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万里送情谊, 药材真的很难弄到,老曹,你未婚妻肯定特别爱慕你……怎么呆住了?难为情了?嘿嘿, 不管怎么样, 你将来可要对你媳妇儿好。”
眼看老徐越说越离谱,曹景梁红着俊脸叱道:“瞎说什么?什么爱不爱的,被人听到了,举报你资本主义作风,还有, 我家桃花儿虚岁才17, 还小呢。”
徐医生拍了下自己的嘴:“怪我……如今世道变了,是该注意些, 不过,你一个二十几岁的大男人,怎么这么容易脸红?”
曹景梁懒得再理同事的调侃, 转身继续从包裹中往外拿东西。
“给我瞧瞧还有什么药。”徐医生也算身残志坚的典范了, 环跳、阳陵泉、大肠俞等位置全被扎了针, 不好挪动,只能拼命伸长脑袋, 像只笨拙的乌龟。
曹景梁本来还被桃花儿感动的,不知如何纾解心中的酸涩与滚烫,就被老徐滑稽的动作逗得破了功, 他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小心从床上掉下来。”
叮嘱完,他又好脾气将包裹提到隔壁桌子上,方便同事一起瞧。
徐医生成功挽救回脖子,感慨:“我也不想啊,可这些是药啊!”
是啊!这是边疆最最稀缺的药材啊!
“诶?是不是又给你寄麦乳精了?话说, 你本来的喝完了吗?”徐医生绝对不承认他酸了,毕竟他可是有妻子的人,真没必要羡慕老曹一个未婚的。
他真的一点也不!羡!慕!
确实又寄了两罐麦乳精,还有好些饼干、糖果和肉干。
桃花儿跟荷花婶子,似乎把夏天不好寄食物的遗憾,在冬季一股脑全补了过来。
光糖果就有好几斤,被人这般真心对待,曹景梁自是欢喜的厉害,又为难要吃到什么时候去?
还有,这些东西花了不少钱……
“加上邮费,这些东西得花两百块了吧?”耳旁就传来惊叹声,曹景梁还以为自己将心声说了出来,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是老徐的声音,他笑着点头:“应该有,回头我得找个机会汇些钱给她。”
徐医生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你俩又没结婚,哪能叫人家姑娘家破费,这么地,我那不是得了几块羊脂玉吗?回头你挑一块,算是我还弟妹药草人情的。”
越是环境困苦,同事间越是团结,大家早已习惯分享好东西。
所以,对于老徐的话,曹景梁不仅不推辞,还得寸进尺:“给两块吧。”
徐医生捂心口:“我拢共就给我媳妇攒了五块。”
曹景梁开始拆信,闻言头也不回:“给你一罐麦乳精,一斤糖,一斤肉干。”
徐医生:“成交!快!现在就给我拿块糖,风湿太疼了,我得吃块糖哄哄自己。”
“等拔针再吃。”
是了,被即将到嘴的美食冲昏了头脑,差点忘了身上还扎着针,徐医生瞬间生无可恋……
曹景梁没注意同事的情绪,他正满眼笑意的看着桃花儿的信。
信中,小丫头总算恢复了从前的活力与古灵精怪。
更叫曹景梁高兴的是,桃花儿除了打消来边疆支边的心思外,还独立完成了大型手术。
并利用所学中医,成功帮患者抗感染成功。
没有麻醉药,没有青霉素,连照明也只是两个手电筒。
可在这般,可以说惨烈的条件下,桃花儿成功了!简直就是奇迹!
怪不得……
怪不得能提军衔。
真厉害啊……曹景梁在心里如是夸赞着。
信中,小姑娘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还是能从中品出,她隐晦炫耀的小心思。
很可爱,也确实值得夸奖,于是曹景梁再次笑道:“……很厉害。”
“嗯?我厉害?”听到声音的徐医生,故作姿态看过来。
曹景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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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市。
许晚春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徐医生口中的痴心人。
当然,就算知道,也分不出心神关注。
因为她实在太忙了。
忙着各项跳级考试,忙着拉练,忙着被老师们拉过去参加手术……
总之,只要睁开眼,就是陀螺的一天。
好在,忙碌起来,时间好像都过得更快了。
眨眼就到了1959年1月底……寒假来了!
“……只有2天假,是……什么意思?”许晚春看着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教导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邢军像是没瞧出学生的黑脸,难得好脾气再说一遍:“寒假,给你两天假期。”
虽说,许晚春早就知道,军医大学生的寒假没有普通大学那么宽泛,但……“才两天?为什么好几个外地同学有20多天假期?”
邢军摊手:“ 你师兄当时的寒暑假也只放了两三天。”
许晚春死鱼眼……啥意思?是歧视年级第一?还是歧视跳级生?
像是看出她的怨念,邢军黑着脸解释:“能有20天假期的,全是偏远地区军人家庭的孩子,除去来回路程,在家里也待不了几天,就那么几天,也是有政治任务的,每天都要下乡给老百姓们科普卫生知识,还羡慕不?”
简直丧心病狂!这是把学生当驴使唤了吧,许晚春在心里无声呐喊完后,轻咳一声,开始谈条件:“那我就大年三十跟大年初一休息吧。”
邢军:“不行!”
“为啥?”
“春节前后学校有义诊活动,你已经被老师们挑走了。”平静说完后,邢军又加了句:“除了偏远地区拿到探亲假的那几名学生,其余所有人过年的时候,都得参加义诊。”
原来大家都差不多,突然就没那么生气了,下意识反应完,许晚春又有些囧了,她这是被虐傻了不成?
邢军还要找别的同学谈话,见许同学迟迟没有反应,便敲了敲桌子:“想好哪两天休息了吗?我这边需要登记。”
许晚春试图讨价还价:“能半天半天的休吗?”
“不!能!”
行吧,见教导员的脸更黑了,许晚春便放弃钻空子,老实道:“哪天都一样,您看着安排吧。”
邢军狐疑地盯着小丫头看了几眼,确定她是认真的,才满意低下头,刷刷写了张批条:“那就明天跟后天,去吧。”
“谢谢教导员。”许晚春接过纸条,敬礼转身。
“对了,休息也别乱跑,有紧急任务就得立马归校!”
