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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紫玉并没有应声回答,看顾嘉宝的眼神不带任何感情,像在看陌生人,凝滞的沉默似乎成了一种凌迟。

母女之间罕见这种像是敌人般的对峙。

顾嘉宝早就清楚王紫玉身上并没有其他母亲那种母性,包容孩子的温和。

比起这个,她更适应作为一个领导的身份,表达她的不满意。这大于她作为母亲的身份。所以她们之间时常会有种生疏感,绝生不出亲昵来。

比如现在。

就在顾嘉宝以为自己就在这么僵持着站下去的时候,王紫玉才适时开口,“我不来接你,你还知道回家吗?”

她又扫了一眼,问:“昨天在同学家里过的?”

也许是意识到了情况不对,顾嘉宝变得格外老实。

“嗯。”

攥紧了手心。

一旁的温语槐不由地想,眼前的王紫玉似乎是个很严厉的母亲。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顾嘉宝的母亲,眉眼之间是精明高傲,气场强大,跟顾嘉宝这种鲜活柔软的个性截然不同,她们完全不像是母女俩。

与之同时,王紫玉也在打量着她。

“这位就是你的同学?”

顾嘉宝点头,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的温语槐:“是的。”

“谢谢你收留嘉宝。”

“这没什么。不用客气。”

王紫玉把话说得很客气,但是温语槐很敏锐地意识到这种客气其实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很快,顾嘉宝就跟着上了车,临别前还探出头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

温语槐留在原地,内心说不出的怅然。

她一直都知道顾嘉宝的家境很好,但是这跟真实看到是有很大的差距的。回到了出租屋里,她的哥哥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旧沙发上嗑瓜子,翘着两郎腿看电视。

兄妹两个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看着熟悉的昏暗穷困,乱糟糟堆放的东西,温语槐感觉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泡影幻想。

这里,才是她要面对的现实。

奔驰车内,顾嘉宝坐在后座,把双肩包放在膝盖上,她用手托着腮,看向窗外不停倒退的高楼。

身侧突然响起声音:“这就是你那个同桌?”

顾嘉宝纳闷:“你怎么知道?”

王紫玉扯了下嘴角,她阅人无数,对自己女儿的性格更是了解的清楚,没这个胆子去不太熟的同学家里过夜。唯一有可能就是最近走得近的人。

刚才那个地方,有些超乎想象的破败。

“她的家庭情况你了解吗?”

顾嘉宝还以为她也要来那套要找家境相同的朋友的理论,有些烦躁。“这跟家庭情况有什么关系,交个朋友也要管那么多吗?”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这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她只要不是刻意巴结着你,我就没什么意见。但是在外面过夜这件事,以后就不许再做了。”王紫玉斜睨一眼,“其实你那个同桌是值得交往的人。”

这下轮到顾嘉宝不懂了,小声嘟囔道:“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只有有钱有势的人才有结交的必要呢。”

“恰恰相反。咱们家本身就是做生意的,而且即便不是做生意,无论你将来在做什么,要做出点名堂来,必不可少就要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上到达官显贵也好,下到贩夫走卒也好,都得搞好关系。”

王紫玉很少跟她说这些事情,也几乎很少悉心教导她什么。

她不解地追问:“为什么?”

“将来你就知道了,这个社会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你要是容不下别人,别人自然也容不下你。”

顾嘉宝突然感到好奇,问:“那您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牟足了劲儿想考个好大学改变命运的那种人吧。”

王紫玉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顾嘉宝发现到了她嘴里,温语槐的那些可贵的闪光点,似乎都成了扁平的,不值一提的东西。她想要反驳,但却发现似乎也无处反驳,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温语槐的确说过想要考个好大学改变命运这种话。

她总觉得哪里不一样,却说不上来。

“没准儿,她将来会很厉害呢。”

“或许吧。”

“你今天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王紫玉倚着靠背,闭目养神。语气懒洋洋地说:“你学习不好也就算了,事情要是也做不明白,那就麻烦了。现在不跟你说,估计等你自己开窍也是不可能的。将来总有一天,你还是要学会怎么管人的。”

顾嘉宝像是从她的话语缝隙里领悟到了什么,眼神骤然亮了起来。问:“你将来打算把手底下的公司给我管吗?”

王紫玉嘲讽:“想得还挺多。家里的公司是不可能了,你以后要是想管,去找你未来的丈夫公司管吧。”

顾嘉宝简直纳闷:“你让我去管别人的公司,都不愿意把家里分给我一部分?我可是你们亲生的。”

这种抗议似乎像是个不成熟的笑话,王紫玉呵一声,冷笑:“没办法,世道就是这个样子,做女人就是这么倒霉。这些规矩可不是我定下的。”

“那是谁定下的?”

“从古至今都是这样。”

一盆凉水泼下来,顾嘉宝偃旗息鼓,挺直的腰杆像是泄了气似的,又瘫软倒在座椅上。

忽而想起了温语槐的提议,顾嘉宝又坐了起来。试探着问王紫玉。“过几天就是你生日,送什么礼物你会比较喜欢?”

“随便吧。你送我礼物还要问我?”

愿意跟王紫玉结交,巴结奉承的人何其多,活到这份上,她早就什么都不缺了。

也许是因为现在的气氛出其意料的好,顾嘉宝壮着胆子问:’我最近跟画室的老师学得还不错,给你画一副素描怎么样?”

王紫玉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这个可能性。

其实她是极其满意的,但也只是淡然点头,一副可有可无的态度。

“行吧。”

但这瞒不过顾嘉宝,看着她的表情,顾嘉宝就知道温语槐猜对了。这两个人的头脑倒是挺一致的,就像是对上了某种频率的信号一样,成功连接。

真神奇,她这个亲女儿,都没有这么心有灵犀。

顾嘉宝想,这世界上的事情,大多总是没有道理可讲。

……

这几天放学回到家,她就钻进自己的屋子里,开始构思自己的画,素描画了一张又一张。认真准备下来,几天的功夫就出了颇有份量的一摞纸。

她准备到时候挑一张最好的送过去。

在这之前,她把画卷在一起塞进书包里,带到学校让温语槐掌眼看看。

课间的时候,趁着温语槐正趴在桌子上休息,顾嘉宝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她的胳膊。

温语槐从臂弯间抬头,眼神带着些罕见的迷糊,她揉了揉眼皮,生出些许的不适感,这种视线模糊,看不清东西的感觉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

心里也隐约有了一个答案浮现出来。大概是近视了。

需要去眼镜店,但是配一副眼镜可能需要好几百块。家里估计很难掏的出这个钱。辛苦种植半年的水稻,卖粮不过也就是几千元。

所以,暂时她还不打算说。

“怎么了?”

顾嘉宝悄咪咪地拉开了拉链,把卷起来的画摊开,“你觉得哪一幅比较好一点?”

这个距离,温语槐看不太清。

她微微蹙着眉,从顾嘉宝手里接过画,略显厚重的素描纸发出清脆的翻动声,手指捋平卷边。

凑近些看。“这一张吧。”

选出来的那张,顾嘉宝还没来得及拿,就被周围路过的女同学不小心把饮料洒了上去,汽水瞬间洇湿了一大片,连带着温语槐桌面的书也被殃及池鱼,未能幸免于难。

“对不起,对不起!”

女同学惊慌失措地道歉,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补救般的擦拭,吸水。

但是被水浸泡过,纸面就会凹凸不平。温语槐的书倒是没讲究,擦干了可以接着用。

“我的书没事,只是这些素描,看看还能不能用。”

温语槐看向顾嘉宝,这些画都是她的。

顾嘉宝扫了一眼被洇湿的素描,看着面前紧张的女同学,笑着说:“没事的。你快回去吧,等会儿上课了。”

深知自己闯了祸,女同学回到自己座位上,又给两个人各送了几支珍藏的进口笔,表示歉意。

温语槐问:“真的没事吗?”

顾嘉宝翻了几下,就彻底放弃般地扔在一旁。无奈叹息道:“这些画肯定算是报废了,我妈整个人挑剔得很,没办法当礼物再送出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

“回去再画一张吧。”

“明天就是你妈妈的生日,还来得及吗?”

“没事,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呢,熬个夜就够了。”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天晚自习老师又拿来考试了,看着从前面传过来的试卷,顾嘉宝无奈地把掏出来的画纸塞回去,拿起黑水笔认命开始答卷。

等考完收卷都已经到了晚上十点钟,晚自习都放学了。

回到家里,她强撑着忍住困意去画,时不时会打呵欠,最后头一点,铅笔在雪白的画纸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黑线,飞了出去。

顾嘉宝倒头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为时已晚。

霍阿姨正站在门口催促她,“小懒虫快起来洗漱,再换身衣服,等会儿十一点就得坐车去饭店了。迟到了肯定又要说你。”

顾嘉宝费劲地睁开眼,“好。”

刚掀开被子,就看到了那张画稿,还有上面那条飞出去的黑线。

顿时,万念俱灰。

别墅门口停着几辆黑色奔驰,铁门被嘎吱推开,顾嘉宝换了身清爽的海水蓝衬衫,白色裤子,踩着运动鞋三两步迈上车,却意外地在后座碰到了霍韵。

两个人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突然碰面都很尴尬。

“好久不见啊。”

霍韵也说:“好久不见。”

“之前听霍阿姨说你报了周末的补习班,今天怎么没去?”

