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剑曾插入他胸膛无数次,他习惯了这种感觉,从未放在心上。
然而偏偏这一刻,他望着华灯含泪的双眸,迟来地感到了一丝疼痛。
所以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无法云淡风轻地说一句:“没什么。”
他把剑拔了出来,用法术止住流淌的鲜血,对今泽说:“你可以滚了。”
今泽不敢看华灯的表情,拿着烈天僵硬地离开了。
华灯完全没在意他,她亲眼看到是沈昼自己握剑刺伤了自己,她全然不能理解这个举动。
尤其是想到,假如没有系统监测沈昼的位置,那会不会她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
只要一想到这点,她心口就堵得难受。
月牙和月满架着马车赶到附近,她一反常态地沉默,攥着沈昼的手腕,不声不响拉他到车里坐下。
她撕开沈昼的衣裳,检查他的伤口,她试图用灵力治愈,可伤口只修复了微不足道的一点。
她察觉异常,猛然抬眸:“你的修为一直在金丹期?为什么不解开?”
上次他受到类似的伤,去了天含山很快便恢复了。
沈昼说:“我会伤到你。”
华灯几近失声:“可你现在也在伤害自己!”
沈昼说:“我没有。”
华灯:“……”
她不想讨论这个问题,缓了缓,低声问:“你为什么不突破渡劫期?”
沈昼不答反问:“你的契书呢?”
“什么?”华灯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
“不是要跟我续约?把契书拿出来吧。”他耐心地说。
华灯难以理解地取出续约契书,沈昼看都没看,直接签字按手印,随后说:“好了。”
华灯一把按住他的手,逼视他眼睛:“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沈昼将契书放进她乾坤戒,答道:“我有一部分记忆被封印了起来,只有渡劫之后才能看到。我不能保证,找回那部分记忆后,依然会履行对你的承诺。”
“……就因为这个?”
当然还有些别的原因,只是他不能说。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华灯抚摸他的伤口,终于没忍住说:“那你去渡劫吧,别再受伤了好不好?”
被她抚过的地方丝丝作痛,沈昼轻声道:“好。
华灯松了口气,刚要继续为他治疗伤口,突然马车外一阵躁动,熟悉的场面再度降临。
沈昼披上外袍,眼神毫无波动:“又是北斗殿。”
北斗殿盛产术士,其中不乏精通推衍之术者,这么多年他被追杀,有大半都是北斗殿的功劳。出于某些原因,他没将这一脉赶尽杀绝,没想到他们竟固执至此。
他走出马车,纵然有伤在身,依然没怎么费力就解决掉所有修士。
在他准备转身的一刻,传讯符同时收到今泽和左护法的消息:“有人在东海作乱!”
他的脚步一顿,面无表情烧毁传讯符。
他必须过去,但临走之前,他先看向的是不远处的少女。
或许瞧出他那一瞬的沉思,华灯立刻上前一步:“我和你一起!”
他点点头,带着华灯一同离开。
路上问她:“你喜欢什么动物?”
华灯愣了愣,下意识道:“兔子?”
沈昼说好,华灯只觉眼前一花,视野突然变得奇怪,需要很费力仰头才能看见沈昼的脸。
他简直变成一个巨人,而她……
“你真把我变成兔子了?!”她难以置信地尖叫。
而且还是和剑穗上一模一样的兔子,只是体型更迷你,方便被沈昼揣在怀里。
“太丑了!”她愤怒地去踹沈昼。
沈昼摁着她的脑袋,笑了声:“你还知道丑。”
说话间,两人已飞至东海,正是华灯和他一起看过日落的地方。
沈昼掠过那片断崖,飞出很远,似乎怕它被战况波及。
而后他转向一旁,不疾不徐道:“徐长老,又是你。”
在他对面,北斗殿长老徐恪领着一群修士,被今泽和左护法围堵在海面上。
华灯从沈昼的衣领探出脑袋,徐恪的视线瞥见她,似乎愣了下,但并没有停留,而是怒斥道:“沈昼,我今日一定要杀了你!”
沈昼说:“你可以试试。”
徐恪举剑对他,双眸赤红:“你杀了北斗殿那么多人,为什么独独把我留下?!就因为我是薛子非的结拜义兄?”
沈昼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华灯毛茸茸的脑袋,仿佛没听见他说话。
徐恪颤声道:“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告诉我,你把薛子非藏到哪了!”
沈昼这才抬眸,只有一句话:“他已经死了。”
“你一句轻飘飘的死了就结束了?起码要告诉我,他到底为什么而死吧!”徐恪悲愤地质问。
“你废话太多。”沈昼说,“带着你的人走,或者死在这。”
徐恪冰冷地注视他:“该逃的人是你!我们已经推衍出能杀了你的方法,你敢来东海,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听着他的话,华灯蓦然想起书里一则记载。
传言,两万年前,末法时代尚未降临之时,上界曾掉落一件至宝,名为天机玉。
天机玉,蕴含天道之力,可令死者复生,一经问世,便遭致无数哄抢。最后还是上界三位仙人降世,以重重阵法,将天机玉封存于东海之内,无人知晓其方位,亦无人可接近其中。
封存天机玉的阵法,就叫麒麟狱。
徐恪道:“北斗殿召集当世阵法高手,并得妖王云行协助,麒麟狱就在你脚下,你以为你还逃得出去吗?”
似是验证他的话,雾气不知不觉弥漫,巨大的黑潮在脚下云集,宛若张狂的麒麟。
麒麟震天怒吼,黑潮缠绕住沈昼的腿脚。
他懒得低头去看一眼,安抚地拍了拍试图跳出来的兔子。
他对徐恪说:“那你没有问过,他们为什么不敢出面来这里?只有你们北斗殿来对付我?”
徐恪道:“对付你一个人,何须他们出面?有这麒麟狱就够了!”
沈昼说:“那就试试,你的麒麟狱和我的剑,究竟哪个更快。”
他扬手,声音不见波澜:“烈天!”
苍穹骤然一声惊雷,宛如黑夜一般的大剑于半空铮鸣,落至沈昼手中。
他握住剑,却低头道:“你可以闭上眼。”
华灯两只爪子捂住眼睛,可她现在身形太长,爪子太短,所以还是能看到大部分景象。
其实没什么吓人的,沈昼那把剑杀人太快了,甚至称不上剑,而是可以变换任何形状的闪电。
漆黑闪电只用一瞬,就齐刷刷割下所有人的头颅,血如雨下,染红整片海面。
华灯眨眼的功夫,眼前便唯余徐恪一人。
沈昼对他说:“滚回北斗殿。”
徐恪双瞳失去颜色,黯淡地掉头,如傀儡般飞走。
黑雾仍未散去,麒麟狱已然成形。
沈昼站在猎猎海风里,他没有逃,而是抓着兔子的后颈。透过掌心,能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脉搏生动,皮毛柔软。
活生生的,和他截然不同。
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到了疲惫。
手一松,烈天回到今泽胸膛,怀里的兔子也漂浮到空中,变成少女的模样。
华灯伸手去牵他的袖子:“好了吗?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吧,你的伤还没好呢。”
“你先回去。”他说。
抬手轻轻一推,华灯便飞了出去,平稳落至今泽身边。
黑潮顺着他的衣摆攀援而上,明明一个念头就能斩断的东西,他却任由自己被束缚牵扯,被拖着急速向下坠去。
麒麟张开巨口,他掉入其中,只来得及传音给今泽:“照顾好她,别让她担心。”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他的身影已湮没在黑潮中。
今泽瞬间明白。
这意思是要他向华灯阐述原委,并将她带到天含山严密保护。
虽然不理解沈昼为什么这么做,但他完全不担心这个人的安危。
以前沈昼也进过这里,那些修仙者实在太可笑了,他们把这当成囚禁沈昼的牢笼,殊不知这里早就是沈昼的地盘。四年前他伤重至极,便是来此处养伤。
今泽回头,准备和华灯解释一番,告诉她只需去天含山等候两日即可。
然而没等他开口,面前一阵清风掠过,那道黄色的身影如鹞鹰飞奔而去,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跳入黑潮之中。
麒麟没入深海,水面重归平静。
第47章 为你而来
黑暗中, 沈昼飞速下坠。
黑潮化作一片片锋利的刀,切割着他的肌肤,他的修为全部解开, 那些伤痕一旦出现,便会立即自愈。
所以他没有阻拦黑潮的侵蚀, 在疼痛中越坠越深。
他分不清自己是想要在痛苦中清醒,还是在痛苦中沉沦。
可突然, 他感知到什么。
倏地睁开了双眼。
黑潮阻挡了他的视线, 沈昼瞳孔白光划过, 天目久违地展开。
于是他看见, 一抹鲜红的光正急速飞来, 穿越黑潮, 笔直奔向他怀里。
他下坠的速度蓦然一滞,那抹红光果然越来越近,终于落入他怀中。
柔软的, 温热的, 鲜活的生命。
他手指死死抓住这个人的胳膊, 脱口而出却是一句逼问:“谁让你下来的?”
