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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生气归生气。

待回去的路上, 冷静下来后,曹秀也不得不考虑起小徒弟学习西医的可能性。

他虽严肃,甚至有些刻板, 可人心是肉长的, 桃花儿这半年如何尊敬、体贴他与妻子,他全看在眼里,自然也希望小丫头好。

可如今,在明知道对方有天赋的情况下,自己还一味阻拦, 是不是过于自私了?

更何况, 在他以为小徒弟还是块需精心雕琢的璞玉时,在其他良师眼中, 她俨然已经成了耀眼明珠。

往后,除非自己将她藏起来,否则, 惦记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想到这里, 曹秀忍不住再叹了口气。

“师父, 您要是不乐意我接触西医,回头收到于奶奶寄过来的资料, 我再给寄回去吧。”相较于一面之缘的于院长,当然是恩同再造的师父更重要,眼见师父一个接一个的叹气, 许晚春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曹秀心口一软,却又因弟子的懂事更加愧疚起来,他抬手轻拍了下小丫头的脑袋,态度温和问:“桃花,你实话告诉为师, 你想学西医吗?”

许晚春下意识观察师父的脸色,确定他没生气,才点头:“有点想学。”

其实中医西医她无所谓,若一直向师父这样,窝在小山村里,过几年考个赤脚大夫证,倒也不是不行。

但她想要走出村庄,可后面风雨飘摇将近二十年,中医会受到极大打击,她若想安全苟着,学习西医便势在必行,且最好是军医。

这厢,曹秀不知未来,只以为小丫头确实很是喜欢西医,心情更不好了,这次却没表现出来,只道:“为师考虑考虑。”

许晚春赶忙嘴甜安抚:“师父,近些年我只打算学中医,咱们老祖宗的东西博大精深,我才学了个皮毛,没个十年八年都不算入门。”

虽有哄人的成分,但这话也是真心实意,她又不是天才,光是中医就够头疼的了。

至于西医,她本就学了十年,有基础,平时再抽些时间巩固,等考大学的时候,再继续临床医学便好。

曹秀可不管旁的,得了小家伙专注中医十年八年的保证,立马又高兴起来,连连夸赞:“我们桃花儿是个稳得住的,你这样想很好,饭要一口一口吃,咱们慢慢来。”

许晚春也是直点小脑袋,师父这话没毛病,学医最忌急躁、自大。

心情好了,曹秀也有了看风景的心思,只觉方才还嫌弃的枯枝败叶都唯美了起来,待经过一处新华书店时,他赶忙叫停车。

小江踩了刹车,回头:“怎么了?”

曹秀:“对不住,我想去对面的书店买几本书,方便停一会儿吗?”

还以为什么事呢,小江笑出一口白牙,又是一脚油门:“方便!方便得很!我送您到门口。”

“劳烦,我会抓紧时间的。”

小江有些不好意思,方才他可是看到了,曹大夫师徒俩忙活了一天一夜,一分钱没收,还倒贴了不少药材,耽误这么点儿工夫,哪里当得起对方的谢。

汽车的速度很快,眨眼便停到了书店门口。

师父推门下车的时候,许晚春也迈着小短腿跟上。

小徒弟是个爱学习、爱看书的,曹秀也不意外,直接牵着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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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4月。

新华书店在清凉山万佛洞的石窟中诞生。

经过漫长的十几年岁月,到了1950年的现今,全国已在多处开设了分店。

而北方,也有了两家。

前世,许晚春就挺喜欢逛书店。

但与后世的窗明几净相比,眼前的书店,不管是斑驳地墙体,还是吊顶上悬挂的铁皮罩吊灯,亦或是粗糙的原色木书架,都叫她更直观的感受到了时代的差异。

渐渐地,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些难受……

“师父想买的应该在楼上,你要跟我一起,还是自己看?”

师父的声音将许晚春从愣神中唤醒,她敛起莫名生出颓丧的情绪:“我自己看吧。”

曹秀四处看了看,没瞧出什么不安全的,才叮嘱:“那行,选好了直接拿到柜台,师父来结账,不过别太久,小江还在外面等着咱们……哦,差点忘了,不许一个人出店门知道吗?”

许晚春可是很惜命的,耐心听完师父的长串唠叨,才乖巧应了句:“知道啦!”

曹秀还是不大放心,又跟柜台后面的店员拜托了声,才转身往上楼。

这个时代的生活真的是太枯燥了,有机会买书籍,许晚春可谓争分夺秒。

想买的书有很多,不止她自己,还能给母上大人看……唔……还有玉兰小姐姐。

读书明智,在闭塞封闭的小山村里,想要了解外面世界,除了报纸,也只有书籍了。

值得高兴的是,这时候的书本基本不超过0.5元。

许晚春可不会真叫师傅帮她买单,毕竟临出发的时候,养母给她塞了足足五十块。

选书时,她不止买了些政治理论与政策宣传类书籍,还买了文艺类的,通俗革命类的,小人书系列,就连前su联的也选了几本。

十分钟之内,许晚春足足选了五十几本书。

幸运的是,师父还没出来,她大松了口气,对着坐在老榆木柜台后,穿着棉袄看书的文质青年催促:“同志,结账。”

青年人抬头,看着厚厚一摞书,不确定般推了推眼镜:“都要?你家大人呢?”

看出对方其实是怕她买不起,许晚春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钱:“确定要,劳烦您给算个账。”

这是谁家孩子,居然拿了这么多钱来买书,差不多有他两个月工资了,青年人虽唏嘘,却还是掏出算盘开始拨弄起来。

总共29块8毛,与许晚春估计的大差不差。

她爽快给了钱,又请青年帮忙用废报纸包好,再系上方便提拎的麻绳……

这时候,曹秀也抱着几本书,心满意足的走了过来,待看到小徒弟脚边几摞书本,惊愕问:“全是你的?”

许桃花有些不好意思:“我跟我娘,还有师父师娘一起看呀,对了师父,我已经给过钱了。”

“你这丫头……”曹秀无奈摇头,他早看出来了,别看小徒弟只有一米二多,但人小志不短,脊梁骨却硬得很,轻易不愿意占人一点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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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天一夜。

闺女头一回离开这么久。

许荷花很是不习惯,也有些担心,第二天如何也不愿意进山。

固执蹲在家里,边剥板栗外面的毛刺球,边望眼欲穿。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准备从麻袋里面再倒出些毛刺球时,一直趴在灶膛旁取暖的当归,忽然一咕噜坐起身,立着的尖尖耳朵也抖动了两下,然后“汪”得一声,甩着尾巴就往外冲。

许荷花下意识跟着起身,刚好奇是谁过来,就隐约听到了有些熟悉的轰鸣……是昨天那四个轱辘,叫汽车的声音!

闺女回来了?!

