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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就听到这些屁话,真是头疼。

心理素质差的人,她在这个行业里见得太多了。这位合伙人是个投了好胎的富N代,出身在香港,靠着家里捐了栋实验楼,去藤校念了本科镀金,一路头顶光环金光闪闪,人生的顺利程度可想而知。

“当初疫情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疫情那两年恰恰相反,所有人都认为经济受影响,但是那两年经济反而是上升了。如果你真的那么相信所谓的市场,或者是那些权威媒体,你就不应该从事这一行。”

合伙人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沉默片刻。

“你就真的这么有把握?一点儿也不着急?”

“正如前人所说,历史是一个循环。历史之所以会重演,是因为人从根本上没有改变。人如果变了,历史就不会再重演。”

温语槐留下这么一句话。

他问:“什么意思?”

“挂了。”

温语槐懒得再浪费时间给自己添堵,直接掐灭了电话。

一大早上扰人清静。

屋子里有暖气供应,她身上穿的纯白的棉质睡衣,薄薄的一层贴着肌肤。正打算掀开被子去洗漱,突然看到了顾嘉宝在凌晨发过来的照片。

[小虫:下雪了。]

温语槐看着照片,愣神片刻,她走下床拉开窗帘,看着落地窗外面的一片灰茫茫的天空,这里的景色跟顾嘉宝的照片相差甚远。

她现在住的地方是一个大平层。

前几年炒得最火热的小区,在网上被戏称是南城千金少爷们住的地方,但背后少不了开发商推波助澜的营销策略。即便是现在房地产大环境不好,很多地方都已经降价了,这里的房价依旧是屹立不倒。

只是风景太差了。

温语槐之前完全没意识到这点。只考虑到便捷和安静的问题。现在突然改了主意,她想要找到一个能看到树木和落雪的地方长期居住。

住这么高,每天醒来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旁边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只会加剧人生的无意义感。所有景色都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

她回拨了一个电话给顾嘉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柔软的女声,很轻快。“喂~”

“我醒了。”

“起这么早?”

“嗯,昨天晚上你发的照片我看到了。”温语槐的声音听起来还带着些清晨的困倦,却很温柔。“嘉宝,我想搬走,找一个新的地方住。”

“咦?”顾嘉宝感觉有些意外。“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跟邻居发生矛盾了么,是因为我要过去一起住的原因么?”

“不是的。”温语槐轻笑,她哪里来的邻居。“在这里住倦了。一点儿生活的气氛都没有,很空。”

“这样啊。”

顾嘉宝也不太了解状况,没办法给出什么意见。

“嗯。”温语槐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耳边说话,褪去了平日里的冷淡外壳,罕见地流露出了鲜活的内心想法。

“我想重新找个地方住,我们两个人一起。你有空的话可以找找,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对这件事,顾嘉宝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认同态度,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嗯好。那我去看看,你好好工作吧。”

挂了电话,温语槐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觉得灰蒙蒙的天空都跟着顺眼了几分,暴雪也掩埋不了她可预见的幸福未来。

从门口买了杯咖啡,换乘地铁上班。

整天躺在病床上没事干,顾嘉宝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找房子这件事上。巧合的是,大约是这年大雪真带着好运,她碰到了一个不错的卖家。

自带院子的小别墅,二层,在四环外的位置,因为处地偏远,售房面积比一般的别墅要小太多,单层的面积跟普通小户型住宅差不多了,挂价也远低于市场价。

她跟温语槐说了下,“这套我感觉很合适,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距离你上班的地方有太远了,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温语槐却觉得刚好。

“这样才能一路开车看风景啊。这一片是老城区,应该挺安静的,绿化做得应该都是很不错的。而且距离菜市场和公园都很近。而且这个菜市场还挺大的。”

顾嘉宝没想到她还会注意这个,“菜市场和公园?”

“对啊,等我下班回来顺路还可以去菜市场买菜回来,天晴的时候还能推着你去公园散步晒太阳。”

顾嘉宝被她话语中所构想的生活给吸引住了,好像理想中的生活在这一刻真的要降临。

“那我们改天去看看吧?”