华灯被黑潮划出满身伤口,哪里还受得了他十指的力度,当即吃痛道:“我自己想来的呀!你快松开!”
胳膊上的力道放松少许, 依然紧抓她不放, 她抬头,能隐约瞧出沈昼的轮廓,不由道:“别这么凶嘛,你快点保护我,别让我受伤了,真的好疼啊。”
沈昼冰冷地说:“就该让你疼死, 长长记性。”
华灯敷衍地点点头,她抱着沈昼的腰,能感受到黑潮被什么东西隔绝在外,那些令她疼痛的伤口总算不再添加。
她松了口气。
但沈昼的嗓音犹带愠怒:“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啊,麒麟狱。”华灯手指圈住他的头发,像发现新的玩具,“我还以为多厉害,也不过如此嘛。”
“不过如此?”沈昼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头抵着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两万年来你知道有多少人想闯入麒麟狱吗?他们是怎么死的,书上没教过你吗?”
华灯没吭声。
书里确实写着,东海乃九州禁地,折损过数不清奇人异士。曾有两位渡劫期联手闯进东海,结果不出半天就被彻底镇压,尸骨无存。
她小声嘟囔:“我知道了,可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沈昼语气越发冷沉:“没想这么多你下来干嘛?”
华灯撞了下他的头,说:“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啊。”
“………”
沈昼像是不明白听到了什么,一眨不眨盯着她。
即便黑暗里,他也能看清华灯的模样,所以更不理解她的话语。
“我为什么不能一个人?”
他喃喃地说,不知道是问给谁听。
华灯自觉回答:“因为一个人会孤单,所以我想陪你一起。”
沈昼扣住她腰身的手一寸寸收紧,直至将她彻底拥入怀中。
华灯趴在他胸膛,漫长的沉默后,她问:“我们什么时候能落地?”
沈昼声音微哑,低声说:“三年后。”
华灯被他逗笑了,说:“行,那我先睡一觉,三年后来见你。”
沈昼似乎也笑了下,说:“睡吧,三年后见。”
华灯并没有睡,黑潮已在先前的接触中侵入她身体,她意识模糊,昏迷过去。
沈昼抚摸她的背,仿佛安抚小孩一般,拂去她的伤痛,为她一刻不停地治疗着。
他太熟悉这里,一炷香后,他双臂环住华灯,带着她重重落地。
视野猝然明亮。
*
华灯醒来时,身处一间清雅的木屋内。
她第一时间寻找沈昼的身影,只见窗户大敞着,细雨纷纷洒洒。
窗边坐了个瘦弱的小孩,看清的一霎,她瞪大眼睛。
居然是小时候的沈昼!她又进到记忆里了吗?
可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因为先前所见的小沈昼温软可爱,眼前这个却仿若木偶,只会空洞地盯着前方。
随即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清澈干脆:“小孩,你真的不会讲话吗?我看你嗓子好像没毛病啊。”
“哎,肯定是没人教你。来,跟我学,师—父—师—父—”
男人不厌其烦地重复。
华灯瞬间明白过来,这的确是回忆,不过是薛子非的回忆。
可惜这个视角,根本见不到他的样子,华灯真的很好奇,这位传说中的师父究竟长什么样。
薛子非晃到了小男孩面前,绕着他转了一圈:“不应该啊,难道你耳朵也有问题……咦,你在看我的剑吗?”
随着他的动作,男孩的视线发生了改变,始终落在他腰间的仙剑上。
薛子非想了想,把剑摘下递给他:“你小心点,别弄伤自己,这剑可是——”
他马上就说不出话了。
因为男孩握剑的一刹那,四周风声停歇,窗外雨点凝固在半空中。
男孩伸手,接住一滴雨水,仙剑锵然出鞘。
灵气奔涌而来,他感悟剑道,突破金丹期。
“剑。”这是男孩说的第一个字。
画面如水纹散去,周围化作一片空白,华灯面前出现一扇再普通不过的木门。
她迟疑少许,推开门扉。
门后又是新的景象,她仍旧在薛子非的回忆里。
沈昼还是五六岁大小,抱着比他人还高的长剑,面无表情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低头看蚂蚁搬家。
很快他就看得失去耐心,抬脚想要踩死蚂蚁,不知为何又放下。
薛子非从背后拍拍他的肩,笑着道:“徒儿,看为师给你带了什么回来?叫花鸡,小孩都爱吃!”
“滚开。”
薛子非笑嘻嘻地说:“那我滚之前你能不能先告诉为师你的名字?”
沈昼冷冷地说:“没有。”
薛子非摸着下巴:“没有名字?没有名字就跟我姓吧,给你起个名字叫……叫‘无’吧,反正你什么都没有!”
“随便。”
画面再度改变,又一扇门出现,华灯照旧开门进去。
沈昼站在槐树下,身姿已然相当高挑,但面容稍显稚嫩,约莫十三四岁。
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桀骜不驯的张扬。
薛子非打量他片刻,猛然尖叫:“你、你你你——你突破化神了?!”
“别喊了。”沈昼抱着剑,不耐烦地说,“我元婴的时候你就打不过我,是不是化神有什么区别?”
薛子非失语片刻,爆发大笑:“我这就告诉掌门师兄、二师兄、三师姐、四师兄……”
他数了一大通,末了说:“我徒弟这么天才,他们不得羡慕死!”
沈昼安静地听着,他的眼里亦有笑意,更多的却是莫名的落寞。
“薛子非。”他忽然轻声说,“我又想起些之前的事。”
薛子非本来转身要跑,闻言骤然回头:“什么事?你五岁以前的事?”
沈昼摇摇头,说:“没什么。”
回忆到此结束,华灯推开第三扇门。
这次的沈昼,几乎已经是她后来熟悉的模样了。
他沉默地坐在东海岸边的断崖上,薛子非跳过去拍他的肩膀,他也只是淡淡地躲了一下,没有回头。
“我就知道你在这!”薛子非坐到他旁边,“看日落呢?确实挺好看的,你以前就爱来这。”
沈昼目视前方,夕阳染红他的瞳孔,他说:“你为何要来?掌门他们没拦你?”
薛子非道:“掌门师兄才不会拦我,二师兄虽然劝了,但最后还得听我的!”
说着拿出一壶酒,在沈昼拒绝之时,仍锲而不舍硬塞给他:“喝吧,我的徒弟就该喝酒,使劲地喝!”
沈昼接下酒壶,却看着他不说话。
薛子非笑道:“看我做什么?”
沈昼说:“我已叛出师门,不再是你的徒弟。”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离开,但,我可没说不认你。”薛子非四指朝天,“我发过誓,这辈子都是你的师父。”
沈昼低头,揭开壶口,默默喝了一口。
夕阳沉入海面,两个人摇摇晃晃起身,喝得满面醉态。
“你现在不能跟我姓了啊。”薛子非突然指着旁边的树林说,“要不然以后你就叫王土地吧?或者王大树,王大树怎么样?”