刚走出办公室的许晚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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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春节还有10天。
但里弄这边已经热闹了起来。
许晚春背着军用背包,穿过弄堂口刷了鲜红标语的黑板报,与擦肩而过,推着板车的邻居爷叔笑着问好,又在经过手摇爆米花机时,被阿芹嫂子塞了一捧大米花……
她家一口,你家一口的投喂下,回到家时,许晚春已经吃了半饱。
吴玉珍正在灶披间熬麦芽糖,见到穿着军装,越长越水灵的小姑娘,又惊又喜:“桃花儿?!你这是放寒假了……前几天,里弄里孩子们放假的时候,你娘就盼着了。”
许晚春没说只有两天假,而是放下书包洗了手,接过吴奶奶手上的搅拌棍子,帮忙搅拌:“是放寒假了,我娘呢?还没下工吗?”
她可是厚着脸皮跟教导员磨了好久,对方才多给了一个晚上的假,这会儿是傍晚6点多,母上大人应该回家了才是。
吴玉珍甩了甩有些酸胀的手臂:“去刘娟家换糯米粉了,过年的时候搓汤圆吃。”
入乡随俗,沪市人过年好像确实会吃汤圆,许晚春换一只手继续搅拌糖浆,又问起旁的:“家里最近都好吗?”
“好着呢,咱们吃喝不愁,比你在学校过的滋润多了,我怎么觉得你又瘦了?”吴玉珍从橱柜里拿出一块红豆糕:“给,尝尝看,你娘本来还打算明天给你送些去学校的,没想到你先回来了。”
“体重没怎么变,主要我准备跳级,最近军事训练任务重,才瞧着瘦了些。”许晚春接过红枣糕咬了大大一口,在学校天天咸菜糙米粥,馋死个人。
桃花儿打小就爱跳级,吴玉珍都习惯了,反而更注意孩子吃食方面,见她干咽着红枣糕,当即起身往外:“吴奶奶给你冲一杯麦乳精去。”
却不想,刚走出灶披间,就与急匆匆赶回来的许荷花撞个正着。
许荷花赶忙扶住老太太,脑袋还不忘往灶披间里伸:“桃花儿回来啦!”
方才路上,听邻居们说闺女回来后,她就一路快走,如今真看到人,才踏实下来。
吴玉珍:“刚回来的,你娘俩唠唠,我给孩子去冲一杯麦乳精。”
等老太太去了堂屋,许荷花立马上前,接过闺女手里的搅拌棍,才问:“是放寒假了吧?放多少天?”
许晚春掰了一块红枣糕塞到母亲嘴里,才道:“2天。”
“……啥玩意儿?就两天?这点时间够干啥的?” 许荷花大失所望,怪不得景梁那孩子上大学后,只回过一次家。
许晚春虽然也觉得时间太短,但见母上大人情绪低落了下来,她立马逗趣到:“够我去部队跟师父师娘提前过个团圆年了,对了,请问许荷花女士,一个多月过去了,我能顺便见见谭叔叔吗?”
耳根开始泛红的许荷花:“……”
许晚春……哇哦~
第62章
熏鱼、蛋饺、腌笃鲜、猪肉炖粉条、八宝饭……
回家第一晚, 吴奶奶跟母亲齐上阵,准备了好几道大菜。
南北口味都有,叫许晚春的口腹欲得到了极大地满足。
吃饱喝足后, 老少三人又聚到堂屋, 整理起明天要带去部队,与曹秀和苏楠一起过年的吃食。
许荷花将这段时间收到的,闺女的包裹给了她后,便把专门放咸肉的两个大坛子全都搬了出来,显摆自己跟吴姨攒下的好东西:“……你吴奶奶一口沪市话特地道, 人家都以为她是本地人, 哪里能买到好东西,接触个三两回就会告诉她, 这坛子里的两只鸡,三根肉肠都是吴姨托人弄回来的。”
许晚春很能理解:“这世道,人家再小心也是正常的。”
“也是。”许荷花掏出一块2斤重的腌猪肉, 感慨:“这是你大舅寄过来的, 怪道都说远香近臭, 在老家住了那么多年,也没见你大舅大舅妈给过什么好东西。”
许晚春探头看了眼, 笑了:“表嫂性子周全,我觉得应该是她寄的。”毕竟为了让表嫂接下村会计的活计,她们母女俩实实在在费了不少心, 对方又生了副玲珑心思,寄些东西作为谢礼很正常。
许荷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将猪肉放到桌上:“别说,还真有可能。”
玉兰姐给做了件外套,跟年礼一起寄了过来, 许晚春正往身上套着试大小,想起什么,回头问母亲:“咱们给于奶奶和老家寄的年礼差不多要到了吧?您在给老书记的衣服里,放了让他囤粮食的纸条了吗?”
预防有些信件的内容被外人看去,离开许家屯的时候,许晚春专门跟老书记说做了约定。
约定如果哪天给他寄衣服,就代表衣服隔层中,藏了重要消息。
1959年初,很多地方的粮食已经开始紧缺,这时候给消息提醒是最合适的。
到底在许家屯生活了8年,许晚春很喜欢那里的山水人家,自然希望他们能平安熬过最难的3年。
希望老书记能将自己的提醒放在心上才好。
实在不行……等过几天,再给老爷子寄一件衣服?
“应该已经收到了吧。”许荷花不知道闺女心中忧虑,应完后又有些得意道:“你交代了好几次,娘咋可能忘了,怕路上有个意外,娘还在衣服里塞了好几张一模一样的小字条咧……对了,娘用左手写的。”
许晚春……母上大人办事确实叫人踏实,看样子不用再寄一次了。
“今年过年不能给你父母还有铁蛋烧纸,也不知道你三舅会不会忘了给他们的坟地拔拔杂草……”
“三舅性子憨,肯定不会忘记的,再说了,就算忘记了,不还有姥爷姥姥他们提醒。”快过年了,母亲这是想家了吧?许晚春安抚两句后,赶忙转移话题:“明天咱们早点出发?”
许荷花:“明早我得去厂里请假,请好假就出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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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您跟谭叔叔发展的挺好?”
