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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沪市。

第二军医大。

寒假的医学生们也很忙碌。

曹景梁才结束学校分配的, 为周边贫农免费诊疗的任务。

都还没来得及回宿舍休整,在半道上,就被相熟的门卫小葛拦住了。

家人寄来包裹, 曹景梁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 这次的包裹,是从未有过的大。

小战士笑出一口白牙:“曹上尉,需要我帮忙送过去吗?”

因为那三年常驻野战医院,最后一年更是任职战地医疗队长,屡立军功, 大学毕业生才能有的中尉军衔, 曹景梁却已经是上尉了。

他掂了掂重量,笑着拒绝:“谢谢, 我自己能行。”说话间,他一个用力,就将大包裹甩到了肩膀上。

等人走远, 另一个小战士有些惊讶:“曹上尉瞧着清瘦白净, 力气居然还不错?”

小葛:“那包裹就是瞧着大, 应该不到五十斤,曹上尉也是军人, 还是上过战场的,这点重量肯定能负重的?”

小战士:“也是,军医也是军人, 不过曹上尉家人真好啊,经常有他的包裹。”

这一点,远离家乡的小葛也很羡慕。

曹景梁完全不知道门卫小战士们背后的羡慕。

他扛着硕大的包裹,穿过偌大的校园,一路直奔宿舍。

等爬完四层楼梯, 推开宿舍门,放下包裹时,也不过是轻微乱了呼吸。

正在写信的李想拧好手上的钢笔,起身蹲到大包裹旁,催促:“这次怎么寄了这么多东西?老曹,快拆开看看,里头肯定有好吃的。”

两人从学校奔赴战场,再从战场回到学校,无数次一同穿梭在炮火中抢救伤患,绝对的生死之交,分享彼此的食物,已经是常规操作。

曹景梁已经调整好了呼吸,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刀,蹲下身,小心割断外面的麻绳。

最外面的麻绳断了后,李想立马上手:“剩下的我来。”

有人帮忙,曹景梁自然乐意。

于是,等包裹打开,他找出两封信,便坐到凳子上看了起来。

与他猜的差不多,父母与小师妹家的东西一起寄过来了。

其中,衣服基本都是父母准备的,吃食则全是荷花婶子给的。

家人来信,信中还全是这一两个月发生得趣事,曹景梁看的嘴角噙笑,到最后,更是直接笑出了声。

李想正在跟一个油纸包奋斗,听到笑声,抬头问:“什么事这么好笑?”

曹景梁头也不抬:“我小师妹,跟我讲了个她们学校发生的趣事。”

李想下意识问:“什么趣事?”

“不告诉你,拆你的东西。”

行吧,好兄弟有多宝贝他那小师妹,李想是知道的,他也不刨根究底,继续往外扒拉食物。

别说,老曹小师妹对他也真好,经常给寄肉食,虽然他们的伙食不错,但大小伙子,谁嫌肉多啊。

想到咸肉炒咸菜地美味,李想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老曹,有一块两三斤重的咸肉,咱们割一半,去指导员家蹭饭咋样?”

学生自己是不允许开火的,但是可以找教职人员蹭嘛。

曹景梁迟疑几秒,还是摇头:“拿去你家吃。”

李想就是沪市人,他倒是不介意回家,只是得坐两三个小时的公交车,多少有些费事了。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曹景梁含糊解释了句:“最近学校里频繁组织政治学习,内容不用我说了吧?这时候就别给指导员招惹是非了。”

李想也是从小被称为天才的存在,方才只是一时没转过弯,得了兄弟的点拨,立马就反应了过来。

他并没有抱怨什么,心照不宣般点了点头:“那行,去我家里吃,下午就去吧……要不,肉都带过去?咱们最近多回去几次。”

曹景梁也是这个意思:“下午就去,你把需要下锅煮的全部整理出来,那几个罐头瓶熟食都留下,回头给指导员他们一人分一罐。”

李想自然没意见,他从自己的床下掏出一个粗布袋子,一边往里面装肉食,一边问:“指导员估计晚点就要找你谈话了,你真不想留校?以你的优秀,绝对可行的。”

信件已经看完,曹景梁却没急着放起来,方才有些囫囵,他打算再细细看一遍,闻言头也不抬:“你知道我的目标。”

听得这话,李想手上的动作一顿,瞬间没了整理食物的心思。

他拉过自己的板凳坐上去,表情严肃看着对面捧着信纸的男人。

经过几年的炮火洗礼,曾经的海棠少年,却没有沾染上丝毫硝烟,反而如青玉般温润。

可李想很清楚,兄弟斯文贵公子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怎样坚韧的心性。

可再是坚韧,作为好友,对他这次的决定,还是提出了反对意见:“真打算去支边?你难道不知道,支边起码5年起步,长一些的还可能是10年,说不定再回来,你都三十几岁了。”

看出兄弟是真生气了,曹景梁暗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上的信,平静的回视对方:“老李,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你很清楚,边境有多缺少医疗人才。”

见兄弟又要说什么,他继续道:“从三岁到现在,我学了二十年医,或许对我来说,在哪行医都一样,但对于那些没有医生,求救无门的人来说,多一个专业医者却是梦寐以求,这不正是我们学医的初衷吗?”

李想依旧不赞同:“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你的事业呢?你的家人呢?你的婚姻呢?如果你一意孤行,那么,我上面所说,全部要为你的决定让步,你也很清楚,天高地远,除非你被调回来,否则期间再没有见家人的机会,你真舍得?”

曹景梁心口紧了紧,他生在充满爱意的家庭,几年不见,怎么可能舍得,所以……“所以,我只去5年。”

5年?李想到嘴边的话全部被这个数字给噎了下去,他沉默一会儿,才问:“肯定要去?”