沈昼看了树林一眼,慢悠悠道:“我有名字。”
他笑了笑,透着酒意,不甚清晰地说:“我的真名,叫沈昼。”
……
第四扇门出现时,华灯发现上面缠满锁链,她没有试图打开,也许这是她不能碰触的事。
好在她并没有等多久,只是眨了几下眼的功夫,所有回忆就全都消失了。
她从破碎的场景中抽离,掀开眼睫,看到了沈昼的脸。
她正坐在一把木椅上,沈昼居对面,手覆着她的手背,为她治疗伤势。
环视四周,她发现自己还在那间木屋里,只是屋内没了小孩和师父,唯余他们二人。
“我们还在东海吗?”她问。
“是。”沈昼说,“在薛子非的记忆里。”
“哦。”华灯点头不再多问。
沈昼瞥了她一眼,忍不住淡笑了声。
她一向很聪明,不该问的事,便一句也不多问。
黑潮造成的伤口极难痊愈,华灯怕沈昼浪费灵力,毕竟他伤得更重,遂道:“我自己来吧,我这还有不少药,你先治好你的伤再说。”
沈昼道:“不必……”
“不必什么不必,你快点!”华灯皱眉瞪他。
沈昼挑了挑眉,收回手:“那我帮你上药。”
“我才不用!”华灯耳尖微红,“你转过去,不准看!”
“你确定自己能行?”
“当然行,你快转过去!”
沈昼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不紧不慢转了过去。
华灯这才吐出口气,开始解身上的衣裳。
解到一半只剩里衣,她望着沈昼的背影,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干脆倾身摘下他的发带,如之前那般覆住他的眼睛。
沈昼倒没挣扎,只是轻啧了声:“你多虑了,我真的没兴趣看。”
华灯哼道:“要你管,反正我不喜欢你睁眼。”
她回到座位,蘸取药膏,为伤口上药。
伤口处冰凉刺痛,她疼得龇牙咧嘴,尝试说话来转移注意力:“你以前是不是来过这?”
“是啊。”沈昼说,“薛子非死后,我带着他的魂魄过来,想要让他死而复生。”
华灯懵了,她没想到沈昼会突然说这个,还以为他会避而不谈,随意玩笑几句。
但话已至此,她不能不接,小心翼翼道:“不是说麒麟狱很厉害,你是怎么进来的?”
“麒麟狱的确厉害,我在里面困了七天,出来的时候,便四处寻找天机玉。”
华灯睁大眼睛。
三位仙人联手设下的法阵,他居然只困了七天?!
不,仔细想想,他当时才合体初期,且遭遇仇策等人的围杀,重伤濒死,如果是现在的沈昼,她已经无法想象会强到什么程度。
“你好像很惊讶。”沈昼平淡地说,“实际上,仙人没你想的那么强。”
华灯:“……”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她抽了抽嘴角,犹豫地接上:“那你找到天机玉了吗?”
如果找到了,薛子非还活着吗?
她没有问出口,但沈昼知道她想说什么:“天机玉是世间无上的至宝,可活死人肉白骨,令亡者复生,这点确凿无疑。”
他说:“但那天我才知道,天机玉只对完整的魂魄生效,而我师父,因自爆而亡,神魂破碎,救无可救。”
他的话音平缓而清晰,说话的人未必见得有什么情绪,聆听的人却仿佛心上落了记重锤。
华灯的手指失了轻重,药膏用力摁在伤口处,而她浑然不觉痛意。
那个时候的沈昼,又会是什么心情呢?
带不走薛子非的尸体,只能亲手将师父的肉身烧毁。仅存的魂魄被他小心保存着,一路闯到东海。等待他的却并非救赎,而是命运的嘲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薛子非的记忆封存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大约感受到她的沉默,沈昼随意地说:“人都要死的,这没什么。”
只是当年,他差点走不出这里。
今泽一直以为,他进东海是为了疗伤。这里的确有助于他伤势恢复,可其实,他更多的只是做一件事。
抱着封存薛子非魂魄的那盏魂灯,对着天机玉一次次尝试,直至魂灯黯淡,彻底熄灭。
魂灯的封印最多持续三十天,那三十天里他不断修炼,妄想突破到渡劫期。
如果取回剩下的记忆,也许他就有办法重塑薛子非的魂魄。
可他没能做到。
第三十一天,他还是合体期。
“人世间总有无法挽回的事。”沈昼漠然说道,“你待在我身边,说不定也会遭遇这些。”
华灯这次回得迅速,也很轻快:“你已经比当年强大多了,所以我不会的。”
“我早晚要走。”沈昼说。
“那我就好好保护自己,不让你走的时候难过。”
“我不难过。”
“你怀念薛子非的时候在难过。”
“那就是你错了,我从不怀念死人。”
“可你为什么带我来东海呢?”华灯说,“那一天,你是不是也想要看望他?”
“……”
沈昼默然不应。
华灯放弃抹药,披上衣服,走至他面前,注视他的脸。
“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微微颤抖,努力让声音显得平常。
“我在这个世界有必须要做的事,如果没有你,我会变得百倍千倍危险。”
“而且。”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沈昼的头动了下,似乎想要抬头看她,但察觉自己看不见,最终作罢。
华灯庆幸不用直面他的双眼。即使如此,她还是紧张到手心出汗,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把话全部说完。
她道:“所以,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胆小。”
静默须臾,沈昼道:“你当然胆子不小。”
何止不小,简直没心没肺。
“还有,还有就是我已经……”华灯的话还在继续。
沈昼说:“已经什么?”
已经把你当成自己的道侣。
她羞于将这种话说出口,单腿跪在他身侧的空隙,低声说:“已经和你做过,只有道侣才会做的事。”
沈昼垂在身侧的手空握了下,但他看上去毫无变化,仿佛不为所动:“你不是说,和别人也可以?”
华灯一噎,羞恼地道:“你就不能当我没说过吗?”
沈昼若有似无地笑着,说:“不能。”
华灯鼓起腮帮子,凑上去亲了他脸颊一口,抱着他的脖子说:“真的不能吗?”
“……”沈昼表情一滞,抓住她的腰,过了会才问:“谁教你的这招?”
华灯轻哼了声:“我不是说过吗?没想过别人,只有你。”
顿了顿,她小声说:“而且我都愿意让你那么对我了,你还要怎么样嘛。”
沈昼说:“我怎么对你?”
华灯掐了把他的胳膊:“你说呢?”
沈昼笑了笑,随即静下来,微微一叹,口吻仿佛在阐述一件事:“但那是因为你生病了,华灯。”
面前久久未有回答,他也没想等到答案。
可突然,蒙眼的红绸倏然掉落,视野被光芒点亮,紧接着跃入少女慌乱而又坚持望着他的眼。
是华灯撤去了他眼上的布。
他开口:“你——”
华灯害羞得手都在抖,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把捧住他的脸,认真地说:“就算不生病,我也愿意的。”
“——你明白吗?”
她鼓足勇气说完,立即别过眼,不再看他的表情。
可这人偏要捏住她的下巴,将她转过来,沉寂的黑眸不复平静,波涛汹涌,死死盯着她,哑声道:“你再说一遍。”
华灯不想说,他就一直这么看着,好像非要她说出口一般。
终于,华灯松口:“我说我愿意……唔!”
他居然——
瞳孔一瞬紧缩,华灯不敢置信,她呆呆地看着那熟悉的面孔贴近,直至近无可近。
随之贴近的,还有他的气息、他温热的唇。
原来他的嘴唇不是凉的,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华灯的眼被他捂住,而唇被他压上来。
他揽着她的腰,嘴唇与她厮磨,在逐渐升高的气温中,含住她下唇,轻轻吮咬着。
华灯以前总喜欢如这般咬住下唇,可从未有过这样酥麻的感觉,他似乎是笑了,低声诱哄着:“华灯。”
华灯下意识张嘴:“嗯?”