霍韵扭过头,脸上展现出一种认真的神色,说:“过来给夫人生日。”

没想到在她心里,这个生日居然这么重要。连课都不补了。顾嘉宝还以为霍韵最在意的就是学习呢。

霍阿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扭头问起她们都准备了什么礼物。

霍韵有些拘谨地捏着自己手里的小礼物盒,小小一个,显得越发窘迫。

她很清楚自己这点微薄心意根本就是微不足道。冷着脸,不情愿地说:“就是个不值钱的小礼物。”

霍阿姨无奈,又看向顾嘉宝,“小姐你呢?”

顾嘉宝语气轻松:“我也没有准备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且还是刚刚匆忙完成的。”

到了酒店之后,她们被领着进去。

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厅,沿着有山有水回廊往里面走,脚下是木制栈道,两侧都是潺潺溪流,花花绿绿的锦鲤在里面来回游动,摆弄着艳丽的尾巴。

前方还有不少瀑布景观,烟雾缭绕,水汽氤氲。

很快,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就把她们领到了包厢前,对着霍韵和霍阿姨说:“两位请。”

顾嘉宝以为是到了,就要跟着一起进去。

不料,前台迎宾小姐笑颜如花,伸手将她拦下。“您这边来。王女士特意交代过,座位不能乱坐。”

顾嘉宝略微错愕,视线跟霍韵撞上。

这显然是身份地位的区别,导致坐的地方也是截然不同。只见霍韵直接别过脸,隐隐被刺痛了自尊心,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包厢。

一时间,顾嘉宝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只有霍阿姨笑眯眯地催促着她:“快过去吧。”

她点点头。

跟在漂亮的迎宾小姐身后,一直往里面走,回廊上的鸽子灯一盏又一盏,顾嘉宝仰着头默默数着数量。

迎宾小姐注意到了这点,态度温柔地跟她介绍,灯的形状是和平鸽,是为了纪念国际建交,由知名设计师所创的作品。

对于顾嘉宝来说,这真是新奇的东西。

自己以后做个设计师也不错,这样就可以跟王紫玉说,以后我们家盖的房子里,可以放我的作品,设计费之类的就给你们便宜点。

遐想还未结束,迎宾小姐替她推开了门。

里面坐着一群西装革履的中年人,黑压压的,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脸上的表情或是苦大仇深,或者笑里藏刀。

众人的目光投过来,顾嘉宝突然有些社恐,浑身不自在,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

但是正中央坐着的王紫玉已经注意到了她,“还不快过来。”

“哦好。”

她低着头走过去,在王紫玉身侧的空位上落座。这里是主座,周围人的视线也紧紧跟着,纷纷说些好听的溢美之词,夸奖王紫玉这位年轻的女儿真漂亮。

面对这种“众星捧月”,顾嘉宝总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肉,被人盯着。

更有甚者,要把她介绍给哪家领导的公子。美名其曰为,年轻人之间有共同话题,多交交朋友。

“林书记家的小公子就在这儿呢。”

她抬眸,看到了红木桌边的男孩,约莫跟她差不多大的年纪,戴着副眼镜儿,神态有些木。

在众人的“撮合”下,让她跟这个男孩一起前台说换酒的事情。

离开了包厢之后,那个男生才终于如释重负般,换了副神情,主动跟顾嘉宝聊天。

顾嘉宝不太想说话,她觉得这人长得有种肥肥的,很挫的感觉,说不上来。青春期的男生脸上还有几颗青春痘。有碍观瞻。

“今年要发射二号卫星了,我以后也想进中科院,做个科学家,要么就接我爸的班走仕途。”男生问她:“唉,你以后想干什么?”

顾嘉宝想了下,说出了自己朴实无华的愿望:“挣大钱。”

男生微微一噎,问:“那你平时在学校成绩怎么样,考多少分啊?”

“350左右吧。”

那男生顿时傻眼,没料到她是这情况,油盐不进的学渣啊。有些嫌弃地想,还真是暴发户家的傻闺女。

但也许是看在她长得好看的份上,他还是做了些面子功夫,鼓励道:“那你加加油,努力吧。”

顾嘉宝点点头,心里却想,这傻小子是走不了仕途了。

因为他跟自己一样,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啊。

算了,反正也没几个人跟她妈一样,精明强悍,让人永远也猜不着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温语槐也是。

顾嘉宝也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完成了大人们交代的任务,回到房间里,顾嘉宝献上了自己的礼物。一副卷起来的画。

“您闺女送的是画啊,是哪位名家的墨宝啊?”

周围的人纷纷猜测起来,顾嘉宝有些郁闷地想,他们到底是借着话题在装,恭维王紫玉。还是真的没有大脑。

她哪里会有钱买什么名家的墨宝?

“是我自己的画的。”

王紫玉收了下来,很给顾嘉宝留面子,说:“你还真是有心了,我很喜欢。”尽管她身后的藤编茶几桌上放着的都是名贵的礼物。

“您的闺女果然是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啊。”

周围人纷纷拍马屁,还有人要帮忙介绍国画大师,要让顾嘉宝跟着学。有人提议说不如打开画看看。

王紫玉也想看看,顾嘉宝口中跟着画室老师取得的进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了。

手指缓缓卷开。

众人纷纷探头。

只见上面赫然画着一个嘴歪眼斜的女人,拿着扫帚追着穿校服的小女孩儿打。

活灵活现的一个泼妇。

见到这副鬼画符似的“大作”,联想刚才说的那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众人纷纷不敢言语,通过衣服不难辨认着画的是王紫玉。

他们小心看着王紫玉的脸色。

王紫玉沉着脸看了一会儿。

那男孩也凑过来看,他动作迟了一步,再加上年纪小,没忍住噗嗤一笑,笑声很引人注意。他又很快意识到不对,连忙收住表情。

顾嘉宝无奈,壮了壮胆子说:“祝您生日快乐。”

王紫玉扫她一眼。

又是一阵沉默。

看着这副荒唐的画,压在桌面上正打算责问,又忍不住确认似的,掀开看一眼。

大约是忍不住了,王紫玉嘴角压不住笑意,一改平时里的冷脸高傲。

质问:“你这是成心的吧,我平时是这个形象?”

她一表态,大家才敢松口气,纷纷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

隔天顾嘉宝一到学校,就迫不及待吧这件事分享给温语槐。

温语槐在旁边耐心听着,“那照这么说,虽然你没有送出像样的礼物,但是也算是歪打正着,成功把你妈妈逗笑了。”

“是啊。”

顾嘉宝笑着看她,温语槐赞许道:“不错。”

她心情很好,有很足的动力,又开始畅想着未来的事情。“再过一个月就是期末考了,我看看能不能再提50分,争取在学期结束达到400分。”

温语槐一边准备着下节课的东西,一边说:“你加油。”

“你也要加油。”顾嘉宝是没有谦虚的美德,她说:“你也要抓紧复习,争取能冲到咱们全年级第一。”

温语槐微微一怔,继而无奈地摇了摇头。

“很难。我没有什么把握。”

“可是我觉得你每天都在很努力地学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里是整个南城最好的高中,厉害的人有很多。我跟她们比或许不算什么。如果连勤奋努力都做不到的话,我好像找不出自己身上还有什么能拿出来说的地方了。”

顾嘉宝摇了摇头,“我从小开始读的就是最好的学校,但是我可以保证,我几乎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人,比你认真刻苦。我觉得有些品质不是能用分数衡量的,她们都没有你身上那种坚韧,我说不上来。总之,你很厉害。”

闻言,温语槐笑了笑,“谢谢你的安慰。”

“真的,我妈那天也跟我说,你是个很不错的人呢。”顾嘉宝认真说:“就算你不相信我的话,总不能连她的话也不信吧,她可是很厉害的。”

温语槐正在翻书的动作停下,微微一愣。她没想到王紫玉居然会提起她。

“你妈妈是这么说的?”

顾嘉宝笑道:“当然,她也很看好你哦。我也是哦,我觉得你将来会是个很厉害的人,这种能力不是用分数衡量出来的。”

温语槐忽而有种肩上的沉重仿佛被卸下一半的解脱感。

自从升入高中以来,尽管她一直告诫自己说,高中很难,而且这里有全市最好的生源,竞争很激烈,劝自己放缓心态。但实际上她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好胜心,始终向往着能够继续成为年级第一。

野心是非常折磨人的东西,她越是想要,就越是痛苦。

在这个过程中,她甚至快对自己没自信了。怀疑考上燕大清大不过是自己这个井底之蛙的痴心妄想,不知道天高地厚罢了。

温语槐舒了口气,“谢谢你。”

“不用老是谢我,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就算你考不好也没关系。你的为人我很了解,我跟你保证,以后我会聘用你来我的公司上班的,你不用担心前途的事情啦,我会给你开很高的薪水的。”

温语槐忍俊不禁,“那更得提前谢谢你。”

“以后我就是你的老板了,回头我给你写个聘书,到时候你可以拿着它来找我。”

“这具备法律效力吗?”