“是必须要去。”

“行吧。”兄弟就是个犟种,李想心知自己劝不动,便转变思路:“往好处想,有了支边经历,再回来,说不定就能直接升主任了。”

虽然升职不是自己支边的初衷,但凭本事得来的荣誉,曹景梁也不会清高拒绝,便笑回:“借你吉言。”

见他这般厚脸皮,李想的心情也轻松了几分,于是又蹲到地上开始整理包裹:“本来我家玲玲还想把你介绍给她表妹的,那姑娘我见过,挺好看,是师范大学的学生,现在还是算了吧,可别耽误了人家好姑娘。”

说完也不管兄弟什么反应,又自顾自说:“这次我就不陪你去了,我跟玲玲说好了,毕业就结婚,总不好刚结婚就将人丢下……”

是的,25岁“高龄”的未来李医生,被家里催婚催疯了。

曹景梁自然清楚,所以一开始就没将兄弟算进去,他笑着脱下身上的军装,穿上母亲寄过来的棉袄比划,嘴上则打趣道:“放心吧,少不了你的大红包。”

至于介绍对象什么的,自从他满20岁,不知遇到了多少。

甚至坐个公交车,都会被陌生婶子拉着给介绍姑娘,曹景梁早已免疫,就当没听到兄弟的絮叨,直接给无视了。

李想也不介意,注意力全在红包上:“那必须的!你小子那么有钱,少了我可不认。”

“兄弟,求手下留情,起码我小师妹买奶粉的钱得留下来。”

李想哈哈大笑:“你家小师妹十几岁了吧,你怎么还一直给人买奶粉?她能乐意?”

提到古灵精怪的小师妹,曹景梁眸底全是笑意:“过完年就15岁了,才160厘米,还想喝奶粉长个子呢。”

李想不解:“这个年纪,一米六不矮吧?就算后面不长了,她这个身高也可以了。”

曹景梁也觉得,小小只的师妹肯定很可爱,但……“小丫头养母将近一米八。”

“嘶……”才173厘米的李想表示很羡慕,再看看185厘米的兄弟,他酸了:“你们北方人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都这么高?”

曹景梁:“也不是全部高个子,也有不高的。”

“知道,知道,你小师妹嘛。”

曹景梁:“……”

“诶,你既然决定明年毕业去支边,寒假就回去一趟呗,已经6年没回家了吧?”

“确实有6年了。”前3年身处战场回不来,后3年为了尽快完成学业,他跳了一级。

再加上节假日全被学校派发的救援任务填满,这一拖就是6年。

想到这里,曹景梁脱下新棉袄,仔细捋平上面的褶皱,叹息道:“如果能抽出时间,肯定想回去一趟的。”

就怕挤不出时间,想到平日大家忙成陀螺的画面,李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起身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以作安慰……

=

临近春节。

家家户户每天都是忙不完的热闹。

腊月二十五这天,整个屯的屯民们又开启了集体扫尘。

许家母女俩自然也在其中,吃完早饭,她俩便裹上粗布拼接的罩衣,举起绑了红布条的长竹竿扫帚,开启了大扫除模式。

无奈半个小时后,老书记那边通知村干部开会,只剩下许晚春一个人继续奋斗。

长时间举着手臂干活,很是废体力,手臂更是酸胀的厉害。

好在母上大人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就在许晚春打扫完堂屋,准备向卧室前进时,人就回来了。

只是等对方拿掉帽子围巾,露出沉郁的脸色时,她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出了什么事?”

许荷花将厚袄子挂到衣架上,待往身上套罩衣时,才恹恹说:“也没啥,许旺……就是村里那个五保户,昨夜在屋里头烧纸,被人发现了。”

这两年到处宣扬破四旧,烧纸自然也是禁止的。

可几千年的祭拜传承,几乎刻在了骨子里,很多人依旧偷偷祭拜,大多人即便是发现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养母之所以脸色不好,怕是不止五保户被告发,更多是担心不能给铁蛋哥祭拜吧。

心里有了成算,许晚春也没急着说什么安慰话语,只问:“那许旺叔会怎么样?”

说到这个,许荷花的面色总算好了些:“没啥大事,口头批评几句就让人回去了,不过下午娘得跟着其他干部们,到村子里走访宣传。”

“为这事?”

“嗯,宣传还是要做的。”至于村民们背地里是不是阳奉阴违,她就管不着了。

在脑袋上系好防尘布巾后,看着跟到卧室帮忙的闺女,许荷花撵人:“去去去,胳膊不酸啊?你歇一会儿,娘来。”

确实挺累,许晚春打算再休息一会儿,便搬了凳子,坐到卧室门口,边揉捏手臂,边与母上大人聊天:“老书记说那么两句,就将人放了,不会被人背后使坏吧?”

许荷花好笑:“想多了,敬军叔咋可能连这点事都压不下来?”

好吧,只要不会有不好的后果,许晚春便也不再盯着这事,转而说道:“刚才师娘来过,让我们中午去她那边吃,吴奶奶做了酸菜水饺。”

说话间,想到吴奶奶的精湛手艺,她还很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这些年,两家在吃食上说是一家也差不多。

有时候曹家夫妻俩懒得做饭,也会直接过来这边。

所以许荷花一口应下……

傍晚。

暮色降临时。

在外奔波一天的许荷花,才顶着刺骨的寒意进屋。

等将脚放进闺女为她端来的姜水中泡暖,又灌了一大碗姜枣茶后,才觉冻僵的身体慢慢活了过来。

许荷花摸了摸闺女的脑袋,心里热乎乎的:“我家桃花儿怎么这么好?”

“因为我是娘的小棉袄啊。”

“是是是,桃花儿可不就是娘最贴心的小棉袄!”

见母上大人笑了,许晚春心里也高兴起来,她起身,撂下句“还有更贴心的”,便跑回了房间。

再出来时,手上拎了个竹篮。

许荷花好奇:“是什么?”

许晚春掀开盖在上面的布料,露出整整一篮子纸折元宝,献宝般道:“娘,等夜里,咱们将这些全烧给大哥,叫他也能过个好年!”

毫无征兆的,大滴眼泪瞬间就从许荷花的眼眶里冲了出来……

第32章

为了迎接新年。

合作社组织了节目。

有秧歌队表演、露天电影、皮影戏、冰陀螺争霸赛、自制爬犁竞速……革命窗花创作等多项活动。

若不是活在当下, 若不是亲身参与,若不是周围全是最纯粹的快乐,许晚春不会意识到, 贫穷的生活, 完全不影响老百姓们拥有富足的精神世界。

而整个许家屯,因为公社举办的活动,彻底沸腾了起来。

毕竟那些个比赛,可都是有奖励的。

最高奖还是搪瓷缸,笔记本这样的豪华大礼。

哪怕仅仅参与, 也能一人分两粒古巴糖。

这谁能不心动?谁会不眼馋?

就连自家老太太许王氏, 也相中了印有“劳动最光荣”红字的搪瓷缸。

自从供销社将比赛内容公布出来后,老太太便拎起剪刀, 翻出红纸,闷头琢磨起窗花样式。

誓要成为全公社最厉害的窗纸老太太!

