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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翌日。

天还未亮透。

许晚春一行人便已经起床了。

快速洗漱好, 便揣着粮票,往食堂出发。

坦白说,许晚春虽然穿越到贫困的时代八年多了。

但家里条件好, 甚至是被母亲与师父师娘娇惯着长大的。

真正吃苦的岁月, 反而是在上大学之后。

尤其这次义诊!

她艰难吞咽着掺了麸皮的黑面窝头,实在咽不下去的时候,才喝一口份量稀少的玉米糊糊。

真的很难吃,可不吃又不行。

不提有没有体力支撑繁重的工作,就是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也叫人难熬。

其实组织对于他们这些, 愿意深入到基层的医疗人才, 是有补贴的。

出发时,每个人都分到了军用肉罐头, 另几块鸡蛋糕。

但实际上,谁也不会去动这些难得的“高级货”。

理所当然地,将之留给了缺少营养的患者们。

解决完早饭, 师兄师姐们一刻也不敢休息, 担上药箱, 领着师弟师妹们继续在田间穿梭。

许晚春则被老师留了下来,为其余呼吸困难的大腹晚期患者放水。

这其实是很不安全的医疗手段, 不止有很高的复发率,还容易感染。

可这操蛋的岁月,它……没!有!药!

特效药太少太少了, 症状浅的,还能利用现有的药材将人治好。

但重症晚期的,很大程度只能靠赌。

赌患者不会复发,才能进入下一步用药环节。

那种无力感,哪怕是见惯生死的许晚春, 也觉心口沉甸甸的……

“……好了,可以包扎伤口了。”又帮一位患者放好腹水,许晚春叮嘱配合她的助手同学,处理后续事件。

正在她边摸脉,边微笑着告诉患者,中午为他们准备了高营养的鱼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卫生室内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刘三媳妇摔倒了,她八个多月的肚子……全是血啊……那什么,都说七活八不活的,大夫,刘三媳妇那孩子不行了吧?”

“别瞎说,你这个说法是没有依据的!产妇人现在在哪?”带队老师皱眉呵斥完慌慌张张的男人,又立马追问。

男人缩了缩脑袋,小声呐呐:“来……来了,他们用门板将人抬来了,我跑得快,先来给大夫们报个信。”

得到想要的信息,老师立马催促学生们:“快,隔一间产房出来,准备……”

话还没说完,就见许晚春同学已经从药箱中翻找起了需要用到的药。

于是老师将多余的话咽了下去,神情严肃道:“许晚春同学,韩芬芳同学,这名产妇可能需要你们主要负责。”

韩芬芳,也就是带队师姐立马应了声:“是!”

“是!”许晚春的反应也不慢,她知道老师的意思,时下大多人都接受不了男医生助产。

事实也确实如几人猜测的那般,产妇血糊糊被抬过来时,模样老实巴交的老婆婆,一边抹眼泪,一边嘀嘀咕咕重复着:“男大夫不行……男大夫看了儿媳就活不下去了。”

救人如救火,这种时候,谁也没工夫跟迂腐老太太讲道理。

临时产房内,许晚春和师姐韩芬芳努力屏蔽外在的喧闹,一人用竹筒听胎心,一人摸着腹部判断胎位……

“是横位!”

“还有胎心!”

很快,两人都得出了结论。

许晚春刚升起的欢喜瞬间消失干净:“是……横位?”

韩芬芳同样沉重着表情点头:“对,是横位,只能徒手旋转胎位了。”

这很疼,比分娩还要疼!

产妇很有可能在中途疼到休克,又或许失血过多。

即使最后幸运地大小平安,产妇也有百分之三十留下后遗症的可能性。

最好还是剖腹产,可眼下,不管药物还是环境,都没动刀的条件……

这一瞬,许晚春觉得自己后背都沁出汗了。

“能用银针给孩子调整胎位吗?”韩芬芳是西医,对于中医只是一知半解,忍不住希冀地看向师妹。

许晚春摇了摇头:“确实可以针刺足小趾外侧至阴穴,留针15分钟矫正胎位,但起码要连续针刺三天才行,现在来不及了,倒是可以针刺麻醉,不过只有药用麻醉的三分之一效果。”

情况紧急,韩芬芳虽失望,却还是立马决定:“那你行针吧,我出去跟老师还有家属说一声,如果同意咱们接生,就得让家属按风险手印。”

许晚春已经拿出银针开始消毒了,闻言只轻点了下头……

虽然针刺麻醉能降低产妇的疼痛感,但真的动手时,产妇依旧疼痛难熬。

若不是早早喊了村里妇人帮忙按着手脚,怕是惨嚎的产妇能翻到地上去……

不幸中的万幸,在经历了两个多小时的极端痛苦后,母子平安了。

“……吃颗糖。”彻底收拾好产妇跟孩子,让出病房叫家属们团聚时,已然脱力的韩芬芳,蹒跚着走到门外的师妹身旁,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许晚春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但成功救回两条生命,她心里很满足,看到递到眼前的糖果,弯了弯眼拒绝:“我刚才喝过水了,缓一会儿就能好。”糖得留给病患们。

闻言,同样舍不得吃的韩芬芳,将糖果又揣进口袋里,完全不在乎身上的血污,也一屁股坐了下来,眯眼晒着太阳。

这时,忙完手上病患的老师急匆匆走了过来,很是高兴:“我听说了,母子平安!两位同学辛苦了,你们很优秀!老师回去就帮你们向上面请功。”

不怪他这么欢喜,实在是,之前这样的案例,不是产妇失血过多,就是子宫破裂失败,孩子也大多窒息而亡。

曾经,还有学生冒险剖腹。

可惜,孩子虽然成功救下,产妇却因感染去世了。

像自己学生这般,横位还能母子都平安的,很少。

虽然,这其中或许还有产妇身体素质不差,送来及时等外在原因。

但老师表示,结果最重要!

许晚春跟韩芬芳站起身,齐齐露出笑容:“谢谢老师!”