她毫无防备,以至于让这个狡猾的猎人乘虚而入,被他撬开牙关,攻城略地。
他的舌勾着她的,宛若鱼儿戏水,每当她想退后,他便会假装离开,又在她试探时重新欺压过来。
他丝毫不知餍足地索取着,不知何时带着她滚落在地,华灯手腕一翻,桌上的花瓶被打落下去,鲜艳欲滴的海棠花落在她手底,由她攥紧碾碎。
花汁浸透指缝,糜艳刺眼。
哪有这么亲人的啊……
华灯脸颊绯红,难耐地推了推他,快要喘不上气。
那可恶的家伙直到这时才舍得稍微放开一些,也松开了蒙住她眼睛的手。
华灯发丝散乱,眼尾雾气氤氲,嘴角一缕暧昧的银丝尚且与他勾连,被他低头又吻了一口。
华灯看得面红耳热,手指用力揪起他衣领,喘息着问:“你怎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沈昼凑上来,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低笑道,“我在亲你。”
可怕的战栗似乎又要袭来,华灯连忙别过脸,哼哼唧唧地说:“我不准你亲。”
沈昼便俯首去吻她的耳垂,她越是躲闪,他就越是放肆,含笑问:“为什么?”
华灯无力地推他:“你亲得我不舒服。”
这个身体本来就敏感,他还这么亲她,真是太讨厌了。
沈昼停下来,亲了亲她的下颌,说:“那你教我怎么亲。”
等不到华灯回答,他也不急,捉住她的手,俯身又压了下去。
他与她带着海棠汁液的手指紧紧相扣,艳丽的色彩在两人指间交缠,他亲过她额头、她眼睫,最后回到她被吻得犹如滴血的嘴唇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
慢慢地,华灯回握住他的手。
都说接吻是人类表达情欲的方法,可她看着沈昼的眼睛,透过他的动作,感受到最多的却并非情欲,而是珍爱。
是她小时候,面对最喜欢的礼物,动一下都生怕碰碎时,才会有的那种珍爱。
她鬼使神差地看了沈昼一眼。
他果然停顿下来,随即托住她的后脑,气息缠绵:“我继续了?”
“……嗯。”
她很快就知道了。
刚刚的她彻底错了,错得很离谱。
这才不是什么小时候的她,这是真正极具侵略性的猎人,一旦抓住缺口,便会肆无忌惮地占有她、吞食她。
明明之前还捂着她的眼睛,可当她不经意睁眼时,却发现他始终注视着她,不肯错过一丝一毫她的反应。
一旦她有想退后的念头,便会被他假装仁慈地松开片刻,等她放松警惕,又是新一轮可怖的激颤。
他舔舐过她每一颗牙齿,尤其在那一颗格外尖锐的虎牙上停留,勾弄得她几欲承受不住。
渐渐地,两人掉换了位置,华灯被他抱在腿上,搂着他脖子,低头被迫承受他的吻。
分明她才是被亲得不住后仰,又被他的大手按回来的人,可这个姿势,却仿佛她在主动索吻,不知疲倦。
她什么都忘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他的气息,他炽热的话语——
“我给过你机会了。”他如是说。
含糊的话音散在唇齿间,他吻得愈发深入,勾取津液,舔咬她的嘴唇。
三个月……三个月怎么能够。
他环着她腰身的手恨不得极尽力气,却又不舍得弄疼她,最后只是与她抵死相拥,几乎要将她嵌进骨骼里。
他咬了口她的舌尖,喘着粗气说:“你是这世上我唯一想要杀的人。”
是你让我不要难过,是你让我感受这个世界,是你说一定会选我。
华灯不甘示弱咬了回去,且咬得更加用力,霎时舌尖破了皮,口齿间血气弥漫。
他在这疼痛中笑了出来,勾着她、哄着她继续深吻,华灯推搡他的胸膛,眼尾无意识坠下一滴泪。
泪水落至嘴边,很快被两人纠缠的唇角抿去。
血与泪的混合中,沈昼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刀子刻进心底,鲜血淋漓。
“你敢骗我,我就挖出你的心脏,打断你的腿,把你永远带在身边。”
华灯抵着他的额头,牵住他的手,静静听完了他的话。她应该害怕的,可这一刻她却觉得鼻尖酸涩得快要落泪。
这个仿佛对什么都不关心的男人,让她感受到了有生以来最浓烈的情绪。
爱恨交织,命运勾缠,她知道自己再也逃不掉了。
但有什么好逃的呢。她低下头,抱紧他的脖子,生涩地回吻过去。
“不会的,沈昼,我不会的。”
她一遍遍重复。
“我会永远像今天这样……”
“来到你身边。”
第48章 被亲晕了
华灯怀疑自己最后是晕过去的。
至于是被黑潮侵蚀的伤口发作晕过去, 还是被亲晕的,就未可知了。
当然,第二种猜测她是绝对、绝对不会承认的!
总之, 她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已经全部愈合,就连沈昼胸口的剑伤也完全恢复, 他只要不再压制修为,伤势便恢复得格外快。
华灯摸着他的胸口检查了一番, 确保是真的愈合而非又用障眼法骗她, 这才松了口气。
沈昼没有制止她的动作, 待她即将抽身离开时, 不声不响拽住她的手腕, 无需费力便拉她入怀, 自然而然低头。
华灯翘起嘴角,仿佛早有预料般,一只手抵住他的嘴唇, 笑眯眯地说:“我同意了吗?”
沈昼咬了口她的指节:“你什么时候同意?”
华灯下意识蜷缩起手指, 但仍然没有收回, 而是看着他道:“从现在开始,你不准说谎。”
沈昼嗯了一声,说:“然后?”
华灯清了清嗓子, 一本正经问:“你叫沈昼?”
“是。”
“你今年二十四?”
“是。”
华灯望着他如墨的眼眸, 缓慢而清晰地问:“你是否是转世重生之人?”
“是。”
答案来得比预想中快,他未曾停顿,直接说出口。
华灯脑子里瞬间涌现更多问题。
只是忽然,她想起那天提及他父母亲人时,他冷漠无比的眼神。
也许那时,他并不快乐。
所以她仅仅问了句:“你是为什么转世?”
沈昼依旧轻描淡写:“我不记得了。”
华灯思忖片刻, 眼前他的视线落在某个地方,她赶紧堵住那张要人命的嘴,脸颊微微发红:“那你前世……娶过妻生过子吗?”
沈昼说话时,她手心传来痒意:“自然没有。”
她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佯装严肃的样子,继续问:“前女友、白月光、朱砂痣?”
“那是什么?”
“就是你喜欢过的人。”
这次他回答更快了:“没有。”
似想起什么,他补充:“有一条狗。”
华灯:“……”
这是何等贫瘠的感情,才能连喜欢一条狗都记得?
她不说话,沈昼便以为结束,低头时却还是被她躲开。
他挑了下眉:“还有什么要问的?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华灯忍笑,扬起下巴:“你就不好奇我——”
沈昼的表情冷了点,淡淡地说:“不好奇。”
华灯一愣,随即露出不满的眼神。
他怎么可以不在意!
沈昼却握着她的手道:“反正以后也不会有。”
原来是因为这个。
华灯顿时一笑:“这可说不定,等着追我的人多了去了,说不定哪天我就找别人当道侣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怎么办?沈昼平静地说:“杀了他。”
华灯:“你先等……”
沈昼:“挖了他的眼睛,砍断他的手脚,把他剁碎了喂蚂蚁。”
华灯有些佩服自己,因为她第一反应居然是:“蚂蚁?正常人不是都说喂狗吗?”
“狗怎么能吃这种脏东西。”沈昼说。
“什么跟什么……这不是重点!”华灯哭笑不得,晃了晃他的手,“你真这么想?”
沈昼语气冰凉:“不然呢?”
华灯忍笑道:“你就这么告诉我,我会很害怕的。”
她故意做出害怕的表情,还往后缩了缩肩膀。
沈昼看着她:“你可以害怕,但这不会改变什么。”
华灯彻底掩盖不住笑意,戳了下他的脸颊:“骗你的,我才不怕。”
随即她又一次躲开了沈昼,在对方越来越深的眼神中,揶揄道:“可你就这么确定,天底下没有你打不过的人?”