又在多次尝试都不满意,眼看第二天就是除夕截止日时, 便让小儿子拉着爬犁, 送她寻到了许家第一聪明人……许晚春, 找她出出主意。

许晚春不懂窗纸,但她有美术底子, 还是个出版过画本的小小画家。

再结合当下政治方向,直接给设计了份图稿,主要突出女拖拉机手、麦苗、五角星……

等老太太喜滋滋的坐上爬犁, 被三弟拉着离开,许荷花不是很赞同地看着闺女:“这……这不是作弊吗?”

许晚春笑回:“公社又没明确规定不许请外援,您怎么知道其余参赛者,没有找旁人出主意呢?”

许荷花一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状, 许晚春抱着肚子直笑。

若全按规矩办事,没有提前半年的奔走,以许敬军曾经在县城开过酒坊的背景,根本就不可能坐上书记的位置。

而没有对方的托底,母上大人怕是还要多走很多步,才能成为村会计。

规矩……那是束缚老实人的!

许荷花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她方才是脑子没拧过弯,只是见闺女抱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有些恼的伸手戳她:“就这么好笑?”

“嘶……”

“咋啦?”见闺女突然倒抽了口凉气,许荷花很是无语:“笑到肚子疼了?”

许晚春缓了好一会儿,才摇头:“不是笑的,估计是月经快来了,小肚子不大舒服。”

这还是闺女头一次来月经,许荷花一拍大腿,喜道:“我家桃花儿这是长大了,等着,娘给你拿月经带去。”

见养母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窝在炕上的许晚春很是哭笑不得。

她只是感觉快来了,并不是已经来了啊!

=

除夕这天。

几乎所有村民都去了合作社。

不是参加比赛,就是为亲属呐喊助威。

还有不少人则去看了秧歌队演出。

总之,热闹得厉害。

许晚春算是为数不多的例外。

倒不是她不感兴趣,实在是身子骨不允许,大姨妈说来就来。

虽然不算很难受,但外面温度太低,寒冷对于特殊日子的女性很不友好。

还有一个原因,哪怕许晚春很奢侈的用了卫生纸垫着,她也不敢大幅度活动。

所以,只能拒绝小伙伴们地邀请,窝在炕上,看医术消磨时间。

“……这时候就不要学习了,头一天最难受,也不差这点工夫。”许荷花拎着竹篮进来时,就见到闺女趴伏在炕桌上写写画画。

许晚春抬头:“哪有那么严重,篮子是什么?”

细细打量闺女,见她气色确实不差,许荷花便没继续念叨。

她将小篮子放到炕桌上,再揭开裹在外面的超小号保温被,露出里面的铝制饭盒:“知道你来了月事,你吴奶奶给炖了个甜汤。”

说着,许荷花就将还算滚烫的饭盒飞快拎了出来,并利索揭开了盖子。

许晚春拉过养母的手,见手指没红,才皱眉:“咱就不能裹个布再拿嘛?万一烫伤了怎么办?”

“娘手心里全是厚茧,哪有那么容易伤到。”许荷花很是不以为意,说完又催促:“快喝吧,蜜枣还是景梁寄回来的好东西。”

许晚春无奈,拿起娘递过来的调羹,看着满满一饭盒南瓜红糖蜜枣汤,却没急着喝:“您再拿个碗来,分一半给您。”

“拉倒,你吴奶奶做了一锅呢,不差你这一口。”

既然不是吃独食,许晚春便也不再推辞,舀起一勺吹了吹,待送进口中,立马享受地眯了眯眼睛。

许荷花被逗笑了:“好喝吧。”

许晚春竖起大拇指,待将嘴里浓郁的香甜咽下去,才赞:“吴奶奶手艺最棒!”

许荷花开始叠保温饭盒的小被子:“那娘去你师娘那边帮忙了,放心,会把你的赞美转告你吴奶奶的。”

正埋头喝羹汤的许晚春抬起手腕,看清时间后,问:“今天秧歌队表演什么戏?您这会儿去合作社,应该还能赶上。”

“听说这回还演‘白毛女’,都看过多少回了,还不如跟吴姨还有楠姐一起准备年夜饭。”话音落下的同时,许荷花已经将篮子挂到了臂弯里。

其实许晚春对白毛女也不感兴趣,倒不是对剧作有意见,也轮不到她有意见。

主要每次演出时,总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演戏的老百姓,直接冲上台揍那些扮演反派的演员。

克制些的,也会抓了泥土往舞台上砸。

那场面,许晚春看过一回,就不忍直视第二次。

见养母准备离开,她开了句玩笑:“还以为您是担心我才不去的。”

许荷花回头白了闺女一眼:“自作多情了不是?”

许晚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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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多。

革命窗花创作比赛结束后,许王氏便归心似箭。

完全不管儿子们想要继续观看节目的心思,坚持要去闺女家。

而且是马上!是立刻!

母亲得了全公社剪窗花比赛一等奖,这是多么大的荣誉,本就孝顺的几个儿子哪里会拒绝。

最终,由老三套上爬犁,拉着老娘就往姐姐家跑。

当然,老太太最终的目标是外孙女。

见到桃花儿时,她满脸喜意,都不用人开口问询,便噼里啪啦的说了比赛时的风光过程。

尤其上台领奖的画面,更是翻来覆去讲了十几分钟。

末了,还将抱在怀里的搪瓷缸递给外孙女,显摆:“瞅瞅,多好看,还有奖状咧。”

许晚春本来就很捧场,得知还有奖状,立马更感兴趣了:“姥,奖状呢?”

许王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出去时,还紧张叮嘱:“小心些,别给姥姥扯坏咯。”

“回头您让舅舅们划块小玻璃,再用木头相框裱起来,几十年都不坏。”

这个办法好,许王氏心里美滋滋,嘴上却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被人嚼舌根?”

许晚春不以为意:“这可是您自己得来的荣誉,必须显摆出来,那些说风凉话的,肯定是嫉妒您老有福气。”

“哎哟喂,你这孩子,嘴咋这甜!”

那必须滴,许晚春嘿嘿笑着又哄了老太太几句,见她笑得满脸褶子,才低头看起这年代的奖状。

其实没什么新鲜,白底黑字的薄纸上,除了红色印章,再没旁的色彩。

不过……“姥,您叫王喜妹?”这还是许晚春头一回知道姥姥叫什么。

提到这个,许王氏突然心生感慨:“是叫王喜妹,要不是那写字先生问,我都快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儿了。”

这个时代是这样的,许晚春也忍不住暗叹一口气,很快又笑哄:“大领导都说了,时代在进步,妇女也能顶半边天,都能顶半边天了,咋能没有自己的名字?往后再有人问您叫什么,您就说叫王喜妹。”

许王氏关注错了重点,骄傲道:“我们桃花儿咋这么本事?说的话跟那写字的先生一个样。”

“那您觉得我们说的有道理不?”

