里外的凤箫山上。
山野寂寂无声,翠绿的灌木丛旁蹲着一名高瘦的青年,正肆无忌惮地辣手摧叶, 循声扭头道:“你可算来了,这次怎么这么久。”
话说完,扬手甩了个玉瓶出去。
“你要的天元丹,够一年的份量了!”
沈昼稳稳接住,神识一扫就检查过每粒丹药的状况。
今泽给他发出的传讯符只有一行字:天元丹已成,速取,我在凤箫山。
但他此刻拿到手,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道:“你应该还有别的事。”
今泽咧嘴一笑:“当然。”
他把早已准备好的名单送过去:“这是我揪出的群仙盟奸细,你看看。”
沈昼拿起名单,一个个人名看下来,回忆他们的模样。
今泽百无聊赖地蹲着,视线被沈昼腰间陌生的剑所吸引。
他见过沈昼很多剑,但不包括这把。
不过这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他剑柄上竟然悬着一条剑穗,一条昂贵且明显不符合他风格的剑穗!甚至还很炫耀地专门挂在外面!
他看了眼,沈昼还对着名单沉思,于是壮起胆子,悄咪咪伸出手。
砰!
指尖尚未触及,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将他震开,他捂着酸麻的手指控诉:“你有病吧?我碰一下都不行!一只臭老鼠有什么可宝贵的!”
“老鼠?”沈昼放下名单,眼睛看过来的瞬间,今泽太阳穴一阵刺痛,“需要我提醒你,这是一只兔子吗?你的眼是长来碍事的?”
“好了,知道了!兔子就兔子……哎我草,你跟兔子八竿子打得着吗?上次紫阳宫溜进一只兔子你还骂人家丑!”
沈昼说:“你的舌头也不打算要了?”
这下不止太阳穴,今泽的舌头也开始刺痛,他终于不敢吱声,默默地闭紧嘴巴。
两年前他不听沈昼的话,私自跑出去找人寻仇,险些被人用暗器杀死,沈昼虽然及时赶来救他,却也打断他两条腿,碾碎他断裂的骨头。
他在地上痛到痉挛,而沈昼就一言不发地看着,末了说了句:“别再有第二次。”
生怕旧事重演,今泽若无其事转移话题:“那份名单你看完了?没问题吧?”
沈昼说:“就按你的计划来。”
今泽这才重新笑起来,指着山脚的位置:“他们打算在这里埋伏我,真是一群蠢货,我先把这部分人收拾了,然后再回紫阳宫解决剩下那批。”
沈昼说:“可以。”
今泽愣了下:“没了?”
沈昼没什么表情地说:“天亮之前我要回去,你最好快点。”
今泽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天色:“你最近是不是练功走火入魔了?至于吗这么着急?”
等等。他突然问:“这个剑穗是谁给你的?”
他得到的是沈昼饱含警告的冰冷目光。
今泽的心猛然一跳,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在脱离控制。
四年前,这个男人突然出现,杀死了他那个该死的父亲,将他从牢笼中解脱。
他也曾问过:“你为何救我?”
那个人始终没有回答他。
四年来他见证了沈昼的强大,也见证了他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冷血。他不属于紫阳宫,不属于这天底下任何一个地方。
这次,他看着沈昼,莫名其妙问出同样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又是为什么救下我?”
须臾的寂静后,沈昼淡淡回答:“为了一个承诺。”
今泽的呼吸屏住了,试探问:“那你对她也是吗?”
沈昼应该回答“是”,但他漫不经心的视线掠过腰间的剑穗,忽然停住了。
明明山间树木繁盛,几乎没有风吹来,可那剑穗下的流苏却轻轻晃动着,一下一下,怎么都静不下来。
他烦躁地捉住剑穗,让它完全握进掌心。
剑穗终于不动了,安安静静躺在他手里,就仿佛刚才只是错觉而已。
他终于开口,说:“是。”
今泽松了口气,顺势问:“你的承诺是什么?不会是为了她留下来,然后当一段时间的凡夫俗子?”
后半句是玩笑的语气。
沈昼松开手,仙剑和剑穗一起被传送至芥子空间。他漠然地说:“你想多了,我不会为任何人留下。”
今泽点头,随口问:“那就好,所以你明天不回去了吧?”
沈昼说:“回去。”
今泽:“……”
那你他爹说个屁!
这个话题是无法继续了,他拍拍衣摆起身,开始活动筋骨。
“山下的人怎么处理?”
“随你。”
今泽舔了舔嘴角,眼底浮现残忍的兴奋。
“群仙盟这么对你,追杀你四五年,你就不想把他们一个个踩在脚底,碾成渣滓吗?”
沈昼:“不想。”
今泽顿时噎住。
他不甘心,想从这个人脸上看到一丁点波澜,可惜没有。
他只听到沈昼说:“这个月不要再联系我,我解决了事情会来找你。”
“?”今泽差点喘不过气,“我才元婴期,你把我一个人放在紫阳宫,是想我死吗?”
“这是命令。”沈昼说,“服从。”
今泽憋屈地呲了下牙,沈昼投来一眼,他顿时神色一凛,目不斜视。
随后他就看到沈昼抬起手,记忆中的疼痛袭来,他死死闭上眼。
然而那只手没有落到脸上,什么东西顺着额头注入识海,微微疼痛。
“什么鬼?暗害我?”他惊慌地抱头。
“剑意。”沈昼言简意赅,“渡劫之下,无人可伤你。”
今泽脱口而出:“那渡劫之上呢?”
话刚出口就看到沈昼轻鄙的眼神,明显对他的智力产生怀疑。今泽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废话,只好心里骂两嘴假装无事发生。
现如今九州明面上的渡劫期有三个,实际只剩两个,因为他那个倒霉老爹被沈昼一剑劈了。
剩下两个无大事不出山,他们敢来紫阳宫,沈昼一定会知道。
“这剑意只有一道吗?”今泽摸着额头,暗搓搓期待。
沈昼说:“三天凝结一次的剑意,你还想要多少?”
今泽笑嘻嘻:“起码得八、九道吧。”
对此沈昼的回应是:“比起为你浪费这么多精力,我宁愿看你去死。”
今泽还没来得及表达不满,突然后腰一痛,被沈昼一脚踹下山崖。
猎猎风声中,男人的传音响在耳畔:“去解决他们,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沈昼老子早晚给你扬了!”
今泽的叫骂和身影一齐消失在山脚下。
沈昼平静地垂眼看着。
四年,今泽成长为了他曾预估的模样。
这就够了。
至于群仙盟的杂碎,他从来不放在眼里。
世人都以为他心怀仇恨,可其实恰恰相反。
他当然不会恨这些无知且弱小的蝼蚁,他不恨任何人,也不在意任何人。
他要撕裂、要杀死的,要亲手塑造又毁灭的,从来只有他自己。
这就是他的道。
*
沈昼走后,鉴于时间尚早,华灯没有立马进入仙灵珠,而是和苏意轻一起捉了只山鸡,烤好后分着吃了。
她们吃鸡的时候,还遇到一点小插曲,有个白衣女人追着一头凶兽,误入附近的树林。
苏意轻叼着鸡腿抬头,惊讶道:“虞师姐,你怎么会在这?”