之前吴奶奶在,担心母上大人不好意思,许晚春一直憋到梳洗好,躺到床上才将好奇问出口。
冷不丁的问题,叫正在抹雪花膏的许荷花下意识看向镜中的自己,没在脸上瞧出任何不对,才转头问躺在被窝里的闺女:“你这丫头,到底咋看出来的?”
许晚春嘿嘿笑:“简单啊,一个多月前,就是你去学校给我送鸡汤那次,提到谭叔叔的时候,你一点也不害羞,但是这次你耳朵红了。”
许荷花自己都没发现:“不能吧?娘就不是那面皮薄的。”
许晚春:“这个不重要,您跟我说说,谭叔叔最近是不是来找你了?”
出乎意料的,许荷花摇头:“他就来过一次。”
许晚春惊讶:“最近你俩就见过一回?”
“那不止。”许荷花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里,才继续解释:“娘基本每个星期都会去你师娘家送粮食,在家属院见过几次面。”
“然后就喜欢了?没有个什么契机?”
“臭丫头,年纪不大,懂得倒是不少……”许荷花拍了闺女一记,却也没再扭捏:“娘本来以为他有文化,还是做政委工作的,肯定特别能说,还爱教育人。”
许晚春捧场:“其实谭叔叔特有涵养?”
“对,涵养这个词很合适他……谭恒的话不多,反而是那种有事直接上的……”
担心闺女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许荷花打了个比方:“我们工厂不是每个星期都要开大会嘛?”
许晚春点头:“然后呢?”
许荷花脸上浮现笑意:“财务室也得轮流做思想报告,娘最怕这些个文章了,在你师娘家吃饭的时候,就跟她抱怨了句……哦,谭恒当时也在,他那人心细的很,当时没吭声,等我晚上准备离开的时候,直接给了我一份稿子。”
哇喔……女孩子真的很容易被这种小事情戳到,许晚春眼神亮晶晶:“谭叔叔帮您把稿子写好了?”
提到这个,许荷花面上的笑意更胜:“对,不止那一篇,他后面又写了好几篇给娘备着,还说往后这类的报告可以都交给他。”
许晚春比大拇指:“好男人就该这样,说得好,不如做得好。”
许荷花给了自家闺女一个赞赏的眼神:“你这脑瓜子清醒,不像娘年轻那会儿,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啥,别人结婚我结婚,别人生娃我生娃……总觉得三十岁之前,脑子跟没长好似的,啥都稀里糊涂随大流。”
这话把许晚春逗的不行,她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因为感动?所以您就喜欢谭叔叔了?”
“那不能!你娘眼皮子咋可能这么浅?当时就觉得这种不废话,直接做事的性子叫人舒坦,可以处对象试试。”
“这么说还有别的事情?您快跟我说说。”
“那可就多了,家里雨伞跟雨衣旧了,他就直接给买了新的,还买了不少肉跟糖还有布票,托你师娘给我,看到好的文章段落,会在书里面夹风干的枫叶跟我分享……知道我需要弄麦乳精,就到处托人情……说起来都是小事情,但都挺窝心的。”
许是分享上头了,都不用闺女追问,许荷花便又说了起来:“叫娘动了心思的是上个星期。”
捧哏王许晚春上场:“咋啦咋啦?”
许荷花:“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们厂里有个四级工带着孩子来家里,被我骂的狗血淋头嘛?后来他还不死心,在厂里胡乱嚼舌根子,说是我主动邀请他跟孩子到家里,已经好事将近了。”
许晚春厌恶得不行:“没想到他领孩子上门还有这层算计,您怎么没告诉我?”
许荷花安抚的拍了拍闺女:“娘自己都没来及出手给他大嘴巴子,你谭叔叔就穿着军装,胸前带着密密麻麻的军功章,直接找到厂里了。”
“哇……!”这谁能顶得住?光是想想那个画面,许晚春就激动的直拍母上大人的手臂:“那瘪三什么反应?”
许荷花大笑:“能有什么反应?吓得脸都青白了,一个劲儿道歉呗,不过厂里点名批评了,他要是再敢作妖,就会被开除。”
“此处应有掌声!不过,谭叔叔怎么知道您在厂里的情况?”
说到这个,许荷花也有些无奈:“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咱们厂保卫科里有谭恒从前的部下……还不止一个。”
许晚春比了个大拇指……厉害了,无孔不入的谭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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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学后。
头一次跟母亲躺在一张床上过夜。
聊起天来,自然没完没了了些。
不过许晚春也没在意,毕竟第二天不用出早操,完全可以补眠。
她却忘了,人的身体是有生理记忆的。
这不,第二天一早,刚到五点,她就醒了。
就……很郁闷。
更郁闷的是,无论她抱着大橘猫,还是枕着大橘猫睡回笼觉,都没能成功……
许荷花觉轻,闺女只轻轻翻了个身便也醒了。
她也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索性起床准备早饭:“你再睡会儿。”
许晚春一头将脸埋进大橘猫茯苓的肥肚皮里,嗓音哀怨:“睡不着了。”
许荷花被闺女逗笑,拍了她屁股一记:“那就起床带着当归出去转转,它也很久没见你了。”
说到当归,许晚春一骨碌坐起身。
她有些自然卷,发量还多,这会儿顶着睡成鸟窝的爆炸头,边穿衣服边道:“差点忘了,我准备给当归茯苓检查检查身体的,它们也有9岁了。”
许荷花正坐在梳妆台上对着镜子梳头发,闻言好奇回头:“你们还要学兽医?”
许晚春:“我有老师懂,就学了点,技多不压身嘛……对了,娘,过完年您就要上夜校了吧?要不要也多学一门技术?”
“一大早的,你个臭丫头咋这么烦人?!”许荷花翻了个白眼,放下梳子,起身往外。
许晚春:“……?”