“不知道,别管了。”

两个人在课间说了一会儿话,到了上课的时候,顾嘉宝正对着黑板抄笔记,无意间发现温语槐似乎有些不对劲,她微微蹙眉,甚至是眯起眼,有时候会显得有些吃力的感觉。

好几次都是这样。

顾嘉宝有些不确定地想,这是近视了吗?很快,她就想到温语槐为什么不去配眼镜,大概是因为缺钱吧。

好几次她都想,要不她带着温语槐去眼镜店配一副?但是这样做肯定会伤害人家的自尊心。犹豫着,最终她还是放弃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逼近,很快就到了期末的最后几天。温语槐的近视也日益严重,她每天回到寝室打手电筒学习,影响到室友睡觉就躲到楼梯间,借着消防灯的光再看一会儿,视力也越来越差。

不是不清楚这样做的危害,但是她迫切地需要拿到成绩来证明自己。

这天祝荣过来教室里,给大家加油打气,说了两句就走了。

趁着课间,顾嘉宝走到办公室,祝荣刚坐下喝茶。“顾嘉宝同学,你来找老师干什么?”

“老师我想问你,我们班上有奖学金,或者是那种助学金,贫困补助什么的?”

祝荣放下茶杯,纳闷地看着全班最有钱的学生。“有啊,奖学金是按成绩评比,等成绩出来才有。助学金开学没多久就已经让大家填表了,难不成你要申请?”

“不是。”顾嘉宝摇头,“咱们班助学金都有谁啊?”

祝荣报上了几个名字,但是没有温语槐的。

而且另外几个同学的情况她也知道,要么是留守儿童,爷爷奶奶带大的。要么就是家里有残疾。跟她们比,温语槐好歹是父母健在,没病没灾。难怪她没申请。

顾嘉宝又问:“那奖学金什么时候发啊?”

“应该是下学期。”

还要这么久,顾嘉宝简直等不及,“咱们班第一应该肯定会有吧?”

虽然年级第一温语槐不一定能够拿到,但是班级第一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有,每个班三个名额。”

那就好,下学期就下学期吧。

回到座位之后,温语槐有些好奇地问她干嘛去了,顾嘉宝没说。温语槐提醒她:“现在到了最后几天,不要偷懒,就差最后一口气。”

顾嘉宝点头。“你放心。”

到了考试的那天,天气阴冷,太阳高高悬着,但是同时还飘着雪,十分罕见的怪天气。周围路过的监考老师说着全球变暖之类的话题,感慨世道,开始忧国忧民。

彼时因为一部好莱坞的灾害片,学生群体之间流传很广一种2012是世界末日的说法。

教学楼周围划了线,拉着横幅不让靠近。大家等着考场开门的时候,闲聊天说到2012正好是她们高考,考完不久就是世界末日,这辈子太心酸了。

顾嘉宝听着听着,突然觉得世界末日多可怕啊。她生出了一种冲动,跑去找温语槐。明明考前时间很紧张,但是她绕着教学楼转了好几圈,终于在那边落满积雪的紫藤花木架下找到了人。

温语槐正坐在木椅上吃早饭。

顾嘉宝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你紧张吗?”

温语槐没想到她会来。两个人一个住校,一个走读,其实时间很难对得上。

“还好。你吃饭了吗?”

不知道怎么的,顾嘉宝甚至比她自己还要紧张这次考试。

“我吃过了。我过来就是想跟你说,你不要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嗯好。”温语槐笑了笑,到了现在她反而没什么感觉了。但是没想到顾嘉宝会特意过来安慰她。

“你也加油。”

就在这时,铃声响了,那边放行可以进去了。顾嘉宝并没有着急进考场,她突然说:“听说2012年是世界末日,你知道吗?”

温语槐看了她一眼,“听说过。”

“那,如果世界末日到了,在前一天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温语槐一时间想不出来,她往教学楼那边走,雪色照耀下,她眉眼透着冷清疏离的气质。“暂时还不知道,快先进去考试吧。”

“那等你有答案了再告诉我。”

“嗯好。”

看着她的背影,顾嘉宝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间温语槐似乎又长高了些,开始抽条了。

发试卷的时候,顾嘉宝有些紧张,忍不住跺脚。但拿到试卷的那一刻,她忽而轻松了下来,很多题居然会做,都是温语槐跟她讲过的。考完之后,她心情舒畅,浑身轻松。唯一着急的就是去上厕所。

在家等成绩的那几天,她时刻关注着贴吧还有群里的动静,班上家里有电脑的更不多,有□□号的更不多。

一次跟着王紫玉出去的饭局上,她居然见到了她们南林一中的陶校长。校长是个很严肃的老头子,但在饭局上跟她妈居然聊得很热络。

回去的时候,顾嘉宝还特意问了王紫玉。

她们校长平时见不到人,没想到是忙活着结交人脉,不像是什么好人的感觉。

很快就到了领成绩单的日子。

顾嘉宝早早地到了学校,罕见地冲到百名榜那边去看情况,霍韵跟着她一起,提醒道:“这边是榜首,你就算是跟着你同学进步再快,也不至于从这里开始找吧。”

“谁说我是看我自己的了?”

她快步走过去,急切地念着。“第一,第一……是温语槐!”

“太好了。”

霍韵也跟着上前,不可置信地看着榜单。

顾嘉宝高兴得没顾得上她,摆摆手告诉她自己先回教室了。冲到教室,她看到温语槐正在座位上安静地坐着,连忙过去跟她说:“我刚才跑去看了,你是第一,698分。”

温语槐很镇定地点头。“我知道了。”

“你怎么不惊讶?”

“我昨天晚上就知道了,班主任打电话给我了。”温语槐拿着一沓订好的总排名,她已经翻了很多页,“我也找到了你的,420分,全年级排985名,又进步了。”

顾嘉宝忽而开心得笑了。

“而且昨天晚上校长也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开学的时候,让我在开学第一天升国旗的表彰大会上去做演讲,他还说要给我一笔奖学金。”

“真的假的?看来我冤枉他了。”顾嘉宝没想到陶校长居然还是挺关心学生的。

温语槐蹙眉:“冤枉他了?”

就在这时,班主任祝荣进来了,她指挥着几个同学搬来了寒假作业。

顾嘉宝低着头,小声说:“我之前还觉得他不是好人呢。”

温语槐真不知道她脑子里哪里来得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她也跟着弯下腰,学着顾嘉宝的样子小声说:“等会儿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第67章 回忆9 “吃饭?” ……

“吃饭?”

“对。”

两人正说着,后桌的女生突然轻拍了一下顾嘉宝的肩膀,问她这次考得怎么样。准备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我这回肯定惨了,回家铁定要挨骂,本来还想着去看蛇团的演唱会,看来也是没戏了。”

顾嘉宝哗啦啦翻着排名表,墨水的味道随着风吹到鼻尖,上了十几年学,终于扬眉吐气,看着分数就忍不住高兴。她笑着说:“对不起啦~这次我稍微进步了点,看来是不能跟你同甘共苦了。”

“什么?!说好的革命友谊呢?你真是个叛徒!”

后桌女生看到她手里的表格,惊呼:“那是什么,分数排名吗,快给我看看。”慌忙拿过来,又问:“你怎么会有这个?”

顾嘉宝很茫然。“我也不知道,是我同桌的。”

温语槐的,那就合理多了。

后桌女生又看了一眼排名,看来有成绩好的同桌带着就是管用啊。她哀嚎:“大神,你对你同桌也太好了点吧。不光带着她学习,就连分数排名都给她弄来了。”

这实在是太让人羡慕嫉妒恨了。

她苦哈哈问:“下学期能跟我坐同桌吗?我可以请你吃一学期的零食。”

顾嘉宝代替人回答:“那当然是……”

故意停顿了几秒。

“不能。”

被拒绝后,后座的女生冷哼一声,说她小气,霸占着人不放。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争执起来,温语槐轻声解释:“其实这不是我的功劳,是她自己很努力。”

后座女生完全不信,“你就别谦虚了……”

顾嘉宝以前简直就是油盐不进,现在摇身一变,成进步之星了。

邦邦两声,老师敲了记下讲台,开始念成绩。“咱们班这回出了全校第一。”

拿到了这样的成绩,作为班主任脸上也有光。祝荣很高兴,先把值得夸奖的都拎了出来。“还有,顾嘉宝也值得表扬一下,取得的进步很大。我宣布你就是咱们班这学期的进步之星了。”

随着老师话音落下,大家的目光都看了过来,顾嘉宝拨弄了一下头发,泰然自若地坐着任凭打量。甚至故作正经地拿起笔在书的扉页写写画画,假装自己有事在做。

这也算是她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

旁边的温语槐轻声问:“等会儿要一起去吃饭吗,进步之星?”

听到这个称呼,顾嘉宝有些不好意思,感觉对方在揶揄她。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她一扭头就看到了温语槐的鼻尖,很挺,左侧还有一颗很细小的痣,距离很近才能看到,点缀出了冷清感。

呼吸一滞。

顾嘉宝向后退了些,避开了剧烈的心跳起伏。

“去吃。不过咱们要去哪儿啊,后面巷子里有家张记卤肉面,好像还不错。”

温语槐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可以。”

看着两个人紧挨在一起说话,讲台上的祝荣笑着说:“安排你们俩做同桌还真是对啊。果然还是学霸跟学渣比较互补。”

老师的话让两个人停下了交谈,温语槐看向讲台,祝荣点她的名,眼神满是赞赏和满意。“温语槐同学,你要不上来跟同学们讲两句,分享一下心得。”

顾嘉宝偷偷瞄了她一眼。

她站了起来,好像有点在状况外。“我不知道讲什么?”