华灯跟着看过去,恍然记起,这就是那个上届仙门大比的冠军,她在宴席上见过一面的虞蘅。
虞蘅一条白绫了结了凶兽的性命,收起法器向她们走来,微笑说:“好巧,苏师妹,你们也在这里。”
“师姐你不是负责看守天级法宝吗?”苏意轻给她拽了块鸡翅。
虞蘅摇摇头,没有接下,温声回应:“那边还有人看守,倒是这条凶兽状态不对,我接到消息就过来看看。”
华灯本来不想和陌生人接触,但“天级法宝”四个字还是让她产生了兴趣。
这可是她的重要任务,整整五十年寿命。
于是她也起身,对虞蘅道:“虞师姐,初次见面,我是华灯,药清宗的弟子。”
虞蘅站在花树旁回头,这里的木槿花开得很盛,清淡的香气萦绕在她周围,恰如她这个人一样。
她对华灯嫣然一笑,春水般的眸子泛起涟漪。
“你好,华师妹。”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瓶丹药,递了过来:“这是补灵丹,你们这两天也累了吧,可以补充下灵力。”
华灯没有不能收礼的意识,反正不管是什么她都能还回去更好的,当下接过药瓶,笑着道:“那就多谢师姐了。”
话虽如此,却并没有用,而是随手揣进乾坤戒。
她体质特殊,又有女主buff加成,习惯了对人保持警戒,无论男女。况且比这好的药她有的是,确实用不着。
虞蘅目光闪烁两下,没说什么。
她详细调查过,华灯家世不凡,天资出众,从小众星捧月,自然不会特意给她一个非亲非故的人面子。
可惜了她融进丹药里的戮仙散,几十年只炼出一点,就这么白费了。
“来啊虞师姐,你坐这吧,尝尝我的手艺。”苏意轻腾出位置招呼她,华灯也没有反对。
虞蘅面色如常地坐下,和两人攀谈。苏意轻吃腻了烤鸡,开始煲鸡汤,华灯则继续问些有的没的,试图套出天级法宝的消息。
过了会,对面的苏意轻从白雾中探头:“师姐对气味敏感吗?”
虞蘅不解其意,答道:“我倒没有这项能力。”
“那就好。”
苏意轻开始煮螺蛳粉。
虞蘅:“?”
浓郁的气味钻进鼻腔,虞蘅险些作呕。
苏意轻憨笑着抬头:“师姐别急,我们一人一份。”
虞蘅笑不出来。
气味越煮越浓,她如坐针毡,华灯和苏意轻各自盛了一碗,齐齐转向她:“师姐,过来一起吃呀。”
“……”虞蘅闭目,轻声说:“我已辟谷多年,你们吃吧。”
她暗自提醒自己,不能忘了今天的目的。
她要把药散下到、下到……
下不去手!
虞蘅猛地缩回手,再也忍不住捂紧鼻子,迅猛如兔地蹿远了两尺,躲到树下深呼吸。
这时,她突然察觉不对,身后的树好似在动。
然后是华灯懒洋洋笑着的声音:“啊,上钩了。”
大树化为绳索,将她捆了起来,完全没有反应的余地。
三品法器,缚灵索,虞蘅尝试了下,竟无法挣脱,强装镇定道:“师妹这是何意?”
华灯歪着头,轻声说:“我不喜欢你看我的眼神。”
和那些人一样,不论怎么伪装,都无法掩饰其中的私欲,像在看猎物。
所以她传音给了苏意轻,让她协助自己演戏,所幸苏意轻选择相信她,十分配合。
她取出虞蘅给的丹药,瓷瓶在指间转了圈:“系统,检查这瓶丹药。”
“宿主,这是五品补灵丹,里面含有少量不明物质,初步检测为戮仙散,该药品毒性剧烈,只存在于上千年前的古籍记载中。作用:使修士灵府闭塞,灵脉枯萎,无法正常修行。品级:三品。”
三品丹药,哪怕是化神期都无法抵挡。
“你还真看得起我。”华灯抬眸笑道,“对付我需要用戮仙散这么珍贵的毒药吗?”
见虞蘅冷着脸没否认,苏意轻震惊道:“师姐,你在干什么?”
华灯倒不意外虞蘅有这东西,毕竟他们医修就是喜欢翻古书,然后研制一些据说已经失传的药物甚至毒物。
虞蘅天赋出众,还有师门的帮助,能研制出戮仙散也不足为奇。她只是不明白——
“我不认识你,你却给我下毒,为什么?”华灯走近了,蹲到她身前问。
虞蘅缓缓说:“你的确不认识我,可你认识了不该认识的人。”
华灯下意识看向苏意轻,后者同样联想到什么,满脸惊恐地说:“不是吧虞师姐,我可没得罪过你啊!”
“你?”孰料虞蘅轻笑一声,摇头,“你还没这个荣幸。”
“那是沈夜?”华灯忽然问。
“是啊,是他。”虞蘅笑着说,“那天在宴席上,他一出手,我就知道是他。”
华灯当然记得那天的场景,只是她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那个剑招他只用过几次,知道的人已经死了,所以他大概也想不到,还有人能凭这个认出他。”
她盯着华灯:“你是他的道侣,对么?”
华灯不准备回答,她站起身。只是忽然间,她又闻到了那股香气,而且越发浓郁。
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股冷意窜上脊梁。
这根本不是木槿花的香气。
是虞蘅。
是她身上的香味。
*
凤箫山下,满地鲜血成河。
沈昼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去,走到山脚时,刚好今泽解决完一切,正在擦拭剑身。
“我做的不错吧?”今泽抬起下巴道。
沈昼说:“比我预计的慢。”
今泽不满地嘁了声,跟他汇报最近的工作:“之前右护法死了,还有几个同党被我揪出来一并杀了,然后是……”
沈昼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山道两侧开满馥郁的山茶花,香气扑鼻而来。
他下意识伸手去找腰间的剑穗,触感一片冰凉,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换了柄剑在这。
今泽继续道:“哦对,还有幽州那边,我们的一个分舵被人端了,目前推测是黑虎帮所为,然后……”
“嗯。”
沈昼低声应答,渐渐心不在焉起来。
他过目不忘,能清楚记得剑穗的模样,又观察力极强,自然不会忽略上面的山茶花标志。
华灯送他的物件,不管衣裳还是饰品,总会悄悄加上山茶花的图案。有的绣成暗纹,有的精心雕刻在角落。
袖口、衣角、革带、玉佩、剑穗……好像喜欢做标记的松鼠,因为自己喜欢,就把山茶花变得无处不在,融入他的生活里。
她还傻乎乎地以为他不知道,并一直为此偷偷欣喜着。
沈昼望向逐渐升高的月亮。
她会在做什么?和苏意轻一起捉鱼、捉鸡、捉兔子,还是不听他的话到处乱跑,搜集她喜欢的法宝?
“至于名单里剩下的人,今晚你和我一起……”今泽顿了下,看他,“你在听我说吗?”
沈昼的目光转过来,却越过他,投向更远的地方。然而远处只有荒芜的夜色,今泽顺着他的视线,什么都没发现。
他听到沈昼开口:“给你一个时辰,把事情处理好,之后我会离开。”
“离开?你不是说要亲手处置这件事,不准我插手吗?”今泽倏然回首,眉头深锁,“什么事这么重要?是不是那个女人——”
“接下来的事你自己看着办,不必通知我。”沈昼说。
“真的是她?!”今泽怒吼出声。
他多少了解沈昼,这个人讨厌麻烦,所以凡事不做则已,做则必须彻底。
就像以往一样,假如他不想管紫阳宫的事,那无论如何都不会回来;可一旦他回来了,就意味着他要绝对的掌控权,任何人都不能质疑忤逆。
而现在,他居然说,“你看着办”!