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
可一起行动的,除了老少三个女人外,还有整整一背篓的食材。
虽然母亲表示她腿长,可以骑车前后各载一人,但为了自身屁股着想,许晚春跟吴玉珍全都拒绝了。
于是,理所当然地,一行三人坐上了电车。
又在中午11点前,赶到了部队家属院。
许荷花最近基本每个星期都来,跟这边很多家属甚至算得上熟悉。
她一路领着闺女跟吴姨,熟门熟路,直奔目的地。
本来以为楠姐家与往常一样,只有她一个人。
所以,到了走廊时,许荷花按照路上跟闺女还有吴姨商量好的那般,让两人贴墙躲着,自己则冲进去吓对方一吓。
却不想,她扬着笑,刚冲到门口,就被屋内的场景惊的停下了脚步。
只见,不大的房间里,挤了好几个人。
除了曹大夫跟楠姐外,就连谭恒还有团长夫妻也在。
屋内的几人也没想到,口中正议论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齐齐呆愣住了。
还是苏楠最先回过神,她迎了上来,笑得意味深长:“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缘分?谭政委才找咱们商量去你家提亲,你人就来了!”
缩在墙边,跃跃欲试,正准备冲出去给师娘惊喜的许晚春:“……?”
第63章
五六十年代的当下。
想要自由恋爱一两年, 再考虑结婚几乎是不可能的。
尤其母亲跟谭叔叔两人,不管在工厂,还是在部队, 都算公开了恋爱关系。
也就是说, 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再加上两人不再年轻……
所以,许晚春已经做好了,母亲可能很快就会结婚的心理准备。
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啊!!!
“吴姨?桃花儿?!!!你们怎么也来了?哎呀,桃花儿这是放寒假了吧?”
师娘满含惊喜的声音, 将许晚春从恍惚中拉回神。
她看向已经冲到跟前, 牵上她的手,整个人都兴奋到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师娘, 刚要说话,屋内其他人也走了出来。
最前面的是曹秀。
他上下仔细打量着半年不见的小徒弟,见她气色很好, 才笑问:“来都来了, 躲在外面做什么?”
许晚春先看了眼正在接母亲身上背篓的谭政委, 才无奈道:“本来是想给师娘一个惊喜的,没想到, 被惊到的是我自己。”
这话一出,众人才想起今天聚在一起的目的。
苏楠一手拽着小徒弟,一手牵着吴姨, 笑着将人往屋里带:“先进屋,有什么话进屋聊。”
这是许晚春第一次来师父师娘家。
只大概瞧了几眼屋内陈设,人便已经被师娘安顿在了凳子上。
而师父师娘,则很是自然的坐到了自己两旁,紧紧挨着那种。
“老严, 这就是我小徒弟许晚春,才16岁,已经是军医大高材生了。”屁股才挨着凳子,曹秀便迫不及待的显摆起来。
这不符合他平时端肃内敛的性子,但孩子太给做师父的长脸,他也没办法嘛。
严团长早就从曹医生跟搭档谭恒口中,得知许晚春这么一号人物。
小天才嘛,谁不稀罕?
没见面之前,就很有好感。
如今一瞧,这孩子却与他想象的不大一样。
完全没有少年天才的傲气,反而很是乖巧,跟想象中软乎乎的闺女形象差不多。
再加上,事关老伙计的婚姻大事,严团长的表情就更缓和了:“小许同志你好啊,听说你才大一,就开始到处参加义诊了,了不起,英雄出少年啊!”
许晚春坐姿端正,笑容乖巧:“是师父教导的好。”
这话等于承认自己优秀了,并不那么谦虚,却叫屋内几人全都大笑出声。
尤其曹秀,那一本满足的模样,实在罕见。
严团长瞧着是个大老粗,实则粗中有细,早就在只字片语中,观察出小姑娘对两家的影响力。
这会儿见曹秀夫妻对小丫头溢于言表的欢喜,就更加笃定了。
他索性开门见山:“刚才咱们谈的事情,想必小许同志都听到了,你的意见呢?老谭跟许荷花同志结成革命伴侣你觉得合适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到了笑容甜美的小姑娘身上。
尤其谭政委,面上虽依旧带着笑,但许晚春分明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已然握成了拳头。
反倒是坐在对方身旁的母上大人,淡定非常,于是她笑着摇了摇头:“母亲与谭叔叔自己决定就好,我没意见。”
“好好好,你是个好孩子。”严团长没想到小姑娘这么好说话。
说来,自从知道搭档兼生死兄弟喜欢上一个带娃的女同志后,他就焦虑。
倒不是焦虑女方结过婚有娃,说实在的,扛木仓在一线战场上冲锋陷阵多年,身边倒下的战友兄弟一个接一个。
也因此,为了照顾好战友们的遗孤,很多大小伙子都娶了嫂子。
所以,对于谭恒喜欢上离过婚,还带娃的许荷花同志,严团长他们这些战士,反倒没有什么世俗眼光。
他更担心女方的孩子会反对。
如今看来,是他小人之心了……
说是全由长辈决定,但等母亲与谭叔叔出门培养感情,严团长夫妻也告辞离开后,许晚春还是立马对着师娘抛出了不少问题。
苏楠打趣:“不是说让你娘跟谭政委自己决定吗?”
许晚春:“我一个小辈,刚才要真问东问西,不是显得我家教不好?”
可她也有担心,母上大人虽然说了不少谭政委的事情。
可爱情这种东西,真的很容易对彼此生出美好滤镜。
关系到母亲的幸福,许晚春哪能真甩手不问?