“没关系,随便讲两句,比如你自己的学习办法啊,还有你怎么带动你同桌学习的啊,都可以讲讲,你连咱们班最后一名都能带动起来,其他的同学自然不在话下。”

有人扭头偷笑。

顾嘉宝这个最后一名却无所谓,在老师的坚持下,温语槐还是同意上台。

顾嘉宝连忙站起身为她让开了空间,然后安静地坐在台下听讲。她观察着温语槐。眼睛不大,但是眼珠子好像颜色比常人浅一点,像是猫科动物。黑色睫毛并不长,但是却衬得很漂亮。

说来也是奇怪,自己一向不喜欢那种标准意义上的好学生,对老师言听计从的那种,但却觉得温语槐一点儿也不讨厌,甚至认为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坚韧,又很尊重别人。

手支起来托着腮,顾嘉宝想,她好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家长都喜欢这种类型。优秀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走吧,去吃饭。”

不知道什么时候,温语槐从讲台上下来了,站在旁边等着她。顾嘉宝这才发现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旁边收拾东西的同学都在看,打趣道:“你们两个人的关系真好啊,羡慕。”

顾嘉宝被这么揶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感觉留在这里等会儿肯定会被人拿来开涮。于是连忙拿上了几本寒假作业,站了起来。

“走吧。”

“嗯。”

裹挟着阴冷的风,两个人穿过校门口的马路,人行道的绿灯很慢,那边红灯已经结束,顾嘉宝迈开脚却被身侧的人拉住,“等下。”

直到绿灯彻底变亮,温语槐才松开了桎梏着她的手。

顾嘉宝扭头看了她一眼。还真是个一丝不苟的严谨,莫名觉得心情飘扬。

两个人穿过巷子口走进张记店里,几列木色折叠桌子差不多就快要坐满,都是刚从一中出来的学生,讨论着考试的事情。

“人好多啊。”

顾嘉宝扭头看向身后,卤煮的铁锅口很大,里面放着鸡蛋,火腿,鸡爪,五花肉,酱色卤汁的香味很浓。正在忙活的店主夫妻手脚麻利。

“老板,两份卤肉面。”

“好,稍等。”

温语槐在对面红色塑料椅子坐下,从纸盒里抽出纸巾,擦了擦桌子,犹豫着又递给她一张。

顾嘉宝接过,笑着说:“老板的面好香啊,我都馋好久了。”

温语槐看着她,问:“那怎么不早点过来吃?”

“我妈不让我在外面吃,没有自由啊。”顾嘉宝拆了两双一次性筷子,递给温语槐一双。“今天要不是你说了吃饭的事,我现在都已经回家吃了。”

“那你回去之后,她会怪你么?”

顾嘉宝诚恳地点点头,无所谓地说:“没关系。”

就在温语槐思考这个没关系究竟是代表了什么的时候,老板把两碗面端了上来。碗口冒着腾腾热气,像是隔着一层雾,连带着外面的梧桐树光秃的树干,还有屋檐角下闪着寒光的冰棱都显得朦胧。

顾嘉宝夹着面条小口地吃着,她的吃相很安静,斯文,再配上那副妩媚精致的面孔,不难看得出优越的家境。

她突然说:“寒假还挺长的,几十天呢,我们两个要等到几十天后再见面了。”

温语槐微微愣了下,她全然沉浸在拿到成绩的喜悦中,没有意识到这点,惊奇地发现顾嘉宝对即将发生的坏事有种敏锐的才能。

“没关系的,下学期就可以再见到了。”

也许是她的口吻有些浑然不在意,顾嘉宝抬眸望着她,大概是有些失望,但随即也很快点头赞同:“也是。”

吃完面之后,顾嘉宝掏出暗棕色的小熊钱包,却被温语槐给拦下了。

她有些纳闷,温语槐提醒:“你忘了,我拿到了一笔奖学金。”

“嗯?”

温语槐握着她的胳膊,“这次我请你吧。下一次你再请我。”

顾嘉宝没办法拒绝,将钱包塞回牛仔裤口袋,她的腿纤细笔直,穿着也比同龄人精致。站在门口很吸引视线。

也许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温语槐付完了钱,催促:“我们快走吧。”

“好。”

看着顾嘉宝坐上等在那里的奔驰,温语槐回到寝室收拾了一下东西,最终在室友们的恭喜声中离开了一中,坐上了回县里的直通车。

一趟就要几个小时。市区的繁华灯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下了雪的缘故,一片白茫茫,银装素裹。

公交车里很闷,像是被挤压的沙丁鱼罐头。温语槐努力地抓着扶手,在人与人的挤压中,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

外面越来越黑,她扭过头看一眼车厢内,本以为自己算是麻木了,可没想到眼前的景象更让她震惊,车厢里的人个个灰头土脸,脸色疲惫,眼神麻木,像是被拧得很紧的毛巾,很硬,滴不出来一滴水。

靠站的时候,站台的人拼命地挤上来,里面的人开始叫喊,混合着疲惫和暴怒。“太挤了!坐下趟不行吗!”“不要踩我脚!”司机也冲着后视镜怒吼:“都小点声!”

挤上来的人无动于衷,丝毫不顾别人的感受,扛着蛇皮袋用力地挪,衣服跟衣服摩擦,人跟人交叠,扭曲着手脚,一股很窒息的压力袭来。

那个瞬间,温语槐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地狱的景象也就是这样吧。

那种想要彻底逃离这里的念头再次被激起,在脑海中强烈地冲撞翻涌着,温语槐甚至开始准责备自己片刻的放松。

她不应该请顾嘉宝吃饭,也不应该有任何玩乐享受的念头,不应该有偏爱喜好。

在县道车站下了车之后,寒冷再次袭来,温语槐裹紧了衣服,看着漆黑的夜幕,荒无人烟,她沿着路走了几步,就碰到了骑着自行车过来接她的母亲。

车把上面绑着一个手电筒,强烈的光束刺了过来。晃得眼疼,温语槐皱着眉,下意识地用手去挡。

母亲笑呵呵地说:“你在车站等着就行了,不要走,这好几里路呢。”

她往旁观挪了一下,躲开光源。心情莫名郁闷烦躁起来。一点儿想说话的欲望都没有,心冷得像是冰窟,但却还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好脾气,口吻温和地说:“没事的。”

从小她就喜欢闷着心事,不说的话,没人猜得出来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母亲浑然不觉,露出爽朗的笑,拍拍垫子让她上来。温语槐坐在后座,听着她说起家里的收成,村子里的事情。

说着说着,母亲喘着粗气:“这也太累了。”

“要不我来骑吧。”

“没事。”赵美玲转头问起了她的成绩。

可温语槐早已经高兴不起来了。含糊说:“还行。”

赵美玲以为她是成绩不理想,所以才不想多说。到了家之后,温语槐一声不吭地钻进了屋里,像是在惩罚自己似的,抱起了书啃。赵美玲喊她好几次让她去吃饭,她都不肯去。

一直挑灯读到半夜。

所有的嘈杂干扰都消失了,万籁俱寂,所有人都睡下了,唯独温语槐才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来,可她的脑海中忽而闪过顾嘉宝的身影。

大约是无奈,她去打热水洗脚,盖上被子准备早点睡觉,温语槐很懂得如何保持专注,但这次她对自己的控制力好像是失效了。

躺在床上陷入无可救药的失眠,她越是抗拒,不想去想,反弹的力道也就越大。好像在自己的左右手互博一样毫无意义。

从第一天晚上开始,她就有了悲观的情绪。

本来以为自己可以自然而然地用学习充实这个寒假,然后等到开学跟顾嘉宝继续做同桌,温语槐保留着这点私心。但一切似乎完全不受控,顾嘉宝的脸时常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她说话时不自觉上扬的口吻,写作业的时候偶尔会出现的小动作,终于在刷了很多天的题之后,这天下午,她去县里的银行支点确认卡里收到了那笔丰厚的奖学金。

三千元。抵得上她家半年的收成。

温语槐操作着自动取款机,犹豫着取出一百,换了瓶水,然后去唯一的网吧开了2小时的机子。五块钱一小时,一共是十块。

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说,是为了查一些学习上的资料。

但是尽管如此,在网吧老板的帮助下,开机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还是翻出口袋里的纸条,登录抄在上面的账号和密码。

这是她的账号,学姐帮忙申请的,唯一能登陆的机会就是每周的计算机课。大家都要上机房。

上线之后,她点开顾嘉宝的账号,看到对方在线,犹豫片刻之后发了一句:[这么多天没见,在干嘛?]

那头并没有立刻回复。

温语槐选择去查找自己的学习资料,她时不时点开对话框会看一眼,顾嘉宝的头像是一个正当红的唱歌组合,温语槐并不追星,点开她的头像看了许久。

时间过得很快。

温语槐脑海里控制不住的冒出各种念头,是因为她只是挂着,但人并不在么?

还是不想回?

也许她在寒假找到了更好的玩伴,比如那个霍韵。

乱七八糟的念头,莫名其妙的情绪全都冒了出来。当温语槐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时候,她强迫自己专注找资料,就在两个小时即将消耗殆尽的时候,那个头像突然跳动了。

[哎呀你怎么上线啦!整个寒假你都头像都是灰色的。]

一如既往的语气。温语槐默默在心里松了口气,立刻回复:[我来网吧查点学习资料。]

[果然,我就知道你不会干跟学习无关的事情,尤其是这种偷偷上网打游戏。]

温语槐笑了一下,[你这些天有没有好好学习?]