“嗯好。”

这几天她都止不住地开心,中午的时候,林医生会过来查房,偶尔会跟她聊几句,叮嘱道:“长骨头的关键期记得要多补钙,饮食上可以留意。”

“好。”顾嘉宝问:“林医生我可以出院了吗,我想过几天去看房子。”

林医生有些诧异。几天不见,这个断腿的姑娘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阳光开朗了起来。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要小心腿。”

“没问题。”

顾嘉宝开始跟房东约时间。

到了约定好的日子,温语槐在中午准时出现,她拎着饭盒包,坐下跟顾嘉宝一起吃饭。

隔壁床的阿姨刚从家里拿着换洗衣服赶来,就看到安静吃饭的两个年轻女人,也许是这两个人都出色的缘故,她这一把年纪,怎么看怎么喜欢。

一直时不时往那边瞧。

她不敢贸然跟温语槐说话,但好在顾小姐脾气是很好的。“小顾,你朋友又来给你送饭啊?”

顾嘉宝笑呵呵点头:“嗯。”

阿姨感觉话刚说完,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女人就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说不出的威严。阿姨有些紧张,但好在对方的视线很快就收了回去,又看了一眼顾小姐。像是在责怪。

顾小姐却完全不怕她,耸了耸肩,做无奈状。

真是挺有意思的人。

包里还有一盒果切,顾嘉宝看到之后,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温语槐。

温语槐无奈,点头。

把绑着塑料盒子的纸条撕开,顾嘉宝拆开壳子,里面的水果香气盈满鼻腔,她找出一个小盒,把一半的果切倒过去,递给阿姨。

“阿姨,你跟小宝吃。”

“这怎么好意思?”

顾嘉宝轻笑:“没事的,拿着吧,前几天我还吃了你们的苹果呢。”

阿姨笑:“苹果哪里有这个值钱。”她看得清楚,这里面的水果都挺贵的。

就在这时,温语槐看向她,“阿姨收下吧,平时她连一口苹果都不吃的,多亏了你,她改了这个毛病。”

“真的啊?”

不知道怎么回事,温语槐一说话,阿姨就接了过来,拿给自己的女儿吃。

“谢谢你们啊。”

剩下的半盒果切,顾嘉宝跟温语槐吃完主食之后,分了这些吃。

两个人就要按照计划过去看房子,卖家因为要出国定居,所以很着急出售房子的事情。温语槐打算把顾嘉宝抱到轮椅上,隔壁床的阿姨还搭了把手。

“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哪里有力气呦,我来吧。”

温语槐还有些不放心,但阿姨工作很快,直接抢了过来。顾嘉宝就这么被阿姨公主抱上了轮椅。她笑着跟阿姨说:“阿姨你好棒啊。”

阿姨得意说:“我力气大着呢。”

顾嘉宝扭头看向温语槐,笑眯眯说:“好了,我们走吧。”

这次的看房比想象中的顺利,到了现场之后,顾嘉宝才发现这房子比平台照片上展示得还要漂亮。建筑面积虽然不大,但是还带着院子。

房东有些诧异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顾嘉宝,显然没想到还有个伤残情况。

她愣神片刻,打开门带着她们两个过去。

“这片院子呢,我原本是打算挖个池塘种荷花的,但是还没来得及弄,这里你们要是想买下来的话,后续可以随意发挥。旁边都是我种的绣球,这一大片什么品种都有,养了好多年了。无尽夏到了花季会爆花,可以调色,你们喜欢蓝色或者粉色紫色都可以调,还有白色的。”

顾嘉宝被温语槐推着,跟在后面听讲,意外地收获了很多草木知识。

“您还真是喜欢花木呢。”

房主轻笑:“是啊,这里我都住了十几年了,这上上下下都是我一点点打理出来的。这些都是我的心血。”

顾嘉宝环顾四周,院里还有一颗樱桃树。

“的确看得出来。”

房东是个很有涵养的中年女人,又带着她们进房子看,介绍了一会儿就直接下楼了,给她们留足了空间。而且还在桌子上给她们准备了茶水和一些饼干。

顾嘉宝简直要被人家完美俘获。

喝了一口花茶,小声跟温语槐说:“这个姐姐好有气质。”

温语槐看着墙上挂着的画像,轻嗯一声。“这画你知道么?”