尤其已然发展到结婚层面的当下,她咋可能还像从前那般淡定,恨不能将谭政委扒个底朝天……
桃花儿从小就是个热乎孩子,苏楠打趣归打趣,心里还是很认可她私下打探的做法,便将知道的全部说了:“……老谭才从一线退下来一两年,从前是环境不允许,这两年也被领导催的不轻,后来听说了荷花的事迹,觉得她品性好,年纪也合适,就起了心思……”
当然,苏楠不知道的是,谭恒也是正常男人,除了关注女方内在品性,他也有自己的审美,许荷花无论模样还是身高,都是他喜欢的类型……
接下去,苏楠又将谭恒家里的情况细细说了遍,包括对方父母已经去世多年,与兄弟姐妹间的关系不好不差:“其实这也正常,毕竟离家打仗将近二十年,再好的关系也要疏远了……”
说到这里,苏楠又是一声冷哼:“就像你师兄,他再不回来,我也能跟他处的不好不差。”
正认真从师娘透露的消息中,提炼重点的许晚春缩了缩脖子……
要不……自己也准备支边的事情,缓缓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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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间来不及了。
团圆饭很自然定在了晚上。
对付完午餐,难得来一趟的许荷花女士,便被谭政委带走了,两人要去买结婚用品。
而许晚春,本来打算帮师娘还有吴奶奶一起准备晚餐,却被师父拉去了部队卫生院,为受伤的战士们治疗,足足被考教了半天学业。
待晚上,一大家子聚餐的时候,除了已经被划归为自己人的谭恒,媒人严团长夫妻也被邀请了过来。
期间,严团长多次遗憾表示:“……咱们还是缺医生的。”
天知道,得了曹秀这么个宝贝医生,他有多高兴,恨不能全团人都将他捧着过活。
可好医生谁嫌多啊?他们将近两千人,能打的就曹秀一人。
只是严团长也清楚,他们争抢不过那些需要支边的部队,再是遗憾,也没开口邀请叫晚辈为难。
团圆饭结束,时间来到了晚上7点。
许晚春与母亲还有吴奶奶得回家了。
苏楠知道桃花儿只剩下一天假,便拎上小包,跟着一起走。
看的曹秀又是羡慕又是好笑。
知道兄弟肯定要送,严团长一挥手:“老谭,开车送送吧,油钱我给。”
“我自己给!”这种时候抢什么风头,本来就有这个打算的谭恒暗暗白了兄弟一眼,才看向几个女人:“你们在这边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许荷花皱眉:“没事吗?还是坐公交车吧。”
严团长下意识想回话,却先对上了搭档嫌弃的眼神,他立马嘿嘿笑着闭了口。
谭恒收回视线,笑着安抚:“没事,一次两次没关系的。”说完这话,他便迈开步子去开车……
家属院离许家小院11公里左右,坐电车换乘下来,得一个多小时。
但军用吉普车只花了20分钟。
不想打扰母上大人谈恋爱,等下了车,许晚春很有眼力见的,礼貌道谢并告辞后,便扶着吴奶奶准备先进门。
却不想,谭恒喊住了她。
许晚春诧异回头。
谭恒轻咳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了出去:“我跟你娘已经决定过几天去领证……本来想买个礼物送给你,可选来选去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娘就建议直接给红包,希望桃花别嫌弃。”
懂了,这是给自己这个便宜闺女的见面礼!
许晚春先看了眼母亲,见对方笑眯眯的点头,便也大大方方接过,她眉眼弯弯,很是乖巧道:“谢谢叔叔。”
姓氏去了!不再是谭叔叔!自觉关系更近一层的谭恒不着痕迹大松一口气,扬起一个更加温和无害的笑容:“应该的。”
许晚春……老狐狸!
第64章
1963年9月10号晚上十点。
与新派遣来支边的医生, 清点交接好最后一批药材,曹景梁也没有急着离开。
而是轻轻依靠在平时办公的,掉了漆的桌子上, 打量着狭小简陋的治疗室。
锈迹斑斑的铁皮柜里, 不止是他五年累积下来的病例,还有几份挽救不回的死亡证明。
其中,最叫他意难平的,是一个叫玛依拉,会甜甜叫他叔叔的可爱5岁女孩。
她因一场高热、惊厥失去了生命。
哪怕已经过去了几年, 曹景梁依旧记得, 当他护着药,策马与来求医的孩子父亲, 奔波几十公里赶过去时,迎来的却是玛依拉母亲凄厉的悲鸣,与孩子冰凉的身体。
他无比明白, 若不是求医困难, 那孩子是能救回来的……
曹景梁叹了口气, 视线下移,墙角旁, 满是冰裂纹的玻璃瓶中,蜷缩着一把枯木,那是60年断粮时, 种来果腹的刺根。
窗台上,被小护士当药罐子熬药,已然面目全非的物事,是徐医生曾经喝水的茶缸……
“就知道你肯定在这。”连长王长发黝黑的脸上全是笑:“快快快,炊事班那边就等你了。”
曹景梁被拽的一个踉跄:“炊事班?什么意思?”
王长发:“嘿, 明天就要离开了,当然是给你饯行啊,烤了一整只羊咧。”
曹景梁也顾不上伤感了:“一整只羊?太铺张了吧?”
这话王长发不赞同,他们全连,甚至整个团的人,全是发自内心感谢愿意来到边疆支边的知识分子。
人家分明有很好的前程,却愿意在边疆扎根五年。
所以他们才会凑钱,找老乡买羊给曹医生践行,不是应该的:“是大家的心意,而且也就一只烤羊。”
话音落下,见曹医生还想说什么,王大发赶忙催促:“……快快快,那帮小子们吞了好久的口水,就等你过去了。”
曹景梁:“没告诉老乡们我要离开吧?”
“没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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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到沪市,有四千多公里。
不止遥远,路途还很复杂。
9月11号上午。
曹景梁在战士们的集体敬礼中,坐到了部队派送的吉普车上,往沪市出发。
吉普车足足行驶了两天,又在军区转运站过了一夜,他才告别小战士,登上了开往兰市的列车。
这还不算完,熬了三天到了兰市后,曹景梁还得拿着军政部门盖了章的调令,去转往long海线路的车票。
接下去,又是两天的颠簸,最后才能在郑市换上开往沪市的列车。
一番折腾下来,等曹景梁穿着一身洗到泛白的军装,站在沪市老北站时,已经是9月22日的下午3点了。
也就是说,他奔波了整整11天,才成功回到沪市。
可不知道怎地,许是在全是戈壁与草原的边疆待太久了。
再次看到镶嵌彩色玻璃穹顶的沪市火车站,曹医生居然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直到蒸汽机拉响汽笛,他才收回心神,深呼一口气,带着即将见到家人的期待,快步往站外走去。
“老曹!曹景梁!这里!”出站口,看到五年不见的兄弟,李想完全没了平日的稳重,又是跳又是挥手。
跟个大马猴似的,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曹景梁有一瞬想装作不认识此人。
李想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见兄弟突然停下脚步,还以为是没瞧见自己,于是跳得更来劲了。
无奈,曹景梁只得边走边挥手,示意他看到了。
“你怎么这么慢?刚才有一拨人出来,我没在里头看见你,还以为明天才能到……诶?你的行李呢?就一个背包吗?”等兄弟走出了站,李想立马又是拍肩,又是上下打量,整个人都激动坏了。
被好兄弟的情绪影响,曹景梁也笑了出来:“一个包裹就够了,没什么东西……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到?”