反应过来,许荷花也高兴的往外冲!

“娘!我回来啦!”这厢,车子才停稳,许晚春就跳了下来,只是才踩在地上,就觉身子一轻,然后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

许荷花乐得眉眼舒展,抱着闺女来回打量,确定人好好的,才看向跟着下车的男人。

相较于自家闺女的好气色,曹大夫就有些沧桑了,满眼红血丝不算,还胡子拉碴的,她很有眼色道:“曹大夫,我先领着桃花回去了,您好好歇一歇。”

曹秀点了点头,受了对方的好意,才看向帮忙往下搬书的驾驶员:“小江,进屋喝点热水暖暖吧。”

小江忙摆手:“不用了曹大夫,我不渴。”

不渴开这么远也冷,这时候的车子可没有空调,许晚春从养母怀中挣扎下地,爬进副驾驶,将小江的水壶递给母上大人:“娘,您动作快,帮小江哥灌些热水吧。”说完还无声说了个“糖”字。

许荷花秒懂,在小江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拿着水壶跑回了家。

再回来,已经灌好了满满一壶糖水。

小江不知道其中的道道,以为只是白开水,很是腼腆的挠了挠头:“谢谢婶子,谢谢曹大夫,还有桃花,那我回去了。”

曹大夫点了点头:“回去吧,路上小心。”

“诶!”

送走小战士,只剩自家人,曹秀也就不客气,招呼一声便进了院子。

而许家母女则欢喜的拎着书本回家,脚边还跟着撒欢儿的当归小奶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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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女回来,许荷花整个人也安定了下来。

得知小丫头忙碌了一天一夜,吃的还差,当即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立马热了锅灶,又咬牙放了一勺油,弄了个油汪汪的鸡蛋,不放盐,放糖的那种,老一辈传下来的,据说这么做,特别滋润身体。

许荷花自己舍不得吃,盯着闺女全扒拉进嘴里,才满意的撵人去睡觉。

许晚春整个人都暖和了,不管是因为回家看到了养母,还是因为油汪汪的鸡蛋……总之,她睡了很美的一觉。

再醒来,已经是晚饭时间。

饭桌上,轮到许荷花说起这两天屯里的事情,就比如闺女最关心的偷鸡事件:“……已经抓到了,就是黄皮子偷的。”

关于黄鼠狼,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神秘传说,许晚春虽不信,却也忍不住好奇:“那黄鼠狼抓住后怎么办?”

许荷花给闺女剥了几个蒸栗子:“能咋办?丢回山里呗,谁敢吃它啊。”

许晚春:“那您那扫盲课咋样?”

提到这个,许荷花更有牢骚要吐了:“才上课三天,人数已经少了一半,我估摸着,再过几天,怕是没剩几个人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接下去的日子,随着温度越来越低,去扫盲班的人也越来越少,屯大爷在后面撵都没起到效果。

这天是星期天,许晚春照旧在师父家待完上午半天。

待下午时,复习巩固,外加完成师父跟学校老师布置的作业后,她难得空闲的拿出前些天买的小人书。

66年之前,出版书籍能暴富,哪怕在报纸上投稿都能有不菲收入。

许晚春一直没放弃这条赚钱门路,只是在等成熟机会。

出书,她没那个本事,短篇登报也不好说,最靠谱的反而是小人书,毕竟从小学到初中毕业,学了十年绘画,基本功还在。

她打算研究一两年时下的小人书风格,等年纪满10岁,不那么惹眼的时候,再开始动笔。

如果幸运被出版社看中,许晚春也最多画一两年。

倒不是不喜欢钱,实在是人的精力有限,再加上那十年的风波……小心谨慎些总不会错。

等赚到……能在十年八年后,没有后顾之忧带着养母一起离开的钱,她就收手。

想到这里,许晚春瞬间来了精神,她拿出一个空白的本子,一边看小人书,一边记录要点,拿出学医的劲头,就不信她不行!

这一忙,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突然,院子里响起了当归的嚎叫声。

许晚春转动几下僵硬的脖子,才抱起趴在腿上酣睡的橘猫茯苓走出了西屋。

原来是下雪了!!!

还是鹅毛大雪,几乎从天上用盆往下泼的那种。

曾经,作为地地道道的南方人,许晚春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特别特别美!

若不是顾忌着小身板,怕身子骨冻着,她真想冲进雪中撒欢,像此刻在院子里疯跑的当归一般……

可即便只能站在屋檐下,许晚春的脸上依旧漫延上了大大的笑容。

就在这时,出去上课的许荷花快步跑了回来。

许晚春顿时顾不上欣赏美景,回屋就找干净的毛巾为养母掸去身上的落雪,嘴上还担心问:“要不要换件衣服?”

许荷花接过毛巾,胡乱在身上扫了几下:“不用,快到家才落的雪。”

闻言,许晚春也不再多劝,只问:“明天还去扫盲吗?”

“看看这场雪下多久吧,如果半夜能停,就继续去,不管咋说,还有三五个人会来,娘既然接了这活计,肯定要好好做。”

是的,又过了小十天,去扫盲的只剩小猫三两只了。

许晚春不知道自己面对一天天减少的人数,会不会丧气。

但此刻,满面笑容的养母显然没有一丝颓废,她甚至是满足的。

满足于……因为识字,通过扫盲,她在屯里越来越好的处境。

许晚春也欢喜,欢喜她等来了,想要养母做老师的初衷。

除却初衷外,她还等到了意外之喜……

不到一个月,许荷花女士眉宇间却有了从前没有的自信。

她在慢慢蜕变,她在变得明媚,她在变得从容。

真想看看啊!许晚春感慨且期待……

期待再过几年,更加优秀的许荷花女士会有怎样的风采。

第22章

县初中。

女生宿舍三楼。

许晚春穿着厚袄, 站在走廊处,伸出脑袋探往一楼望。

却不想,脑袋直直撞到了什么。

她下意识缩回脑袋瞧过去……原来是冰溜子。

这玩意儿每年都有, 化了又冻, 冻了又化,轮流丈量着岁月。

这不,在它的见证下,转眼便到了一九五六年腊月初十……是放寒假的日子。

初三女生宿舍里,舍友们已经全部离开。

将自己裹成球的许晚春成了那个唯一的例外, 她得等一年级的玉兰姐。

就是太冷了……最后一天, 学校连锅炉都不烧了,她又缩回不大的宿舍里来回踱步取暖。

许晚春自觉比前世扛冻不少, 但身处在没有暖气的零下三十几度环境里,是真的很难熬。

又等了一会儿,就在她准备再次开门出去张望时, 总算听到了快跑过来的熟悉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快就停在了许晚春的宿舍门口, 猜到是小伙伴,也不等敲门, 她便直接将门拉开。

门外,包裹到只剩下一双圆眼睛的少女,看着屋内比自己裹的更加严实的好友, 笑弯了眼:“桃花,等久了吧?”