今泽不可置信地瞳孔紧缩,他简直要怀疑沈昼被人夺舍了!
“去做。”沈昼轻描淡写地说,无视他震动的眼神,“还是说你没自信把事做好?”
“怎么可能!”
今泽立即说道,召来仙剑便御剑飞远了。
沈昼淡淡一笑,走了两步又停下。
他侧首看了会,手指伸向树丛,采下一朵山茶花。
第28章 少年薛无
“你该不会以为, 戮仙散只能通过外服生效?”
虞蘅仰着脸笑,她眼角的皮肤像花朵一样凋零腐烂,露出狰狞可怖的白骨。
“我早就把它涂遍我的全身, 你呼吸的每一口气,都在与它接触。”她不在意地抹了下眼角的鲜血, 笑容更加畅快,“不好意思, 这里涂多了, 吓到你了。”
香味无孔不入, 哪怕华灯封住嗅觉也无济于事。她清楚感受到灵力在渐渐流失, 几乎无法掌控缚灵索, 连苏意轻也倒在旁边, 错愕地看着虞蘅。
传闻中,只要一丁点戮仙散,便足以让惊才绝艳的修士当场沦为废人。
“你疯了?戮仙散没有解药, 你这样做也活不了多久……!”华灯跌坐在地, 冷冷地抬起眸子。
“我也没有办法。”
虞蘅叹了口气, 缚灵索从她身上脱落,她站了起来,俯视着华灯。
“你应当知晓, 你的道侣是个怪物, 他的真气能抵挡世间绝大多数丹药。可戮仙散不同,它是两万年前仙人还存在时,专门为了毒杀仙人而研制的。”
她弯腰去抚摸华灯的脸,越来越多的戮仙散渗入华灯体内,后者吐出一大口鲜血。
“尽管我手里只有威力不足的赝品,可你也不是沈昼本人, 就算和他双修过,得了他几缕真气,也抵挡不住戮仙散的侵蚀。”
虞蘅手指一紧,用了力气,可下一秒她就被带着剧痛的感觉震开。
她怔了怔,看看自己的指尖,又重新去碰华灯。她碰到了,但不能用法术,一旦有任何想要伤害华灯的举动,就会被这无形的力量震开。
华灯虽没了力气,姿态还算放松,坐在地上瞧她:“好玩吧?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虞蘅眼尾抽了抽,开始卸她身上的防御法宝,她卸掉了簪子,卸掉了步摇,卸掉了璎珞和玉佩,然而总有东西阻隔着她,她根本无法对华灯下手。
虞蘅暴躁地把所有法宝都扔走,甚至撕碎了华灯随身携带的墨白扇。
趁她专心致志对付法宝,华灯终于积攒起些许灵力,默念沈昼教给她的法诀。
指尖轻轻一动,铿然声响。
宝贝一号裂空而出,骤然出现在虞蘅背后!
虞蘅躲闪不及,回头格挡的瞬间被贯穿琵琶骨,她咬牙治愈自己的伤势,调动白绫与仙剑缠斗。
华灯不懂剑术,但沈昼的剑根本无需她驱使,一刻不停地攻击着虞蘅,剑招与沈昼如出一辙,锋利不可当。
虞蘅狼狈地抵挡逃窜,面目彻底扭曲,她一把拽起苏意轻挡到身前,冷喝道:“把剑收起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宝贝一号的攻势猝然一滞。
华灯握紧了袖下的手掌。
她还有一次投胎的机会,可苏意轻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唔唔!”苏意轻被捂着嘴巴,拼命摇头。华灯和虞蘅对峙片刻,收起了仙剑。
虞蘅用白绫将她捆住,给苏意轻喂了迷药,一手带着她一手拎起苏意轻,来到传说中存放天级法宝的地方——隐月洞。
沿途中华灯看到不少被迷晕的人,猜测正是本该和虞蘅一起看守法宝的弟子。
隐月洞潮湿幽暗,华灯被放到一处石头上,旁边的墙壁盛开着冰紫色的花,妖冶糜艳。
上方的石顶滴答落水,石顶中间有一块半圆的缺口,看不见月亮,但月光从上面泄了下来,把虞蘅一张脸照得苍白阴冷。
她又给苏意轻喂了一份药,这次苏意轻吐出乌黑的血,显而易见是毒药。
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放过苏意轻。
华灯无力阻拦,她的灵府逼近枯竭,只能勉强支起身体,眼眶通红地看着,几欲流泪。
然后她就看到苏意轻偷偷抬起一只手,比了个“OK”的手势。
华灯:“……”眼泪收了回去。
鼎炉果然是轻易死不了的。
目前还是她的处境更艰难,就在她体内,沈昼的真气吞噬着戮仙散,而戮仙散源源不断再生,与真气纠缠碰撞,疯狂肆虐。
她强撑着问虞蘅:“你想做什么?”
虞蘅不答反问:“你知道万剑宗吗?”
华灯的眸子闪了下,似乎猜出什么,虞蘅轻轻地道:“我的妹妹虞菀,是万剑宗的亲传弟子,后来她死了,我很生气,所以想让杀她的人死,这没错吧?”
华灯猛地清醒了:“你等等。”
要他死抓我干嘛!我又不认识万剑宗的人!
她内心咆哮,用此生最诚恳的语气开口:“你说得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所以你去找沈昼吧,真的,我绝对支持你。”
虞蘅哼笑道:“你猜我打得过他吗?”
华灯:“……”
当反派能不能别这么有自知之明?我还是喜欢你狂妄不羁的模样。
“你是他的道侣,杀了你让他心痛,效果是一样的。”虞蘅说。
“我觉得不一样。”华灯假笑。
为了活命,她决定坦诚:“我们的道侣关系其实是假的,我跟他才认识一个月。”
“拙劣的谎言,你以为我会相信?”虞蘅漠然道,“若非在意你,他凭什么为你留下?又为你在青阳宗的众目睽睽之下,对付裴见明那家伙?”
华灯宛若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干巴巴地说:“因为我给他钱。”
“?”虞蘅表情一顿,眼底流露出迷惑的色彩。
华灯崩溃地喊:“因为我每月给他十万灵石!十万!你知道十万灵石堆起来有多少吗?!”
虞蘅缓缓说:“你的意思是,他为了钱才和你在一起?”
华灯疯狂点头。
然而虞蘅冷笑一声,断然道:“绝不可能!”
华灯:?
不是,怎么就不可能了?
虞蘅恢复傲然的姿态,以一种“省省吧别骗我了”的眼神,自顾自说道:“沈昼岂是为钱财折腰之辈!”
华灯:“???”咱俩说的是一个人吗?!
“我觉得吧。”好半天,华灯才找回声音,斟酌着说,“你大概也许可能,对他有些误解?”