担心家人久等不到会失望,他特意没给家里发电报告知回来的具体日期,难道是边疆部队那边……
李想接过兄弟的包裹扛到身上,边领着人往外,边解释:“你调到咱们总医院,我肯定会多关注几分,这不,边疆那边发了电报,说了你的出发时间,我就自告奋勇来接咱们曹主任了,怎么样?兄弟够意思吧?”
滔滔不绝完,李想又骄傲道:“果然跟我预料的一样,你小子回来最少一个主任位置……”
曹景梁一本正经解释:“是少校副主任。”
李想小声道:“主任到退休年纪了,他跟我说了好几次,说等你回来,在副主任位置上坐一年,就推你上去。”
当然,主任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曹景梁跟李想全是他的学生,妥妥的自己人。
曹景梁自然也有上进的野心,不过没有明确文件下发前,他不愿多聊,便转移了话题:“你昨天就来等我了吧?”
李想刚才也是太激动了,见兄弟换了话题,立马反应过来,方才他有些轻狂了,便应和道:“确实昨天就来了,好在每天只有一班郑市过来的列车,不然我也没时间耽误……话说回来,老曹,五年过去,你都30岁了,怎么没老啊?”
“没老吗?”这些年,桃花儿一直给自己寄生活用品,其中雪花膏也是从未断过,曹景梁……咳咳……全给用了。
“就黑了点,不过……嘿嘿,你小子,什么时候注意过这个?想你家小桃花了吧。”
“别瞎说,咱们坐公交车回去吗?”他很清楚,两人的订婚并不那么纯粹,后来他远赴边疆,桃花儿年纪又太小,曹景梁是真生不出旖旎心思。
可这么多年,上百封信件交流,说自己对桃花完全没有感情,那也是骗人的。
“对,坐电车……哎哟,快点跑起来,正好是咱们要坐的车。”
成功挤上电车,又找到座位后,李想便将包裹丢回好兄弟腿上,才继续之前的话题:“兄弟,我说真的,你都30岁了,该结婚了。”
曹景梁抽了下嘴角:“你怎么还催上婚了?”
“我就是给你提个醒,等到单位就了职,催得人只会更多。”解释完,李想又得意说:“结婚挺好的,夫妻和睦不说,还得了个闺女,生活真是美滋滋,你就不想跟桃花儿也生个小棉袄?”
小棉袄什么的,曹景梁耳根都红了,却还是摇头:“桃花在海岛上,最近应该见不到。”
提到这个,李想又皱了眉,小声出主意:“这两年规矩是越来越严格了,不止你,所有支边回调的医生,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给,必须立马报道……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等入职后,院里会给3到5天安顿宿舍、熟悉环境的在岗适应期,算是隐形福利,到时候就去见见小桃花吧。”
这一次,曹景梁捏了捏包裹中攒出来的羊脂白玉,没有拒绝,如果休整时间够的话…
13年不见了,他确实很期待相见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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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底。
整个海岛都浸在盐雾中。
许晚春完全不知道师兄已经回到了沪市任职,并生出来海岛探望的心思。
此刻的她,难得有空闲,便带着卫生院里的两名小护士与附近的几名渔民,另两名负责安全的小战士,蹲在礁石上采药,顺便教学。
“……对,就是那个,叶片是锯齿状那个,叫海芙蓉,这个止血效果不比云南白药差,你们都来仔细看看。”许晚春本来打算自己下去的,无奈小战士担心她滑下海,非是不让,自己跳了下去采摘。
如今听说这不起眼的小家伙止血堪比云南白药,当即就有一个渔民也跳了下去。
待看清楚小战士手上的药材后,他一拍掌:“阿拉叫它‘破穿草’,从前受伤就嚼了敷在伤口上,原来叫海芙蓉吗?还怪好听的。”
许晚春笑着解释:“海芙蓉是学名,它还能利水消肿,效果很好的。”
小护士拿着本子刷刷记录,她觉得许医生真的特别好,自从来到海岛上支边,不仅不怕苦不怕累的为战士还有渔民们治病,稍有空闲也将时间花到了采药跟教学上。
是的,教她们护士、小战士,还有渔民们认药材,与急救知识。
他们这些受益者私底下已经说好了,等许医生调回总院的时候,要写很多感谢信寄到她的单位,还要做锦旗。
听说这些东西,对于晋升军衔很有帮助……
“刚才我说的话都记下来了没?怎么发呆了?”许晚春一长串介绍完,回头时,却见小护士冲着自己傻乐,根本没动笔,好笑的拍了她一记。
小护士瞬间回神,脸红呐呐:“走神了,主要是许医生太好看了。”
虽然这话在当下是借口,但却不是小护士胡诌,因为许医生真的很好看,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叫人心里也跟着甜滋滋的。
若不是她早早放话说订了婚,卫生院的门槛怕是要被踩破了。
许晚春抬手轻轻敲了小护士一记,笑说:“虽然长得好看确实赖我,但是不认真听讲,还是得受到惩罚……好了,敲过了,继续记录吧。”
小护士嘿嘿笑了声,立马又埋头奋笔疾书起来,还不忘一心二用问:“等下还去采什么?”
许晚春:“找找虎头贝吧,这种药材的作用是……”
“许医生!许医生!有急诊!”
突来的呼喊声打断了许晚春的科普,她迅速往岸上爬,很快就与狂奔过来的战士汇合。
两人边往营地跑,边交流:“……有渔民在公海,被外籍货轮撞伤了,咱们得出海了。”
许晚春皱眉:“我师姐韩医生呢?没让她去吧?”