顾嘉宝顺着看过去,“知道,这画还挺有名的,家里装饰的一般都是仿品,但是仿品也有区别,这个是手工画的,得大几千。她品味还真的蛮不错的。”

温语槐像是一个好学的学生,拍照识别,了解了这幅画的年代背景和画家。

“学艺术的女人,日子都过得蛮有情调。”

顾嘉宝不可置否,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温语槐点头。

顾嘉宝笑逐颜开,也跟着点头。她对着温语槐招了招手,让她附耳过来,小声说:“来之前我就探过她的口风,她很着急出国,我们还可以再还一还价格。”

温语槐没想到她还有这出。

“没想到啊,顾小姐也会过日子精打细算了。”

“那是当然了,能省一分是一分,这样漂亮的花园持有成本很高的,每个月光是买肥料什么的都得花不少心思不少钱呢。”

“小财迷。考虑得还挺多。”

温语槐笑着看她,把顾嘉宝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听到没有,记得还价哦!不要仗着有钱就开始乱扔钱。实在不行我们还能接着看别的慢慢挑呢。”

“嗯好。”温语槐答应,“放心吧,我会按照顾小姐的指示去还价的。”

“这才像话。”

顾嘉宝只当她没有生活经验的小孩似的,温语槐笑着看她,每天跟钱打交道的人还能不明白这些。“那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下楼去跟房东谈谈,你要是想尿尿就发消息给我。”

“知道啦。”

一个人在阁楼里坐着喝了会儿茶,顾嘉宝从毛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银行卡余额看了一眼,如果顺利地话那么她的卡就要被掏空了。

不过这么漂亮的房子,她当然还是希望要拥有了。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外面楼梯处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是温语槐走了上来。

顾嘉宝调转轮椅的方向,看到是她,连忙问:“怎么样?”

温语槐点点头,跟她说:“还价了,价格低得有点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谈妥了。顾嘉宝看着这房子开心极了,变戏法似的从腿上放置的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给你。”

温语槐不解:“这是……?”

“我这些年的积蓄。”

说着,顾嘉宝把卡塞进她手心里。

温语槐指尖捏着卡片,询问:“给我是打算要跟我合资购房的意思?”

“对啊。”顾嘉宝笑着说:“这房可得写我们两个人的名儿,我也是出资了的,虽然没你出得多吧。”

温语槐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答应。

“嗯好。”

两个人一起买房也算是有了个家。

“改天就去办交房手续。”

顾嘉宝疑惑:“人家买房都得好几个月,甚至几年,咱们几天就都弄完了,会不会太快了点?”

“快么?”

一点儿也不快啊。

第96章 回去的时候,顾……

回去的时候,顾嘉宝却不着急走,她扭头跟温语槐说。“我想在这个小区里转一圈儿。”

“好。”

下午的时间并不紧张,温语槐将掏出来的车钥匙又塞回兜里,她推着轮椅,慢悠悠地沿着柏油路主干道走。

道路两侧都是梧桐树底下。这个季节的树木也是光秃秃的,但是落了雪之后以后,就多了银光的照耀积压。顾嘉宝像是个好奇宝宝,坐在轮椅上看着小区周围的环境,平日里常见的一草一木都成了稀罕似的。

外面风挺冷的,温语槐停了下来。

她从袋子里拿出毛毯。“当心冻腿,等下我把这个给你盖上。”

“没事。”顾嘉宝看着自己身上棕色羽绒袄,下半身还穿上了专门买的大一号的棉裤,把石膏包裹进去,暖烘烘的。

“我一点儿也不冷。”

温语槐弯腰把毯子盖在她身上。

“你现在是不觉得冷,但是回头冻着了,再感冒发烧吃药,够你难受的。”

说着,她用手微微抬起顾嘉宝的腿,把毯子的边缘塞进她的腿底下,确保严丝合缝不透风进来。“好了。”

顾嘉宝被她裹得严实,感觉自己像是个毛绒娃娃。从口袋里把手伸出来,拽住温语槐的胳膊,把手指塞进她手心里。

“你摸摸,真的不冷。”

软软的手指头还带着温热,在手心里轻轻刮了几下,温语槐心绪微动,捏住了她作乱的手。看着她轻“嗯”一声,紧接着又把那只手给塞回对方的口袋里。

看来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顾嘉宝老实地坐在轮椅上,提起了另一个要求。“等会儿我可以喝杯奶茶么,被风吹得嘴巴有点干?”