虞蘅回以轻蔑的冷哼,不以为然。
她理所应当地想,修仙界实力就是财力,只要够强没什么不能到手的。如沈昼这般高手,怎么可能会有缺钱的时候?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看懂她的神情,华灯绝望得快要笑出来。
什么叫医修不知剑修穷,剑修一穷穷三代,这就是最好的注解。
“别再浪费口舌,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虞蘅说,“把你的神识交给我。”
“神识?”华灯不明白。
虞蘅紧紧盯着她:“你是唯一有机会杀了沈昼的人,就算杀不了,也能让他生不如死。”
华灯:“等会?”我杀沈昼,真的假的?
虞蘅完全沉浸在计划中:“我知道你下不去手,但没关系,只要把神识给我,我就能操控着你,用你的身体亲手杀死他。你闭上眼睛就不会痛苦,事后我也会饶你一命。”
华灯渐渐地听懂了,她默不作声。
虞蘅的脸色冷下去:“你不同意?”
“同意?”华灯歪了下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着晦暗的光,“我凭什么同意?”
虞蘅道:“你最好识趣一点,不然我——”
“你什么?”华灯轻笑,讽刺至极,“想操控我,你配吗?还饶我一命?你现在倒是杀我试试看啊。”
“……华大小姐,听你的语气,你好像并不怕死。”
“你大可一试。”华灯仍是微笑,山洞幽冷的光线下,这笑容称得上挑衅,“比起死,恐怕像你这样活着才更可怜。”
虞蘅的脸染上怒意:“你根本就不明白沈昼做过什么,他屠尽了万剑宗满门,是个不折不扣的阎罗!”
“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早就都知道了。”华灯岿然不动,“实话告诉你,我不在乎。”
“万剑宗的人都死了怎么样?你妹妹死了又怎么样?我认识他们吗?有必要为他们难过吗?”
“如果你把我当成一个心怀苍生的大善人,那我告诉你,你错了!”
在虞蘅怒火滔天的瞪视中,她缓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没那么多怜悯心,我只在乎帮过我的人,对我好的人——这其中包括谁,你应该清楚吧?”
她的心里同样涌上怒火,寒声道:“反正不会包括你这个卑鄙小人!”
“卑鄙?”虞蘅温柔的假面彻底碎裂,声音犹如淬了毒,“我卑鄙,难道沈昼就不卑鄙?既然你一心向他,是非不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干脆调出一抹神识,直接进入华灯的识府,这样做有极大风险让华灯的元神就此消亡,但她顾不得这些了。
她进到华灯的识府,里面比她想象的还要美好,是世外桃源般的美景。
可惜今天之后,这美景便不复存在。
她找到华灯的元神,一个散发光亮的圆球,迅速地飞了过去。
她即将吞噬华灯的元神。
就在这时,旁边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无比清晰的人影。
那个凭空出现的白衣男人对着她,面色平静,随手扬了下剑。
一剑劈裂她的神识!
虞蘅发出凄惨的尖叫。
*
紫阳宫中,沈昼如有所感。
他捏碎旁边一个家伙的脑袋,食指碰了下自己的额头。
早在来青阳宗之前,他就往华灯的识府里放了一丝神识。没有意外时,这丝神识会安静蛰伏,连华灯都不会发现。
当然,他压根就没打算告诉华灯。拥有一个人的神识等于拥有对对方的操控权,即便沈昼有办法免除这部分影响,但神识与主人相通,华灯那么闲不住,肯定成天招惹这抹神识,烦得他没心思修炼。
而现在,这一缕神识动了,有人闯入华灯的识府,想要杀她。
沈昼低着头,鲜血从他脚边流过,被他亲手捆起来的群仙盟奸细还在眼前,奄奄一息,他刻意留下性命以便钓出同党。
今泽跟在旁边絮絮叨叨:“还好你手下留情,只要这人活着,他那些部下就能变成待宰的羔羊,乖乖引颈受戮……”
砰!
没等他说完,原本被宣布赦免的奸细忽然当场炸成了烟花。
“你大爷的,你在干什么?!”今泽不敢置信地抬头,却被沈昼眉眼间的戾气吓了一跳。
这表情,不能说难看,简直是要吃人的程度。
他从没见过沈昼这副样子。
即便四年前最惨烈的大战,他们杀了几百几千号人,沈昼也没皱过一下眉头。
他飞快地问:“出什么状况了?”
沈昼没有回答,瞬间消失在原地。
留下的,只有让今泽浑身发泠的血气和杀意。
今泽愣了会,当他踟蹰着抬脚想要离开的时候,余光发现地上掉了个东西。
一朵原本属于沈昼,现在却零落在地,沾满血污的山茶花。
……
“啊啊啊啊啊沈昼你该死!”
不知发生了什么,华灯只觉识府一痛,紧接着虞蘅就捂脸倒地,七窍流血哀嚎不止。
华灯莫名其妙,竟然有点小惊喜:“我还有这金手指?”
“闭嘴!那是沈昼留在你识府里的一缕神识!”虞蘅头疼欲裂,怒吼出声,“他竟对你珍爱至此,可笑!”
最后几个字,完全是从牙缝里蹦出,咬牙切齿不足以形容。
华灯其实隐约猜到了,听她这么一确认,当即拍着心口感慨:“等沈昼回来我要给他加工资。”
虞蘅根本听不见她的话,喘了好一会粗气才勉强治愈部分伤势,抬头狰狞地道:“好,那就让你看看虞菀究竟是怎么死的,让你看到真正的沈昼。我就不相信,到时候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向着他!”
什么?
华灯一个愣神的功夫,虞蘅的手就伸了过来,她握着一颗明亮的像珍珠一样的东西,这东西进入华灯的脑海,让她短暂地眩晕过去。
睁开眼时,身边是陌生的原野,面前一只庞大的凶兽张开血盆大嘴,妄图将她吞吃入腹。
然后她听到“自己”发出声音:“妖兽,看剑!”
迥然不同的女声。
联想到虞蘅的话,华灯恍然明白过来,这是虞菀的记忆。
这一日的历练中,虞菀受了伤,妖兽境界又在她之上,双方力量悬殊,她的剑被利爪击落,颓然摔倒。
就在她仰头打算用出传送符时,一条红色的发带从空中悠悠飘落。
然后是男人的惨叫:“哇啊啊啊这什么鬼地方!!”
再然后,一道黑影砰然坠地,摔进稻草堆里。
虞菀愣愣地眨了下眼,维持仰头的姿势。发带落向她眼前,紧跟而来的是一只手,一只修长优雅,相当漂亮的手。
这只手托住发带,轻轻向上一捞,另一只手则握剑挥出,一招就斩碎妖兽的身体。
手的主人翩然落地,挽剑而立,迎风回过头来。
一袭玄衣,眉目冷峻,每一根骨头都如松竹般挺拔。
华灯认了出来。
这是还叫“薛无”的沈昼。
比起后来的成熟和凌厉,眼前的少年五官仍稍显柔和,一双飞扬的剑眉下,是充满了锐利的黑色眼眸,清俊至极,也冷淡至极。
他才十三四岁,身量已然很高,看人尤其喜欢眼神向下,狂妄且傲慢。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看旁边的虞菀,而是转头踹了脚草堆里的后背。
“薛子非你干嘛呢?起来!还有你的东西,拿回去,脏死了!”