提到这个,小战士抹了把脸,无奈道:“韩医生本来打算自己去的,是冯营长偷偷叫我来喊你。”
“这不是胡闹嘛,都7个月的肚子了。”想到师姐那拼命三娘的性子,许晚春脚下跑的就更快了。
卫生院,韩芬芳正挺着个大肚子,飞快收拾着需要出诊的药箱,见桃花儿黑着脸冲进来,赶忙告饶:“我可是为了你好啊。”
许晚春接过药箱,继续往里面放药品:“给你一分钟时间狡辩。”
韩芬芳叉腰:“没良心的丫头,还不是你说你未婚夫快回来了……可你这出海一趟,说不定又得十天半个月,万一你师兄正巧来岛上探亲,岂不是错过了?”
确定药材跟医用器材全部备齐了,许晚春也不再耽搁,将药箱背上,撂下句:“哪有那么巧”后,便跟随小战士往码头飞奔!
第65章
沪市军区总院。
有三大核心科室。
分别是战伤外科、烧伤科、心血管内科。
其中, 时代背景原因,战伤外科地位最高。
而拥有边疆支边经验,又奔赴战场几年的曹景梁, 理所当然成了战伤外科的副主任。
等他在人事处交接好档案, 并领取了军服等物资后,便直接去了主任办公室。
孔文钦刚结束一台手术,正在写术后报告,见到5年不见的得意门生,已然花白了头发的严肃老爷子, 也有几分激动。
他起身, 边往外迎,边抱怨:“你说说你小子, 一去就是这么久,去年调你回来还不乐意,边疆就那么好?”
老师苍老了不少, 犹记得58年出发去边疆的时候, 老爷子还是一头的乌发, 曹景梁喉咙微哽,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他笑回:“老师,多年不见,叫您牵挂了。”
孔文钦拍了拍学生的肩背, 又细细打量,见他与几年前没什么大变化,彻底放下心的同时,还不忘冷哼:“知道老头子牵挂,去年招你回来, 怎么还拒绝了?”
曹景梁无奈:“跟您解释过了,跟我搭档的徐森徐医生也收到了南市军区医院的调令,我和他,总要留下一个人的。”
徐森那双腿风湿太严重了,所以,他几乎没有犹豫的,就将先回城的机会让给了对方。
孔文钦自然知道这事,毕竟学生在信上与自己解释了,但他老头子牢骚几句怎么了:“哼!坐吧,宿舍分配好了吗?”
曹景梁落坐:“还没有,我父母都在沪市,我想着先回去看看他们,再决定住家里,还是医院宿舍。”
“也好。”孔文钦给学生倒了杯茶水推了过去,才继续建议:“宿舍不急,就先申请住房吧,你现在是少校,副团级,能在军人公寓里申请一套两室户住房。”
说到这里,老爷子又嫌弃地看了眼学生:“要是有结婚证,接媳妇一起来住,眼下我就能给你把房子落实下来,可你一个光棍!等着吧,起码要等半年一年的。”
回沪第一天,第二次被催婚,曹景梁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老师,房子我回头再填申请,我想问您,我有几天适应假?”
提到这个,孔文钦也有些无奈:“最近公海上面的冲突很多,经常有做了急救处理的伤员被送过来,只能给你两天假。”
只有两天嘛?曹景梁敛下眸,多少有些失望。
“怎么?2天不够?那最多也只能再加1天。”臭小子直接空降成为副主任,即使他无论功绩与屡历全都不可指摘,也架不住有人眼红,近些日子盯着的人肯定不少,孔文钦可不希望寄予厚望的学生,折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中。
与师妹的婚约尚存在不确定,曹景梁便没提起对方,只解释:“很多年没回来,想多跟家人相处相处。”
孔文钦能理解,但……“过一阵子再说吧,眼下最多只能给你3天的假期。”
既然来不及去见师妹,曹景梁便摇头:“就2天吧,够我处理私事了。”
“那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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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家属院。
红砖砌成的联排su联式样筒子楼。
与父母寄给曹景梁的照片中没什么差别。
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母亲曾在信中写过具体楼栋楼层。
近乡情怯肯定有,但30岁的曹景梁,早就没了17岁时的迟疑,脚下生风的来到了家门口。
快要到晚饭点了,苏楠正琢磨晚上吃点什么,就觉屋内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她下意识回头,就见门口杵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亮光全部遮挡了。
又因为背光,苏楠完全瞧不清对方的样貌,刚要开口问询,就听对方冲自己喊:“妈!我回来了!”
母亲整个人突然僵硬住,显然是惊到了,曹景梁迈步进了房间,伸手抱了抱对方,松开手时再说了句:“妈,我回来了……嘶……妈?”
确定不是做梦,苏楠眼眶红了的同时,还不忘对着臭小子的后背“啪啪”甩了几个巴掌,边打边骂:“臭小子,老娘生你还不如生块棒槌,你自己说说,从16岁离开家,咱们总共见过几回?你说你欠不欠收拾?”
见母亲哭了,曹景梁的鼻头也忍不住泛起了酸,又是任打任骂,又很是一番保证,才将人哄好。
发泄完激动的情绪,苏楠打水重新洗了把脸,才不敢相信般再次追问:“真不走了?”
“不走,手续已经办好了。”好脾气应完,曹景梁从包里拿出几块羊脂玉:“妈,那边什么东西都不好带回来,只有这个,还是托了人情,负责检查的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您留着打首饰。”
“现在哪里能打首饰。”话虽这么说,但儿子送的礼物,苏楠还是欢喜的接了过去。
细瞧后又感叹:“又润又白,都是好料子啊,回头分一些给桃花儿吧,那丫头皮肤白,羊脂白玉很适合她。”
曹景梁轻咳一声,略不自在解释:“她也有,我留着呢。”
闻言,苏楠欣赏玉石的动作一顿,扭头打趣的看向儿子:“哟,不错不错,知道给喜欢的姑娘藏好东西了……你放几天假?妈跟你一起去岛上探亲吧。”
曹景梁语带遗憾:“2天。”
“……”虽然失望,但比起从前抓不到,挠不着的情况已经好多了,所以苏楠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未来媳妇见不着,晚上就先见见你小舅子吧。”
虚岁4岁的小舅子,其实才两周岁多。
天黑后,荷花婶子骑车带着小家伙从工厂回来时,曹景梁总算见到了谭以安小朋友。
如母亲与师妹信上所说,是只很可爱的小胖墩。
苏楠跟曹景梁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
洗手开动后,许荷花将儿子丢给丈夫,围着未来女婿好一番关心。
再三确定他往后都留在沪市了,她这才踏实,完了又问起旁的:“……你们单位有地方住吗?没有的话,就住家里吧,就是之前你给我跟桃花买的那个院子,那边离医院近。”
曹景梁看了眼细心给孩子挑鱼刺的谭政委,才回:“单位会分房子,不过得等上几个月……您现在都住在家属院吗?”