一起长大的朋友,许晚春也没逞强,她人都快冻没了,忍不住跺了跺有些冻僵的脚, 抱怨:“你们老师也太能说了,再耽误下去,咱们今天都赶不回去了……”

“我也觉得他特啰嗦,还全是废话,嘶……好冷,咱们现在就走吗?”

“走走走,你的被褥呢?捆好了没?要我帮忙打包吗?”

“不用,不用,我已经捆好了,先来帮你的抬下楼,再去拿我的。”

初三的宿舍在三楼,初一的在一楼,正好还顺路,于是小姐妹俩,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合力背着捆成卷的被褥,艰难挪去了校门口。

门口有专门接活的爬犁,车把式大叔将两人的背篓放到雪橇上。

许晚春道完谢,拉着小姐妹爬上去,寻了处最避风的位置,又将单独留出来的破旧被子盖到两人身上。

忙活完,才14岁的单薄小姑娘累的直喘。

好一会儿,见雪橇没动弹,许晚春探出脑袋喊:“大叔,还要等几个人呀?”

车把式压了压狗皮帽子,张嘴开合间,全是雾气:“再等2个就成,娃儿们再等等。”

李玉兰小声建议:“要不……咱们多给两人的钱,包车吧。”

许晚春缩回被子里,拉起袖子看了看时间,确定还能等一会儿,便摇了摇头:“再看看。”她当然不缺钱,但出门在外,低调些为好。

好在只等了五六分钟,就又等到了三个去红旗公社的初一学生。

人员齐全,车把式大叔紧了紧狍皮大氅,又给靰鞡鞋里换上干净的乌拉草,才坐到车辕,甩了个空鞭。

随着“啪!”一声响,马匹抬了蹄子,雪橇也迅速移动起来。

坐了这么些年的雪橇车,许晚春早已过了新鲜劲儿,她跟玉兰姐将破被子拽得更加严实,确定没有一处窜风,才紧紧挤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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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县高中到红旗公社大约有30里地。

马匹拉的雪橇,比其它牲畜的速度快很多,还不到俩小时,一行人便到了目的地。

当然,红旗公社不是俩姐妹的终点,她们还需要转车。

大叔淳朴且热情,考虑到行李太重,一直将两人送到雪橇车停放点才离开。

许是快要过年了,每天来镇上买年货的村民一茬接着一茬,所以等客的车架也是一辆挨着一辆。

许晚春让玉兰姐看着行李,一个人跑去寻人,很快就在烟雾缭绕的大爷大叔堆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不想上前吸二手烟,只站在几米外挥手高喊:“三爷爷,您是在等我们吧?”

正与旁边车夫吹牛的许敬海快走过来,他嘿笑一声:“可不就等你们俩个小丫头,冻坏了吧?”

“冻坏了,幸亏放寒假了。”许晚春在原地蹦跳几下,感觉血液又流动起来,才领着三爷爷去找玉兰姐。

有了三爷爷帮忙,两个硕大的被褥很快就被搬到了板车上。

知道丫头们怕冷,等两人盖着破被褥躺平后,许敬海往她们盖着的被子上又压上一床,才冲着方才说话的老伙计们得意招呼一声,甩鞭出发。

不得意不行啊,车上两个小丫头可是整个屯里唯二的初中生。

其余一起上学的兔崽子们,最好的还在读小学六年级,最差的一直留级,十五六岁了,还窝在四年级磨蹭。

反倒是两个女娃娃一个比一个争气,一个比一个厉害。

李家那丫头还好,拢共就跳了一级,桃花儿却是跳了三个年级,依旧能保持年级第一名的狠人。

也因为桃花儿的存在,屯里的老爷们出去喝酒,都有了吹牛的资本……

听说明年还要考高中,到时候可是要去市里读书的正宗文化人。

你说会不会考不上?

嘿!那不能!

屯里所有人都认定,聪慧的桃花丫头会成为十里八乡唯一的大学生。

一个高中名额,那还不是手拿把掐。

就是这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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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晚春完全不知三爷爷心中的得意。

雪橇奔驰时,带起的冷风吹在身上,跟刀子割似的,她只能继续缩在被子里苟命。

好在公社到屯里的距离更近,大约半个多小时,许晚春就听到了养母的声音,紧接而来的便是当归浑厚的叫声。

到家了!

念头刚生出,许晚春就感觉到身下的板车缓缓停了下来。

“桃花儿,冻坏了吧?快进屋暖暖,娘烧了炕!”见闺女小脸冻得惨白,许荷花心疼坏了,赶忙将她滑落的围巾帽子戴好。

一旁听到动静出来的苏楠掏出一个精致的铜制手炉:“快把这个揣怀里,师娘专门给你弄的,正滚烫着。”

曹秀则催促:“行了,行了,先让孩子进屋。”说完又看向车把式,递上一包烟,温和道:“敬海叔,我就不跟你提钱了。”

给钱许敬海是肯定不能要的,真要了,他大哥许敬军怕是要扒了他的皮。

不说曹大夫对屯民们的大恩,就是桃花儿本身,在53年普选那会儿,若不是有她提前半年通知自家大哥,做好竞选村书记的准备,几个屯合并时,他哥真不一定能竞争过旁人。

所以,光凭这一点,他们几个兄弟,都欠了桃花人情。

不就是在娃娃放假的时候接上一接嘛,算个啥事?

但……这可是一包好烟,曹大夫又是个不抽烟的,放着也是浪费……

许敬海嘿嘿笑了好一会儿,到底没舍得拒绝:“那我可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曹秀直接将烟塞到对方手里,看了眼板车上脸色青白的李玉兰,催促:“您不用跟我客气,还要劳烦您将玉兰丫头送回去,这丫头也冻的不轻。”

“对对对,那我先走了,回头唠。”许敬海果然没了寒暄的心思,将香烟揣进怀里,甩了鞭子就走。

那速度快得,连许晚春跟小姐妹道别的机会都没给。

“别杵着了,先进屋。”许荷花轻松拎起闺女的行李,空着的另一只手则拽着人往屋里去。

苏楠与曹秀没跟进去,反正晚饭两家肯定一起吃,不差这么点儿工夫,先让孩子缓一缓。

“娘给你把留在家里的棉裤棉袄烤热了,快换上这个,很快就能暖和了。”进卧室后,许晚春刚脱了鞋上炕,母上大人便递来了温暖。

于是她二话不说,飞快换了棉衣棉裤。

又喝了一大碗烫口的红枣糖茶,僵硬的身体才慢慢缓和过来。

真不是她娇气,从早上起床,一直到这会儿的下午一点多,在零下三十几度的天气里奔波这么久,没成冰棍都是她抗冻了。

“好点不?”许荷花将闺女手里的空碗拿到一旁,又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脚:“怎么还是这么凉?”