虽说医者无私,但能得军功,谁会傻傻不要?这可是关乎到未来升职的。

老师赶忙摆手:“坐吧,后面还有很多病人等着,给你们半小时休息时间。”

等老师离开后,两个姑娘再次没甚形象的瘫坐回地上。

不过这一次,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任由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闭眼恢复体力。

=

许晚春窝在小山村中行医救人时。

作为母亲的许荷花也没有闲着。

自从闺女提醒多屯粮食后,她时不时就到附近的郊区转悠。

这个老乡家买10斤稻谷,那个老乡家买8斤黄豆。

只要能入口充饥,又能长久存放的,许荷花来者不拒。

就这样,每个星期都能攒到几十斤粮食。

许荷花是个有成算的,深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笼子中的道理。

待粮食累积到四百斤后,便将黄豆、苞米、黑豆、稻谷等,各整理出十斤左右,骑车去了离家十几公里远的部队家属院。

许荷花女士早非吴下阿蒙,所以,哪怕是第一次来家属院,也一点不拘束。

更何况,这处家属院独立在部队之外,并没有小战士严格审查。

只是这边高三层的红砖联排房,全长的一个模样,还建了四排。

许荷花正要找人问询曹家位置时,就听到不远处有歇斯底里吵架声。

她下意识推着自行车寻了过去。

正好奇在吵什么,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荷花?!你怎么来了?”

同样听到动静,被邻居拽出来瞧热闹的苏楠,远远就瞧见了熟悉的高挑身影。

许荷花回头:“楠姐!我来看看你跟曹大夫。”

苏楠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哎呀,我还想着过几天去你那边住一阵子的,再一起去学校瞧瞧桃花儿,这里闷死个人,没想到你先来了。”

见好姊妹因为自己的到来,高兴得眉眼全是笑意,许荷花也忍不住笑了:“咱们这叫心有灵犀!”

“哈哈,对对对,可不就是心有灵犀……快,跟我回家。”说话间,苏楠已经伸手拉着人往家去了。

一旁邻居见两人说笑着就要离开,赶忙喊:“诶!楠妹子,不去瞧热闹了?”

苏楠这才反应过来,她不好意思道:“瞧我,都高兴糊涂了,梅花姐,这是我亲家,叫许荷花,我们就不去瞧热闹了。”

相较于楠妹子的亲家,最爱凑热闹的陈梅花更好奇不远处的撕逼大战,所以,她只迟疑了几息,便利索与两人告辞,直直冲向人群。

却不想,才跑出去几步,就又掉头追了回来。

见状,正欢喜跟好姊妹聊天的苏楠不解:“不去瞧热闹了?”

陈梅花哆嗦了下:“政委来了,等着吧,那些个瞧热闹的全得挨罚,幸好我跑得快。”

许荷花小声问楠姐:“之前帮你带东西的那个谭政委?”

苏楠点了点头。

许荷花:“他瞧着脾气挺好的啊。”这位女同志怎么这么害怕?

苏楠一言难尽:“……是挺好的。”

最多就是笑眯眯罚大家抄写军规一百遍。

可……军嫂大多不识字。

第52章

su联式筒子楼, 很有时代特色。

许荷花锁好自行车,上楼时,稀奇的多打量了几眼。

陈梅花知道楠妹子的亲家登门, 定然有事商量, 便借口有事离开了。

只剩下自己人,掏钥匙开门的苏楠便忍不住小声抱怨:“人人都说住楼房体面,可我还是喜欢有院子的平房,这里连棵花都种不了。”她这辈子最爱花草,离开许家屯那会儿, 最舍不得的就是种在屋子前后的花草。

关于这一点, 许荷花很是能理解,同样小小声回:“都一样, 我那边老大一个院子,空着也不允许种菜、养鸡,啥都要花钱买。”

一个讲生活, 一个说浪漫, 却神奇的很是聊得来。

进屋后, 看着一眼望到头的房间,许荷花嫌弃:“这屋子也太小了。”

苏楠泡了杯麦乳精端过来, 听得这话,笑着解释:“也有二十几个平了,本来团长想安排个大一点的屋子, 好像有两个房间,四五十平吧,我跟老曹都没要,反正也不在屋里做饭,睡觉够了。”

许荷花依旧觉得小了, 她指了指带过来的袋子:“我带了几十斤粮食,有地方藏起来吗?”

苏楠正垫脚勾柜子最上面的皮箱:“你给我们带粮食了?藏起来干啥?”

“我来拿。”许荷花穿鞋基本就一米八了,轻松轻松就将箱子拎了下来。

看着好姊妹的长腿,苏楠第无数次羡慕:“回头我在周边找找有没有会做旗袍的老裁缝,你这身材,穿起来肯定好看。”胸大、屁股大,腰细,简直就是旗袍的衣架子。

许荷花一辈子没怎么穿过裙子,完全想象不出来自己穿旗袍的模样,连连拒绝:“可别浪费那个钱,真穿那样的衣服,我连路都不会走了。”

“怎么是浪费钱呢?一件衣服罢了。”苏楠跟丈夫的家底相当厚实。

“有钱也不做,根本穿不出去。”许荷花依旧拒绝。

“不一定要穿出去溜达,在屋里穿着也高兴呀。”

“……”许荷花不理解楠姐的想法,又说不过她,只能转移话题:“跟你说个事,桃花儿让我们攒一些粮食藏起来。”

“啊?桃花说的?”苏楠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怎么突然要攒粮食?”

许荷花打开袋子,将里面分装的几种粮食全提了出来:“桃花儿说,现在不像从前在老家了,那边随时能买到粮食,实在不行,进山里走一趟,也能寻到东西果腹……”

苏楠已经反应过来了,立马道:“还是咱们桃花儿想的周到,回头我也想办法买一些。”

“你别去,你这边人多眼杂,被人发现了不好,后面我尽量两三个星期就过来一趟,每次给你带几十斤,攒个几百斤就差不多了。”

“行,我给你钱票。”苏楠没迟疑多久,很快就从上了锁的抽屉里点出十张大团结。

许荷花只收了五张:“不够再说。”

苏楠便将剩下的又锁回抽屉里:“荷花,你下次帮我带一匹粗布吧。”

下了班,无所事事,只能在家哐哐织布的许荷花表示,如今家里最不缺的就是粗布:“行啊,要什么花色的?”

苏楠:“结实点的就成,我做成袋子装东西的。”

“好,下回给你多带几匹。”话音落下,许荷花又从大布袋子里取出最后一样东西。

苏楠欢喜伸手:“哪来的鸡?”

“来你这边之前,我先去郊区老乡那边买的。”许荷花往旁边躲了躲:“别脏了手,砧板跟刀呢?我给你剁好。”

苏楠感慨:“现在吃肉真的很不方便。”

许荷花:“回头我再给你带些鸡蛋,我瞧着你瘦了些。”

“现在谁不瘦……”将洗菜盆跟砧板从柜子里拿出来时,苏楠想起什么,突然问:“你不急着回去吧?”