她晃着脑袋,振振有词:“毕竟,你现在才合体期。”
沈昼失去耐性,没有表情地回:“出了东海,我就去渡劫。”
华灯迟疑了下,似乎在纠结什么。
沈昼将她抱到腿上,拂开她的发丝:“不用担心,我会回来。”
华灯抬眼:“活着回来?”
沈昼像是觉得好笑:“你担心我会死在那?”
华灯小声说:“不是说渡劫期的天雷很厉害,起码一半冲击渡劫的修士,都折损于此?”
所以两千年来,九州的渡劫期,也只有仇策、云行、风池三位。
沈昼轻蔑道:“那是因为他们没用。”
华灯:“好的知道了。”又被你装上了可恶。
沈昼看她:“你在骂我。”
华灯面不改色:“没有,我在夸你很厉害。”
沈昼掰过她的下巴,居然用了傀儡术:“你在骂我。”
华灯不由自主:“对,骂你,怎么了?”
沈昼饶有兴趣地追问:“你骂我什么?”
这次没了傀儡术,华灯试探地说:“王八蛋?”
沈昼:“继续。”
华灯这下来劲了,骂出她想说很久的词:“混蛋,无耻,流氓,恶棍,人渣——”
他又缠了过来。
一边挑逗她的唇舌,一边啄吻她的唇角,喘息着说:“继续。”
华灯揪着他后背的衣服,津液控制不住地从嘴角流下,她颤声说:“衣冠禽兽,道貌岸然,伪君子——”
“继续。”
继续什么继续!你就是想被骂吧!
“你是狗吗?混账,不许咬……疯子……”
*
万幸这次华灯没晕过去。
大约是觉得时候到了,沈昼终于舍得放过她,也舍得从这幽闭的木屋内离开。
华灯恨恨地抹了把红肿的唇角,跟在他后面走出木门。
他们穿过一扇又一扇门,那些回忆不断循环上演,终于来到最后一扇带锁的门前。
沈昼一把扯开枷锁,走了进去。
这里的环境她见过,是虞菀记忆中,万剑堂的模样。
偌大的房间内,薛子非跪在地上,周围是影影幢幢带着剑的人,她有意低头不去看,只随着沈昼的步伐前进。
快走至门口时,身后一声巨响。
薛子非自爆了。
继而是慌乱的喊声,以及掌门等人的怒吼。
华灯不敢回头,跟着沈昼向前。
忽然,剑光划破半空,几道人头落地的钝响后,叫声戛然而止。
万剑堂的门被人破开,一袭白衣的少年御空而来,华灯踏出回忆的最后一刻,不经意对上他空洞死寂的目光,恰如当年五岁时一样。
……
他们轻易地走出了东海。
传说中困住无数高手的麒麟狱,对沈昼如入无人之境,华灯来到海面,才发现过了仅仅一天。
见到他们,原本蹲在岸边的今泽瞬间起身,左护法也跟着投来视线。
今泽一个箭步冲上来,刚要张口询问情况,就见沈昼牵着华灯的手说:“你怎么在这?”
他脚步一刹,宛若吃了苍蝇:“不是?我草?我怕你死在那没人帮我处理公务行吗!”
沈昼说:“滚吧,雷鞭三十你以为能逃掉?”
今泽小小地心虚了一把,嘀咕道:“谁想逃了?老子敢作敢当!”
沈昼懒得搭理,直接带华灯离开,华灯笑着挥手和他们告别。
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今泽却迟迟没有离开,罕见地陷入沉默。
左护法上前一步:“走吧少主,你的雷鞭……”
今泽跳脚:“你能不能别提这事了!”
左护法淡定地哦了声。
今泽抓了把头发,烦躁地叹息:“你看到那个女人了吗?”
左护法:“看到了。”
今泽苦笑:“我让她拔了问心剑。”
左护法一怔:“少主,这不合适。”他深深蹙眉。
问心剑与寻常法术不同,它测的不是感情,而是心。凡能拔出剑之人,必是情根深种,至死不渝,半点做不得假。
感情会变,而人的真心只有一个,不死不休。
今泽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仿佛感慨般说:“我知道,但她拔出来了。”
左护法:“……”他的表情变幻几次,最终什么也没说。
今泽看过来:“你说我该告诉他吗?”
若是从前,左护法大概会摇头说不知,但这次他说:“属下以为,应该。”
今泽低头盯着脚边的断崖,沉思无言。
四年前,他偷偷跟着沈昼来过这里。
那个男人经常不言不语,抱着薛子非的魂灯坐在这个位置。
从日出到日落,从春末到夏初。
直至一场大雨后,他再来此地,不见沈昼的踪影。
微风徐徐,海面掀起层层波澜,偶有鱼儿跳出水面,也很快消失不见。
今泽缓缓转身,把问心剑取出,攥在手心。
左护法不知道沈昼过去的事,而他不同,他知道这个人等了多久,不能有一丝一毫犹豫。
他手一扬,将那柄剑扔入水中。
波浪转瞬即逝,他终于下定决心:“这件事,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左护法沉默地看向他,半晌问:“那您告诉我做什么?”
今泽说:“我怕自己一个人保守不住秘密。”
左护法:“。”
*
华灯刚上了马车,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转头就发现自己的大床被某个无耻的家伙霸占了。
她叉起腰站在床边:“这是我的床。”
沈昼闭着眼,手一捞精准攥住她的手腕,说:“一起。”
华灯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直接被拽倒在床上,所幸他的手及时接住,没感到疼痛。
他把两人中间夹着的浣熊抱枕扔到一旁,搂着她的腰说:“可以了。”
华灯在他怀里挣扎:“谁要跟你一起!”
挣扎半天无果,她气得踢了一脚:“你不是要修炼吗?”
沈昼:“躺着修炼比坐着舒服。”
华灯翻身去扯他的脸:“你舒服了,那我呢?我好好的地方凭什么给你一半?你还扔我的抱枕!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沈昼睁开眼,眼底没什么情绪,但华灯仿佛嗅到危险的小动物,嗖地退后不少。
他说:“别闹了,睡觉吧。”
华灯:“我闹?你还讲不讲理?你以后再也没有工资了知道吗!”
“可以。”沈昼说,“那就给点别的做报酬。”
“嗯……”
又是一阵令人心跳加速的缠绵,华灯气喘吁吁别过脸,推着他的下巴说:“你干嘛呀,我正生气呢……”
沈昼顺势用下颌蹭了蹭她的手:“别生气了。”
华灯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除了这句你还会说什么?你不是看了很多书吗?”
沈昼按下她的手,将她重新抱回来。
“那些书没意思。”
“什么有意思?”
“你。”
说完,好像怕她没听见,又盯着她的眼睛说了遍:
“——你。”
他露出一种华灯从没见过的,甚至称得上柔软的眼神。
就在她因此恍惚的一瞬间,又被他捉住机会,捧住了脸庞。
昏昏沉沉间,她似是而非地想到——
朕就这么原谅沈贵妃,会不会太娇纵他了?
不过她马上就没闲情想这些,而是眼尾潮红地仰着脑袋,断断续续问:“你真的……没骗我?没这么对过别人?”
“没有。”沈昼给她换气的时间,安抚地亲吻她的耳垂。
他压下来的时候,含混地道:“谁也没有。”
华灯整个人都不好了。
细碎的呜咽从喉咙里溢出,她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熟练?!”
第49章 变大变小
华灯趴在他怀里缓了好一会才平复呼吸。
得益于特殊体质, 当她再抬起头时,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嘴唇已经恢复原样。沈昼摩挲着她的唇角,眼底情绪不明, 似乎很遗憾没能留下痕迹。
车厢里响起几道敲门声。
华灯连忙推开他近在咫尺的脸:“月牙和月满来送吃的了,你放我起来。”
沈昼捏了捏她的耳垂:“那就让她们离开。”
华灯红着脸从他身上爬起来:“才不要, 我想吃东西。”
沈昼不咸不淡瞥了外间一眼,随着她的动作起身, 安静地坐在一旁, 看着月牙和月满将托盘摆到桌上, 请华灯品尝。
华灯让月牙把栗子糕放到沈昼那, 说:“你尝尝这个。”
沈昼无可无不可, 拿起来吃了一口, 不过也只有一口。
华灯说:“好吃吗?”