许晚春怕痒,将脚往后缩了缩,才笑道:“哪有那么快?娘,我半个月没回来了,您在家里都好吧?师父他们怎么样?”

说话的同时,她不忘打量养母的气色,六年过去,岁月并没有在对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反而因为当上了村里的会计,因为读了很多的书,更多了几分干练与大气。

“能有啥事?最近大家伙儿都猫冬呢,娘都不咋出门,再这么下去,怕是要胖了……你师父师娘也好着咧,我们经常聚一起吃饭,你一个小人家家的,操不完的心。”

确实,面色白里透红的,根本不像是风吹日晒的农村人,说句不合适的,许晚春甚至觉得此刻的养母,比六年前,两人刚认识那会儿还要年轻。

这时,已经胖成球的茯苓跳上了炕,伸着脑袋嗅了嗅,确定是熟悉的气味,立马挨着人蹭来蹭去,还夹着声音,喵喵叫唤。

当归也不甘示弱,即使不上炕,也硬是将大脑袋挤了过来,哼哼唧唧地抗议着,抗议小主人太久未归。

“一天天的,就你惯着,这俩家伙可从来不进我屋。”许荷花笑骂两句,又细细打量起闺女的面色。

虽然长到一米六了,虽然已经长成含苞待放的明丽少女,但在做娘的心里,她还是需要自己小心照顾的小娃娃:“你着手脚还是冰凉,娘去你师父那边抓副预防伤风的药,煎煮了你发发汗?”

“不用,娘帮我煮个姜汤就成……多放些水,等会儿再泡个脚。”许晚春的头确实有点昏沉,她一手揉着当归的大脑袋,一手顺着橘猫的背毛,说完又关心起旁的:“有我的信吗?”

许荷花本来都快走出卧室了,闻言一拍脑袋:“有,不止信,还有包裹,有出版社的,有于院长的,还有你师兄的,娘这就去拿。”

第23章

雪天出行不易。

许晚春已经半个月没回来了。

她看着养母从木箱子里拿出一个硕大的包裹放到炕桌, 又转身取出两个小的,无奈捂脸:“最大的又是师兄寄的?”

听出闺女语气中的无奈,又给递上剪刀的许荷花也笑了:“可不就是, 景梁自己还是个学生, 估计身上那点子钱,全给你买东西了。”

其实许晚春明白师兄这般做的用意,大抵是感激她承欢师父师娘膝下。

收到礼物当然开心,但再这么下去,她真怕师兄连老婆本都花光了。

毕竟自三年前, 战争结束, 回到军医大继续学业后,师兄就一直给自己寄包裹。

写信拒绝也没用, 人家依旧雷打不动的,每隔一两个月就有一个大包裹,这次的尤其大。

“那你拆着, 娘去给你熬姜汤。”撂下这话, 不等闺女反应, 许荷花人已经出了卧室。

师兄的包裹是个大工程,许晚春打算放到最后, 先将最关心的报社来信拆了开来。

提到这事,她忍不住汗颜,往日是她清高, 是她想当然了。

有绘画功底,并不代表她就有创作故事漫画的能耐。

本以为琢磨一两年时下的小人书,便能轻松拿下。

但……理科生跟艺术类的真的有壁。

天知道,闷头学习整整两年后,许晚春就开始了投稿岁月。

然而, 整整一年多,等到的不是石沉大海,就是退稿。

饶是成年人内芯,许晚春也着实受到打击了。

可就此放弃她又不甘心,毕竟坚持了三年多。

说道这个,不得不提起这时候的人是真热情,不少退回的稿件中,编辑都会将退稿原因说清楚,还会给予意见跟鼓励。

许是这些鼓励起到了作用,又或许她本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在第四年,她另辟蹊径,发挥理科生的优势,将物理小知识融进每个单元故事中后,果然成功了。

只是刚成功卖了稿子,又一个打击接踵而来。

许晚春以为,出小人书是作者跟报社分成的。

她甚至多次算过,哪怕一本只分0.5分钱,全国铺设下去,每次也有五百一千起步,若幸运重版,只会更多。

然而……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分成,只有买断。

且因她是民间画师,拿实习生稿酬,一幅以最低的0.8元买断。

第一次出版成功的稿子一共10个小故事,共有200幅。

也就是说,她辛辛苦苦四年,总共就得了160块钱。

约时下工人的四个月工资。

听着似乎不算少,但遇到采药季,母女俩上山半个月就能赚到。

付出与收入不成正比,许晚春及时止损,她也确实没有再给出版社寄稿子。

之所以重拾起来,还是因为当时的编辑,在连续来了两封劝说的信件后,又专门找了过来。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她没说什么大道理,只特别强调,主编同意她往后的画稿涨到中级画师的价格,以2.5元一幅买断。

转而又奉上整整一麻袋的信件,请她看看读者的来信,再作决定。

说实在的,许晚春从来没想过会有读者给她写信,毕竟创作漫画的初衷,只是为了钱。

她以为会有丰厚的稿费,从未生出高尚的想法。

但才看了将近二十封信时,她便被信中,纯粹的感谢给触动了。

他们感激她,因小人书,让孩子们在漫画中找到了学习的乐趣,也有大赞她这是为广大民众普及知识的善举,请她务必继续画下去。

当然,许晚春依旧是个俗人,触动归触动,其中,画稿大幅度涨价,才是她继续下去的最大动力。

这一坚持,就又过去两年。

她陆续被约稿了一千多幅,稿费也涨到了单幅3元。

也就是说,这两年,光靠漫画,她就攒了三千多块。

再加上母女俩这些年采药存的,已经足有六千多存款,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钱财动人心,可许晚春没有被巨大的诱惑冲昏头。