[好像没有/捂脸……]顾嘉宝连忙补救道:[是因为有原因的啦,我和你说,我有个叔叔他人在法国,这个寒假他说要带着我们去巴黎看那个景点,埃菲尔铁塔。就是很多女生本子封皮上都会有的那个。]

顾嘉宝说得兴致冲冲,但温语槐却在这一刻发现,自己跟她隔着一个世界,泾渭分明。

且不说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没有埃菲尔铁塔和旅游这种奢侈品,甚至连大人的话都是口头支票,从来不会兑现的。他们只是说,以后就会怎么样,比如考上大学就怎么怎么样。

每个人都是这样。

温语槐从来不奢望自己的父母兑现任何一句话,任何一点多余的快乐。

[那你们去了吗?]

顾嘉宝显然很兴奋:[嗯,叔叔带我们去了,我都已经回来好几天了。]说完,她还发了几张照片过来。

就在温语槐再次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的巨大差距的时候,顾嘉宝却突然说:[以后等高考完我们上大学,攒钱一起去吧!那里还挺好玩的,法国美女超级多!/爱心]

看着屏幕上蹦出来的那行字,温语槐微微发怔。这间到处都是烟味和邋遢男人的网吧房间,实在不是个适合做梦的地方。但是顾嘉宝所描述出来的画面,或者是她本身,就是温语槐梦寐以求想要的一切。

[好。]

很快两个小时就到了,温语槐退了□□,合上笔,带来的笔记本已经抄写了许多东西,她甚至等了两分钟,看着电脑自动黑屏才离开。

回到家之后,她干完了活儿,又整理好了一天的学习内容,做完一切,她躺在床上听着隔壁的呼噜声,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理智跟欲望在头脑中交织着,她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如果没有不切实际的野心,或许就无法挣脱泥潭,也无法在这样的环境里长久生存下去。

灵魂的欲望是命运的先知。①

第68章 回忆10 冬天是温语槐最不喜……

冬天是温语槐最不喜欢的季节,因为很难熬。

天太冷,写作业的时候会很冻手,她经常遇到那种做一会儿题就发现自己的手指有点不受控制,冻得失去知觉的情况。无论戴不戴手套都没什么用。

接近年关的时候,她哥也从城里回来了。

赵美玲见到儿子很高兴,从钱包里掏出钱让她去买菜。当时温语槐在看书,她很不喜欢被人中途打断,但最终念及母亲从早上忙到现在,还是停下了手里的笔,拿着钱和超市送的环保袋出门。

买完菜回来,隔得老远,她就听到家里传出来很嘈杂的谈话声,里面聚了几个亲戚。

一脸衰相的中年男人们抽着烟,围坐在一起讨论着给她哥说媳妇的事情。见到她,惊呼:“哎呀,老温家的文曲星回来了。”

温语槐被这个称呼弄得很尴尬,勉强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男人们转头接着聊讨媳妇的事情,也许是对这话题天然厌恶,她干脆直接回了屋子里。

人还没走进去,只听大哥语气不善嚷嚷着:“见到长辈也不知道喊,念书念傻了吧!”

声音很大,夹杂着奚落。

温语槐听见了,但是脚步丝毫未停顿。她天然就是个很能忍耐的性格,也对这位大哥的脾性也足够了解,见缝插针的贬低,也不过是弥补下可怜的自尊心罢了。

于是全然充耳不闻。

晚上开饭的时候,几个叔伯留在家里吃饭,温语槐本来打算端着晚饭回里屋吃。谁料被喊住,“小槐你就坐下吃。多吃点补补,好好念书。”

这种因为成绩好才有上桌吃饭的殊荣,温语槐甚至搞不明白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不高兴。

扒了两口饭,她看着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每逢亲戚朋友做客,母亲总是捧着碗躲在厨房里。

男人们喝着啤酒聊着天,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突然有人问她:“对了,我记得小槐以前有个初中同学,那丫头好像比你大两岁,初中毕业之后念技校去了,长得还挺水灵的……要不介绍给你哥?”

比她大两岁,不过也刚满18而已。

“我跟人家早就不联系了。”温语槐捧着碗,淡然自如地说着谎话。

对面坐着的大哥瞥她一眼,又继续夹菜了,模样吊儿郎当。

匆匆扒完饭,温语槐就回里屋去了。

这些人在堂屋太吵,酒越喝越多讲话声音也越来越大,她看不进去书,索性放弃。从枕头底下掏出按键手机,郁闷地按着键盘,一下一下切换页面,像是强迫症发作。

但出乎意外的是,没想到这个充话费送的手机可以登录企鹅,只是网非常卡。

这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也许能再跟顾嘉宝聊上几句,顿时生出一种喜跃的期待来。

填上手机账号,等待着网络转圈……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一股力道给夺了过去。

温语槐抬眸一看,是她大哥。

平时她妈从来都不会干扰她,所以她在家没有锁房门的习惯,没想到却让这人进来了。

她作势要夺回来,结果被他一躲闪开。

“还以为你多爱学习呢,结果吃完饭就躲屋里,是玩手机来了。”

这种捉弄让温语槐有些生气。“管你什么事?”

她绝不希望顾嘉宝的任何一点儿消息被大哥看到,总觉得哪怕是泄露一丁点儿,仿佛都是对顾嘉宝的一种亵渎。下意识地想要紧紧藏起来。

“快还给我!”

“呦,气性还挺大,这么生气干什么,这手机还是我给你的呢。”

大哥是很清楚她的性子的,平时很闷,也不喜欢跟人争执。真要跟她抢什么东西,她其实也就让了。乡下村里长大的孩子,大部分都喜欢在田间地头玩儿,就她书呆子一个。

但是这次情况不同,温语槐直接抄起旁边水盆,往他那边泼,一并夺过手机。

大哥仓皇躲开,刚想骂她是不是有病,还没张开嘴,就看到了她那副阴涔涔的死人脸,好像真的生气了。

饶是心虚,他还是嘴硬得很,嚷嚷叫道:“你发病了?!”

温语槐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她平时从来都不发火,周围的人几乎都以为她脾气很好。

大哥还是头一回见到她露出那样透着狠劲的眼神。莫名有点儿毛骨悚然,悻悻然离开。嘴里轻声嘀咕着,跟个小畜生似的,估计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次,温语槐没忘了把门锁上。

刚才的事情没准他会报复回来,但是无所谓了。

她脱了鞋躺回床上,蒙上厚重的棉花被子,整个人蜷缩着,对着冰冷的手指呵气暖了暖,按开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企鹅的分组列表。

已经成功登上了。

温语槐看到了顾嘉宝的头像在跳动,顿时一扫刚才的烦躁阴霾,心情又好了起来。

点开看她发来的消息。

[对了你最近除了学习之外有没有在做什么呀?]

[人呢?]

[下线了……]

这都是她去网吧的那天顾嘉宝发的消息。

后面几天又断断续续发了几条。

[今天上线不?]

[好吧又不在。]

看到这里,温语槐连忙给她回复。

[我那天是去网吧了,这边上网不太方便。不好意思没看到。]

她不希望顾嘉宝有任何一丝的误会,因为这点小事让两个人之间有隔阂。发完消息之后,她捏着手机反复查看对方有没有回复。

只是稍等了一会儿,心情莫名被揪紧。该不会是生气了?

正胡思乱想着,顾嘉宝上线了。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你怎么现在上线了,都十一点了。]

[不会是这会儿在网吧吧?]

温语槐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不是,在家里。我用手机登的。]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说些学校里的事情。温语槐罕见地主动吐露自己的心声,[上次你说在家很窒息的感觉,我好像也体验到了。]

[怎么了吗?]

大约是不善于被安慰,温语槐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说出自己的烦恼对她来说都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过了两分钟,她没有回复。

那边的顾嘉宝明显是紧张了一下,又追问:[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过了很久,那边终于说出一句:[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之前我们不就说好了,你忘了?]顾嘉宝没想到她的记性还有这么不好的时候。[早就说过了,等大学就出去读,到时候自然可以离开了。]

[没错,你说得对。]

温语槐想自己真是头脑发昏了,经过顾嘉宝的提醒才意识到这点,心情好了起来。

[我有点想你了,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等消息已经发出来了,温语槐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着急地按着删除键,想要补救,但是消息已经发出去了。

这个版本落后的按键手机没有撤回的功能提供。

那边趴在枕头上的顾嘉宝也有点不知所措,手指“啪”一下合上翻盖手机,旁边挂着的小玩偶来回震了几下。

现在是说那个意思的想她吗?