温语槐很好说话,“嗯,等出去给你买。”

以前顾嘉宝是不太会主动喝奶茶这类添加剂太多的饮品的,但是这阵子开始,莫名奇妙就转了性子,喜欢这些甜口的东西了。

她有预感,照这么下去自己这回是真的要发胖了。

两个人往前走,路过了小区东门。

“从这个门出去,往右拐走几百米就是菜市场了,以后我下班了路过那里可以顺路买点菜回来,上回说去学厨艺的事情也可以安排上日程了。”

顾嘉宝纳闷:“我记得以前你不是方向感不太好么,这次怎么一下子就记住方位了?”

“在过来之前在网上找了一下这里的平面图,记住了对应的位置。”

温语槐做事细致周全。顾嘉宝感觉得出来,其实两个人差别还挺大的。“那到时候我们住在这里的话,可以天天做饭做菜吃了。你真的打算报班了?”

温语槐给出肯定的回复,“嗯,我打算给你也报一个班。”

“什么班?”

“跟我一样的厨艺进修班,防止我哪天出差不在家里的话,你没东西吃,这样你自己也可以做饭。都是线上的课程,我们一起学习,再续同窗之谊。”

顾嘉宝笑着重申:“我本来就会做饭。”

经过这段闲逛的时间,才终于有了实感,将来她就要住在这里了。“租房子住好多年了,每次搬家都是大包小包地来回折腾,现在终于有了个家。”

找到一个安身落脚的地方多不容易啊,而且房子还那么漂亮。她本来以为生命中不会再有什么好的事情发生。

温语槐看到她这么开心放松,索性捏着轮椅的黑色把手,又推着她在这个小区里转悠了一圈。把所有的地方都走马观花似的看了看。

路上还碰上了不少闲着没事儿干的老太太。

而且还不少。

顾嘉宝有些好奇地看着她们。“感觉这些人好像是网上说的那种拿着高额退休金的幸福老太啊,平时打打麻将,跳跳广场舞?”

温语槐点头,“这个小区本来就是用来安置职工的,这些老人家应该是都是原来中建局的退休职工。”

“真羡慕这些老太的生活。”顾嘉宝扭头看她:“你连这个也知道?”

温语槐轻“嗯”一声,“以前因为项目的问题,跟他们打过交道,所以才知道这些。”

“那你去过不少地方吧?”

“是的,大部分都是出差。”

她们从这里出去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小区门口的商铺都是些便民服务。奶茶店水果店,五金店,还有一家是花店。

顾嘉宝刚想开口,温语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想起刚才答应的事情,推着她去奶茶店。

前面排队的女孩儿看有人坐在轮椅上,主动让出位置。

“你先点吧。”

顾嘉宝有点不好意思。她受到了好多的照顾,还有些不能适应自己断腿之后的社会处境,反而觉得受宠若惊。下意识地寻找熟悉的人,扭头看向温语槐。

“没事的,我们不急。”

那女孩儿确认她不需要,才又站了回去。

温语槐没想到她脸皮这么薄。这家奶茶店生意很好,队伍又排了一会儿还是没到,温语槐看向前方,对着顾嘉宝说:“我出去一会儿,你在这等我。”

“嗯好。”

顾嘉宝留在原地排着队,低着头刷手机。她突然感觉轮椅被人动了下,误以为是温语槐回来了,没做反应。谁料突然被人猛地往前一推,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刹住。

扭回头看,原来是个十几岁大的男孩,嬉皮笑脸的。

顾嘉宝顿时冒出了火气,男孩家长见他惹出了事儿,打了他几下头,不停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即便是想发火,对方陪着笑脸,而且她也没真的怎么样,只能作罢。

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大家继续排队。

顾嘉宝再次感觉到身后轮椅被人摸上去的时候,直接生气。“你有完没完?”

“怎么了?”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顾嘉宝扭头,但还没看到人,一束漂亮的粉色郁金香就突然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被眼前的花晃得一怔,失笑:“这是?”

“今天的花。”温语槐看着她,“你不是说要过浪漫日子么。”

顾嘉宝顿时忘了所有的不愉快,接过她的花。还夹着一张纯白色的卡片,上面写着:[祝您早日康复,身体健康。]

她仰着头,笑得很开心。“谢谢。”

温语槐问:“刚才怎么了,是有人碰轮椅了么?”

顾嘉宝感觉瞒不过她,索性大略地说了一下。“就是一个淘气的男孩,推了一下,他们道过歉了就算了。”

温语槐听到她说的话,朝着队伍里看了一眼,很快就看到了一个十几岁大的男孩,穿着中学的校服。

“是他吗?”