虽然离动荡的十年还很遥远,但某些运动过两年便已见雏形,她得见好就收。

想来,这次报社的信件,除了最后一次稿费外,便是劝她继续画下去。

事实也的确如此,许晚春喜滋滋的先看了下报社开具的“稿费支付通知书”,这可是去银行取钱的凭据。

待将凭据妥善收好后,她才打开编辑的信件阅读了起来。

虽对方言辞恳切,通篇真诚,许晚春还是打算在回信时,先迂回说自己没了灵感,准备停更半年。

半年又半年,半年何其多,多来几次,对方也就会放弃,毕竟职业画手太多了。

而物理知识又不是许晚春一个人独享,总能找到人接力。

今后几年,除了卖草药,许晚春不打算再动别的心思了。

且她还有旁的惦记,比如……自然灾害。

思及此,许晚春叹了口气,好心情都没了,她将出版社寄过来的信件按原来的折痕折好,又放回撕开的信封里,才去拆于奶奶的寄的包裹。

包裹不大,且包得有棱有角,大抵又是书籍。

许晚春猜的不错,待将医学资料放好,她又拿起剪刀拆起了最大的包裹。

橘猫茯苓见小主人坐起身,也跟着挪了过来,直到将脑袋搁到小主人腿上,才满意地继续打起呼噜。

“你怎么这么粘人?”许晚春笑着撸了把猫头。

得到小主人的抚摸,茯苓更是四脚朝天,直接露出胖胖的腹部。

许晚春被它萌得不行,也顾不上去拆师兄的包裹,嘿嘿笑着将脸埋进茯苓肥嘟嘟的柔软腹部,好一顿搓揉。

“你这丫头,快摸摸当归,不然它一会儿肯定要揍茯苓了。”许荷花端着姜汤进来,见闺女只顾跟橘猫玩,赶紧提醒了句。

听到自己的名字,蹲在一旁的大狗狗下意识“汪!”了声。

是了,当归虽然长成了沉稳可靠的大狼狗,但它是个爱吃醋的小心眼,每次她一碗水没端平,它就会背地里欺负茯苓。

想到这里,许晚春哈哈笑着开始撸狗头,还忍不住开玩笑:“都说子女不睦,是父母偏心造成,当归你放心,我肯定不这样。”

“啪!”许荷花拍了闺女一记,笑骂:“说得什么鬼话?你是谁父母?跟猫狗?赶紧擦擦手,把姜汤喝了。”

许晚春瞬间老实,接过热毛巾擦了手,才端起海碗,仰头咕咚咕咚干了。

碗刚放下,许荷花又从屋外端进来泡脚桶:“把袜子脱了,泡了脚再睡一觉。”

“娘,你真好。”许晚春感动的泪眼汪汪。

许荷花:“少作怪……你师兄的包裹咋还没拆?”

许晚春被木桶里的水烫得直吸气:“您帮我拆吧。”

知道闺女这是又犯懒了,许荷花便拿起剪刀,咔咔开剪:“有封信,你先看着……哟,这袄子真漂亮,还是粉红色的,快穿上给娘看看,这靴子也美……头绳样式也是咱们这没见过的……还有牙膏跟雪花膏……”

随着拿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许荷花也越来越难为情:“明天屯里杀猪,咱们做些腊肉,再找猎户买些腌兔、腌鸡给景梁寄过去,应该能在年前到吧?”

看完信,许晚春将信纸折好,才回:“应该能,反正寄了再说。”

许荷花:“你回信的时候跟景梁说,让他别寄了。”

许晚春无奈:“我说过很多次了。”

“这孩子,太实心眼儿了,不行……回头我再去屯里转转,寻摸点好东西给他寄过去。”

泡完脚,浑身彻底暖和了,许晚春昏昏欲睡,很快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吃晚饭的时候。

都是自家人,许晚春也没讲究,将浓密的长发随意扎了个松松的辫子坠在脑后,便坐到了养母与师娘的中间。

虽然她已经14岁,再过二十天,过完年就15了,但在长辈们眼中,还是个孩子。

饭桌上的话题,基本都是围绕着她转,比如课业能不能跟得上,比如同学们有没有不好相处得,比如最近是不是吃的不好,怎么瘦了云云。

两家就自己一个小辈,自然颇受关注,许晚春也不嫌烦,很有耐心地一遍遍回答,时不时再逗趣几句,哄得三位长辈哈哈大笑。

见小徒弟碗里的骨头快啃完了,苏楠又给夹了一块:“知道你最喜欢酸菜大骨棒,你师父专门找人订了好几斤,想着让你好好解解馋。”说到这里,她又笑了出来,他们家这小丫头,从小就是个嘴馋爱吃的。

许晚春将还剩下少许肉的骨头给了等在一旁的当归,才笑着拍马屁:“师父一直很疼我。”

这话哄得曹秀心里舒坦,面上却故作严肃:“少滑头,吃都堵不上嘴。”

许晚春也不恼,又起身给三位长辈一人捞了块肉多的,才问起村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说说笑笑间,这顿晚饭,两家人足足吃了一个多小时。

待师父师娘回去隔壁,母女俩拾掇好厨房,并洗漱完回到堂屋时,却见母上大人点了煤油灯,又翻开本子。

许晚春走过来:“您这是要学习?”

“哪能啊,是村里的事情。”说话间,许荷花已经将挂在墙上的算盘也拿了下来。

“您之前不是说最近很清闲,不忙吗?”

“在家里敲敲算盘哪算忙?跟从前下地比起来,会计的活可就太轻松了。”

这话许晚春可不认同,实际接触了才知道,村会计的任务可不轻,负责的活计繁杂的很。

从所有社员的劳动核算,到集体物资与粮食的分配,到生产计划,还有统计上报,财务收支等等。

尤其时下没有便捷的电脑,什么都靠键盘,什么都得手写。

这不,才短短两年工夫,母上大人的字都有了风骨,可见平时写了多少。

是的,普选村干部已有三年,但养母做上村会计却才两年时间。

一开始,许晚春主动将消息透露给屯大爷,让他竞选村长,除了村长出在许家屯,对大家都有好处外,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让对方将养母推上妇女主任的位置。

并非她不看好会计这个职务,而是几个屯合并,书记跟会计全出自许家屯不合适,还不如先抓住能把握的,再去图更好的。

许晚春提前做了调研,所以,如她预料的那般,一年后,屯大爷查账时,发现赵家屯那位会计,将账目做的乱七八糟。

结果可想而知,屯大爷大手一挥,来了场考试,并表示大领导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所以男女都可以参加。

最终,在闺女有意无意影响下,提前学习三四年的许荷花脱颖而出。

这一次,因为她已经做了一年妇女主任,在村里颇受尊敬,坐上主任位置,大部分人都不会再反对。

思及此,许晚春像个鸡娃的家长般:“之前我给您布置的课业,您都做完了吗?有没有不懂的?”

许荷花头也不抬,嫌弃:“去去去,课业明天再说,我忙着呢。”

许晚春摸了摸鼻子:“我帮您?”

“用不着,赶紧睡你得觉。”

“……”

=

翌日天蒙蒙亮。

许晚春还窝在温暖的炕上酣睡,就被一道凄厉的喊叫声惊醒了。

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坐起身,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昨天娘说今天杀猪来着。

看杀猪许晚春没兴趣,但难得休息,跟小伙伴们玩雪橇,打雪仗,顺便等着吃杀猪宴,还是很期待的。

说不定很快就有人来找自己了。

这么一想,她便躺不住了,一咕噜爬起身,穿鞋下炕。

作为村会计,养母要记录数据,早早就出了门。

许晚春穿戴整齐出堂屋时,差点被掉下来的冰溜子戳到。

担心伤到人,许晚春找了根木棍,将大门附近的全部敲掉,才放心去洗漱。

锅里温着早饭,吃饱后,正用热水洗锅碗时,门外响起了玉兰姐越来越近的声音:

“桃花儿,起床了没?小虎喊咱们一起去滑冰,你要不要去?”