“基本住在这边了,这边方便,不过桃花儿回家探亲的时候,我就带着安安回家住。”许荷花不会因为再婚忽略闺女的感受,里弄那边才是桃花儿认定的家。
这就好,曹景梁也担心师妹住在继父这边会不自在,他起身,给每个人捞了快大骨棒,才回:“我就不住过去了,医院有临时宿舍,对付几个月就成。”
他本来是想住在家里的,哪成想,家里房间这么小,住两个人都够呛。
许荷花皱眉:“宿舍环境好吗?”
曹景梁:“挺好的,一应生活用品,医院都会配备齐全。”一个房间就4个人,比在边疆的地窝棚子好太多了。
苏楠:“公家配备也就是最基础的,明天妈去合作社再给你买些带着。”
许荷花连连点头,又遗憾道:“我得上班,你帮我瞧瞧有没有好东西,帮桃花儿也带些,回头寄给她……”
说到这里,她又咬牙切齿了起来:“臭丫头非要去那封闭的海岛支边,三年就回来过两次,老谭想找人把她调回来都不愿意,不知道咋想的。”
苏楠斜眼看向正在喝汤的儿子,语气凉凉:“能咋想的?家里有榜样呗。”
曹秀也是冷哼一声:“你俩就作吧,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见面。”
突然被点名,曹景梁低头继续喝汤,不敢跟任何人对视。
谭以安小朋友虽然不太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却能瞧出长辈们都在训斥新来的叔叔,小胖子很是热心肠的将手上,啃到面目全非的肉骨头递了出去:“叔叔,吃肉肉!”
曹景梁……差辈儿了:“喊哥哥。”
两天时间眨眼即过。
正式工作这天一大早,曹医生便穿上崭新军装,去到战伤外科做早交接。
护士长语速飞快的汇报昨夜新送过来的2名病患:“……是渔民,在公海捕捞章鱼群的时候,遇到了外籍渔船,起了冲突,叫赵三金的患者伤的最重,已经在公海完成了截肢手术……”
曹景梁一心二用,一边听汇报,一边翻看染了血的,由随舰艇政委记录下来的救治过程。
“……患者被送来的时候,人已经清醒……”
护士长还在汇报,曹景梁的动作却顿住了。
他的视线紧紧盯着最下面,负责截肢医生的签名。
好一会儿,才露出个笑……他家桃花儿真厉害!
护士长有些莫名,搞不懂这位新来的,模样格外俊俏,引得一众小护士脸红害羞的曹副主任,为什么突然就笑了。
她刚才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了吗?
还是?这位空降的副主任本来就脾气不差?
曹景梁没注意护士长的纠结,他笑着从胸前口袋里抽出钢笔,在截肢负责人许晚春的旁边……接手主治医生的位置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还真是…他没想到的“相见”方式…
第66章
凌晨5:30, 起床号刚拉响。
许晚春便同从前每一天那般,迅速穿好衣服,整理好内务。
再用所剩不多的淡水, 处理好个人清洁问题, 才端着掉了漆的搪瓷缸,快步往卫生室走去。
值班护士李凤英见到许医生,先道了声“早”,才继续说:“刚才领水的时候,顺便帮你的也领回来了。”
是的, 岛上用水困难, 除了雨水收集起来加工过滤外,平时全靠部队运输船去宁市运输淡水。
又因一个月才运输一次, 所以每人每天的用水都是定量的。
军医属于技术兵,许晚春是上尉正连级,饮用加上洗漱, 每天分配到的淡水算多的, 也不过是3升罢了。
许晚春笑着说了声“谢谢凤英”, 才开始每日的任务……清点战备药品。
时间很快就到了6:00。
按规矩,每天这个时候都有一场政治晨会。
但海岛偏僻, 团长直接将之改成周会,省下的时间全给战士们做训练去了。
也就是说,7点吃早饭前, 许晚春的时间是宽裕的。
往常,她会端着报纸,泡一杯茶,惬意上一个小时。
而每每这个时候,许晚春都会感慨, 感慨自己的正确选择。
岛上虽然偏僻又枯燥,但它自成一个小世界,远不如城里风气紧张。
若不是总院那边不允许,她真想在这边支边到1976年。
唔……话说,师兄到总院了没有?
如果已经报到了,脱离紧张的环境五年,他会不会不适应?
“韩医生早!”
许晚春正翻开本子,继续书写这次出海救援的报告,听到动静抬起头,就见送师姐过来的冯营长,正喋喋不休的交代着什么。
韩芬芳听得烦了,挥手撵人:“行了,行了,放心吧,桃花跟凤英都在呢,我能有什么事,你赶紧走吧。”
冯营长能放心才怪,他前两天还瞧见媳妇背着药箱,挺着7个多月的肚子,跑的飞快,差点给他把魂吓没了。
可再是不放心,他也得去训练场了,只能一步三回头离开。
见状,许晚春打趣:“姐夫可真是,恨不能把师姐揣兜里带着。”
李凤英则满脸羡慕:“韩医生跟冯营长的感情真好。”
韩芬芳:“少打趣我,等你们结婚后也会这样的,烦人的很。”
许晚春只是笑笑,便低头继续写起报告。
李凤英却是反驳:“才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呢,我们村大部分女人临盆了还要下地干活的,我觉得还是韩医生会调教人。”
这话韩芬芳可不敢认,她赶忙摆手:“我可不会调教,找个对象还要自己调教,那多费劲?”
许晚春赞同:“直接寻个人品好的,比什么都靠谱。”
这样的观点李凤英还是头一次听说,却又莫名觉得很有道理,毕竟她眼前的两位可都是高材生……
韩芬芳:“好了,不说这个了,桃花,你昨天几点回来的?”
许晚春:“晚上9点多,怎么了?”
“你又出去三天,回来还这么晚,上午怎么不休息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