“姥也不懂,反正听文化人的准没错。”

“那姥姥可别忘了,您叫王喜妹。”

“对!我是王喜妹,不是许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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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家厨房。

许荷花完全不知道老娘跟闺女的互动。

她正在跟着吴姨做福字饼,顺便闲聊八卦。

聊着聊着,许荷花就说到了年后,屯里有哪几家要办喜事。

有喜事,就代表又要随礼,她忍不住吐槽起来:“……一家家的,生那么多孩子,每个孩子结婚都喊我,光出不进,这些年我也不知道亏了多少钱。”

吴玉珍一辈子单身,少有人情往来,却也听得肉疼。

她将去核的红枣、白糖、麻油全放到容器中,边碾压边出主意:“回头桃花结婚的,你大办一场,全给收回来。”

“哪能都收回来?再说了,那可有得等了,桃花明天才15岁。”说起闺女,许荷花心情都好了。

于是她又跟吴姨分享起前些天在市区时,闺女被很多人相中,欲要做媒的事情:“一家有女百家求,在旁人看来是好事,但我跟楠姐都担心……世道乱着,真担心丫头太惹眼,会招来祸事,所以准备年后就开始物色人选了。”

吴玉珍又往容器里加了些核桃提味:“这么早?”

许荷花将酥皮搓成团:“多选选,好男人可不好找,说不定要选上几年咧……要是运气好,遇到合适的,早早订婚也能赶走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吴玉珍赞同,她也很喜欢桃花儿,不过……“你现在说得轻松,就怕将来真嫁人又舍不得了。”

说起这个,许荷花就更得意了:“我家桃花儿说了,将来结婚会带上我……要是把楠姐还有曹大夫也带上就更好了,咱两家处的,跟一家人也没两样,就怕人太多,男方会不高兴。”

吴玉珍哭笑不得:“带着你还合理,哪有带上师父师娘的?他们自己又不是没儿子……咦?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许荷花头也不抬,下意识回:“什么不可以?”

旁观者清,吴玉珍直奔重点:“景梁啊,多好的孩子?他要是娶了桃花,你们几个不就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

从未往这上面想过的许荷花……懵了。

第33章

“景……景梁?”

“这么吃惊?哈哈, 荷花,你这真是灯下黑了呀,景梁多优秀的孩子, 不管哪方面都挺合适的吧。”

只听到最后几个字, 端着红豆泥进来厨房的苏楠下意识问:“景梁合适什么?”

许荷花还没能将脑中乱成麻的思绪理顺,开口的自然是吴玉珍,她笑得不行:“就刚才,荷花跟我说,你们想给桃花挑选对象了……”

提到这个, 苏楠也笑了:“是得提上计划了, 诶……时间过得真快,眨眼桃花儿都是大姑娘了, 真舍不得她嫁出去。”

吴玉珍无奈:“合着不是荷花灯下黑,小苏你也差不离。”

苏楠:“什么意思?”

吴玉珍继续手上的活计:“景梁啊,前些天你不还着急景梁没对象吗?桃花儿嫁给景梁多合适?你们将来不仅不用分开, 还没有婆媳矛盾……再说孩子们, 我瞧着不止外表相当, 就连职业也很般配,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俩居然都没想到?”

苏楠瞪大眼,与许荷花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要说些什么。

最后, 还是许荷花先开了口:“我……我是真没往景梁身上想过,总觉得这俩孩子差辈儿。”

“我也是……”可能因为桃花儿小豆丁的时候,儿子已经算成年人了。

不过……苏楠越想眼睛就越亮,到最后,更是直接拉住好姊妹的手:“是啊, 之前咋没想到呢?多合适得人选啊!我家老曹肯定也乐意。”

许荷花懵:“楠姐你说真的?”

苏楠拉着人坐到一旁的条凳上:“这种事还能作假?我给你分析分析……两个孩子无论从外貌到性情,再到工作,是不是都挺合适?”

许荷花认可的点了点头。

见状,苏楠更来劲儿了:“认识这么多年,你对景梁,对我跟老曹知根知底吧?”

许荷花再次点头,这时面上已经带了明显的心动。

苏楠再接再厉:“如果两个孩子真成了,咱们将来是不是都不用分开了?”

很是!说到这个,许荷花心中的天平彻底倒向曹景梁。

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个隐忧,担心自己跟着闺女,未来女婿面上不说,心里却会嫌弃。

真那样,不是给桃花儿添堵?

可……不跟着,她又舍不得。

但……这个未来女婿换成景梁,那么一切就都是最好的。

许荷花努力收回脸上的笑意,轻咳一声提醒:“我们满意没用,最重要的是孩子们咋想,毕竟相差9岁咧。”

到底是亲儿子,苏楠虽然各种喜欢桃花,却也不会忽略儿子的意见:“那这样,我现在就给臭小子写信,你回头也找个机会问问桃花儿。”

“行,我琢磨琢磨说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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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53年开始。

老书记每年都会从账上划出一笔钱买鞭炮。

等吃完年夜饭,全屯人就会围到麦场放。

最多只有几百响的短炮,眨眼就没了。

但架不住大家伙儿都愿意凑个喜庆。

尤其孩子们,鞭炮结束后,一个个撒欢儿捡拾起没炸成功的,欲要来个二次点火。

往年,为表示合群,许曹两家也会去凑热闹。

无奈今年许晚春身体不给力,大家伙儿便直接进入守岁环节……打麻将。

从前三缺一,许晚春还能凑两把热闹。

可现在有了吴奶奶的加入,作为未成年的小丫头,自然只能抱着几份压岁钱回家睡觉了。

再次醒来,15岁地许晚春顶着一头乱糟糟长发,有些懵逼的看向母上大人:“您……刚才说啥?”

闺女从小就是个鬼精的,许荷花昨天琢磨了好久,也没能琢磨出好说辞,索性直截了当,她抬手将小丫头凌乱的长发捋捋顺:“你觉得景梁这孩子咋样?要是让你跟他定亲,你乐意不?”

确定自己没出幻觉,许晚春搓了搓脸,反问:“所以……您跟师父师娘昨天奇奇怪怪的,因为这个?”