“我要去!”许晚春加快手上的速度。

李玉兰已经走进了厨房,见状主动帮小姐妹检查灶膛的火星子,嘴上还不忘好奇:“诶,桃花,我刚才看到有人去你师父家了。”

许晚春不以为意,头也不抬回:“不是很正常,应该是来看病的吧。”

“我看不是,带了好多行李咧。”

许晚春有些懵:“带行李的?”会是谁?

第24章

实在好奇, 许晚春便打算过去瞧瞧。

她扯了围裙,将洗干净的碗筷放到橱柜里,又拿了挂在衣架上的厚袄套上:“玉兰姐, 我去师父家一趟, 等我几分钟。”

李玉兰正抱着茯苓稀罕,闻言头都没抬:“去吧,我不着急。”

玉兰姐是个十足的猫奴,每次来她家,都是这副痴汉样儿, 许晚春早已习惯, 好笑地推开厨房门。

室内外的温差太大,饶是包裹严实, 许晚春还是被冻得一个哆嗦。

她踩着梆硬的泥雪地,眯起眼,利用长长的睫毛, 挡住随风卷过来的雪粒子, 很快出了院门。

却正巧, 一匹拉着爬犁的马迅速从眼前呼啸而去,吓得许桃花直往后退。

“桃花儿?今天这么早起床?”曹秀正欢喜又激动的跟人说着话, 见到小徒弟当即招了招手,完了又看向眼前的老人:“吴姨,这就是我那小徒弟桃花, 大名许晚春,我给取的名字。”

是师父亲戚吗?快步走过来的许晚春眼底全是好奇,却听话的按照辈分喊人:“吴奶奶好。”

吴玉珍只露出一双满是风霜的眼睛,眉毛跟眼睫毛虽然挂了霜,依旧遮挡不住慈爱:“诶, 桃花儿好,吴奶奶在大少爷那边看过你的照片,我们桃花可比照片中好看多了。”

大……大少爷?这是什么称呼?又是称呼的谁?许晚春脑中思绪翻滚,面上只依旧欢喜:“谢谢吴奶奶。”说完,她主动帮忙拿起堆在地上的行李,冲着明显欢喜傻了的师父道:“师父,先进屋吧,外头太冷了。”

“对对对,瞧我,吴姨,快进屋暖和暖和,大哥也真是,怎么不提前送个消息,我好叫人去接你……”

师父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絮絮叨叨的时候,虽然还有很多好奇,但许晚春帮忙将行李拎进屋,看到师娘披着衣服从卧室里出来,便没再杵着,体贴为三人留出相聚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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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晚春不知道后世的北方是什么情况。

但时下,因为气候原因,寒假尤其长,基本40天起步。

而冬季,很多农活做不了,无所事事的孩子们便疯狂了,滑冰只不过是其中一项游戏。

许晚春就最爱滑冰,且经过几年锻炼,自觉有了不错的身手。

再加上师父专门找人用桦木,帮她弄了个小船模样的冰车,坐在上面,用两根木棍在冰上划拉,那速度嗖嗖快,后背也很快就出了细汗。

就在许晚春遗憾没带上当归一起,让它拉着自己疯跑潇洒时,已经长成大小伙的许小虎一手压着狗皮帽,顶着皴红的面皮,划拉着简易的木板追了上来:“桃花,我们来比赛吧!”

许晚春可不想跟臭小子们比,正要拒绝,一旁的女孩们就先不干了,纷纷围拢过来,叉腰指责:

“许小虎,你少来,桃花又不像你那样经常玩,你这不是欺负人嘛?”

“就是,我们桃花长这么好看,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跟桃花比算什么本事,我来跟你比 !”

最后这话是从屯里猎户家闺女胡玲玲口中说出来的,她虽也只有15岁,但因从小不缺肉吃,又有蒙古族血统,长得特别高挑,直将护在身后,只有一米六的许晚春衬托得格外娇小柔弱。

其实,许小虎只是想亲近亲近很久没见的小伙伴,根本不是要欺负桃花,真要那么做了,他爷爷头一个扒了他的皮,更何况屯里这些女孩儿都护着桃花。

但少年人爱面子,被这么一激,又有其他小伙伴起哄,当即梗着脖子应下挑战。

于是乎,作为事件起因的当事人,许晚春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莫名被簇拥进女孩们中间,开始为胡玲玲加油鼓励。

许晚春……

最终,这场男女对决,在半道时,为了躲避突然冒出来的几个小崽子,纷纷撞到了树桩上,震得枝丫上的积雪扑簌簌砸了两人满头满脸。

也逗得围观众人哈哈大笑。

就在大跌面子的少年少女,气恼着准备重新来过时,杀猪宴开始了。

没有什么比吃肉更重要,包括许晚春。

于是冰面上,抽冰嘎的,玩爬犁的,打雪仗的……只眨眼的功夫,就跑得一个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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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土地归集体所有,并实行按劳分配后,这已经是许晚春第三次吃杀猪菜了。

灶坑里的柴火还在噼啪炸响,她抱着个养母提前带来的海碗,跟村里小姑娘们挤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血肠、粉条、酸菜、五花肉……美得不行。

坐在她对面的刘大红,稀罕的看了一眼又一眼。

没办法,一众小姑娘里面,桃花儿白净的太过扎眼了些。

再加上她五官明媚,瞧着又软又甜,更叫人移不开眼了。

刘大红自己生的粗壮结实,就喜欢这种女孩儿。

若不是有自知之明,她是真想将人拐回家当儿媳,也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家去。

这么一想,刘大红忍不住对未来,能成为小姑娘婆家的人生出几分羡慕,一个没憋住,看向不远处的桃花娘:“许会计,你家桃花儿将来想找个啥样的男人?”

莫名其妙的问题,直接将许荷花给砸懵了,也叫附近埋头苦吃的人全部看了过来。

反倒是许兰草反应最快,她骂道:“好你个刘大红,我们桃花儿还是个小娃娃呢,啥男人不男人的,这么多孩子在呢,你胡咧咧个啥!”

这会儿,许荷花也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了,她倒没生气,刘大红就是个一根筋的,再直白些就是憨,跟她计较是真犯不上,只冷着张脸:“兰草姐说的对,我家桃花儿还小呢,暂时不考虑这个。”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说了很不好的话,刘大红臊眉耷眼,呐呐两声:“是咧,是咧……还小。”

见状,本来还有些想法的,也因许荷花的态度歇了心思。

笑话,那是寡妇许荷花吗?那是村会计!

村民们每天赚多少公分,可全捏在人家手里,谁想不开去触霉头?