顾嘉宝不想多生事端,拽了下她的袖子。温语槐再了解顾嘉宝不过,看得出来,基本可以确定了是他。

她快步走上前。刚开始那个男孩还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直到温语槐扫了眼他胸前的校服徽章,“你是一中的?我会打电话跟你们教导处反应情况的。”

男孩这才慌神,立刻换了副嘴脸开始认错。

温语槐拿捏这种这种人是不需要废多大力气的,见他低头认错,慢条斯理地冷嘲:“早这样识趣不就好了么?”

顾嘉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男孩又唯唯诺诺地跟温语槐过来,给她道歉。

道完歉还补了一句:“你知道我爸是谁么?”

温语槐懒得理他,让人走了之后,队伍也排到了。顾嘉宝要了杯港式奶茶,拿到捧在手心里吸了一口,都是奶香味,二人从队伍里出来。

顾嘉宝问:“你刚才说要举报到学校是吓唬他的吧,还挺管用。他最后还说他爸是谁?”

她担心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谁说是吓唬他的?”

温语槐轻笑:“我可没说他道歉了就算了。”

她掏出手机,补了一个电话给一中的教导处。

顾嘉宝看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人这么处理事情了。一时微怔。最神奇的是,温语槐是以一种淡然的,轻笑着的状态完成这些的。

温语槐注意到了她的注视,“怎么了?”

顾嘉宝由衷说:“你真的很不一样。”

其实睚眦必报的事情她见过,硬刚到底的事情她也见过,但是当事人往往其实都是虚弱着张牙舞爪的,顾嘉宝可以看见她们表达愤怒,但是仔细想来,可以窥见她们愤怒之余,却没有多少自我认同。

因为这个大环境没有这种基因培育,干嘛跟一个孩子较劲,和稀泥当和事老的大有人在,甚至是主流。

温语槐问她:“你是说,我态度比较强硬?”

“嗯?也不是。就是觉得你不一样。”

“因为想法不一样吧,我认为,人跟人之间其实从来不存在所谓[理所当然的平等尊重],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互相试探着冒犯彼此的底线。人时刻都会改变,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恶意也是,你稍微强势一些,在角斗的过程中,他那点恶意就会被压下去。可能因为我比较自信,所以做事的时候不会束手束脚。”

好像重新理解了自信的含义。

顾嘉宝眨巴眨巴眼睛,“这好像需要很强大的生命力和能量。”

“是的。要在各种各样的环境里生存下来的话,就得凶猛一点,残忍一点。不要主动地认为自己很弱势很普通,给自己上思想枷锁,要充分地信任自己。”

她的语气很温柔。顾嘉宝星星眼望着她:“真好,我感觉你真的很棒,彻底摆脱了性别叙事,摆脱了女性的困境。”

温语槐显然是被她的夸奖给取悦到了,挑眉说:“也没有,我每个月生理期还是挺准时的。这也算是女性的困境之一吧,尚未摆脱。”

“不算不算,生理期还可以排毒呢。”顾嘉宝笑着看她得意的小表情:“瞧你,还翘起尾巴来了。不过阿姨说得还挺对的嘛。”

“医院的阿姨么?”温语槐很好奇:“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跟我说,如果我答应搬过来跟你一起住,人生说不定会有好的转变,也会从你的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听到这话,温语槐点点头,赞同道:“阿姨说得是对的,以后你要多听阿姨的话。”

顾嘉宝简直被她弄得无奈。

气愤道:“你这算是自卖自夸么?”

“不算。”

购房后续的事情,顾嘉宝在网上做了不少功课,要准备什么东西,是什么流程手续。毕竟对她而言买房是很大的一件事,但现实却没有留给她多少用武之地。

温语槐是个做事举重若轻的人,她做很多事情都不过心,也不受力,做事推进度推得很快。

顾嘉宝心里有点儿没着落,因为太顺利了。

她什么也不用做。只好点开网购的APP买点要用的东西。

“在看什么?”身侧突然传来了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温语槐坐在她的旁边,盯着她看。

顾嘉宝被吓得下意识地一缩。

“花肥?”温语槐盯着她的手机屏幕看。

“嗯,是的。正在挑。”

温语槐回想起那天在院子里看的花,大多都是需要强力肥料的品种。“这些其实不合适,最好的肥料还是肉腥鱼肠之类的。”

顾嘉宝不敢相信:“啊?”