沈昼:“不好吃。”
月牙:“?”
华灯毫不意外,自己拿起一块,笑着塞进他嘴里:“不好吃也得吃。”
沈昼垂眸, 盯着她葱白的指尖, 慢慢地咀嚼, 说:“好吃。”
把一整块糕点都喂进他嘴里,华灯朝旁边努了努下巴:“茶呢?”
沈昼端起茶喝了口。
瞧着他的表情,华灯忍俊不禁:“茶也不好喝?”
沈昼:“嗯。”
月满:“?”
华灯亲自拿起一杯茶, 喂到他嘴边, 拖长腔调问:“现在呢?好喝了吗?”
沈昼神情未变,就着杯沿喝了几口,说:“好喝。”
月牙和月满:“……”
悟了。
她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充斥着不和谐气息的车厢。
华灯给他喂完糕点和茶,眼睛都笑成了两弯月亮:“沈昼,你好像个小孩。”
沈昼不予理会,华灯又塞给他一颗饴糖:“好吃吗?”
“好吃。”
华灯双眼放光:“那你能不能变成小孩给我看看?”
沈昼咀嚼的动作一顿, 撩起眼皮。
华灯捧着他的脸说:“你现在脸上的梨涡都不明显了,你小时候特可爱你知道吗?”
沈昼平静地说:“是吗。”
“是啊是啊,人还是小的时候更可爱。”华灯沉浸在幻想他变小的激动中,完全没注意他语气的古怪。
沈昼说:“我也这么觉得。”
华灯:“那你……啊!”
她叫了一声。因为她发现视野突然急剧变化,桌椅变大了,沈昼也变大了,她晃着腿甚至踩不到地面。
再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已经不能说是穿衣服,变成被衣服堆住,滑稽得很。
她气急败坏大喊:“沈昼,你干了什么!!”
可惜人变小声音也变得稚嫩,喊出来不仅没有气势,还像是奶声奶气的撒娇。
沈昼一把捏住她的脸,眼里划过隐约的笑意:“怎么不叫哥哥?”
华灯目瞪口呆:“你还要不要脸?谁是你妹妹!”
沈昼将她抱起来,放进怀里,给她一面镜子:“也对,我妹妹没你这么可爱。”
华灯虽然气愤,但还是对着镜子欣赏了一会自己可爱的脸。她五六岁的时候可真嫩啊,大眼睛长睫毛,难怪外婆总说她是小仙童。
欣赏完了,华灯将镜子啪嗒打掉,继续生气:“你快给我变回来!”
沈昼捻起一块糕点,不紧不慢送进她嘴里,说:“张嘴。”
华灯猛地咬下一口,腮帮子鼓鼓,仿佛把糕点想象成沈昼在嚼:“你的癖好是喂小孩子吃东西吗?真无聊。”
沈昼摸了摸她的头说:“慢点吃,别噎着。”
华灯加快了吃的速度,又在他的服侍下吨吨吨喝完一杯茶,一抹嘴角:“好了,我不要吃了,你快把我变回来。”
沈昼不说话,她干脆转过身,抱住他的胳膊就是一顿晃:“沈昼,沈昼你最好了,把我变回来嘛。”
当大人不好意思做的事,变小后做起来毫无心理负担,对上她的目光没一会,沈昼就败下阵来,将她恢复原样。
只是很快,抱着华灯柔软的腰肢,抵着她的颈窝听她怕痒的笑声,他便散漫地想道,果然还是这样更好些。
日色渐晚,华灯在他怀里睡了一觉。
夜里半梦半醒,依稀察觉沈昼没有睡觉,而是时不时摆弄她那条桃花手链。她迷迷糊糊问:“做什么呢?”
沈昼答:“没什么,睡吧。”
她就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已是次日上午。
华灯神清气爽坐到桌边,提笔准备这次的仙门大比单人报告。
是的,修仙界也有报告这种东西。
她苦思冥想,把自己在青阳宗的经历胡编乱造凑成三万字,差不多能应付过去。
她写的时候,沈昼就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摸她的手链。
等她写完了,沈昼也放手了,桃花链色泽明艳,焕然一新,她不由问:“你做了什么?”
“注入了几道剑意。”沈昼说,“它会保护你。”
“剑意?那是什么?”
闻言,沈昼随手一挥,周围场景倏然变幻。
华灯眼睛一花,人已站在云端,对面是浩浩汤汤的江水,穿过重峦叠嶂的山野,一路向东流去。
江上雾气蒸腾,华灯问:“这是哪?”
沈昼说:“我自己开辟的空间,你可以在这里试试剑意的威力。”
“?”
华灯已经不想去深究,开辟出这么大的空间究竟是否合理这件事。
她对着手链干瞪眼:“怎么试?”
沈昼:“你可以定一个口诀,随便什么都行。”
“好啊。”华灯不假思索,“沈昼大狗比!”
“嗯,口诀就是我的名字了。”
“后面还有三个字。”
“最多两个字。”
“你胡扯的吧!之前怎么没说?”
沈昼按住她的手腕,睨向她一眼:“还试不试了?”
华灯把手链对准他,哼道:“试,我现在就用它弄死你!”
沈昼眼都没眨一下,任她冲着自己,等她默念口诀之时,果然手腕一偏,锋利的剑气朝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华灯起初并没当回事,这剑意在她手下太过温顺,发出的瞬间也没有任何后坐力。想来她一个金丹期,最多只能发挥出化神的水平。
直到剑气一往无前,轰然一声,削平了一座山头!
华灯:“……”
剑气仍在向前,接连两座、三座、四座……数不清的山头轰隆倒塌,高山倾摧,江水沸腾。
华灯:“!”
这剑意的威力未免太恐怖了点,毁掉一座城池不是问题。
她猛地回头,震惊地问:“我是不是能杀合体期了?”
沈昼用很随意的口吻说:“渡劫期也可以。”
华灯的心怦怦直跳:“如果是仇策呢?”
沈昼云淡风轻:“我说过,他就是个废物。”
这一刻华灯再顾不上其他,一个劲端详自己的宝贝手链,抽空回了句:“嗯嗯知道啦,你最厉害了!”
沈昼迫使她转向自己,沉下双眼:“你夸我就这么敷衍。”
华灯笑嘻嘻:“我哪有,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沈昼仍然脸色不善,可惜华灯的注意力全在手链上,兴奋地问:“你这剑意有多少呀?”
沈昼淡淡地回:“十道,还剩九道。”
华灯连忙把手链收好,不敢再试了:“怎么这么少?你是不是摸鱼了?”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沈昼瞥了她一眼,见她确实喜欢,这才勉强补充:“以后还会有,我暂时只能凝练这么多。”
听起来挺难的,华灯问:“你花了很久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费什么时间。”沈昼轻描淡写说,“一个月前开始的。”
一个月前,那不就是她刚从虞蘅手底下被救出来的时候?
他竟然从这么早就开始筹备,而她一无所知。
华灯揽着他的脖子,笑意盈盈地说:“就算这样,我也不会给你发工资的哦。”
沈昼顺着她的动作低头:“我说过,你可以用别的报酬抵消。”
孰料被华灯一只手堵住,她撤开身子,忍笑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渡劫啊?”
沈昼说:“你很着急?”
他扬手退出空间,两人又回到马车里。
“那就现在去吧。”他说,“你先回药清宗,我——”
“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不等他说完,华灯立刻抓住他的手。
“我很快回来。”沈昼说,显然并不打算带她一起。
华灯闷闷地问:“很快是多久?”
沈昼说:“五天内。”
华灯失声:“五天叫很快?!”
前所未有的焦虑涌上心头,她扑过去抱住沈昼的腰,声音低低地说:“我从来没有和你分开这么久过。”
沈昼顿了下,改口:“四天。”
华灯依旧摇头,难过地说:“我不要你为我缩短时间,我要陪你一起。”
没有等到回答,她也不气馁,仰头凝望他的眼:“我不会干扰你的,我就在旁边看着,好吗?”