这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一直注视着闺女反应的许荷花也有些懵了,却还是老实道:“是啊,那会儿在想着怎么跟你开口。”

许晚春没急着表态,再次反问:“师兄知道吗?”知道你们这么颠吗?

提到这个,许荷花连连点头:“你师娘昨天就找人把信寄出去了。”

以师娘的性子,似乎也不算意外,许晚春不疾不徐掀被子下炕:“那就等师兄那边回信再说吧。”

眼下瞧着,两边的大人明显是上头了,自己天天杵在跟前,还是不要作死的好。

回绝这种事情,还是由远在天边,抓不着,又挠不到的师兄开口吧。

嗯……死道友不死贫道,她真是个机智的小可爱。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许荷花哪里没看出臭丫头的小心思,她笑骂:“那你自己呢?一点也没想法?是不喜欢景梁那孩子?觉得年纪相差太大了?娘还以为你不会喜欢同龄男孩。”毕竟闺女的心智太成熟了。

“跟对方是谁没关系。”见母上大人忽悠不过去,许晚春只能拿出态度来,她一边梳头,一边抗议:“娘,我今天才15岁,催婚也催得太早了些吧。”

许荷花不解:“只是订婚,又不是结婚,再说,你这个年纪订婚不是挺正常的?”

许晚春一噎,是了,现在才五几年,十五六岁订婚的真不少,于是她又换了个说法:“我要考大学的。”

说到这个,许荷花就更有话要说了,她接过闺女的梳子,边梳边解释:“本来我跟你师娘也没那么着急,可前些日子,赵家屯那边……”

却原来,赵家屯有个姑娘,生得很是漂亮,到了适婚年纪后,上门提亲的一个接着一个,媒人快要将门槛踩踏的程度。

姑娘又读完了小学,想选个好的,也是人之常情。

谁诚想,被拒绝的人里有几个心思龌龊,且度量狭小的,这些天四处造人黄谣。

“……那姑娘被坏了名声,只能嫁到隔壁市……你还小,可能没大注意过,这种事情其实挺多的,总归是女方吃亏。”说到这里,许荷花很是咬牙:“娘的桃花儿可是要考大学的,听说那个大学还要政审,万一被哪个王八犊子坏了名声,大学不就读不成了?”

这是许晚春没想过的危机,不过……“想使坏的办法多了去了,不止婚姻这一个弱点。”

“那也要防个万一,万一有使坏的,想要效仿赵家屯那事……咱只要订婚了,就能把那些个污糟的坏心思全挡了。”

既然这样,还不如借师兄的身份,单方面假订婚。

只是脑中刚想完,许晚春就反应过来,师兄是军人,她将来也是。

他们俩处对象都得打报告,更何况订婚。

许晚春不是不婚族,且这个年代不结婚怕是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工作还会受到影响。

她就一个普通人,扛不住这么多“社会毒打”。

但,按照她的人生规划,起码等学业有成,工作稳定,才会考虑另一半。

如今虽打破了计划,许晚春的心态却依旧沉稳:“不急,还是先看看师兄那边怎么说吧。”

许荷花也知道这是急不了,只能遗憾道:“那就等等吧,也不知道你师兄收到信件后是个什么反应?”

许晚春在心里吐槽……怕是跟她方才差不多,怀疑一家人都疯了。

事实上,还真与她猜得差不多。

当信件,穿越几千里,加急送到曹景梁手上时,他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只见开头第一句写着:儿啊,妈妈给你订了个未婚妻!

第34章

难得从繁重的任务与课业中挤出半天假。

李想惦记之前送到家里的肉, 便拽上好兄弟找指导员拿了批条,直奔公交车站。

待上了电车买了票,他又拉着人直奔最后面的空位, 撑着下巴盯着汽车后面看。

别误会,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沪市人,电车早已不稀奇。

他只是好奇,好奇当车顶集电杆擦过树枝时,迸发出的火花,会不会又溅到哪个倒霉蛋。

比如上次回家, 他就遇到一位老克勒, 被火花焦虎了西装。

不过,这回李想才看了一两分钟, 就被身旁的动静换回了注意力……这才发现,兄弟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他立马担心问:“怎么?家里出事了?”

问完又后知后觉想起方才出门时, 门卫室小战士专门强调是加急信件, 李想面上的担心就更重了。

“不是, 等会儿跟你说。”曹景梁头也不抬,将信件仔仔细细看完, 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皱着的眉头也松了开来。

见状,李想紧绷着的心弦微松:“ 看样子是好事。”

好事吗?曹景梁也不知道怎么评价, 总之……挺哭笑不得的:“我妈给我订了个未婚妻。”

“包……包办婚姻?”虽到处谈解放,讲婚姻自由,但其实依旧有很多地方是父母之命,包括他们这些前途光明的大学生,好些个莫名其妙就被家里订婚了, 男女都有。

但李想从未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兄弟身上,毕竟曹家爸妈挺开明的。

信上也没什么秘密,一两句又解释不清楚,曹景梁索性将信纸递了出去:“你自己看吧。”

李想实在好奇女方是什么样的,果然伸手接了过来。

然后,不出曹景梁预料的,好兄弟的眼珠子也快要瞪了出来……

“这……这这,你小师妹?她……她多大来着?我记得才十来岁,上初中了吗?”李想话都说不利索了。

曹景梁将信件拿了回来,提醒:“小点声,大伙儿都看过来了。”

李想回头一看,还真是,他不好意思的朝着众人笑笑,才压低声音追问:“你小师妹不会还在念小学吧?”

“怎么可能?秋天就上高一了。”

“啊?那怎么也有十七八岁了,年纪还挺合适。”

曹景梁无奈:“小丫头跳过几级,过完年虚岁才15岁。”

“咱小师妹挺聪明啊,不过相差9岁……”李想刚要说差距有点大,又想到这小子下半年就得去支边,且一去就是五年,再回来,小姑娘刚好二十,岂不是正正合适?

见兄弟这么快就变了嘴脸,曹景梁捏了捏鼻梁:“她才15岁,要是真同意订婚,我成什么人了?牲口吗?”