他把那条发带一扔,扔到薛子非面前。
华灯简直惊住,完全没想到当年的沈昼会是这种性格。她透过虞菀的眼睛看向薛子非,有些好奇这个传闻中的沈昼师父会是什么人。
男人抬起脸,下意识露出笑,可他实在摔得太惨了,披头散发,满脸污泥,只剩两排洁白的牙齿,以至于虞菀都猛咳了两声。
然而不知为何,华灯总觉得,那双眼睛有些隐隐的熟悉。
“小无你跑太快了,为师年纪大了跟不上啊。”男人撑着膝盖起身,发出不满的抱怨。
沈昼不耐地道:“你元婴期的修为是干什么吃的?”
薛子非争辩:“我——”
沈昼打断他,严厉地说:“为什么其他长老都是化神,只有你是元婴,你能不能好好反省自己,练功多上点心?”
薛子非“嗨呀”一声,手往胸口掏掏掏,掏出一袋压扁的油纸包:“上什么心上心……来,吃点心!”
他把挤扁掉渣的桂花糕递给沈昼。
沈昼更加嫌弃,皱起眉头:“我说过我不爱吃桂花味的,你那个栗子糕呢?”
薛子非肉痛地从乾坤戒里拿出栗子糕,嘟囔道:“只剩一袋了,我看你也不是很喜欢吃嘛……”
虞菀见状,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对这位后入门的天才师弟久仰大名,情不自禁插入他们的对话,拱手道:“多谢七长老和薛师弟救命之恩,在下虞——”
好似没听见她的话,沈昼夺过一整包栗子糕,头也不回地御剑远去。
虞菀呆住,不知所措,薛子非赶忙道歉:“对不住啊这位师侄,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你别放在心上。”
虞菀摇头说没事,薛子非召来仙剑,追着沈昼疾行离开。
“小无你别光自己吃啊!你分为师一口好不好!”
华灯和虞菀一起,盯着他们的背影,直至远处只剩飘渺的云烟。
那个还没有真正成为沈昼的少年,随着山野间掠过的清风,倏尔远去了。
……
霞山秘境外,三位长老一同看守着。
其中一人似感应到什么,抬头看了看,嘀咕道:“刚刚怎么好像有股灵力波动?有人溜进去了吗?”
旁边一人笑道:“放心吧,这秘境可是由仇策剑尊亲自加持过的,怎么可能有人溜得进来?”
这人听了,便也笑一笑,说:“也对,看来是我老糊涂了。”
此时,秘境之中。
山洞的结界被人闯破,沈昼的神识搜遍每一个角落,没发现华灯的踪迹。
他走出山洞,来到一摊早已熄灭的火堆旁。她曾在这里烧火做饭,却只吃到一半,尚未来得及收拾。
有人把她带走了。
很奇怪,这一刻他回想起的,竟是昨天晚上少女混着酒意的声音:“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他的眼睫动了下,时隔多年以来,对着天空,抬起了右手——
“烈天。”
漫天星辰忽而熄灭。
月亮、星星统统消失,天上漆黑一片,秘境陷入完全的黑暗。
树林中,正同野猴战斗的裴见明大惊失色,骇然道:“这次又是有大妖出山了吗?”
“好像不是。”小弟战战兢兢地抬头,“是有东西,遮住了天。”
有东西遮住了天。
这个认知让秘境里所有修士、妖兽都停下动作,畏惧地望向云霄。
他们什么都看不到,黑夜深不见底,恐慌充斥着每个人的心头,压抑的气氛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秘境外的长老同样惊慌失措,他们感受到阵法的抖动,再也无法维持冷静,一叠声道:“快!有东西在冲击秘境,快叫掌门!”
就在所有人惊疑不定时,秘境突然又回归平静。
星辰和弯月重新出现,秘境的灵气重新流动,极具压迫感的气氛倏然一轻,不复存在。
而秘境的最中央,山巅高耸的云雾上,沈昼身姿巍然,手中多出一口漆黑的剑。
他手腕一翻,剑身转动,划过明明灭灭的光芒。虽是一把剑,却莫名深邃而闪耀,仿佛能窥见天外银河,窥见万千星辰流转。
沈昼缓缓抬眼,剑锋对准前方,瞳孔划过冷白的光。
他的神识穿梭千里,天目笼罩秘境上下,苍穹之外,黄土之中,任何细微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注视。
透过层层黑白画卷,他目光一定,眼底倒映着一团飘忽的红光,气息微弱。
握剑的手骤然发力,他说:“带我去她身边。”
长剑铮鸣而起,剑身化作黑色的闪电,以肉眼难以企及的速度,穿透时间与空间!
只一刹那,横亘整片秘境!
第29章 何来爱憎
在虞菀的记忆中, 她和沈昼并无太多接触。
华灯只看到一些零碎的片段,比如沈昼一个人单挑数百弟子大获全胜,比如沈昼不服万剑宗门规, 一剑斩裂惩戒堂大门。
一直到沈昼十七八岁,虞菀也没再和他说过话, 她偶尔会默默关注着这位师弟,和所有人一起见证他的飞速成长。
金丹、元婴、化神……对常人遥不可及的境界, 沈昼轻而易举踏了过去。
在和虞蘅交流的信里, 她多次提及“薛无”这个名字, 她甚至会牢牢记住那个少年的剑招, 然后原原本本复刻给虞蘅看, 即便有些他只用过一次就弃置不用。
终于有一次, 虞蘅来万剑宗看望她,在前者的鼓励下,她拦住了刚下演武场的沈昼, 期期艾艾开口。
“薛…薛师弟。”她说, “可以请你指点下我的剑法吗?”
沈昼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 意兴阑珊地说:“我教不了。”
“……为什么?”
“你资质太差。”
单灵根被赞誉为天才的虞菀:“……”
华灯也:“……”
虽说沈昼和任何人比起来都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但这语气未免太欠揍了。
这样看,以前沈昼为了灵石教她练功的时候, 心里指不定怎么骂她蠢呢。
回忆里的沈昼比后来更目中无人, 抛下一句话就走,虞菀脱口而出叫住他:“薛师弟。”
沈昼停下,微不可查地皱眉:“还有什么事?”
“薛师弟不记得我了吗?”虞菀问。
“我应该记得?”沈昼淡淡地说。
“……”虞菀无言以对,眼睁睁看他走远。
一直躲在树后的虞蘅跳出来,气愤地道:“这人什么态度?小妹,我们别理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不就修为高点,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没什么……”虞菀低着头,小声说,“薛师弟一心向道,我不该打扰他。”
只是谁也想不到,那就是她和薛师弟的最后一次谈话。
次年三月,少年薛无叛离万剑宗,原因不明,去向不明。
再后来,一则悬赏令传遍修仙界。
“薛无,真名沈昼,原万剑宗弟子,窃取本宗机密,堕魔外逃,现号召天下悬赏,望将其捉拿归案。赏额:三千万灵石!”
沈昼的再次出现,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虞菀接到来自万剑堂的号令——
“全体万剑宗弟子听令,不论手段,诛杀邪修沈昼!”