许荷花:“在你这里吃过饭再回。”

“那就好,你难得来一趟,咱姐俩好好唠唠……”

“楠妹子,在家呢?”陈梅花略兴奋的声音打断了屋内两人的交谈。

苏楠冲着荷花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将鸡藏起来,便快步迎了出去:“梅花姐,快进来吧,门都没关。”

陈梅花:“那不行,扫盲课上可是说了,进到旁人家得敲门,得到主人家允许才能进。”

对,这个做法很好,内心很有界限感的苏楠笑着将人迎进屋后,又要去泡茶。

陈梅花赶忙拦:“不用,不用,我喝不惯那个什么茶的,糖水也不要,浪费!我就憋得难受,跟你说完就走。”话音刚落下,也不管屋里两人什么反应,继续吐槽起来:“谭政委这次太狠了,他居然连坐啊。”

苏楠坐到她旁边,配合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许荷花也洗了手,好奇走过来。

多了个听众,陈梅花的分享欲更盛了,顿时滔滔不绝起来:“是三连长胡有为……”

却原来,三连长早年在家里有个童养媳,还生了两个娃。

后来情况跟李山海差不多,自觉自己厉害了,就在外头又娶了一个。

毕竟,老家的童养媳没领证,一句童养媳是封建残余,便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那童养媳又是个老实的,听了公婆的劝,离婚不离家,老黄牛似的,在乡下伺候老小。

说到这里,陈梅花没忍住撇嘴:“这种事情,前几年真不少……要我说啊,他们才是坏分子,男的女的都不是好东西。”

这话苏楠赞同,她应和两声追问:“那后来呢?”

陈梅花一秒变了脸色,从义愤填膺到幸灾乐祸:“那童养媳虽然老实,但老实人发疯也要命啊,听说家里老婆母,要将才15岁的闺女嫁给二婚鳏夫换高价彩礼,童养媳请村长给胡有为写信,想着好歹是孩子爹,总不会干看着,哪成想,胡有为根本不管前头孩子的死活,满心惦记跟后老婆生的这个……”

说到这里,陈梅花又有些唏嘘:“听说胡有为老家那大姑娘是个烈性的,死活不愿意,最后被逼得投河了,当娘的能不疯吗?”

本来只是凑个热闹,没想到出了人命,苏楠跟许荷花齐齐倒抽了口凉气。

尤其许荷花,她跟胡家童养媳之前的经历很像,急道:“那孩子呢……没了?”

陈梅花赶忙安抚:“听说救活了,不过人还在医院,胡有为那童养媳过来闹大,就是为了断一笔钱,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早该这么做了。”苏楠一直拧着的眉头总算松了下来。

陈梅花连连点头:“可不是?要我说那童养媳也是傻,白给胡家当了这么些年老黄牛,还不给钱……不对,说远了,我想说的是,政委这次不罚抄军规了。”

“罚什么?”苏楠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

“所有军嫂,连续两个月,每天晚上扫盲两个小时。”

苏楠大松了口气:“我识字,不用去。”

陈梅花苦着脸强调:“我说的是连坐!你不用认字,肯定就是当扫盲老师啊!”

苏楠呼吸一滞,整个人都不好了……

许荷花心眼儿软和,尤其对方与自己有着相同经历,却过得这么苦,当下追问:“那……那个童养媳叫什么名字?”

陈梅花愣了下:“名字?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听说不到十岁就被卖到胡家了,应该也姓胡吧?”

喊童养媳属实有点埋汰人,许荷花索性改口:“那我就叫她胡家妹子吧,听着年纪应该比我小几岁,梅花姐,她人呢?”

陈梅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如今是新社会了,对方又是个可怜人,自己确实不该一口一个“童养媳”地喊,当即有些赧然道:“胡家妹子被政委安排去团长家暂住了,让团长家唐嫂子照看着呢。”

苏楠了解荷花,当即表态:“要不,我们去瞧瞧胡家妹子,偷偷给人送点吃食,或者捐点钱?”

这个可以有,陈梅花虽然嘴碎,但热心肠,再加上男人是卫生所主任,领的高级工资,捐点钱并不心疼,当即起身:“咱们现在就去?”

许荷花摸了摸口袋,确定里头有钱,便立即响应:“我也去。”

苏楠则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报纸,才追了出来。

许荷花不解:“拿这个干啥?”

苏楠:“读给胡家妹子听,她能跑来闹腾,就证明不傻,之前可能被困在方寸之地,没什么见识,不知道离婚的女人其实有很多路能走,就比如你!”

许荷花恍然:“你说得对,早知道我就穿工作服了,那报纸上可没写到我成工人。”

“噗……”苏楠被逗笑了,很快甩了甩报纸解释:“这个就足够了。”怕是全国也没几个离婚女人,能被文人用尽赞美之词,高调登在省报上的。

陈梅花听的云里雾里:“你俩说什么呢?”

苏楠:“先去找胡家小妹,咱们边走边说。”

陈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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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住一个家属院。

团长家正好就在楼上。

三个女人只爬了一层楼,就到了目的地。

见到几人,团长媳妇唐丽大约猜出她们的来意,笑着看向苏楠:“你倒是稀客。”

丈夫很欣赏曹大夫,说他是有真本事的,能将人一直留下来,是战士们的福气。

唐丽自然不会拖丈夫后腿,再加上她挺喜欢苏楠的性格,这笑容绝对真心实意。

苏楠先看了眼坐在凳子上,明显很局促的女人。

应该才三十出头,瞧着却像四十多,衣服更是补丁摞着补丁……

再想到胡有为现在光鲜亮丽的妻子……苏楠敛了心底的厌恶,笑说:“我儿子的亲家母过来了,带她过来认认门。”

唐丽自然知道这只是借口,面上却欢喜的将人迎进屋。

苏楠是个聪明人,口才更是利索,只几分钟,就说的胡家妹子胡小草拉着她,边抹眼泪,边喊楠姐。

待情绪铺垫到位了,苏楠又佯作不经意说起了许荷花的奋斗史,并拿着报纸读了起来。

就这么起承转合间,不止胡小草佩服不已,就连自诩见过世面的唐丽跟陈梅花也是惊叹连连……

屋内的气氛越来越热络,却谁都没发现,走廊上,正站着两个男人。

直到听完屋内的朗读,匆匆忙忙赶回来安抚胡小草的粗人严团长才小声感慨:“这个叫许荷花的女同志很好!不孬!就该这样!”