应该是吧,喜欢她的人还挺多的哦。

顾嘉宝有些自恋地想,就算温语槐是个女的,喜欢上她也不算什么意外的事情。

但是考虑到温语槐平时那种很古板认真的性格,她不免怀疑,觉得还是自己想多了,万一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多尴尬啊?还是假装没听懂吧。

[最近几天都有在学习,没想到同桌你也会想我啊。]

顾嘉宝想。

如果温语槐真的喜欢她,而且她主观上是这么认为的,后面肯定还会有蛛丝马迹暴露出来。

真是的,喜欢就直接表白好了,干嘛突然说这种让人费解的话啊。

虽然她已经拒绝了很多人,但是未必见得就会拒绝温语槐啊。一想到温语槐,顾嘉宝就觉得跟她在一起的感觉,应该是跟其他人都很不一样吧。

毕竟其他人都是很喜欢她就跟她表白,对她的态度应该是有点……说不上来,反正她不喜欢。

但是温语槐,顾嘉宝甚至会受到她的影响,从而改变了自己。这种变化的感觉对自己来说实在是前所未有,太奇妙了,而且顾嘉宝很清楚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好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她也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一样,一种新的未来,可能。

……

看到这条回复,温语槐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松了口气。她甚至有些庆幸于顾嘉宝误解了她的意思。索性将错就错。

[嗯,都已经认识好久了,当然会。]

她觉得自己掩饰地尚且还不算是太过于拙劣。

对方回复:[这样啊。]

激荡紧张的心情尚未完全平复,温语槐打了个喷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些冷,冬天的夜晚平均气温都在零下,窗外还可以看到从屋檐垂坠下来的冰棱。

坐起来有感冒的风险,她又躺回温暖的被子里,手指捏着被子的一角。

感觉手指渐渐有了些暖意,她想要继续聊些有的没的,多制造一些废话,把之前的那句给掩盖住。

正思索着应该说些什么。

突然,那块不过方寸大小的绿色屏幕弹跳出来一句。

顾嘉宝:[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霎那间,温语槐呼吸都凝滞了,心头震荡。

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的,她的脑袋茫然地空白。是喜欢她吗?好像是没办法思考了,但是躯体过度的紧张僵硬,加速的心跳却已经给出答案了。

第69章 回忆11 这种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这种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类似于濒死恐惧的感觉,温语槐上次体验到还是刚上小学的时候。

因为父母秋收忙不过来,她刚入学就已经错过了开学季,老师教拼音的课已经上了许多,她插班进来默写不好,那天下午被心情不好老师拎到讲台上。让她在黑板上抄几十遍,抄不完就不许回座位。

她营养不良,个子小小的。

站在讲台上,看着体型比她高出不少的老师,还有台下笑嘻嘻的同学。莫名地,仿佛世界崩塌般地巨大的惊恐感笼罩住她全身,浑身僵硬。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上学究竟是个什么事情,就被迫接受一种新秩序的凌迟和审视。

那天晚上回家之后,她就莫名其妙地起烧,浑身滚烫。

这一病,就是连续烧了好多天。

父母也是打听了才知道她默写不出来的事情,因此温语槐得到的只有轻声的斥责,人家老师也没做错,你得好好学习。

也许是因为被巨大的恐惧推动着,从那天开始她就拼命地,一丝不苟地,丝毫不敢喘息地去完成老师布置下来的一切任务。

放松对于她来说,是很久之后才学会的事情。

现在那种被彻底瓦解的惊恐感突如其来,尽管到了十几岁的年纪,但是那一刻,她还是脑海空白,忘记了自己所学的一切,又成了那个无助的小孩,甚至都不知道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直到她听到被子里自己紊乱的呼吸声,才找回理智。她早已经学会了如何相安无事的本事。

一如既往地,在对方遇到触碰到她紧张的真相前,给予坚决的否认。

她矢口否认:[不是啊。]

在成长的过程中,温语槐早已经识破了教导她要诚实的话,其实一种大人偷懒的谎言。她也早就对自己说谎这件事毫无道德负担感。

可是此刻说出这句话,对她来说却并不轻松。

她甚至不知道顾嘉宝究竟是什么时候就看穿这一点的?

温语槐对她从来不会有“这是个空有皮囊的花瓶”这类轻视的念头。

甚至恰恰相反,她固执地认为顾嘉宝是某种天赋的化身,就像是美丽的化身,她会映照出别人自身的贫瘠与丑陋,她过人的美丽或许是种天赋,但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些过人的才能,敏锐得可怕。

就连温语槐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事情,却会被她轻易一眼看穿。

也许是底气不足,温语槐又多疑地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顾嘉宝反倒是很轻松,[没什么,就是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个念头就问了。]

[你就当是在开玩笑吧,哈哈。]

随后两个人互道晚会,关了灯之后,温语槐也久久没能入睡。这个夜晚对于她来说过于惊心动魄,像是过山车,以至于第二天她被大哥告状内心也是毫无波澜。

“妈,她明明还在跟隔壁村的同学说话,但是跟我们说没联系了,她就是成心的,见不得我好。而且你以为她多喜欢学习?昨天躲屋子里在那玩手机。”

厨房很挤,赵美玲一把推开儿子。“行了。你说什么没联系?”

大哥还没来得及说,温语槐直接开口抢断:“我不会给你介绍的。”

“妈,你看她!什么德行?”

得知了事情缘由,赵美玲看了一眼女儿的方向,试图缓和。斥责儿子:“你少想这些。你比小槐大了不少呢,怎么可能介绍她同学给你,你好意思?”

“等我爸回来我跟我爸说。”

赵美玲冷笑一声,“他得过年前一天才回来呢。你等吧!”

在磨人的日常细碎中,日子过得飞快,父亲坐长途火车回来了,发短信说今天下午回到站。赵美玲不识字,让温语槐把短信念给她听。

听到之后露出急切又遮掩不住的喜色。“哎呀这么快。他怎么不早点说?”

温语槐毫无反应,像是绝缘一样。她并不清楚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会这样高兴,每年不都是这样吗,短暂地相聚,过完年之后没几天就走。

相聚之后就是别离,高兴之后就是伤心。明明都知道是个毫无意义的循环,为什么还要乐此不疲地继续?

但她拦不住也只能妥协。全家出动从县里坐车到市区火车站去接,齐齐等候着出口区。母亲不停地张望着,温语槐掏出口袋中的小册子,上面是高中三年的文言文,十块钱一本买的,默默背了起来。

很快,父亲拎着大包小包出来了。赵美玲高兴地很力挥手,大哥嫌弃她丢人,让她动静小点,这里是城里,不是乡下。母亲脸上笑容没了一半。

父亲看了眼自己的儿子老婆,但还是最先跟有出息的小女儿说了话。

笑呵呵说:“小槐也来了。”

温语槐收起口袋书,点点头。

她看了一眼父亲,等着他们说完话,又看向火车站对面的街道,那是条商品街,玻璃橱窗琳琅满目。沿街放着一些精美的装饰品。

她忽而想起了顾嘉宝,不知道现在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这里会是她经常逛的地方吧。

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脚步。

父亲催促她快走,母亲赵美玲却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两个孩子中午都没怎么吃,要不我们就找家面馆吃点吧?”

本来面目和蔼的父亲突然变了脸色,他想也不想地拒绝:“城里东西多贵啊,还是回家吃吧。”

场面瞬间尴尬了起来。赵美玲不再言语。

温语槐心情也沉重起来,她忽而讨厌起了父亲,讨厌所有要把她跟这个世界剥离的人。

她主动开口说:“吃吧,我有钱。我出。”

“你哪来的钱?”

“校长给的奖学金。”温语槐看出了父亲想省钱的心意还没被打消,于是直接说出自己另外的打算:“吃完了等会儿我还要去配一副眼镜,我近视了,看不清黑板。”

跟学习有关的事情,父母也没有反对的打算,父亲叹一声气,进了面馆。

白布遮挡着……

温语槐一个人率先去了隔壁的眼镜垫,她跟着店主走进验光室,对着视力表一个一个核验。

她特意问了下是多少度。

店主看着她说:“左眼275,右眼是300。”

“你是第一次配眼镜吗?”

温语槐回答:“是。”

店主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捕捉到了什么。让她出去选镜片挑镜框。所有的镜框都是按照价格分区的,温语槐从一个区域走到另外一个区域。

店主提醒:“这边是100-200的,那边是300以上的。”

但是温语槐还是朝着那边走,她一眼就相中了那款银丝边眼镜。

她在顾嘉宝偶然翻过的杂志上看到过。

她手指点了一下玻璃柜,“我想要这个。”

抱着给顾客试试的心态,店主只好给她拿,等她戴上之后,店主也忍不住感叹:“还真适合你。”

很文气。

温语槐也很满意,丝毫不计较店主是什么态度,她只在乎一点,这跟她在顾嘉宝的杂志里看到的差不多。

戴上这幅眼镜,她好像有一部分就成了自己梦寐以求要做的那种人。

“就这个。”

店主有些诧异,提醒她镜片和镜框加起来肯能要700。这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并不是一笔小数目,温语槐从自己的小钱包里拿出700给他。

收到了钱,店主立刻笑呵呵说:“好的,你稍等。”没想到今天第一个大单是这么开的。

嫩芽绿色的方块镜布送了两张,还有一个木色的镜盒。单据什么的都放在袋子里。

温语槐戴着崭新的眼镜走出去,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外面川流不息的马路,路边的雪清理得很不干净,她心情很好,莫名想跟顾嘉宝说话。

掏出有些掉漆的按键手机,登上企鹅给顾嘉宝发了个消息,问她在干嘛。

转身又进了面馆。父母看到她戴着眼镜的模样,露出诧异的表情。温语槐假装没看见,拿起筷子端着那碗面吃了起来。

旁边的大哥反倒是怪叫了起来:“你现在吃饭都没声了,去城里念书就是不一样了啊~”

温语槐抬眸看了他一眼。

大哥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她戴了副眼镜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而且他明显感觉到温语槐对他们那种不屑的态度,失控般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打压对方。

可话刚说出口,他就越发感觉到自己的脆弱来。

温语槐并没有被他灭掉气焰,也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胆怯。她想,自己甚至就连吃饭都是受到了顾嘉宝的影响。

那她的确是有些讨厌这里的。

讨厌这个贫穷粗鲁又阴暗的世界。

手机发出企鹅收到信息的声音,她连忙打开看。

顾嘉宝:[在看书呢。你呢?]