相处得久了,她也察觉到,好像每次这样看他,他都会妥协。
她耷拉着眼尾看了片刻,沈昼微不可查地叹了声,说:“你只可以待到第二天。”
华灯又要说些什么,但他没有再给这个机会,直接道:“从第三天开始,天劫结束,我会正式冲击渡劫境。我的真气会影响你,你必须马上离开。”
华灯紧紧盯着他,见他确实不会再退步,方才不情不愿道:“好吧,那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沈昼答应下来,在她交代月牙和月满直接回药清宗等待后,便带着她出现在天含山。
天含山设有特殊阵法,每当他出现,都会第一时间通知左护法,不出片刻左护法匆匆赶来,向两人行礼。
沈昼说:“叫今泽过来。”
左护法点了点头,过了会,嘴里还含着药丸的今泽被连人带床抬了过来。
他艰难咽下丹药,一脸懵逼。
沈昼无视他血肉模糊的后背,指着华灯说:“这几天我会去渡劫,你保护好她,后天之前送她回药清宗。”
今泽:“???”
左护法惭愧地叹息:“对不起少主,是属下下手失了轻重。”
今泽眼角抽搐,心说那三十鞭你是一下都不放水,老子看你就是故意的!
不过他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你疯了吧?这个时候渡劫?没有我你一个人去?”
他不敢喊出来,只能传音给沈昼,怕华灯听见。
沈昼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叮嘱了华灯几句,快要走的时候才传音给他:“是,我一个人,烈天留在你手上。”
今泽气得脑壳疼,眼睁睁看他走远却无能为力。
他又看了眼华灯,忍着后背的雷伤,虚弱地笑了笑:“放心吧,我会保护好你的。”
华灯:“……谢谢你啊。”
今泽满面愁容,趴在床上无聊地掰手指。忽然,一股清凉的灵力注入后背,令他痛得睡不着觉的伤口瞬间缓解不少。
他惊讶地回头,发现是华灯正为他治疗伤势。
“你叫今泽是吗?”她问。
“……对。”
“我是医修,你的伤虽然重,但我应该能治好一半。”她说。
“……不用,看着重,其实都快好了,用不着你。”
华灯笑起来:“你说话的方式和他一样。”
今泽嘀咕道:“怎么可能?小爷是真正的男子汉。”
他到底没再拒绝华灯的治疗,还在她收回手擦汗时,磨磨蹭蹭说了句谢谢。
华灯看着外面,不知道沈昼去了哪里,难免稍显不安:“他渡劫会有危险吗?”
“没有。”今泽心不在焉地说。
“一点也没有?”
“当然,你怎么还担心这个?除非他想死,否则没人杀得了他,你放心好了。”
他的话应该不会作假,华灯终于放心了些,晚上就宿在断云殿。
然而这颗刚放下的心,在夜里被雷声吵醒时,又重新提了起来。
她抱膝坐在窗边,看着远处电闪雷鸣的云层,默默地等待着。
她等啊等,等了整整一个晚上,雷声还在继续,甚至因为日出的光亮,让那些紫色闪电显得更加狰狞。
她再也坐不住了,又不好叫醒看似睡着的今泽,只能焦急地问系统:“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雷劫会持续这么久?”
修士晋升,多为四九天劫,万年前那位剑仙亲手撕毁的,也正是四九天劫。
就算冲击渡劫期,至多也不过九九天劫而已。可华灯旁观的这几个时辰,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天劫落下,几百?还是上千?
系统的语气是罕见的沉重:“宿主,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吗?这个世界的天道能量太弱,所以积分进度停滞不前。”
华灯急道:“你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但经过昨晚我对天劫的监测,我想我应该错了。”它说,“因为你看,能降下这种程度的天劫,足以证明这个世界的天道根本不弱,甚至恰恰相反,它强大至极,能无视位面规则。”
“……你确定?”
“确定。”系统说,“正是因为太强了,所以连我这个系统都会被压制,无法从它那里汲取能量。”
华灯难以理解,这几乎颠覆她的认识。
自从四九天劫被销毁,九州人对天道的畏惧便散去不少,加之万年来鲜少再有人于天劫之下丧生,天道在修士们的口中,逐渐从凶横残酷,变成温驯无害。
但系统说,这种想法是错的。它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蛰伏起来,沉默地观察这个世界,并挑准时机,企图一击毙命。
“你说这个天道很强,究竟强到什么程度?”半晌,华灯望着又一次降落的紫雷问。
“至少在我去过的几十个世界里,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天道。”
华灯心尖一颤:“那沈昼呢?他会不会有危险?”
“宿主,你没必要担心他。”系统却说,“这世间最强之劫,应当是昔日的飞升劫,历劫者将受雷劫五百道,以致飞升成仙者十不存一。”
“但这次,天道面对一个合体期,却降下远比飞升劫还严重的天罚。在我看来,这足以证明一件事。”
“——即使如此强大的天道,也会畏惧一个人的存在。”
第50章 剑尊仇策
“好了, 你该回去了。”
今泽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华灯仍旧坐在窗边,默默听着咆哮般的雷声。今泽昨晚应该也听到了,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看上去完全不担心沈昼。
华灯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真的不会有事吗?”
“真的。”今泽慢吞吞起身下地, 因为疼痛而面部扭曲,“你真得走了, 不然明天他开始突破,他倒是没事, 你体内的真气会发狂暴走, 那不比杀了他难受?”
华灯别无他法, 只能选择相信他。
“我送你回去。”今泽说。
华灯看了眼他老太太似的走路姿势:“不用, 我自己……”
哗啦。
未及她说完, 一道黑光闪过, 足以容纳成年人的裂隙在面前呈现,宛如夜空般深不可测。
今泽收回手里的剑,说:“可以了。”
华灯微微一怔, 在今泽的示意下踏进去, 几乎没反应过来, 人就到了药清宗。
回头时,缝隙迅速闭合,传出今泽的声音:“别担心, 最迟三天他就回来了。”
还要三天吗……
华灯回到了海棠苑, 尝试静心打坐。打坐几个时辰,她躺到床上,但夜不能寐。
于是披上衣服坐起,望着远方直至天明。
“天劫结束了吗?”她问系统。
“没有。”系统感慨,“我从没见过这么强的天道,看来万界浩劫后, 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
华灯听它谈起过万界浩劫,据说九州遭遇末法时代,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不过她没心情管这些,烦躁了一会,索性换好衣服出门,去找掌门师父提交报告。
掌门接过报告扫了眼,点头道:“你这次的表现很不错,还替药清宗得了第一,你……”
他看出华灯魂不守舍,话头一顿,转而道:“要是累了,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华灯心不在焉,慢了半拍抬头:“是,师父。”
只是她刚准备转身,门外就传入一声稍显惊慌的:“掌门,仇策剑尊来了!”
掌门大惊失色,第一反应便是挡到华灯身前,企图将她藏起。
可是晚了。
那道雪白的身影从门口跨入,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你说的那个合欢圣体就是她?”
掌门登时冷汗直流。
他的确和仇策剑尊提过这件事,并表示会亲自将合欢圣体送至其府上,以寻求与吞云阁的合作。
但那是几个月前的事,现在他更畏惧沈夜的存在,连仇策剑尊也无法让他如此胆战心惊。
他死死挡在华灯身前,僵硬地行礼:“剑尊阁下,您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男人并未关注他的异常,朝华灯瞥去一眼:“顺路看看而已,你不用多礼。”
华灯对上男人的目光,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为什么他会在这?原著剧情明明不是这个时候。
对了,是因为她回来的时间提前了,她本来应该在青阳宗多待一段时日,那样刚好能够错过仇策的到访。
不过不重要了,华灯抚摸手腕上的桃花链,静静地看着他。
九道剑意,对付他一人应该不成问题。
仇策向她勾了下手:“跟我走。”
这不是询问,而是动用了法术的命令,华灯不受控制朝前走去。
掌门一想到沈夜那张脸就腿肚子打颤,条件反射伸手拦住,恳求道:“剑尊不可!她是华家的女儿!”
什么华家,仇策根本没听说过,他道:“还有呢?”