谭恒眼底也是欣赏,却没应和什么,只温声道:“咱们先回去商量商量,要怎么处理胡有为吧。”撂下这话,人便转身离开。

严团长赶忙追上:“那狗东西不是被你关了禁闭?咱们不安抚小胡同志了?”

谭恒快步下了楼梯:“不用了,这几位女同志比我们更合适。”

“……走那么快干啥,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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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许晚春完全不知道,母上大人即将迎来桃花。

她闷头在郊区,足足忙了两个星期。

期间,好几名吸血虫病晚期患者,还是陆续失去了生命,最小的才6岁。

许荷花时常想,若是他们不缺医生,在初期就被发现,是不是就不会死?

若是他们出生在不缺医少药的后世,是不是就能健康活下去?

明明不是什么要命的绝症,明明他们可以活的……

因为太清楚后世医疗的发达,让力气无处使的许晚春更觉难受。

而这种难受,在日渐累积后,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等回到学校,跟教导员做了口头汇报,回到宿舍后,她忍不住想起师兄。

她现在走的路,是他曾经走过的。

当时的他,面对无能为力的病人时,会不会也会迷茫?

想到这里,准备去洗澡的许晚春刚叹了口气,就摸到了口袋处的鼓起。

她怔愣了下,才想起这是离开时,老乡非要塞过来的鸡蛋。

许晚春抿了抿唇,又将半脱的衣服穿好,拉开椅子,翻出信纸……

她想给远在边疆的曹医生写信。

金色的笔尖落在洁白的纸张上,很快就填满了前两行:

师兄,我打算两年内拿到毕业证书,然后跟你一样,到缺少医生的地方,去支边5年……

第53章

10月底。

晚上6:40分。

才吃好晚饭, 临床医学10班的五个女生便直奔宿舍。

所过之处,翻滚的秋风中,全是福尔马林刺鼻的味道。

哪怕不认识她们, 光闻这个味道, 路过的其他学生也猜到几人方才上了什么课,纷纷露出佩服又同情的眼神。

周彤最憋不住话,脚才刚踩到二楼宿舍的走廊,便嫌弃道:“我真的……整个人都被腌入味了,好想洗头洗澡。”

余婷“嘘”了声, 又警告:“回宿舍再说。”老五太过口无遮拦, 很容易被激进分子抓到把柄,哪怕她没有坏心思。

周彤叹了口气, 又想抱怨大学生活跟她期待的完全不一样,说句话都要考虑再考虑。

单小芳立马转移话题:“老六应该回来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去:“你怎么知道?你看见晚春了?”

单小芳:“没有, 不过我看到她的带队老师了。”

几句话的工夫, 五人已经来到了208宿舍门口。

门半掩着, 余婷轻手轻脚推开。

许是太过疲惫了,足足写满五张信纸, 再洗漱好躺到床上时,许晚春却没有一点睡意,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后, 主动开口:“我没睡。”

这话一出,屋内的电灯瞬间被拉亮了。

同时,周彤也窜了过来,蹲到床边好奇问:“老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义诊辛苦吗……哎呀, 我就多余问,肯定辛苦,你瘦了好多啊,嘴唇也惨白惨白的。”

其余围过来的女生也纷纷点头:“是瘦了,得有十斤吧?”

许晚春没称,不过小腰确实只剩薄薄一片了,她捂鼻:“你们先把衣服换了。”

余婷立马将快要趴到老六床上的老五拽开,边脱衣服边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晚上去上自习课吗?”

许晚春坐了起来:“回来两三个小时了……不去自习,指导员给我放了半天假调整。”

周彤从床底的箱子里,拿出一个铁皮盒子:“老六,我这还剩几块饼干,你吃了补补。”

余婷也停下穿了一半的衣服,蹲下身,开始拽自己的箱子。

其余三个姑娘也纷纷开始扒拉吃食。

见状,许晚春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我刚才用白糖泡了一大碗炒面粉,这会儿一点都不饿。”

夏青青直接将藏的几颗糖果全塞了过来:“不饿也要吃,赶紧将肉养回来吧。”

宋岚递过来的是两块鸡蛋糕:“瞧你瘦的,脸颊都不好捏了。”

“……”看着怀里的零食,许晚春哭笑不得:“就是吃的差了些,过几天就能养回来,你们别担心。”

周彤也开始换衣服了:“吃的很差吗?不是说有肉罐头补贴?”

反正她们最晚明年也要参加义诊,许晚春便没有隐瞒,大致讲了义诊时的吃住情况。

至于缺医少药的现象,她没说,万一落到有心人耳朵里,再给妖魔化一番,诬蔑她是对国家不满意的反动分子,也不是没有可能性,毕竟哪个行业都有老鼠屎。

“麦麸?树皮,那是……”周彤刚想惊呼那是家禽的食物,哪里是人吃的,只是话到嘴边,自己就给咽了下去。

“怪不得你都瘦脱相了。”余婷也没想到吃的会这么差,她将最下面一颗纽扣扣好后,又说:“我们得走了,今天的晚自习内容是政治学习……批判资产阶级学术思想,不能迟到。”

正在藏小零食的许晚春皱眉:“怎么突然要学习这个?”

周彤插话:“这个我知道,大四有个师兄想评“个人先进”,义诊回来,极尽夸大个人成就,最后经过调查,是他与当地老百姓合伙欺骗,这会儿人已经被送去农场改造了……”

懂了,全校师生这是受了牵连,许晚春催促:“那你们快去吧,我也准备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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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

眨眼就又过去了两三个星期。

进入11月份后,沪市的温度一天天降低。

这天上午,教导员通知学生们前往操场集合,准备去后勤领秋冬军装。

脸色有些青白的周彤快要哭了,她用超级小的声音抱怨:“总算发衣服了,谁家11月中旬了还穿夏装啊,锻炼钢铁意志,也不能这么锻炼吧。”

许晚春也冷,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为了不耽误时间,在操场上等待的时候,学生已经按高矮排好了。