温语槐很想说,她现在在市区,但是也不可能像是在学校里那样见面。她恍然发现一脱离学校,自己跟顾嘉宝面对的是两个世界。

只含糊说:[我在外面。]

她实在是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内心啊。

顾嘉宝在床上翻了个身,把手上的书盖住脑袋,鼻尖是纸张上淡淡的油墨气息。

完了,温语槐真的喜欢上她了。

这点她确信无疑。

除夕下午,母亲开始准备年夜饭,温语槐站在旁边帮忙打下手,包饺子。家里的电视也打开了,播放着各种广告。

她抽空给顾嘉宝发了一条新年祝福:[祝你新年快乐]

第70章 回忆12 那个新年,在记忆里已经……

那个新年,在记忆里已经很模糊了。

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整个晚上她的思绪心神都已经不在这里。

吃完了年夜饭之后,一家子围坐在一起,看着电视上面播放的春晚。主持人调解气氛,走下台问在场嘉宾有什么新年愿望,嘉宾对着镜头说了些漂亮的场面话。

温语槐是个冷漠无情的观众,面无表情地看着即兴节目,她时不时会按开手机查看一下。

时间不断地流逝。

从八点到晚上十点钟,她来回看了无数次,那消息的另一端就像是失联了一样,始终没有给过任何回复,她的心情也随之像是被重物拽着一样沉了下去。

不可避免地陷入情绪内耗的怪圈,为什么不回复,是因为还有什么事情在忙吗?还是别的原因?她甚至开始回头思考自己之前有没有说错话,是否哪里不注意惹得对方不快。

小品节目逗得每个人哈哈大笑,大家都看得正投入。

她实在高兴不起来,干脆起身回了房间,动作很轻,没打扰任何人。

直到母亲端着一筐砂糖橘,推门进来,脸上挂着慈祥的笑。

“你怎么不出去看电视?要不出去玩玩放放烟花?隔壁小年还说要找你一起出去放花呢……”说着,母亲就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要递给她去买烟花。

温语槐摇了摇头。

“不想看了。”

她看到母亲脸上担忧的表情,又努力扯出了一抹微笑。

母亲似乎想要跟她说些什么,但是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了红色塑料框在她的床边,默默转身离开了。隔着一堵墙,她很容易听到那边的议论声,大哥说母亲管她干嘛,大有嫌弃她事多的意思。

吵嚷声犹在耳边,温语槐并没有生气,她仿佛置身事外,出奇地冷静。自己好像是被学校教育给分化了出去,不知不觉地已经跟原生家庭完成了某种分离,融不进去。

她们关心的事情不一样,所处的命运不一样,说是血脉至亲,但是也没比互不了解的陌生人好到哪里去。

越是胡思乱想,她就越是觉得自己刚才烦心的那点心事实在是不值得说……算了。一条消息没回复而已。

她甚至产生了自我厌弃的感觉。

早早躺下,听到了外面热闹的鞭炮声,温语槐的心情并无半分喜悦,甚至不合时宜地有些沉重。

直到她最后再点开手机看一眼。

后知后觉地看到了那条回复的祝福,是顾嘉宝压着凌晨整点发过来的。

[温语槐,祝你新年快乐。]

她以为自己开心不起来了,但是对方只不过是一条很简单的回复,却让她心口所有毫无头绪的烦恼都在这个瞬间烟消云散,如释重负。

温语槐甚至想,自己真是有病。

但是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任由别人轻易地拿捏。顾嘉宝只是跟她说了句话,她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期望赶紧开学,这样两个人就可以再次见面。

除此之外,其余的任何问题,她都不想再去思考。

寒假不过几十天,开学的日子很快逼近。

企鹅群里也逐渐热闹起来,不少人着急地在商量着怎么补作业的事情,有人甚至过来问她能不能拿她作业抄一下。

这个班级群,她刚进去的时候似乎没几个人说话。但是大家都经常在动态里发一些奇奇怪怪的文字。仿佛个个都是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抑郁少女,带着难以诉说的情伤和过去。

还有几个女生会在空间发那种非主流自拍,嘟嘟嘴,刘海很厚重,几乎盖住整张脸。

点开一下,她的按键手机直接卡死半天,而且还消耗掉不少的流量,这个年代的上网费很贵,营业厅也只出售很小的流量包。从此之后,温语槐再也没有这种对同学突然好奇心发作的时候。

“大神,求你了。你要是见死不救,偶们可就真的完了~~”

“偶们?”

“就是我们的意思。”

温语槐答应:“行,等我到学校。”

群里一群小女孩高呼万岁。

她坐了几个小时车,赶到学校中午十一点。

外面积雪消融,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

温语槐先拎着行李去女生寝室,在食堂吃完了午饭,然后直接去了教室,有种久违的感觉。几个早在寒假里改头换面的女同学纷纷围了过来,等她给寒假作业。

“哇哦,你戴眼镜了大神~”

“好衬你啊。”

“像是动漫里的那种角色!”

大家围着温语槐,突然有了种新鲜的稀罕劲儿,像是发现了某个角色还有隐藏属性。

温语槐脸上的表情松弛,笑着说:“你们也是,都在假期里改变了不少。”

一个寒假过去,大家口中的话题也都跟着改变了不少,几个女生讨论起了将来高一结束分班的时候,是要学文还是要学理科的问题。

在来之前温语槐是很自信的,因为整个寒假她几乎是很煎熬,抱着赶紧开学的期待,每天都在抓紧时间学习。但是听到大家商量学文学理的问题,她还是涌起一种无力感。

家里除了她之外没有人念过高中,也不会有人过来跟她讨论这种问题。

温语槐恍然间想,原来是快要分文理了。她差点忘了。

她意识到自己何止是落后别人一两步的差距,莫名地坐不下去,生出了一种想要出去走走的冲动。旁边的女生问她去哪里,温语槐掩盖住内心的混乱失落,笑笑说:“出去充话费。”

南林一中门口的杂货铺就有这个业务。

“哦好,大神你放心,我们肯定不会抄的一模一样的。”

温语槐笑着点点头,转身又心事重重地离开。她在外面晃了一圈,很快就充好了话费,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发现自己在拿着校长给的奖学金乱花,毫不珍惜。陷入因为花钱而产生了极大的愧疚感。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拍了她一下。

“在干嘛?”

温语槐扭过头就看到了顾嘉宝,她没有任何的改变,依旧是黑色长发,浅蓝色牛仔裤,勾勒出修长笔直的腿,上半身穿着一件纯黑羽绒服。

温语槐愣了下,顿时忘了自己的烦恼。

“你来了?”

顾嘉宝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那种惬意的笑容。“嗯。”

见到她,温语槐有种遇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同类的感觉,心中的所有压抑都顿时烟消云散,仿佛被另外一个世界填满。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过来。”

顾嘉宝笑了下,她脸上的笑容似乎永远都是那么的优渥,漫不经心。温语槐忽而发现自己很喜欢跟她在一起,像是远离了那些计较分数的幻境,就也跟着一起逃离了窒息的压力。

“其实我早就来了,只是不想进去。感觉学校很像是监狱。”

“早就到了?”

顾嘉宝点头:“对啊,刚才看着你出来的,然后发现你一直在这边转圈,好像也没有回去的意思,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温语槐觉得难以启齿,而且全世界她最不愿意说的人就是顾嘉宝。

“没什么。”

但是顾嘉宝似乎看出了她的压抑,忽而天马行空般地问:“想去跟我一起放松下吗?”

温语槐蹙眉,在那副银丝边眼镜的加持下,她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个小学究。

“干嘛?”

顾嘉宝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去网吧打游戏。”她看着温语槐脸上蹙着眉头凝重的表情,问:“之前你在家里不是也去过网吧么?”

“好,走吧。”

温语槐忽而像是卸下了所有束缚,没有再犹豫,直接答应了下来。

大约是没想到温语槐会真的答应,顾嘉宝有些诧异地笑了下,像是一只偷腥得逞的猫,露出胜利的表情。“好吧,我带你过去。但愿东窗事发之后,你可不要把我给出卖了。”

温语槐摇了摇头。

她发现顾嘉宝一点儿也不了解她的想法。

“没想清楚结果之前,我是不会去做的。我愿意跟你过去,就是想清楚了结果。”

她本身就不是那种性格。

更何况,她出卖谁也不会出卖顾嘉宝。这一点,她尤其确定自己的心意。

跟在顾嘉宝的身后,温语槐七拐八拐进了街道尽头的一家网吧,外面看起来是个商店,里面的空间很大,机子很新。顾嘉宝轻车熟路地跟老板开了两台机子。

温语槐坐在椅子上,才想起自己什么都不会玩。她有些茫然地看向旁边的顾嘉宝。

顾嘉宝俯身过来,捏着她电脑的鼠标,十分耐心地教她怎么操作。

身上的淡淡香味也侵染过来,温语槐不敢乱看,只是垂着眼,轻轻嗅着。

“看这里,这样。”

温语槐这才回过神,抬眸看屏幕,她是那种无论学什么都是上手很快的人,更何况因为害怕被顾嘉宝嫌弃是新手菜鸟的缘故,拿出了十二万分认真的态度。

没一会儿她就掌握了精髓,陪着顾嘉宝一起玩。

整整两个小时,她的耳机里播放着的,都是最开始顾嘉宝点的那首暗涌。

一直循环,没舍得换过。

她会在游戏的间隙轻轻扫过顾嘉宝的侧脸,像是一块柔软雪白的画布,游戏画面,乱七八糟的荧光时不时在上面闪过。

“这么快都两个小时了,你还想再继续玩吗?”顾嘉宝扭头问她。

温语槐看着她打着呵欠,伸着懒腰的模样,猜测应该也是玩累了。

于是摇了摇头:“不玩了。”

顾嘉宝拎起书包,“那我们回去吧。”

也许是第一次当“坏学生”,温语槐无法立刻从游戏的频道切换到回去上课这件事。两个人从网吧门口走了出来,看着下午刺目的天光,她恍然发现原来生活还能是这样的。

顾嘉宝扭头看她,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下。温语槐忽而觉得很轻松。不是因为游戏很好玩,而是因为两个人好像成了某种共犯。

“现在几点了?”