那天,她又见到了薛师弟。
他戴着一张磨旧了的青铜面具,站在万剑堂门前,手里提剑,脚边躺着薛真人的尸体。尸体破碎不成样子,像是被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拼凑出来。
他站着,没有看任何人,通身气度冷冽,血气冲天。
华灯意识到,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薛无,而真正变成了她所熟知的那个沈昼。
还有一件事,当时的虞菀没有注意,而现在她几乎瞬间就发现了——沈昼那只握惯了剑、杀了无数人的手,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乌云压顶,狂风骤起,越来越多的弟子汇聚在此。
他们看到死去的薛真人,同样看到万剑堂里倒了一地的尸体——那些都是于他们有教养之恩的长老和师父。
一时间,所有人都震怒了,无数利刃出鞘。
虞菀御剑而来,高声喝道:“薛师弟,你已铸下大错,不要一错再错!”
下一句则近乎哽咽:“你这样的邪魔外道,怎么会是我万剑宗的弟子?!”
沈昼置若罔闻。
他看着薛子非的尸体说:“我只想带他走。”
复又抬眸:“你们,自退后者,可活。”
不是没有人动摇,然而虞菀横剑拦在所有人面前,厉声道:“胆敢退后者,不配为万剑宗之人!”
旁边很快有人附和道:“万剑堂的指令不会有错,薛无欺师灭祖,罪无可恕,人人得而诛之!”
“诛之!”
群情激奋,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诸位且慢!我还是不明白,他怎么会杀薛师叔?”忽然有人喊出这样一句话。
人群齐刷刷看向他,这位尚且年少的弟子,咽着口水硬是说完后面那句:“他与薛师叔感情甚笃,我不相信师兄他是这样的人!”
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后,整个人猛地一僵,被一柄剑贯穿了胸膛。
万剑宗老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拔出滴血的长剑,面色阴沉地道:“错了,他已经不是你们的师兄了!”
“薛无,真名沈昼,乃邪修子弟,勾结魔教,杀害了万剑宗九名长老!是老夫识人不清,纵虎入山,才落至今日境地!”
“你们千万不要被他蛊惑,若放他离开,那便是纵容他祸害苍生,让万剑宗变成天下罪人!”
“诸弟子听令,今日一战,必活捉沈昼,只可进,不可退!”
面对他慷慨激昂的话语,沈昼眼皮子也没动一下。
他手里握着一口剑,剑身极黑,仿若万古长夜;然而细看又好似陷入幻境,周围有银河飞流直下,无数星辉熠熠生光。
他没有抬剑,剑尖垂落向下,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自退后者,可活。”
没有人退后,万剑宗的人虎视眈眈逼近他。
而他泰然不动,说了第三遍:“自退后者,可活。”
没有人回应,唯余风声猎猎。
他终于举起剑,霎时间剑身变幻如闪电。
虞菀握着剑鞘的手倏地用力,却惊觉自己居然拔不出剑。
不止拔不出来,她的剑,她的手,竟然在颤抖!
从没遇到这种情况,她惊惶地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和她有一样的震惊。
包括老祖。
在沈昼那柄剑的威压下。
三千修士,三千仙剑,全都为之战栗,不愿出鞘!
眼前骤然漆黑。
华灯在这片黑暗中等了一会,再看到画面时,虞菀已倒在地上,朝沈昼投去最后一眼。
万剑宗大雪纷飞,天上雷劫涌动。
沈昼独自伫立在尸山血海上,手握仙剑,仰头望天。
血水从剑尖蜿蜒滴落,汇聚到他脚下的血河中,鲜血分不清是冰冷还是滚烫,只能看到遍地尸骨横卧,无论多少大雪都无法掩盖。
面具从他脸上剥离脱落,几片雪花飘散而来,落到他脸颊,落到他赤红的眼尾后。雪花顺着肌肤融化,缓缓垂落,仿佛一滴坠下眼睛的泪珠。
虞菀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发生这么多事,杀了这么多人,他还能做到无动于衷,好像世间一切都无法动摇他那颗冷硬的心。
她闭上了眼睛,华灯却醒了过来。
她还在那个山洞里,月光惨白而稀薄,面前是虞蘅扭曲无比的脸,她恍惚地张了张嘴,双眸迟迟无法聚焦。
看到她无意识流下的眼泪,虞蘅表情更加畅快,轻柔拂去她的泪水,大笑道:“看到了吧!”
华灯瞳孔微微动了下,缓缓与她四目相对。
虞蘅说:“看到沈昼是多么罪孽深重,无情无义的人了吧?”
“不。”华灯闭上眼,泪水从下颌滴落,“我看到他很痛苦。”
虞蘅的动作倏然一滞。
她反手给了华灯一巴掌,可这巴掌没打到,被防御法器反弹了回去。
她抓起华灯的衣裳,发狂地问:“你说什么?你怎么敢这么说?你明明都看到了,看到他有多么该死了!你为什么不帮我?!”
华灯任她摇晃着身子,麻木地说:“我帮不了,你自己去找他报仇吧。”
虞蘅咬牙切齿:“你还对他抱有什么感情?他连自己的师父都能杀,焉知有朝一日不会连你一起杀掉!”
“不,你说错了。”华灯忽然说,冷冷地直视她,“他没有杀薛真人,是那些人害得薛真人自爆,而他只想带自己的师父走而已。这就是我看到的一切。”
“怎么可能?当日一战之后,群仙盟接到消息前来讨伐,顺便从他手里夺回薛真人的尸体,其中就包括你们药清宗的师祖,我青阳宗掌门,以及吞云阁的仇策剑尊!”
“可结果呢?结果他当场焚烧了薛真人的尸体,然后独自离开,他根本就没有感情!他恨透了我们群仙盟的人,你以为他真能放过你吗?”虞蘅恶狠狠地说。
“恨?”华灯静了静,问她:“你说的那些人,我师祖、青阳宗掌门、吞云阁的仇策剑尊,他们死了吗?”
虞蘅被她问得怒火一滞,紧接着道:“那是因为沈昼杀不死他们——”
“你胡说。”华灯却打断她,“青阳宗掌门对沈昼畏之如虎,沈昼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他没死,那只能是因为沈昼不想杀。”
“因为他害怕了,他放弃了追杀沈昼,所以沈昼也放过了他,即便那些人曾对他刀剑相向,恨不能置他于死地。”
她看着虞蘅,每一个都说得清晰:“你以为你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还能站在这跟我说话?他的心里但凡有一丝仇恨,你们全都得死!”
那双眼睛,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总是平静地注视着这个世界,眼神如死寂的深海,永无波澜,永无温度,何来爱憎之说。
可她还记得,初次见面那日,他分明身无分文还是想买一把剑鞘,只为在后面的竞技场上,不至于伤及他人性命。
所以尽管忐忑,华灯还是对他说出了那句话:“当我道侣吧。”
虞蘅良久地沉默了,她眼里泛起冰冷的光,喃喃地说:“你既为正道人士,为何要替沈昼说话?”
“正道人士?”把她当物件争抢,从没问过她意愿的正道人士吗?
她平静地笑了:“如果今日我倒在路边,我受伤了、中毒了、被人追杀,你会来救我吗?”
说完并没有等虞蘅回答,她自顾自道:“你们不会,可他会。”
像是被戳中痛点,虞蘅突然起身,勃然大怒:“那你就等着他来救你吧!”
她摘下墙壁上那朵冰紫色的花,掐起华灯的脸颊,冷笑道:“你不是想知道,这次秘境的天级法宝是什么吗?”