别看许晚春老是被许荷花女士打击身高,实则,在这个营养不良的大环境中,在女生里,162厘米已经算高个子了。

全排6个女生,她排在倒数第二。

最高的是余婷,也只有164厘米。

冗长的队伍走走停停,很快就轮到许晚春从登记员那边按了手印,签了字。

再拿着字条,从后勤人员那边领了一套棉衣棉裤,外加一双棉鞋。

物资紧缺,冬装没有替用的,穿坏了,也只能自己缝补,还要注意干净整洁,属实有些为难人。

对了,穿上冬装后,夏装还得全部交到后勤处。

待天气暖和了,再由后勤统一派发。

所以,领到衣服的学生们,没有急着回教室,而是直奔宿舍换衣服。

路上,周彤表示:“回头让我妈给我再做套一模一样的。”

许晚春也是这个打算,她又有一个多月没回家了。

正好跟母上大人说说她想提前结束学业,出去支边的事情。

只是……许晚春皱起眉头,心里有些憋闷……

许荷花女士一个人该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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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出去?你家里不是上个星期才给送过吃食?”邢军有些无语的看着班里的好苗子,在心里腹诽小丫头跟她师兄一个样,有空就往校外跑。

他不知道的是,当年曹景梁之所以跑的那么勤快,也是为了给他眼前的小丫头买东西。

许晚春抽了下嘴角,入学两个半月,这才第二次申请回家,还是在星期天的时候,怎么就用到“又”这个字了?

无奈,有求于人时,她只能放低姿态:“有些生活用品要买,您放心,我肯定准时回来。”

邢军从抽屉里拿出批假条,黑着脸,边写边谈条件:“你休整好了吧?我给你报下一个义诊?”

这几年,军医大一直在周边村镇做巡回义诊。

尤其三四年级的师兄师姐们,一年中,有半数以上的时间在农村服务。

只要许晚春愿意,随时都有队伍可以加入。

事实上,她也的确做好了准备,闻言立马点头:“好。”

“不错,小同志很有思想觉悟。”邢军将纸条递上时,已经露出了一口白牙。

真是……还能更现实点吗?许晚春暗暗翻了个白眼,嘴上却是乖巧的不行:“谢谢指导员。”

邢军拧起钢笔:“准点回来。”

“是!”

与上次一样的时间段,口袋里同样揣着寝室姑娘们的购物清单。

许晚春在公交车上晃悠了一个多小时,回到家时,看到了同样的人。

她跨进门槛,盯着院子里的男人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喊人:“谭……叔叔?”

第54章

谭恒起身, 笑容很是亲切:“桃花,放假了?”

这位……跟自己很熟吗?许晚春心里有一万个疑惑,面上却始终乖巧:“嗯, 放了半天。”

见小姑娘似乎一点也不好奇自己为什么出现在她家, 谭恒便主动解释:“许荷花同志帮我去街道办处理点事,等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许晚春客气招呼人坐下,自己也走到石凳旁落座,才问:“我娘去街道办干什么?”

谭恒:“帮她认识的新朋友办理租房登记。”

许晚春这才发现敞开的堂屋桌子上,放了几个满是补丁的大包裹, 刚要再问, 就有人回来了。

吴玉珍手里端着个海碗,里头装了半碗糯米粉, 看清院中的情形,惊喜道:“哎呀,桃花儿回来了?这也太巧了, 本来荷花跟小苏还准备下午给你送吃食的。”

说话间, 她人已经走到了石桌旁, 上下仔细打量着小姑娘,直念叨:“瘦了, 怎么又瘦了……往后让荷花每个星期给你送一回吃的吧,她要是没空,我坐电车给你送。”

“师娘也来了?”许晚春起身, 敞开手臂转悠一圈,任由老太太稀罕个仔细。

待听到她要给自己送吃的,顿时顾不上打听师娘了,忙笑着拒绝:“我过两天得跟老师去乡下义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校, 您可千万别白跑一趟。”

吴玉珍很是不满:“怎么又去义诊?你娘说你义诊一回,瘦得就剩骨头架子了。”

哪有那么夸张,当时八十几斤还是有的。

再说,这年头人普遍瘦,她这样真不算突兀:“我娘跟师娘陪哪个朋友去办租房登记啊?租咱们家吗?”

突然起了一阵秋风,吴玉珍“哎哟”一声,连忙伸手盖住海碗:“吴奶奶去做萝卜丝饼了啊,具体的你问问谭政委,人是他跟你师娘带来的。”

见吴奶奶风风火火冲进了灶间,许晚春便又坐回了石凳上。

谭恒喝了口茶,解释道:“大半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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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

许晚春看到了谭政委口中的胡小草。

这么说也不对,听说她已经改回了从前的姓,现在叫何小草。

她领着两个孩子,又是哭,又是笑的跟众人道谢。

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拎着包袱,带着两个瘦骨嶙峋的孩子离开。

谭恒这次从部队出来,主要就是为了安顿何小草。

如今她不仅用胡有为赔偿的钱,买了工作,还凭着工作有了沪市的户口,就连落脚点也找到了,他便也提出了告辞。

等只剩下自己人后,许晚春才跟着母亲与师娘一起进去厨房:“我刚才回到家,在院子里看到谭叔叔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娘处对象了。

“谭政委整天笑眯眯的,你咋会吓到?”煤炉上煨了两只猪脚,本来准备送去学校给闺女补补的,这会儿桃花回来了,许荷花便拿了大海碗,将炖得亮晶晶、颤巍巍的猪蹄子捞了一个出来,又从浓白的汤锅里舀出些黄豆跟红枣:“快吃,娘一大早就去副食店排队,新鲜猪蹄子炖汤,老香了。”

许晚春看着推到眼前的海碗,被浓郁香味熏的咽了咽口水,当即舀了一汤勺,送到嘴边吹了吹,再一口闷下:“……好喝。”

“好喝吧?娘专门问你吴奶奶学的。”许荷花满足了,将剩下的猪蹄一分为三,每个人都分了一碗。

苏楠端起碗喝了一口,也赞道:“确实好喝……桃花儿,你今天就要回学校吗?”