“应该是两点半左右。”

“还早啊,现在回去估计老师都还没到。”

旁边小吃街有奶奶在卖糯米糕,顾嘉宝目光立刻被吸引,她过去要了两个,把其中一个递给旁边等着的温语槐,请她务必尝一下试试。

温语槐咬了一口,突然忍不住问她;“你会因为花钱而感到愧疚吗?”

顾嘉宝摇了摇头,但是她看到温语槐脸上的表情,又想到了另外的可能。“这个寒假我看了一本我爸的书,正好就在书包里。”她拉开拉链翻找了一下,掏了出来。

“喏,就是这本。曼昆的《经济学原理》……”

温语槐从来没看过这种书,接了过来有些好奇地翻了几页。

顾嘉宝又拉上拉链。“送给你啦,你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

在此之前,温语槐从未想过自己的命运都会因为别人一个举动而改变。当时她只是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对这些感兴趣?”她以为顾嘉宝不太喜欢学习,更何况还是这种“课外书”。

顾嘉宝叹气说:“当然是因为我将来要成为了不起的人物啊,赚大钱。我也是在努力朝着自己的梦想前进的。并不只有你们这种努力学习才叫努力,你知道吧?”

“好好好。”温语槐无法反驳,她拿着手里的书,笑着问:“那你就这么把自己的梦想送给我了?”

顾嘉宝语塞,耸了耸肩:“这本看不太懂,我准备换一本看,这本就送你了,估计你应该能看明白吧,等你看完回头跟我讲讲。”

温语槐这才打算收下书,像是接下了一个任务,郑重其事道:“好,等我看完,我到时候会和你说的。”

顾嘉宝露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不要因为花钱而感到愧疚啦,等你以后长大了就明白了,你只要是能控制钱,你就能控制住很多东西。要是足够有钱,说不定整个世界都在你脚下。”

原来是在安慰自己。

温语槐想,她真是有敏锐的才能。在此之前,温语槐从未听过有人能如此自信,漫不经心地说出这种话,好似轻而易举,世界这个词对于她们来说太大了,毫无边界,也无从谈起。

这些宏大的梦想,在她那片狭窄的天空里,都是属于男人的话题。

别人或许会觉得顾嘉宝不切实际,都是一些空想,但是温语槐却会从她那里感受到莫名的巨大的勇气,她从来见过任何一个想顾嘉宝这样的人,而且确信以后也再不会遇到。

以至于温语槐后来忘了,这些从一开始并不是她的梦想与野心,而是属于顾嘉宝的。

只是后来她一个人默默践行。

但是她几乎总是需要顾嘉宝的存在才能确定自己。

两个人站在路边吃完了糯米糕,回到教室的时候,温语槐再也没有了那种沮丧的心情,学习,分文理这些事情,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

她好像给自己找到了一个使命,她无比确信自己要一直一直跟顾嘉宝就这样继续待在一起,完成梦想。

因为这份使命感,她多出了许多的耐心和冷静,甚至拥有了很轻松的心情。

教室里面很乱,因为老师不在没人管,大家隔了几十天没见聚在一起互相询问近况,声音很嘈杂。

温语槐也立刻成了香饽饽,不少人找她说话问问题。她回答完了一波又一波,又听到有人问她眼镜在哪里买的,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大概高中生才会这样在意一个人突然改变一下的样貌吧。

温语槐终于得了空闲,但却突然发现身侧顾嘉宝似乎变得蔫了吧唧的,像是被抽走了精气,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

“怎么了吗?”

她凑近看,才发现对方的脸颊也是红扑扑的,红血丝像是扎破脆弱的皮肤。

顾嘉宝眼神幽怨地看着她:“大家都跟你说话,不跟我说话,伤心了……”

温语槐笑了下,“这就伤心了?”

“是啊,你比我受欢迎。”顾嘉宝又从桌子上起身,托着腮帮子懒洋洋说:“而且温同学,你什么时候换的眼镜?”

她心里的确是有些不舒服,但是因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温语槐愣了下,“我还以为你没发现。”

顾嘉宝冷哼一声。

她又不瞎。

只是不想说而已。

而且,这明明就是那次她带给温语槐看的杂志上面的同款。她是愿意分享给温语槐,但是她可不想温语槐就这么顶着这幅眼镜,然后突然一下子好像很受欢迎……

说不上来是什么复杂心情。

就在这时班主任走了进来,讲了一会儿新学期的事情,一直到了放学的时间,她临走之前让温语槐去办公室。温语槐有些犹豫,她准备去跟上学期一样,和顾嘉宝一起吃晚饭的。

回头就撞上了顾嘉宝那张红朴朴的脸蛋,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的表情。

好可爱。

跟着老师去办公室之前特意,她说:“那你先自己去吃。”

顾嘉宝冷着脸说:“当然不会等你!”

温语槐有些莫名其妙,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是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顾嘉宝在闹别扭。

老师找她是说明天开学仪式国旗下演讲的事情,温语槐认真地听着,等从办公室里出来,天已经彻底黑了。她走到食堂的时候,居然发现顾嘉宝还在。

于是温语槐跟窗口师傅要了份面条,刚把碗放下,还没来得及坐下。

顾嘉宝一看见对面坐的人是她,直接起身把盘子端起来走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温语槐发现自己被莫名其妙地讨厌了。

但是事情太多,明天还有一场演讲要准备,她现在完全来不及,只好暂时放在一边,等着顾嘉宝自己消消气。

隔天,泛着白雾的清晨。

刚下课,广播提示已经响了起来,今天是正式开学的第一天,大家都慢吞吞地朝着操场的方向汇聚。

几个学校领导早就站在那里等着,温语槐到的很早,她站体育馆旁边,距离国旗杆不远,正拿着演讲稿专心看着。

顾嘉宝发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面无表情,跟着人流去自己的班级站好。

周围几个女生搂搂抱抱,黏在一起。望着国旗的方向,感叹:“看看咱们班大神多厉害啊……”

“就是。”

“真给咱们班争光!”

旁边的女生轻轻戳了下顾嘉宝,“你快看。”

顾嘉宝很烦:“不看。”

女生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就在这时,校长拿着话筒,磨出了一阵刺耳的刺啦声,他清了清嗓子说:“肃静,接下来让我们高一年级的温语槐同学做新生代表,上来演讲。”

温语槐全程很流畅地脱稿演讲,结束后仿佛脚踩万丈光芒般地走到了台下,先是班主任拉着她说了几句,又是周围的同学打趣。

她都应付自如。

顾嘉宝更不爽了,解散的时候她感觉温语槐要过来,直接小跑到了厕所。

正打算进去,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顾嘉宝回头看,就见到春风得意的温语槐,她脸上带着好脾气的笑意,问:“你到底是怎么了,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这样不理我?”

“就不理。”

顾嘉宝也觉得自己好奇怪,自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以前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争什么的想法,但现在却讨厌极了这种自己跟温语槐相处处于弱势,被压一头的感觉。

温语槐被她的蛮不讲理给逗笑,“就算是生气,总要给我个原因吧?”

在她的坚持下,顾嘉宝没办法再用任性来蒙混过关了。

可是顾嘉宝还是不愿意解释。

其一是因为她也不知道这种“气”是哪里来的,其二是她觉得解释和好这让会让她更加弱势,对温语槐俯首称臣了。

她绝不。

电光火石间,顾嘉宝的小脑子里忽而闪过一个念头,恶作剧一样。

她勾起笑来,问温语槐:“你真想知道?”

对方很诚恳:“嗯。”

“进来说吧,站在厕所门口说什么。”

“好。”温语槐跟着她进去,南林一中的操场旁边的这个厕所很大,足足有两层,从楼梯上去还可以看到旁边的香樟树。

她看着顾嘉宝的背影,一路走到了拐角的角落停下。

温语槐不知道她卖得什么关子,怎么想也不知道她能说出什么生气的原因。上前一步凑近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嗯。”很轻的一声。

顾嘉宝转过身,忽而凑得很近,伸手按住温语槐的后脑勺,在她嘴上落了一个吻,还报复般地用牙齿咬了一下。

在银丝边眼镜的遮挡下,温语槐的瞳孔忽而放大。

她浑身僵硬绷紧到了极点,那副镇定自若的神色终于开裂,浑身血液像是上涌一样,整张脸涨得通红。

不可置信发生了什么。

用力地攥着自己的手背,白皙的皮肤下,青色血管绷得清晰可见。

她几乎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