华灯的目光定在那朵花上,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
“没错,正是这株九幽花。”虞蘅幽幽地说,用花瓣贴着她的脸颊。
九幽花,五百年盛开一次,可使人越过瓶颈,修为瞬间提升,是人人争抢的天级药草。
温暖的法力从虞蘅手心涌出,九幽花在她掌下融化,融进华灯的肌骨。
“现在,你是这里的天级法宝了。”虞蘅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冲她打开秘境地图。
地图上,天级法宝初次显现,一个耀眼的金点璀璨夺目,正是她目前所处的位置。
华灯闭上眼眸。她果然还是,走上了和原著一样的剧情。
她再也压制不住修为增长,从筑基后期一跃至筑基巅峰,继而不断升腾,直到跨过关隘,突破金丹!
灵府内真气涌动,灼烧着她的身体,犹如烈火熊熊。
脑海里接连响起机械提示音。
“主线任务【三个月内晋升金丹】已完成。”
“支线任务【于秘境中收获天级法宝】已完成。”
“提醒,宿主目前生命值流失过快,请及时采取措施,提醒……”
“所以有什么措施!”华灯暴躁地问,“你快说啊!”
系统沉默了下说:“我们有一套完善的投胎售后服务……”
“滚啊!”
系统滚了。
恰如沈昼所说,没有他在旁护法,华灯强行冲击金丹的结果就是五感尽失,形同废人,当场昏迷过去。
虞蘅本来还想再给她喂一份毒药,如此倒是意外之喜,省下她另费功夫。
她伸手去拽华灯,想要将她带离隐月洞,去秘境最中央的位置,等着她被人争抢、撕碎。
然而——
就在她碰到华灯肩膀的一瞬间,手臂忽然传来热意。
她慢慢垂眸,看到自己的小臂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奇异的是没有血水流出,华灯依然干干净净。
几息呆滞后,她抱住胳膊发出惨叫。
她甚至不知道一切是怎么是发生的,不相信怎么可能会有人伤到她!
早在秘境开启前,仇策剑尊便亲自设下了结界,保护隐月洞中的九幽花,根本没人能绕过结界来到这里。
除非、除非……
一抹细长的黑光于身旁浮现,犹如横亘时空的裂隙,高大的人影从裂隙里跨出,带来一阵渗骨的寒风。
他有一张熟悉的脸,还有一双雪原般岑寂的眸子。
黑光消散,而他手里的剑愈发铮鸣不止,散发着沸腾的杀意,以及暴怒的气息。
恐惧战胜了疼痛,虞蘅一把拽过华灯,匕首抵住她脖颈命脉。
“你别过来,不然她就得死!”
男人只是看着她,没有阻拦。
“害怕就退后,不然我……”
噗呲——
狰狞的黑色闪电从背后贯穿她胸膛,没有血,只有极致的疼痛。
虞蘅身体猛地痉挛,哀嚎撕心裂肺。
然而华灯离得那么近,她也应该受伤,可是没有,为什么没有……
虞蘅颤抖的目光止住了。她注意到沈昼玄色的衣裳,似乎胸口的位置变深了些。
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身体流下,滴答,滴答,红色流落一地。
他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变化,收起黑剑,走过来,轻轻地捞起华灯,抱到臂弯里。
弯腰的时候,身子不稳了一瞬,不过也只有一瞬。
“反杀咒……”
虞蘅豁然开朗,不可置信地战栗着。
“你居然……居然……”
下一秒,她对上沈昼冰冷而压迫的目光。
那个人动作温柔地按着华灯的心口,感受她的脉搏,转头对虞蘅说——
“死人不需要说话。”
第30章 天地法则
虞蘅倒在地上。
她没有死, 这个人故意不让她死,看她像狗一样在地上挣扎。
她不甘心地呐喊:“你杀了我又怎样?天级法宝就在她身上,你们的位置会暴露给所有人!想救她, 你就会被整个秘境的人当做对手!不救她,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就算你赢了, 赢了秘境里的所有人,你也赢不了戮仙散, 她还是要死!”
“沈昼, 你会后悔的——”
可她撕心裂肺地喊完, 对面的人却只是捂着华灯的耳朵, 对她挑起一抹笑。
一抹完全陌生的, 轻蔑至极的笑。
“你说错了两点。”他擦拭华灯嘴角的血迹, 不经意散发的威压迫使虞蘅牢牢趴在地上,“第一,群仙盟的情报是假的。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修为衰落, 境界已经倒退至化神以下。”
“可惜你们猜错了。”
他转过眸子, 似笑非笑:“我还是合体期, 依然可以像杀光万剑宗一样,除掉这秘境里所有的人。”
虞蘅:“不可能……!”
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挣扎,他不紧不慢接着说:“第二, 戮仙散无药可解, 那是对你来说,对我,世上没有解不了的毒。”
“——该后悔的是你。”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虞蘅身下的地面开始震动。
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她明白过来。
不是地面。
是秘境在颤抖。
他要毁了这个秘境!
“不,不可能!”虞蘅双目猩红, “你怎么可能是合体期,你明明已经……啊!”
她的脖子被隔空掐住,按死在地面上。
那个人居高临下俯视她,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你让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是吗?”
虞蘅窒息片刻,忽而大笑起来:“是啊,我让她看到了过去的你,看到你是怎么弑师杀友,屠尽万剑宗三千弟子!等她醒来,你就该知道她有多么厌恶你,多么恶心你!”
“好啊。”沈昼依然是那副表情,语气轻慢地道,“那我也让你——‘看见’吧。”
虞蘅愣了下,她本来看着沈昼的眼睛,想要等他露出崩溃的神色,可她没有等到,反而看到那双眼变成深不见底的漩涡,而她被吸入漩涡中去。
她“看见”了,看到了沈昼的记忆。
她看见时空流转,沧海桑田,山河倒悬,大道倾覆。她看见无上天道,看见芸芸众生,看见所有不该看见的一切。
她抱着脑袋,却发不出嚎叫,超出承受能力的信息倾轧着她的大脑,让她完全丧失理智,变成一个疯子。
很快,她的目光完全呆滞了,静静地躺在地上,只有喉咙还发出嘶哑的呜咽声。
沈昼嫌恶地抱着华灯转身,声音传入她脑海:“你该死了。”
“是。”仿佛找到什么希望,虞蘅忽然坐了起来,机械地喃喃自语,“我…我该死了。”
她攥紧手掌,灵力悉数汇入灵府,无限堆积,然后……
她自爆了。
自爆的血肉溅到满地都是,但都被沈昼隔绝在外。
他无波无澜地坐下,扶着华灯,让她躺到自己腿上,而后手掌朝剑刃一抹,汨汨血水流出。捏着华灯的下颌,他将鲜血尽数灌入其中。
时间紧急,炼出解药前,唯有他的血可以压制真气,压制戮仙散的毒性。
然而华灯的身体仍然滚烫,高热不退,他叫她的名字也听不见,双目紧闭的样子痛苦极了。
不够。沈昼甩了下手掌,封住伤口,然后从华灯的乾坤戒里取出一把匕首,一只琉璃碗。
他一手端着碗,一只持刀,面不改色捅进自己的心脏。
心头血顺着匕首滴落,很快填满半碗。他喂给华灯,锢着她的下颌让她咽下去,反手又插了一刀。
整整一碗半心头血,华灯肌肤上燃烧般的红色总算消退了些。
但还是不行,她抵抗不住真气的冲击。
所以沈昼张开天目,飞速默念一串法诀,无数星光在他身侧流淌、起伏、爆裂,汇聚成涓涓细流,包裹住华灯。
她的境界开始从金丹逐步上升,金丹初期、金丹中期、金丹后期。
修士修行,皆受天地法则制约,只要改变针对华灯的天地法则,就没有什么能束缚她。
秘境之外,苍穹滚下怒吼,震天彻地的雷鸣接连炸响,九道天劫即将劈落,惩罚这任意妄为的邪道修士。
沈昼听见了,他还在继续。
华灯终于突破最后一层瓶颈,抵达金丹巅峰,真气被彻底融入灵府,她的身体不再烫得吓人。
天雷酝酿成形,沈昼神色平静。
逆天而行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回。
他说:“烈天,去让它安静。”
黑剑铮鸣一声,嗖地消失在原地,直冲云霄而上。
秘境外,好不容易赶到的青阳宗掌门简直要跪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找我干嘛?找仇策剑尊啊!这秘境的阵法都他设的,我哪懂这个!”