许晚春咽下嘴里的食物:“嗯,六点之前得回去销假。”

“这书读的……怪不得景梁那小子,几年都不能回许家屯看看。”说到跑去边疆的儿子,苏楠又来气了:“桃花儿你说说,那臭小子,为了什么情怀的,这一去,又得好几年,驴一样,倔得很。”

同样想支边的许晚春默默喝汤,一句话也不敢说。

好在苏楠也就是想儿子了,抱怨两句,很快就又换了话题:“我给你们一人做了件裙子,回头都试试合不合身。”

许晚春:“我也有?可我现在只能穿军装。”

许荷花插话:“我也这么跟你师娘说的,她还给我做了件旗袍,那……那样的衣服,好看是好看,可穿不出去啊。”

苏楠不理她,径自跟桃花儿说话:“等下让你娘穿给我们看看,肯定好看。”

这话许晚春信,她家母上大人就是生错了时代,若在后世,就她那身材比例,妥妥的模特,这要是穿上旗袍,得多好看?

于是她立马撺掇:“娘,就在家里美美也行。”

许荷花翻白眼:“……你倒是跟你师娘败家败一块儿去了。”

苏楠立马伸手揽住小姑娘,得意道:“我也养了桃花儿一场,有些地方像我才正常!”

“……你说得很有道理。”沉默一会儿后,许荷花哈哈笑着得出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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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晚春身负任务。

喝完汤,就准备跑一趟合作社,去把寝室姑娘们需要的东西买齐。

许荷花心疼闺女奔波,想叫她在家里歇歇,便主动拿了清单,帮忙采购去了。

正好,许晚春心里有疑惑,等母上大人离开后,就像从前那般,挨着师娘:“我师父好吗?工作顺不顺利?他那些同事好相处吗?”

苏楠捏了捏小丫头的脸颊:“你啊,操不完的心,团长跟政委很看重你师父的本事,他好着呢,就有些想你了,经常说要攒些假期,去军校看你。”

许晚春吸了吸鼻子:“我也想师父师娘了,要是咱们还能住一起多好呀。”

“谁说不是呢……”

眼见师娘被自己说惆怅了,许晚春立马转移话题:“谭政委是个什么情况。”

“噗……鬼灵精,还以为你跟荷花都没看出来呢。”

“刚才他看了我娘好几眼,就……挺明显的。”许晚春坐直身体:“所以,谭政委是个什么情况?他多大了?”

苏楠:“军嫂们八卦的时候,我听了几耳朵,好像38,比你娘小一岁,从前家里给订过婚,后来他一直在战场上,不想耽误人,就主动退婚了。”

许晚春眨了眨眼,没等到后续,追问:“没了?他哪里人?家里什么情况?”

苏楠抬手戳人:“我也是今天才看出点眉目,等回去部队,师娘给你再打听。”

“嘿嘿,是我着急了。”许晚春挽上师娘的手臂,蹭着她撒娇。

苏楠很是吃她这一套,顿时又笑了出来:“走,试试师娘给你做的新衣服,咱们边说边聊。”

“来啦,来啦!”

师娘给母亲还有吴奶奶都做了旗袍,许晚春以为她的也是,没想到是一套藏青色列宁装。

苏楠解释:“你还没发育好,旗袍等大一些再说吧。”

许晚春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小笼包,边穿新衣边点头:“确实还没有发育好。”

苏楠捂嘴笑:“吃的太差了,得多吃肉。”

“我也想呢。”

“你不是说要去义诊吗?多带些好吃的?麦乳精怎么样?师娘给你带了一罐子,正好带着喝。”

“不合适,容易被人举报。”就算没有举报,许晚春也不想带 。

人的情绪很容易受到大环境感染,作为医者,她真做不到偷偷给自己开小灶。

罪恶感也能压垮人……

苏楠是真看不懂世道了,更懒得批判,索性拿起另一件黑褐色衣服:“不提这个,桃花儿,快来瞧瞧,这就是我找老师傅给你娘做的旗袍,好看吧?”

“好看,很适合我娘。”许荷花是明艳大气的浓颜系,旗袍上身,肯定很有气场,不过……“这个料子有点特别。”

“是我之前珍藏的一块好料子,香云纱的,现在不好买咯……欸,桃花儿,我觉得你娘好像缺了根筋,她什么时候才能看出谭政委的心思啊?”

朝夕相处这么些年,许晚春很懂母亲的性子,哪怕如今脱胎换骨,在某些方面,她还是自卑的:“我娘可能根本没往暧昧方向想,觉得自己离过婚,跟谭政委那样的不搭嘎。”

苏楠一辈子就不知道自卑是个什么情绪,皱眉:“咱们家属院,一大半军嫂都不识字,还不上班,人家也都和和美美的,荷花多优秀啊!来年还要读中专了吧?很般配啊……要不,你主动告诉她?”

许晚春坚定摇头:“别的事情我可能会说,感情就算了。”

“为什么?”

“谭政委好不好,或者合不合适,都应该由我娘自己判断……反正不管她怎样选择,我这个做闺女的都会祝福。”

“那师娘回去后,再好好打听下谭政委的个人情况。”说完,苏楠又感动的抱住小姑娘蹭蹭:“果然,闺女都是小棉袄。”

许晚春嘿嘿笑着回抱:“我也觉得自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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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心念念要跟母亲说支边的事情。

可直到四点半,背着包裹离开时,许晚春也没能说出口。

可能……她自己心底还有犹豫。

犹豫安全、害怕孤独。

而苏楠,她没跟丈夫说要留夜,在小徒弟登上电车后,也挥别了荷花跟吴姨。

晃晃悠悠一个多小时,等到了家,暮色已经降临了。

曹秀正在切菜,见到妻子,笑问:“回来了?看到桃花儿了吗?”

苏楠将包包放进衣橱中:“看到了,我跟荷花还没来得及去学校,她自己就先回来了。”

“这么巧?早知道我也跟你一起去的,桃花儿长高了没?”

提到这个,苏楠顿时笑了:“她说长了一个厘米,反正我没瞧出来。”

想到小徒弟为了长高,这么些年,又是练跳高,又是喝奶粉的,曹秀也没忍住笑了出来:“其实她这身高不矮了。”

苏楠:“平时瞧着不矮,主要被荷花衬托的显矮……差点忘了,你知道吗?谭政委好像相中了荷花,你们经常碰面,他人品怎么样?”

要是人品不好,她就不让荷花妹子再跟对方接触。

曹秀拿着菜刀,懵了好一会儿才笑着摇头:“我就说呢……”

“说什么?”

曹秀继续切菜:“今天下午,谭政委专门找我聊天,话题还大多介绍他的个人情况……现在我是明白了,他这是变相让咱们说给桃花娘听的吧?”

苏楠……这老狐狸还挺上赶着的。

再想想自家景梁,同样都是找对象,臭小子要是懂得主动出击,哪里还用得着她这个老母亲干着急?