“没听说过一种鬼故事传说么,如果地下埋着尸体的话,玫瑰花会开得格外娇艳。”

顾嘉宝没想到草木也有这种残忍的秉性。“真的?”

“真的。”

听完温语槐的话,顾嘉宝觉得自己跟她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两套方法论里。她知道要施肥,但是没想到肥料是这样的。

太凶残了也。

温语槐看着她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晃了晃手中的饭盒,搁置在小桌板上。

“今天给你准备了排骨汤。”

顾嘉宝脑海中的念头未经思考,直接脱出而出。

“是在给我施肥吗?”

温语槐一怔,更觉得她可爱极了。接过话题说:“没错,等你到了花季开花了,我就把你收割,掐断花枝,捆绑起来。”

呜。

顾嘉宝想,她也要凶残起来才行啊。

第97章 “麻烦请把样品……

“麻烦请把样品寄到这个地址。”

“好的,辛苦你了顾设计师。又来确认一次稿件。”电话那头的工厂负责人询问:“听说你生病了,还好么?”

“正在休养,谢谢关心。”

“那祝你早日康复。”

“谢谢。”

尽管已经完成了工作,顾嘉宝还在盯着面前的那张设计稿看,手指搭在桌面上,她握着鼠标开始乱点,屏幕上的项链也跟着晃动。

她开始在有限的空间里作乱。

大概是因为天冷的缘故,坐了不到一会儿,脚趾就已经冰凉,直到猛地打了个喷嚏,顾嘉宝才意识到自己穿得有些少。

温语槐打了个电话过来,问她今天晚上是否有安排,隔着电话线又听到她在那边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受凉了?”

顾嘉宝吸了吸鼻子,伸手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嗡里嗡气。

她选择性地岔开话题:“晚上应该没事。你问这个是有什么安排么?”

“嗯,梁思琪和梁露她们说是庆祝乔迁之喜,邀请我们一起去吃羊肉火锅。”温语槐说完这个,又把话题绕了回去,追问:“你又把衣服脱了么,屋子里暖气开了?”

她记忆里真不错。

顾嘉宝压低了声音,似乎这样对面就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一样。

“小区没有暖气供应,开空调又太干了。”

温语槐对她有些无奈,“那把衣服先穿上,那个袋子里有电热水袋,还有暖宝宝。就是我留在那里的白色纸袋里面,能找到么?”

电话那头传来了翻动东西的声音。

紧接着传来顾嘉宝的声音,距离电话有些远。

“啊,找到了。那要去哪里聚餐啊,几点钟?”

“大概八点,到时候我过去接你。下午在家里记得穿暖和点。”温语槐开始循循善诱,“听梁思琪说是在山上的一家馆子,味道很正宗,冬天聚餐吃羊肉火锅最暖和了,你要是生病了可就没办法带你出去聚餐玩了。”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顾嘉宝被勾住了好奇心,询问:“这么冷的天还跑大老远去吃,你们精力真旺盛,那有什么好玩的么?”

“好玩的?应该没有。”温语槐思考了一下,“大概就是几个女生促膝长谈吧,聊聊人生聊聊理想什么的,不过也不能谈太晚。回来还要按时睡觉。”

这就完全是一个有计划的NTJ人会说出来的话。

顾嘉宝是个典型的P人,得知了一切有计划,就会产生一种人生索然无趣的完蛋感觉。她兴奋起来,就希望快乐的时间永远没有尽头,不会终止。

这种谈话活动应该很无聊,导致她的期望值大打折扣。但顾嘉宝还是很珍惜能出去的机会,总比闷在家里好。

“好吧。”

但神奇的是,明明没有抱太大的期望,但是实际的体验却比预期的要好上太多太多。

到了六点多的时候,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顾嘉宝正在打游戏,她戴了一只耳机,忽而听到外面开门的动静。传来一阵错落的脚步声,还有几个人混杂着的谈话声。

“位置已经订好了。”

“好冷啊。这个天就应该吃点锅子暖暖。”

本来以为是温语槐过来接她了,但没想到大家都一起来了。顾嘉宝听得清楚,正在说话的是梁思琪。

“这回你妈又得说我们两个有好吃的好玩的不带着她一起了。”

接着又是梁露反驳:“那也是你小姨好么?”