“这……”掌门看看华灯,斟酌道:“这炉鼎还没调教好,您现在享用,未必能达到预期。不如让她留下,我带人再调教一段时日?”
“不必了,本座没这个耐心,既然她资质不错,那本座不介意亲自调教,还是说你想私下霸占她?”
“……鄙人不敢。”
如果今日来的是旁人,或许掌门还能说道说道,可仇策终究不同。除了实力,他的性格也是令群仙盟头疼的重要原因。
四年前万剑宗的事掌门多少知道一点,自然也知晓仇策不敌合体期,临阵脱逃的事迹。
他被那合体期斩断了本命剑,废掉两条胳膊,此等屈辱若换常人处之,多半要血拼到底。但仇策不是。
他毫不犹豫地逃了,为了活命情愿落下供人谈论的笑柄,虽然也并没有多少人敢于嘲笑他。
他在乎的是性命,是变强,而不是世俗对他的看法。
所以来药清宗强行带走亲传弟子这种事,他做得出,并且能做得理直气壮。
“但是——”掌门内心凉了个透,他开始思考仇策和沈夜哪个杀人更利落一点,能让他不那么疼。
“算了师父。”华灯忽然开口,“我跟他走吧。”
掌门吃惊地回头,随即眼泪汪汪:“那你一定要说清楚,我真的尽力了!”
华灯笑了笑:“我知道。”
她看向对面俊美的男人:“走吧。”
仇策绕过掌门,手一挥,带着她消失离开。
华灯甫一落地,便感受到异常浓郁的灵气,他们身处一座宽阔的庭院,周围依山傍水,是相当豪华的山间庄园。
这大概就是任务里所提及的,“仇策的洞府”。
华灯打量四周的同时,仇策也在打量她,而后说:“不用担心,我没想真的让你当炉鼎。”
华灯愣了下,扭头看他。
仇策淡然地说:“我没有道侣,而你的体质很适合,所以我想邀请你与我双修,这样我能帮你变强,你也能助我恢复修为。”
“恢复修为?”华灯抓住这不同寻常的字眼。
“嗯,我前些年受了伤,现在只有渡劫初期,我想恢复到渡劫中期。”
仇策坦诚地说,至于为什么受伤,他不想讲。
华灯也不关心这个,她无语地道:“我不愿意。”
闻言,仇策略微沉吟:“我徒弟说,女人说不要就是要,那你就是愿意吧?”
华灯:“???”
你八二年的霸总小说看多了吧!
“你徒弟……裴见明?”华灯满头黑线,想把裴见明拽出来揍一顿。
“对啊,你认识他?”仇策难得露出一抹笑,“我徒弟很优秀吧?”
华灯一言难尽:“你就这么信了他的话?”
“为什么不?”仇策说,“他在外面很受欢迎,所以了解女人,我不了解,就向他请教。”
“很受欢迎?了解女人?”他在书里的人设可是异性绝缘体啊!
“这些都是裴见明告诉你的?”
“对。”
华灯:难怪徒弟傻叉,原来师父更智障。
她深深地无力了,往石桌旁一坐,对仇策说:“坐。”
仇策一愣,听话地坐了下来。
华灯开始运行周天:“你不是要双修吗?像我一样修炼吧。”
仇策迷惑地看着她,双修是这么个修法吗?但他不介意先尝试下,所以立即闭眼进入打坐状态。
华灯打坐约一炷香,点开系统界面一看,任务仍然显示“未完成”。
她叹了口气,看来这次不能钻系统漏洞了。
“你做的应该不对。”这时仇策也说,“双修不是这样的,我可以让我徒弟来教你。”
“哦,好啊。”华灯说。
仇策起身向外走去,华灯对着他的后背,露出腕上的手链。
没办法,只能放弃这个任务了。
她默念口诀,剑气一发即出,就算仇策用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立刻展开防御,还是砰然一声,被削去半边身子!
可惜渡劫期不是那么好杀的,尤其仇策这种在渡劫停留数百年的家伙,已经达到能滴血重生的地步。
他半边身子迅速修复,眼里全是震撼,嘶声问:“你是不是认识沈昼?”
华灯没有回答,继续调整角度:“你想死吗?”
仇策下意识接道:“不想。”
“好。”华灯微微一笑,“那就是想。”
又一发剑气飞出!
仇策瞳孔骤缩,刹那间瞬移千里。
可那抹剑气竟穷追不舍,跨越千里将他穿了个透心凉,他捂着喷血的胸口,被剑气硬生生拽回了洞府中。
他颓然倒地,一面拼命展开防御,一面努力修复身体。
可他甚至顾不上查看身体的状况,而是死死盯着华灯,满脸不可置信。
不会错的!
就是这道剑气,四年前打得他道心破碎,修为飞速下跌,险些跌破渡劫境。
若非吞云阁以全部资源相助,恐怕他现在伤都还没养好。
而现在,这道足以毁天灭地,令全天下为之颤抖的剑气,居然被一个金丹期的女人用了出来?!
仇策双腿发软,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测:“你,你是他的……”
华灯冷冷地抬手,一言不发。
仇策看出她的想法,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真的不知道,我发誓!若我早知你是他的道侣,绝不会动你一根手指!”
“是吗?”
低沉的声音说。
比任何法宝、任何存在都要可怕的气息,此时此刻,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所以,你动了她哪根手指?”
仇策毛骨悚然,浑身血液凝固,时光如静止一般从他眼前流过,他一点、一点转过脑袋,对上那双他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第二次的眼睛。
深若寒潭,暗如幽夜,冰冷似一把纯粹的剑。
若说唯一的不同,就是比起四年前的无悲无喜,多出一抹仿佛要燃烧一切的怒火。
仇策惨叫起来,蹦得像只拔了毛的鸡:“我没有!我发誓没动过她一根头发丝!不信你去问她——啊!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华灯放下手,进入吃瓜看戏状态。
只是预想中的大战并没有发生,几下眨眼的功夫,仇策就从高空跌落,重重摔砸在地。
他浑身流血,躺在被自己砸出来的坑里,肩膀往下空空荡荡,两条手臂都不在了。
而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控制着不让两臂长出,因为方才他的胳膊已经被沈昼生生撕下过十几次。
虽然不知道沈昼为什么没杀他,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闭着眼,假装自己是个死人。
见沈昼落地,华灯第一时间扑到他怀里,沈昼摸着她的头,低声问:“你没事?”
“我没事,你渡劫结束啦?”她赶紧检查沈昼身上有没有伤口。
“完成了一半。”沈昼拦住她的手,说,“之后可以再继续。”
那不就是失败了吗?
华灯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就是因为怕影响他渡劫,所以她才忍着没联络他,可他还是来了。
但沈昼不想多谈这件事,她也只能假装没那么在意,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沈昼挑起嘴角,漆黑的眼睛注视她,光华流转:“你叫了我名字,我怎么能不来?”
华灯怔住,迟疑地说:“只要叫了你名字,你就能听到?”
“对。”沈昼笑着说,“这项法术永远不会失效。”
“……不管多远?”
“不管多远,不管在哪。”
见华灯一脸呆呆的样子,他屈指弹了下她额头,指着旁边宛若尸体的仇策说:“你打算怎么处置?”
华灯隔了会才回神,往旁边看了眼,在仇策开始瑟瑟发抖时,说:“我要他的洞府,还有他芥子空间里的法宝。”
仇策:“……呜呜。”
沈昼轻易把他的芥子空间搜刮出来,又将他一脚踹下了山。仇策消失无踪,华灯蹲在地上,美滋滋清点自己新缴获的战利品。
别说,虽然仇策是个二货,好东西可真不少,每一样拿出来都能值个几十上百万灵石。
“华灯。”
她埋头欣赏时,沈昼在后面淡淡叫了声。
“嗯嗯?”她没回头,表示疑问。
“你为什么不在药清宗解决他,要跟他来这里?”沈昼平静地问。
他的语气太正常,华灯并未当回事,脑子冒出一堆足以搪塞的借口。
直到她听见沈昼的下一句——
“有什么让你必须来这里,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