如今好容易跟桃花儿订婚了,他居然跑那么远的地方去!

想到这里,苏楠握了握拳,有点想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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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

某兵团驻地。

地窝子(半地下式窝棚)内。

曹景梁坐在木板通铺上,就着煤油灯的昏黄灯光,正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毫无征兆的,突然就打了个喷嚏。

“冻着了?”刚从外头哆嗦着走进来的徐医生提醒:“白天再弄吧,别给眼睛熬坏了。”

曹景梁轻“嗯”了声,手上却继续忙碌着。

见状,徐医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得意的晃了晃:“瞧瞧,瞧瞧,这是某人未婚妻的信吧!我给顺路带回来了。”

未婚妻?曹景梁下意识抬头,看清信封上的笔迹后,立马伸手:“拿来。”

都是远离家乡的,哪个不盼望家里的消息,徐医生倒也不会刻意为难,只是交出信的时候,又叮嘱了句:“看完信就睡吧,明天还要给艾尔肯大叔家的羊看病。”

是的,他们就是这么全能,遇到牧民们求助时,人医也能当兽医使唤。

曹景梁根本没注意徐医生又念叨了什么,只顾飞快打开信封。

方才他就被厚厚的5页纸给惊了下,心里也打了个突,总觉得信中不会是什么好事。

毕竟桃花儿向来言简意赅,从前最多也就两页纸。

事实上,曹景梁的预感没错。

当他将信件看完后,眉头已经皱的死紧了……

桃花儿居然也想支边?

徐医生一直关注着战友的动静,见他脸色难看,赶忙关心:“怎么了?你未婚妻不要你了?”

“……”曹景梁白了眼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家伙,才拿出信纸开始回信:

桃花。

见字如晤。

缺药之困,非一地一时……

刚劲有力的好看字体落在洁白的信纸上,串联出曹景梁此刻最真实的内心。

他没有说教,而是一一细说了支边的真实情况。

光是支边苦旅,便整整书写了两张,就怕小丫头单凭意气硬扛。

如此还不够,第二天一大早,他脸都没洗,就揣上证件,踩着厚雪,朝着营地通讯室飞奔……

从边疆到沪市,电报需要经过6次人工转接。

等送到许晚春手中,已经是3天后了。

上面只有几个字:桃花儿别急,等师兄的回信。

不知道为什么,短短的几个字中,许晚春却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急迫与担忧,忍不住就鼻头泛酸了起来……

第55章

第二次参加义诊。

许晚春仍然抱有敬畏之心与好奇。

敬畏的是生命, 好奇则是目的地。

盖因这次出动了30名师生,集体赶赴去舟山群岛,为驻岛部队与渔民们提供治疗。

卡车斗篷中, 韩芬芳靠过来小声道:“听我老师说, 这次支援时间更长,可能需要一个月。”

这么久?许晚春皱眉,倒是不怕吃苦,只是想到师兄电报中提到的回信。

瞧出小师妹表情不对,韩芬芳侧过身体, 将人往身后挡了挡, 才含糊问:“怎么了?”

许晚春心中微暖,笑回:“没事, 谢谢师姐。”

“你长得真好看,笑起来最好看。”看的人心里软乎乎、甜滋滋的,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其实这话韩芬芳早就想说了, 小师妹真的特别好看, 之前一起义诊的时候, 只要空闲下来,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总想看一眼,再一眼。

许晚春眼睛的弧度更弯了:“师姐这次怎么也来了?”

韩芬芳偷偷冲着不远处的老师指了指,用气音道:“说我上次表现良好, 然后就这样了,你也是老师点名跟你们教导员要的……”

“……”许晚春一直以为是邢教导员自己安排的。

“诶,你缓过来了没?”韩芬芳蜷起双腿,手臂抱膝,再将脑袋搭在手臂上, 侧过头观察。

师姐突兀的话叫许晚春怔愣了下,才点头:“好多了。”

虽然师妹这么说,韩芬芳还是很有师姐的自觉,她继续小声开导:“当时没能救活那几个晚期患者时,我就发现你的情绪不太对,钻牛角尖了吧?”

可不就钻牛角尖了,每每想到那六岁的孩童,浑身如同骷髅,却顶着个硕大的肚子朝着自己艰难求救的画面……许晚春就觉窒息……他说他不想死。

韩芬芳用手肘碰了碰又开始走神的小姑娘:“我也钻过,我想,每个宣过誓的医护人员,面对那样的情况,都会钻牛角尖的。”

许晚春学着师姐的模样,抱着膝盖,侧过脸面对她:“我已经想开了。”是真的想开了。

其实她的心理素质不差,无奈当时情况太惨了。

那与后世,在视频中观看历史资料的感触是不一样的。

他们活生生的、真实存在许晚春眼前,他们明明可以不用死的,只要有足够的药材……

那种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去,作为医者,却有劲没地方使的无力感,才是压着她喘不过气的根本原因。

于是,自诩成熟理智的许晚春,犯了新人才会犯的错……她钻了牛角尖,因一场义诊,凉了满腔热血。

如今再想起一个月前,那个急切想要做什么的自己,迷茫写信给师兄求助的自己,收到师兄电报安抚,就委屈感动到想哭鼻子的自己……

那么多,那么多……被负面情绪绑缚住的自己,许晚春都不喜欢。

她不该将时间浪费在已经发生的悲剧上。

所以她鼓励自己走了出来。

先驱者们说得很对。

缺医少药不怕,可以用青春与热血填补!

没有药,她就将空余的时间全挤到学校的药田里去。

许晚春坚信,白袍下,只要她那颗跳动的心脏滚烫如初,一切都会往好的地方发展。

“你比我厉害,我第一次跟老师出去义诊,是流感,当时死了很多人,医护人员也有牺牲的,我整整颓丧了三四个月,觉得自己所学毫无用处。”确定师妹眼底再次升起了神采,韩芬芳夸赞的真心实意。

许晚春虽然学了很多年医术,也自诩本事不差,但,大型救援活动,却是一次没参加过。

直白些说,她一直活在象牙塔中,才会那么容易就钻了牛角尖。

她眼神亮晶晶看着师姐,真心实意赞美:“你很厉害!”