虽然话题只开了个头,就被止住了,许晚春更是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

但回去的路上,许荷花突然似感慨,似不舍般叹道:“过几天,我们桃花就15岁了,是个大姑娘了,怪不得那么多人盯上。”

泥雪结冰的路最容易打滑摔倒,所以许晚春每次都走得格外专注,养母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给她惊得差点摔了个屁股蹲。

好容易被母上大人拽着站稳后,她直接将白眼翻上天:“就算15岁了,我也还小,您还是担心担心自己个儿吧,说不准哪天我就要有后爸了,毕竟一直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不是嘛。”

许荷花……

虽然一直有媒婆登门是事实,但她不都拒绝了吗?许荷花憋屈半天,给了闺女一个后脑勺……轻轻地那种,叫死丫头怼她。

“哎呦,疼,我要告诉我姥跟姥爷,说你揍我。”许晚春抱着带着厚厚帽子的脑袋作怪。

许荷花举起手:“我还能再揍几下,你要试试不?”

许晚春放下手,撇嘴抗议:“我算是看出来了,每次也就刚回来那半天能当您的宝贝疙瘩,母爱只有半天呐。”

“噗……行了,行了,少贫啊,既然说到你姥姥跟姥爷,咱们绕点路,将猪肉给他们送半斤去。”倒不是许荷花小气,毕竟吃完杀猪宴,她们两母女也就得了一斤多点,半斤几乎去了一半。

见养母心情变好,许晚春也就不耍宝了,跟着她艰难往姥姥家出发。

不意外的,从前各种嫌弃养母离婚的大舅大舅妈,这次依旧笑的见牙不见眼,并且极力挽留两人留下来吃中饭。

这种时候,作为小辈,许晚春不用说话,她只要哄哄姥爷姥姥就好,至于拒绝,自有养母开口。

果然,寒暄三言两语后,许荷花便说明还有很多账要算,得赶着回去。

闺女成了村里二把手,老爷子许春生不知道多得意,闻言,赶忙催促:“那回去吧,账本要紧,回头我跟你娘去你那住两天,跟咱们桃花儿亲香亲香。”

自从成了会计,父母突然不觉得住姑娘家戳兄弟们的脊梁骨了,时不时就会去家里住两天,许荷花虽心里有些酸涩,却没表现出来,只笑回:“那感情好,桃花儿可盼着你们去了,回头叫她给你们按按,松快松快。”

这话一出,盘在炕上的老爷子老太太,更是欢喜得冲着外孙女心肝肉的叫,直说所有孙辈中桃花儿最孝顺贴心……

辞别了父母兄弟,许荷花正领着闺女往家赶,就察觉到手被隔着手套牵住了。

她侧头,看向闺女,发现小姑娘露出的眼中全是心疼。

许荷花鼻头酸涩,却仍是笑:“娘没事,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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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猪宴算是午饭。

所以到家后,养母开始忙起账目时,许晚春直接去了隔壁。

没看到吴奶奶,师父师娘正在吃晚饭,但面色不大好。

许晚春心里一个咯噔,快步走过去,担心问:“师父,出了什么事?”

心事重重,食难下咽的曹秀回神:“桃花儿啊?吃了吗?没吃一起吧。”

“我吃了杀猪菜。”说完,许晚春又看向师娘:“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是师兄?”

“不是不是,别瞎想。”苏楠赶紧打断小丫头,然后解释道:“吴姨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

苏楠继续:“吴姨是曹家的佣人,从前叫家生子,现在没这个说法了,之前一直在你大师伯家里帮忙,只是最近外头风向不对,部队里都不允许雇佣人了……吴姨一辈子没嫁人,没旁的地方去,你大师伯就让他来投奔咱们,对外就说是你师父的姨妈,桃花儿别说漏嘴了。”

结合已知历史,许晚春秒懂:“那师父师娘刚才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曹秀将眉头皱的死紧:“你大师伯让吴姨给我带了个消息,说从前年开始,就有人向上面提出中医是封建残余。”

这么快吗?原来五几年就有苗头了?许晚春的神情也不自觉紧绷起来。

看到小徒弟的反应,曹秀叹了口气:“虽然大领导最终批评并处分了领头人,但……往后不好说啊。”

第25章

虽然曾经是一名学霸。

但很多历史, 许晚春已经不大记得了。

就比如五几年有人对中医提出反对这事。

她本来以为还有充足的准备时间,却不知道现今就已经有了端倪……不,不对, 师父刚才说两年前, 那就是说,时间线还要更长。

感谢吴奶奶的到来,叫她提前生出了警惕心。

想到什么,一直沉默着的许晚春突然问:“师父,师娘, 您们家里的近亲, 没有出国的吧?”

听得这话,两位长辈有些惊讶, 异口同声问:“你知道什么?”

许晚春摇头:“之前在学校,好像听谁说了一嘴,现在有海外关系的……不太好, 我当时没太在意, 刚才突然联想到的。”

在学校听来这话自然是假的, 但她必须趁机问清楚,才好为将来做打算。

冷静下来后, 许晚春也反应过来,这几年应该影响不到师父。

一是许家屯地处偏僻,二是师父之前说过, 他家只剩他与大师伯两人了。

师公医名远播,在1932年被鬼子抓捕,逼他交出金针术,老爷子抵死不从,又不堪折辱, 自缢在了地牢中。

至于其余亲人,也在三几年那会儿,陆续惨死在了鬼子的炮火里。

所以,才有大师伯的弃医从戎,与师父如今看破名利,近乎隐居的生活。

但,谁家还没有几个亲戚?平日就罢了,等到那十年,身处高位的大师伯绝对会被人扒个底朝天。

作为亲兄弟,师父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再加上与师父感情盛笃的师娘,还有大师兄,简直能扯出一大串来。

越想越惊悚,许晚春赶忙再问一遍:“没有海外亲戚吧?”

见小丫头是真急了,苏楠忙安抚:“没有没有,别自己吓自己,师父家的情况你知道的,三服以内的拢共也没几人,还全是老实巴交的工人,师娘就剩一个小弟,在沪市当公安。”

那就好,许晚春方才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想着实在不行,就带上师父师娘还有养母一起,跑去港城……唔……差点把师兄忘了。

也不对……真跑了,大师伯一家肯定会吃挂落。

这么一想,跑了也不合适啊!

幸亏,幸亏师父师娘成分没问题,不然她真要抓瞎了。

“还害怕呢?小脸都皱成包子了。”桃花儿从小就聪明,越是相处,苏楠越是喜欢,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已经被捏习惯了,许晚春也不挣扎,只含糊不清回:“不怕了……对了,吴奶奶去休息了吗”

小徒弟的小脸颊果然百捏不腻,心情好了,苏楠脸上也就带了笑意:“吴姨年纪大了,又坐了两三天的车,得好好休整。”

许晚春:“吴奶奶还说什么了吗?”