旁边的长老支支吾吾:“可是仇策剑尊尚在闭关……”
“一群废物!让开我来吧!”掌门不耐烦地抄起袖子。
忽然,头顶一声巨响,黑紫色的雷光划破长夜,众人皆仰头震惊。
一万年前,四九天劫消弭,从此九州只有冲击渡劫期的修士才会遭遇雷劫。
长老大喜道:“恭喜掌门,即将突破!”
掌门面色铁青:“老子是合体中期,突破你个鸟啊!还不快跑!肯定有大事发生!”
正当他们纷纷施法转移时,突然天色完全黑沉下去,什么动静都没了。仿佛有人升起一张大网,将所有闪耀的雷光,尽皆吞吃入腹。
长老们目瞪口呆。
青阳宗掌门也愣了会,然后叨叨着转了两圈:“有邪祟啊,肯定是有邪祟,咱们该找人驱邪了!”
……
华灯的修为维持在金丹巅峰,沈昼没有继续灌输法力。
她不像今泽,今泽吸收过教主那老东西的身体,所以能在他的手段下,直接提升到元婴。华灯的身体承受不了。
不过金丹巅峰也够了,手背碰了碰华灯的脸颊,温度已经完全正常。
虞蘅的话还回荡在脑海里:“等她醒来,你就该知道她有多么厌恶你,多么恶心你。”
看见那样的过往,没有人会不排斥。
等她醒来,就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会为她消去这两天的记忆,也可以连同关于他的所有一并抹除。
他走了也无所谓,给她留下一年份的天元丹,然后再让今泽为她炼制一份丹药,压制合欢圣体的发作。
这样就够了。
沈昼抬眼,法力从身上飞快四散,仙级阵法以他为核心,即将彻底成形,秘境颤抖震动,随时要分崩瓦解。
走之前,为她毁了这片秘境吧。
“唔……”
怀里传来低低的动静,他眸中血色一清,重新低头。
少女有点费力地抬起脑袋,见到他,下意识弯了弯眉眼,语气疲惫却依旧很轻柔地说:“你回来了呀。”
秘境的颤抖一刹那停止了。
他注视她眼睛,没有说话。
华灯按着他的胸膛,坐直一些身子,脑袋沉重地晃了晃,咳嗽道:“回来就好,吓死我了。”
沈昼:“……嗯。”
虽然他的回答无比生硬,但华灯显然已经适应,失笑地摇摇头,说:“苏意轻呢?”
沈昼说:“她没事。”
华灯又咳了声,说:“那我呢?”
沈昼压着她肩膀的手按了按,开口:“我会为你炼制解药,但在这之前,你会先丧失味觉,嗅觉,然后是其他三感。”
华灯闷闷地应了声:“好。你……”
“华灯。”沈昼不知为何没让她说完,他的目光落在别处,淡淡地说,“从现在开始,忘掉——”
“沈昼。”赶在用出傀儡术前,少女先一步开口,叫出他的名字。
嗓音不似往常清甜,如同揉皱了般,带有一丝沙哑的鼻音。
她涣散的双瞳逐渐聚焦,右手抬起,指尖轻点,落在他眼尾之下,冰凉如融化的雪水。
她说:“薛无,不要难过。”
沈昼的头缓缓低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杀了她。
可他竟然没有,他只是看着。
看着她黑亮的眼眸变得黯淡,却还固执地抬起,用目光描摹过他的眉眼,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后来,回忆也消失了,这双眼睛安静地眨了一下,眼底就只有他的影子。
他的影子完全被包围了,被她溢出的情绪所湮没。
柔软的,酸涩的,怜惜的。那么明目张胆,那么无法忽视。
按正常人的情感理解,这叫……心疼吗?
沈昼放在她肩上的手松开了,他想起来小时候在山间戏耍,偶尔会蜜蜂蚊虫蛰咬。
现在他又听到这蜜蜂的声音,它飞了过来,朝他的心脏蛰下一口。
难以言喻的感觉顺着经络蔓延开来,有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他无法厘清,亦无法控制。
唯一能做的,就只是腾出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
大约很久以前,他也被这样的眼神看过。
那些人快要死的时候,一边说“对不起”,一边用这样的眼神对他流泪。所以他厌恶这样的眼神,厌恶到不愿回想他们每一个人。
他曾向自己发誓,发誓说倘若再有人敢用这种眼神看他,他一定要让这个人不得好死。
“沈昼,我好难受呀。”
华灯没有拨开他的手,她没有力气,嗓音都在发虚。
她带着哭腔说:“我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
沈昼揽着她,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她的头靠在他胸膛,能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胸腔微微震动,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对她说:“你不会死。没有人能夺走你的性命。”
又隔了一会,他说:“我向你发誓。”
说完这一句,他向前走去,但手臂的力量很稳,她完全没有感到颠簸。
他们出了洞口,微凉的风拂面而来。
日出了。
华灯模糊的视野脱离黑暗,乍然闯入一缕金光,随即被沈昼的手掌覆盖。
“睡吧。”他说。
睡吧。不要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了。
华灯依言睡去,她实在支撑不住。
一直等到她睡熟,沈昼才重新迈步,伴随他的动作,一则传音迅速飞遍秘境每一个人角落——
“我是药清宗沈夜。”
“天级法宝在我身上,有想要的,尽管来取。”
话落,他不再停留,抱着华灯御剑远去。
似乎忘记了什么,但是不重要,当务之急是为华灯炼制解药。
……
“宿主鼎炉体质已生效,治疗进行中……治疗进度10%,治疗进度20%……治疗进度50%,治疗已完成,请宿主继续寻找解药,否则仍有生命危险。”
苏意轻在机械音宣报中缓缓醒来。
她意识到自己还处在原来的山洞,只是身边没了人影,面前仅剩的是足以在电影里打上马赛克的东西。
“系统,这是什么?”她瞪大眼睛,舌头打结地问。
“是你师姐的遗体,宿主。”
你管这玩意儿叫遗体???
“那华灯呢?华灯哪去了?!”
“被她的道侣带走了,宿主。”
“还好还好……不对,那我呢?我怎么办?”
“你快要死了,宿主。”
苏意轻呆了呆,捧住脸,发出土拨鼠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