韩芬芳嘿嘿笑了两声:“咱们会越来越厉害,比老师还要厉害,去救治很多很多人。”

闻言,许晚春飞快点头,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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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卡奔驰了两个小时,来到码头时。

浅灰涂色的军用舰艇已经等着了。

适合在近海岛屿间航行的舰艇不算大,总长二十来米,宽五米多。

许晚春一行人,背着棉被卷与个人物品,抱着医疗器材,在舰艇长的欢迎下,很快来到了货舱中。

舱内,除了舱壁上挂着的帆布吊床外,没有任何东西。

带队教导员有经验,抱着药箱,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锈迹斑斑的甲板上,又用背包带将自己捆在舱壁铁环上,防止浪大时被甩出去。

见状,其余学生们也有样学样,全部坐了下来。

抬着药品箱进来的小战士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什么……吊床是可以躺的,不用坐在地上。”这些可都是能救人的大夫,高级知识分子,哪能这么埋汰人?

教导员笑着摆手:“就坐地上,踏实,小同志你忙去吧,不用管我们。”

小战士确实有旁的任务,他将两个大药箱仔细安顿好,才道:“路上顺利的话,大概12个小时就能登岛,各位同志要是困了,可以上吊床休息。”叮嘱完,他又给几人说了提供热水与解决三急的地方。

路程最短也要12个小时,全部用来睡大觉是不可能的。

老师们本来想着趁机给学生们讲几个病例,却不想,舰艇起航后,浪涌翻滚得厉害。

很快就有半数以上的学生青白了脸色,捂嘴欲吐。

教导员赶忙从背包里掏出切好的姜片:“快分下去,每人含一片,实在要吐就出去吐,别给人家甲板弄脏了。”

许晚春不晕船,但周边全是作呕声,她也有些扛不住,接过姜片丢进嘴里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撮棉花,将耳朵堵了起来。

韩芬芳眼睛一亮,下意识回身,想去扣自己的棉被。

许晚春赶忙拽住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点棉花递了过去。

韩芬芳接过去,无声道了谢,才将棉花弄成球,塞进耳朵里,瞬间阻绝了大部分呕吐杂音……

舰艇冲滩搁浅靠岸时,已经是15个小时后了。

出发时神采奕奕,这会儿却是满脸菜色。

教导员刚要说几句,给众人打打鸡血,就听外面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这是在欢迎他们!

念头一升起,所有学生顿时挺直了腰板。

见状,教导员好笑地摇了摇头,歇了鼓励的心思,率先走出了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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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欢迎!”

三十名穿着白大褂,头戴军帽,背着红十字药箱的医生,刚出现在甲板上。

等在沙滩上的几十道绿色身影便挥舞起红旗,敲着锣鼓呐喊了起来。

“哐当!”

热情的欢迎声,几乎将跳板砸进海水的声音淹没。

还是帮忙抬药箱的小战士提醒,三十名师生才踩着跳板下了船。

走在最前面的教导员,脚刚踩上软沙,手就被人大力握住了。

胡团长用力晃动着两人交握的手:“谢谢,感谢同志们能来我们岛上义诊!”

教导员也用力回握……

两厢很是寒暄了几句,一行人才欢欢喜喜直奔营地。

驻岛部队的营房是砖木与土培建造的。

胡团长为表欢迎,专门腾出了几间屋子,供一行人落脚。

等医护人员进屋安置个人物品时,一直陪同的冯营长靠近自家领导,小声问:“咱真要偷偷挖墙脚啊?直接写报告申请不行吗?”

胡团长眼神炯炯地盯着屋内几十名医学生,恨不能将这些人全留在岛屿上,听到下属的话,他咧了咧嘴:“申请?去哪申请?哪个单位不缺医生?老子又不是没申请过?上面有了好医生,全都往偏远地区安排,啥时候才能轮到咱们这里?”

说到这个,胡团长就来气,他承认,偏远地区需要医护人员支边,可他们驻岛部队就不需要吗?

天知道,岛上两千多个战士,拢共就一名半吊子医生,外加几名护士。

而卫生站这么几位宝贝疙瘩,还得帮附近的渔民与盐工治疗。

算起来得有好几万人口。

胡团长能不火烧火燎吗?

要他说,这三十名高端人才全留下来,也不够运转的。

可胡团长也清楚,这不现实。

但……趁这次机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忽悠……咳咳……劝说几名医学生主动申请驻岛支边,还是能试一试的。

想到这里,胡团长看向屋内白大褂的眼神就更火热了。

冯营长依旧不看好:“团长,您别怪我泼冷水,岛上环境差,吃不好,还封闭,咱们拿什么留住这些高材生?”

胡团长总算收回了视线,给了下属一个眼神。

“怎……怎么了?”被领导上下打量到后背发毛,冯营长本能挺直腰板。

胡团长:“你小子30了?还是光棍吧?”

冯营长抽了抽嘴角:“我27岁。”谁30了?

胡团长不理他的反驳,兀自琢磨:“……要说别的老子是没有优势,但老子手底下光棍军官多啊。”

冯营长……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你是不是傻?”胡团长恨铁不成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刚才我可瞧见了,里头有七八个女医生咧,老子手底下这么多优秀单身军官,她们随便挑,看上哪个都行!难道这不是优势?”

正直的冯营长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他红着耳根结结巴巴批判:“团长……你……你咋这么卑鄙!”

胡团长给下属怼的也有些心虚。

可想到战士与附近老百姓们,那个得了痢疾,这个被感染了寄生虫,还有大批风湿病患者……他有些无力地抹了把脸,硬着头皮道:“老子也不是那为了达成目的就丧了良心的,咱给大夫们挑最好的,再由她们自己选。”

说到这里,再想到手底下军官中,好几个都是军校毕业的高端人才,模样更是一个比一个俊,并不算辱没了这些女医生,他又有了几分底气。

斜起眼看向一直泼冷水的下属,冷哼道:“要是人家没瞧上你确实正常,你小子就适合当个锯嘴葫芦,一点也不会说话!”白瞎一张俊脸了。

冯营长:“……”

第56章

上午10点多登岛。

待安顿好, 也还不到11点。

胡团长一眼就瞧出这些医生晕了船,还晕的不轻,有几个腿脚都软了。

他再是着急, 也不会将人往死里压榨, 尤其这些个全是值得宝贝的稀缺人才,索性卖了个好,主动提出休整一天。

教导员也心疼带出来的学员,却还是摇头:“我看你们露天诊所都搭建好了,咱们休整一两个小时, 吃过中饭就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