李想却不赞同:“这个年纪订婚的比比皆是,又不是结婚……兄弟以过来人身份跟你说,能遇到父母都喜欢的儿媳妇可太难了,我家玲玲那么好的姑娘,我爸妈私底下还是会嘀咕她各种不好,所以我才决定婚后出去租房住,不然能吵翻天。”

说到父母与对象之间的三两事,李想也很无奈,明明玲玲还是他爸妈找人主动说媒的。

可等他真的跟玲玲处对象了,父母那边又各种挑剔。

思及此,李想很是羡慕道:“你这就很好,知根知底,咱师妹对你父母还孝顺,你不也挺喜欢人小姑娘的?大部分钱全花她身上了。”

“我当她是妹妹。”曹景梁强调。

李想挑眉:“那你准备拒绝?”

“……我需要好好考虑。”要是旁人,曹景梁肯定一口拒绝。

但那人是小桃花!

原则上,他也是想拒绝的,跟小师妹订婚什么的,想想就很荒谬。

但母亲信中所写,赵家屯姑娘那事,确实也是个危机。

其实那种龌龊的,对女性不公的悲事,哪里都会有,且数量还不少。

他可舍不得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受到伤害。

李想倒也可以理解,毕竟是婚姻大事嘛:“要不……直接给你小师妹去封信?问问她得想法?”

“嗯,正好跟我准备支边的信一起寄回去。”曹景梁也是这个打算,他总觉得,这事是父母的一厢情愿。

到时候,还是麻烦小桃花打破长辈们不切实际的妄想吧。

思及此,曹景梁面上又生出笑意,正要再说些什么,电车便停在了一处站点。

后门打开,呼啦啦上来一长串人,其中还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曹景梁跟李想也顾不上聊天,纷纷起身让座。

老人们连连道谢,待坐下后,其中一位老太太笑呵呵地赞道:“这位小同志长的真好。”

类似的赞美,曹景梁从小听到大,他没回话,只是出于自身修养,客气地笑了下。

却不想,老太太眼睛一亮,又追问:“小伙子是做什么的?有对象吗?”

兄弟长的好,这种事情李想遇到的太多了,但此刻,大半截车厢的人全伸着头看戏,他还是忍不住想笑。

曹景梁却很是淡定,他没说职业,只淡淡道:“我有未婚妻了,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李想猛的回头,满脸的不可置信……原来你是这样的曹上尉?

=

同一时间,许家。

许晚春完全不知道,她跟师兄又默契了一回。

彼此都希望由对方出面,去回绝长辈们的异想天开。

这会儿的她,正在打包去学校的行李。

被褥、脸盆、茶缸、饭盒、粮食……很快,两个硕大的包裹成型。

许荷花将最后一份蘑菇肉酱密封好,又将罐头瓶倒过来死劲儿晃荡,确定没有什么渗漏,才小心塞进包里:“真不要娘送你去?”

这已经是母上大人第三次问了,许晚春依旧好脾气回:“不用啦,还有玉兰姐呢,我俩结伴走,您就放心吧。”

放心是肯定放心的,就是孩子在家里住了四十几天,突然要去学校住宿,还是去半个月,许荷花浑身不习惯。

见状,许晚春瞬间来了个主意,她轻咳了声,故意严肃起表情:“我跟师娘说了,让她每天给你上俩小时课,咱们时间不多了啊,您得尽快把初中证书考出来。”

从1950年开始,国家为了鼓励成年人扫盲,在很多地方专门设立了工农速成班,主要学习语文数学等基础科目。

北方属于重工业城市,全国的经济标杆,很多县城都覆盖到了。

前年许晚春就带着母亲去报了名,就是为了拿到初中毕业证。

有了初中毕业证,才能在去了沪市后,继续去读夜校。

母上大人不说大学,起码……起码也要念个中专吧?这样才能谋一份轻松些的工作。

当然,后续的学习计划,许晚春还不打算跟母亲说,怕她压力太大。

想到这里,她又鸡娃般强调:“我高中只打算读一年,也就是说,明年夏天,就要考大学了,到时候……”

“啥?高中三年,你只打算读一年?”许荷花惊呆了。

许晚春眨了眨眼:“没跟您说过?”

许荷花翻白眼:“你啥时候说的?”

“好吧,那我现在说了,哎呀,也不是啥重要的事情,我刚才跟您说的才是要紧,初中毕业证书……”

“行了,行了,别念了,娘知道了,你赶紧走吧。”许荷花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立马没了慈母心,凶巴巴撵人。

嘿嘿……果然经不住自己念叨,瞧瞧,这都顾不上离愁了,于是许晚春憋笑提起包裹往外跑。

苏楠正巧拎着装满食物的布袋走进院子,见小丫头满脸笑意,乐了:“上学这么高兴啊?”

当然不是因为上学,许晚春挽上师娘的手臂,将之前劝母亲的话又说了一遍。

“高中只打算读一年吗?也就是说,明年夏天你俩就要离开许家屯了?”同样头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苏楠,整个人都不好了,第一反应就是舍不得,她还以为小丫头起码还能在许家屯待上三年。

送她跟玉兰姐去镇上的爬犁还没到,许晚春便拉着师娘又回到温暖的屋里:“本来我准备花两年时间读高中,但年前大师伯说的那事,我始终担心,就想着早些去读大学。”

毕竟时下,没有什么比军人这个身份更安全了。

想到这里,许晚春又提醒道:“师娘,我得半个月后才能回来,您催着些师父,让他尽快把西医证书考下来。”

总觉得这丫头话里有话,苏楠追问:“考出来以后呢?”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了熟悉的马鞭声,紧随而来的,是利民叔洪亮的嗓门:“桃花儿,走咯!”

“来啦!”不好叫人家久等,许晚春回应一嗓子后,便急急对着师娘说:“证书考出来,不仅安全,还能多条路,留在屯里自然很好,但如果师父愿意,完全可以靠着西医证明,自荐去部队卫生院做医生……如今像师父这样厉害的医生还是很稀缺的,被特招应该很容易。”

至于为什么去卫生院,而不是去选更有前途的医院,当然也是卫生院人少环境简单。

正规医院竞争太激烈了,全部都有八百个心眼子,千百年都一样,真不适合师父这种有中医底子,性子还特别板正的,太容易吃亏了……

当然,这些话许晚春没有自作聪明的说出来,以师父师娘的智商,提醒几句就够了。

苏楠确实立马就反应过来其中的厉害,她帮小丫头将包袱往外提的时候,不忘看向身旁的好姊妹:“荷花,你说咱们家桃花儿怎么这么聪明?”

闺女被夸,许荷花可不会谦虚,她直接笑弯了眼:“桃花打小就聪明。”

许晚春插话:“我娘也聪明啊,学啥会啥,只要想学的,哪一个不是手拿把掐!”