这次是曹秀回的:“也没有别的了,总而言之,低调点为好,你在外面上学,好吃的偷偷吃,好看的衣服也尽量别穿了。”

其实这几年应该没关系,但许晚春是个谨慎性子,自然一口应下。

至于那十年,若真有不妥,她还有旁的打算,思及此,她顿时放松下来,又生出八卦心思:“以后吴奶奶一直住在师父师娘家吗?”

提到这个,苏楠又来了兴趣,她眉眼含笑,一如初见时那般风姿如故:“吴姨一辈子都在曹家,咱们肯定要给她养老的,而且吴姨来了,你这丫头可是有福了。”

许晚春眨了眨眼,立马笑了出来:“吴奶奶会做好吃的?”

“果然是个嘴馋的。”苏楠嗔笑两句,才接着道:“不是好吃这么简单,当年老爷子,就是我公爹是个老饕,吴姨专门管灶房的,那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若不是万不得已,你大师伯才不会放人,你且等着开眼界吧。”

=

半透明的饺子皮壳下,滚烫的肉汁翻涌着。

一口咬下去,焦香、酥脆、浓郁、鲜甜齐聚,各种滋味仿似在舌尖上跳舞。

多久没吃鲜肉锅贴了?这才是美食啊……

因为师娘那番话,许晚春不是没生出期待,期待吴奶奶的手艺。

真不是她馋,吃了二十几年各色美食,突然来到啥也没有的时代,没馋疯都是她克制了。

当然,虽心有期待,许晚春也做不出催促老人家。

在她看来,老太太六十多岁的高龄,起码得休息半个月。

尤其对方过来是为了养老,做不做好吃的,全凭人家乐意。

却如何也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老太太就乐呵呵地过来喊母女俩去吃早饭。

还是这么美味的锅贴!

许晚春一个接一个,吃到头也抬不起来。

“慢点吃,喜欢吴奶奶明天还给你做。”乐呵呵说完,吴玉珍又将其中一盘推到小姑娘跟前:“这是最后出锅的,更好吃。”

老太太身形是这个年代少有的微胖,但她年纪大了,配上花白的头发,笑起来格外慈祥,许晚春也忍不住朝着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谢谢吴奶奶,您手艺真好!”

亲手做的食物被孩子喜欢,吴玉珍面上的笑容就更大了,整个人红光满面,一看就是身体倍儿棒!

因为久违的美味,许晚春吃到小肚子滚圆。

也不在意师父师娘的嘲笑,自顾自抱着肚子在屋里来回踱步消食。

就在她想着往后要多关注报纸上的时事新闻,又惦记今天再放松一天,明天就得继续跟着师父学习针灸时,院门口就出现了几个屯民。

再看他们手上拿着红纸……

得,休息泡汤了。

快过年了,屯民们是来找师父写对联的。

这是每年都会发生的事情,从前这些人只会盯着师父。

可自从许晚春上学连跳三年级还能保持年级第一后,就被屯民们看成文曲星,板上钉钉的大学生,谁都想沾沾文气。

所以,从前年开始,相较于师父,屯民们更希望自己帮他们写对联。

事实也的确如许晚春猜的那般,这些人在看到她时,眼神都亮了,齐齐围拢了过来:

“桃花也在呐?今年可又要麻烦你给叔写个对联了。”

“也给叔写一个,这俩鸡蛋你拿着吃。”

“我也带了鸡蛋。”

“……”

他一言,你一语,不等许晚春拒绝,她身前已经放了十几个鸡蛋与一大把干红枣了。

许晚春哀怨地看了眼不远处,用报纸挡着脸偷笑的师父师娘,只能捏着鼻子铺纸研磨。

她的毛笔字虽然不错,但远不如师父师娘,可屯民非要她写的。

而这一写,就是两天。

=

忙活好全屯的村联。

许晚春都来不及松快酸胀的手臂,就又等来了养母的活计。

“帮娘去你兰草婶子家走一趟,问问她这两天去不去镇上,去的话,正好帮咱们把东西寄给景梁那孩子。”说话间,许荷花又往粗布做成的大号袋子里面放了个油纸包裹的腌兔子。

许晚春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厚袄,边往身上套,边问:“要是他们家不去呢?”

许荷花头也不抬:“那就再问问老书记家,都不去咱就自己跑一趟邮局。”

“包裹口先别封起来,回头我还有回信要放进去。”

“娘知道,不止你的信,楠姐那边也有东西要一起寄,行了,别磨蹭了,快去。”

“这就去……当归!跟我一起吧!”

“汪!”

许晚春喜欢雪景,但不喜欢零下的温度。

她一路缩着脑袋,紧盯地面往玉兰姐家艰难挪移,完全不管撒欢的当归,更没看到远处靠近的身影。

“桃花?”

有点熟悉的声音,许晚春抬起头……是邮递员小张。

这么些年,小张给许曹两家送了不少报纸跟信件,两人算得上熟悉。

许晚春抬手将围巾往下扒拉,露出口鼻才笑着招呼:“小张哥,这是有我的信?”

小张搓了搓脸,待搓掉脸上的霜雪与僵硬后,才将背后的大包裹放到地上,边拿东西,边笑回:“不是信,是电报。”

许晚春心里一个咯噔,这年头电报什么的,实在叫她容易多想。

“喏,拿着吧,在这里签个字。”

看着递到眼前的信封,许晚春立马收敛了胡思乱想,先将其揣进口袋里,才拿掉右手的手套,捧着本子签了字。

小张接过本子放进包里,打趣:“我今天是运气好,半道遇到了你,不然还要背着大包裹走好大一段路,这是曹大夫的报纸,也麻烦桃花帮我带一下吧。”

顺道的事,许晚春自然不会拒绝,接过后,真诚道:“辛苦小张哥了。”

闻言,小张反而有些不大好意思,他将背包甩回肩膀上,嘿嘿笑着:“有工资拿咧,辛苦啥?那我走了啊。”

“小张哥慢走。”

“诶!”

目送人离开,许晚春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信封拆开。

还好……

看清上面的内容,许晚春大大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什么坏消息。

电报是于奶奶发给她的,文字很简短,大意是她五天后要来他们这边市区医院,给一位领导做手术,让自己去学习观摩。

那她……要不要趁机带着师父去?

让他为将来做准备,提前学些西医知识保命?

第26章

1953年7月。

三年战争胜利后, 大量野战医院转为常设机构。

于琼于院长因为高超的医术与屡立的军功,最终被调到SY军区总医院任职副院长。

相隔了四百多公里,许晚春再不能像三年前那般, 但凡遇到大型手术, 只要烦请小江哥接送就好。

也就是说,两方再没碰过面,一直以书信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