许荷花不耐烦:“赶紧滚蛋,少给我戴高帽子。”

“好咧,这就滚……对了,差点忘了。”许晚春刚迈出去两步,又跑了回来,压低声音道:“娘,您得考虑培养接手村会计的人手了。”

许荷花点了点头:“娘心里有成算,你快去吧,好好上课,多穿点,那好吃的肉酱,藏起来吃……”

絮絮叨叨间,许晚春已经坐上了爬犁,她看向母亲跟师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那我们走啦。”

“去吧……”许荷花挥挥手,完了看向车把式:“利民,又要劳烦你了。”

许利民连连摆手:“这有啥,我高兴着咧。”他拉的可是未来的大学生,更何况还是有偿的,每次不是香烟,就是白面馒头,多少人想送还送不了呢。

苏楠则弯下腰,将小丫头漏出来的头脸全部包裹严实,才不放心叮嘱:“别冻着。”

说完又拎起出行用的破被子,将两个丫头裹的严严实实。

身上太重,许晚春觉得快要喘不上气了,她深呼吸一口,才瓮声瓮气回:“知道,外头冷,您们快回屋,我们也要出发了。”

苏楠退到许荷花身旁:“路上小心些。”

“诶!”

于是,熟悉的马鞭再次甩了起来。

待爬犁快速滑走,再看不到丝毫身影,两位长辈才挽手回屋。

苏楠心理很乱,因为桃花儿那几句话。

她在想跟丈夫去部队的可能性,离开虽然可能有舍不得,毕竟住了二十年的地方。

但,没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

若真选择部队,又能不能去沪市?毕竟桃花儿会去沪市,景梁跟她那很多年未见的公安弟弟也在……

这么一细想,苏楠就觉得,离开似乎也不差。

7年没见,她真的想臭小子了。

想着想着,苏楠的脑子就偏离了航道,她看向身边沉默陪伴的好姊妹,憧憬道:“荷花……你说桃花儿跟我家景梁都这么聪明,要是成了,将来得生多聪慧的小孩?”

说起这个,正在考虑接手会计人选的许荷花,也忍不住生出期待:“不止聪明!肯定还特别好看,说不定将来还能当科学家咧!”

“我也这么觉得。”苏大美人眉开眼笑了好一会儿,才期待道:“景梁应该收到信了吧?就等他好消息了。”

第35章

县中学。

正午铃声敲响的瞬间。

整个初三(二)班的学生都骚动了起来。

放学铃, 也是开饭铃。

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每顿饭还少有能吃饱的,又经过半天消化, 更是饥肠辘辘的厉害。

讲台上的老师很清楚学生们的尿性, 也不为难,加快语速布置完随堂作业,便爽快宣布下课。

一瞬间,板凳桌椅齐响。

许晚春也饿了,她将书本往抽屉里一放, 就要跟同桌赵梅一块儿奔向食堂。

不想抱着饭盒刚走出教室后门, 就遇到了隔壁班的朋友方小燕,她顿时眼睛一亮:“小燕, 一起去吃饭吗?”

方小燕剪了一头利索的男生头,再加上拥有北方人的专属身高,不细瞧, 很容易被误会是个模样清秀的男孩子。

听到好友的邀请, 她大步走了过来, 长臂一伸,直接搭在对方的肩上:“本来就是来找你的, 前两天你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下午放学了给你?”

许晚春的眼睛更亮了:“谢谢你啊,小燕。”

说来, 两人能成为朋友,完全因为方小燕喜欢长相漂亮的男孩女孩,纯欣赏那种,在后世还有个统称……颜狗。

她在第一次看到乖乖软软的许晚春时,就喜欢的不行, 立誓要成为好朋友。

许晚春也不是个内向的,一来二去,还真挺臭味相投。

而方小燕口中说的东西,则是在得知对方姑姑是工农速成班学校的老师时,托她帮忙弄几份往届的毕业考试卷。

方小燕不以为然:“几句话的事,真想谢就帮我补补数学呗,我老娘说了,下次数学考试再不及格就敲折我的腿。”

“哈哈哈,没问题!”许晚春自然一口应下。

一直没说话的赵梅也有些不好意思问:“晚春,我能一起听吗?”

“可以呀!”

三人虽一直说着话,但速度不慢,很快便冲到了食堂。

又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瞄了眼黑板,才直奔瞧着人最少的队伍排着。

方小燕小声嫌弃:“看到背板上的字了没?又是萝卜炖白菜跟玉米面粥。”

赵梅摸了摸口袋里的玻璃罐子,细声细气说:“这周我妈给我做了咸菜黄豆,等会儿一起吃吧。”

许晚春也拍了拍打了几个补丁的棉袄:“我也带了,是咸鱼块。”

“啊?你们都带了?那我明天也给你们带。”方小燕是走读生,她家离学校步行只要几分钟。

好朋友分享食物很正常,许晚春跟赵梅都没有拒绝。

排队的人很多,打饭值日生的速度却一点不慢,哪怕嘴上一直暴躁吼着 “不许代领!”,许晚春三人也在几分钟后就领到了食物。

果然,一碗玉米稀粥,两个杂面窝窝,外加一小碟盐水白菜炖萝卜。

方小燕父母都在政府工作,家里条件好,又另外花钱买了份稠粥。

待好容易找到空位置后,她便打算将稠粥分一分。

见状,许晚春跟赵梅齐齐捂了碗。

方小燕撂脸:“咋?我能吃你们的,你们就不能吃我的?”

赵梅性格腼腆,只是摇头不说话。

许晚春咬了口干巴巴的窝窝头,咽下去才催促:“不是那么回事,我跟梅梅饭量小,这就够了,你也快吃吧,已经有人看过来了。”

闻言,方小燕下意识抬头,果然对面几个同学,正对着她的粥碗投以羡慕的眼神。

许晚春边吃边小声提醒:“刚才人多不好说,下次别单独买吃食了。”

方小燕喝粥的动作一顿,视线在好友衣服上,突然多出来的补丁处转了一圈,才哼笑道:“我还以为你家里出事了。”

知道她这是反应过来了,许晚春便不再说什么,而是将罐头瓶子推到两人面前:“吃鱼。”

完全没听懂两人话中的弯弯绕绕,赵梅也赶紧将自己的瓶子推了出去:“也……也吃我的。”

=

迅速解决完中饭。

三人将碗筷送到值日生旁边的大筐子里,便挽着手准备回去教室。

却不想,才刚出了厨房门,许晚春就被小燕往隔壁拽。

还不等她将疑惑问出口,就听脑袋上方响起好友的声音:“晚春,好像有你的信。”

许晚春懵了下,下意识朝着食堂隔壁的包裹信件寄存处看去。

还真是,门口黑板上,最下面一排,清清楚楚写着她的名字。

可是谁会将信寄到学校呢?

要知道,不管是于奶奶,还是出版社,因不想引起不必要的窥视,许晚春全都留的家里地址。

谁会寄到学校啊……不对?好像还真有一个。

许晚春签完字,又按了手印后,果然拿到了师兄的来信。

虽然还没拆开看,但她已经能猜到,对方在收到师娘信件时,会是多么的抓狂了……

“谁的信啊?笑得这么开心?”方小燕瞄了信封上面的地址,发现居然是沪市寄过来的。

许晚春回神,她将信件揣进口袋里,又戴上手套,才笑说:“我一个哥哥,他在沪市读大学。”

“哇!”方小燕赵梅齐齐惊叹……大学生诶!

见状,许晚春趁机给两人打鸡血:“别光羡慕啊,等咱们考上大学,就能成为旁人羡慕的对象了,走走走,不是要补习数学吗?我连续给你们补一个月!”

虽然补一个月的课听着很吓人,但想到能考上大学,成为旁人羡慕的对象,方小燕跟赵梅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喊:“向大学进军!!!”

=

作为准中考生。

每分每秒都无比珍贵。

这不,傍晚放学铃敲响后,大多同学们,只花了十分钟解决晚饭和三急,就又飞奔了回来。

许晚春也是其中一员,即使她一直是年级第一,也从不敢松懈。

不过往日,她只复习一个小时左右,天黑前就会回去宿舍。

今天八点多了,还在奋笔疾书,盖因她有了新任务……根据方小燕提供的往期卷子,给母上大人出题。

题海战术虽然有些丧心病狂,但真的很有效果。

因此,许晚春决定,两天后回家时,起码要带上一百道题,好叫母上大人见识见识何为人心险恶。

边脑补,边奋笔疾书,就在她即将写完第23道题目时,教室内的灯光忽然闪了闪。

许晚春下意识抬头,正怀疑是不是要停电了,就听有人喊:“班长,电压不够了,你点灯吧。”

话音落下,坐在第一排的少年人已经掏出火柴,点亮唯一一盏煤油灯。

与此同时,屋顶的灯泡也彻底熄灭了。

有人抱怨:“班长,把灯芯往上捻一点,太暗了。”

班长却不同意:“我说过多少次了,灯芯大了费油,后面的同学往前面挤挤吧。”

这话没毛病,坐在后排的学生虽拉着脸,却也没再说什么,纷纷搬起凳子找前排的同学拼桌。

坐在第二排的许晚春一直都是香饽饽,成绩好,长的漂亮,性格还好,同学们不管男女,大多都喜欢她。

就比如这会儿拼桌,男生们不好意思,女生却有好几人想过来。

最后,当然是谁的速度快谁赢。

不过许晚春也没有继续多久,实在是煤油灯的灯光对视线太不友好了。

有点强迫症的她,好不容易将习题凑满30道,便收拾书本准备回宿舍。

就在这时,旁边递过来一张字条。

许晚春低头一看,上面写着:晚饭点那会儿,有人往你桌肚里放了信,记得偷偷丢掉。

大约又是情书,许晚春伸手进桌肚里摸了好一会儿,总算找到了。

她没拿出来,将之夹在语文课本里。

然后朝着身旁的女同学,无声说了句“谢谢”。

女生只笑着摇了摇头。

见状,许晚春也没再说什么,直接抱着书本离开了教室。

不怪两人这么谨慎,实在是之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明明是那个被表白的女生倒霉,却在事情闹大后,跟男生一起挨了批评。

上了初中,许晚春也收到过不少情书,但都被她私下处理了。

这一封会如此。

当然,怕自己自作多情了,回到宿舍后,许晚春还是拿出信纸看了下:

哦~美丽的许晚春同学,你就像那初升的朝阳耀眼……

得得得,再看下去,对自己的眼睛与心灵都太不礼貌了。

许晚春赶紧将信纸烧掉,然后才打开师兄的信件。

白天班级里人多眼杂,一直到这会儿,才能拿出来看。

果然与她猜得差不多,许晚春边看边乐。

师兄的遣词造句虽克制,但她还是能从中瞧出……他觉得长辈们疯了的意思。

只是,在看到师兄那句“师妹,靠你了”时,许晚春就笑不出来了。

这人,居然跟自己打了一样的主意?

可……到底收了师兄这么多年的好处,许晚春还真不大好意思拒绝。

就在她想着,该怎么劝长辈们打消念头时,就看到最下面两行字:

师妹,我向学校提交了申请,只等6月毕业,就会出发去新疆支边,我已与父母去了信件,还请帮我多多安抚,师兄在此拜谢!

去新疆支边?要去多久?

许晚春脑中不断重复这几句话,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信纸。

师父师娘……该有多难过?

第36章

翌日一早。

许晚春请假离开了校园。

并非回许家屯, 而是直奔邮局。

虽担心师父师娘,许晚春却没失去冷静。

按照邮局派发信件的流程,等师娘他们收到时, 最快也得是两三天之后。

到时, 她只要请一个星期假,提前守在家里便好。

而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许晚春本来打算回加急信件给师兄,但邮寄太耽误时间,还是打电话更便捷。

特殊情况, 特殊对待, 眼下速度最重要,不就是多花点钱的事?

但……谁也没告诉许晚春打个长途电话这么麻烦啊。

光排队填写通话单, 就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其中,单据上必须写明受话方的城市、单位,还要写清楚通话的主要内容, 并提前预估好通话时间。

等缴费后, 并不是她以为的开始, 而是无止境的等待。

这绝不是夸张词语!

为了一个电话,许晚春从上午8点, 一直等到中午12点,足足4个小时。

就这样,被接线员叫到名字时, 旁边经常打电话的大叔还羡慕说了句:“姑娘运气真好,这么快就等到了。”

许晚春脚步沉重……师兄,她真是太难了。

=

另一边。

曹景梁听到喇叭通知有他的电话时,正在去食堂的路上。

往通讯室奔跑的时候,他想过很多人, 就是没有小丫头的。

所以,当他拿起电话,在刺耳的杂音中,捕捉到一道软乎乎的“师兄”时,足足愣了好几秒。

“师兄!能听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