“咱们把嘉宝带上赶紧出发吧,得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呢。”

“她是不是还在睡觉啊,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回复的是温语槐的声音,她的声线比另外两个人稍微冷一些。“有可能,她最近几天睡得昼夜颠倒。”

听到她们提起自己的名字,紧接着脚步声逼近,顾嘉宝内心莫名有些慌张地看向门的位置,咔哒一声,门被打开了。

是温语槐。

她穿着一身黑,拧着门把的手上戴着黑色皮质手套。走廊的灯光照着她的银丝细框眼镜的一侧,晃着冷光。

迎上顾嘉宝的目光,她有些诧异。

“没睡觉?”

“嗯没睡着,过去要很远么?”

“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温语槐脚上踩着的皮靴还挂着化开的雪水,一踩一个微微湿润的脚印,迈步进来,伸手把灯打开。

“玩游戏怎么不开灯?”

顾嘉宝按灭手机屏幕,“懒得动。”

温语槐熟稔地拉开衣柜,从里面找出件厚点的毛呢大衣,内衬毛绒绒的。她用手指摸了摸厚度,准备把这个给顾嘉宝穿上。

“晚上山里冷,把这个穿上,我们就走。”

顾嘉宝刚开始还不觉得,任凭温语槐给她套上厚厚的大衣,裹得像是气锤娃娃。直到温语槐推着她出去之后,从单元楼电梯里出来,她才感觉到冬天的残酷。

一阵冷风吹得她脸都没知觉了。

她下意识缩紧脖子,看向温语槐,只见对方那身黑色皮衣像是能抵抗严寒,身姿笔挺,宛若风雪中吹不弯的松柏树。

“梁露你在这儿看着她,我跟你姐开车过来。”

“好。”

她踩着皮靴离开的背影,渐渐隐匿在天边蓝色的夜幕中。

顾嘉宝跟梁露站在原地等待,聊了几句,就冻得上下牙打架。

“你最近工作忙不忙?”

梁露苦笑叹息:“在大厂里干活,就算是不忙也得装作很忙。”

大厂这个词在就业市场里就等同于薪水高,可以十几年就挣到足够躺平的养老钱。尽管不停有叫苦叫累的声音,但仍然在许多人眼中是值得羡慕的对象。

顾嘉宝工作经历十分有限,对这个话题意外地感兴趣,正想着跟梁露聊一会,突然,前方响起了尖锐急促的鸣笛声。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

“她们来了。”梁露连忙推着轮椅过去。

几个人帮忙把她抱上车,顾嘉宝有些不好意思,隔着车窗跟她们说了声谢谢。梁思琪笑着说:“客气什么,等会儿咱们两辆车一起开,看谁先到啊。”

“这还比赛呢。”

她们走到前面的车里,关上车门,车尾灯亮起红光。顾嘉宝见状催促道:“她们都发车了,我们也赶快吧。”

“不用着急。”

温语槐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杯红糖奶茶递给她,顾嘉宝有些惊喜地接过,捧在手心里感觉温热。诧异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过来的时候,拿这个暖暖手。别喝太多,等会儿没肚子吃东西了。”

“好。”

车子很快启动,从市区出去,上了高架桥。

顾嘉宝把自己这边的窗子留点缝隙出来,几缕冷风送进来,她凝望着外面阴沉的蓝色,恍然却有种整个世界都即将休眠沉睡过去的感觉,因此而感到几分逃逸出来的自由。

山路越开天色越晚。

等她们绕过一个弯道,顾嘉宝正望着山色,温语槐说:“到了。”

原来是这里,她低头解开安全带。温语槐停了车,取出轮椅,半搂半扶着她下车,到了外面,顾嘉宝嗅一口冷气,感觉头脑清醒许多。

“山里真的好冷好静。”

山林刚被一场雪打过,竹子被这场雪压着,沉甸甸的弯着腰。碧绿叶片滴落下消融的雪水。

顾嘉宝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正好八点半。温语槐站在她身后,推着轮椅。

梁思琪下了车在前面哈哈笑,扭头冲她们说:“这回可是我们先到的。”

“开了这么长时间的车,肚子都快饿死了。”

梁露一边裹紧了棉服,一边跺着脚。“你们快点跟上来,我们进去。”

前方有一个竹门,上方牌匾写着店名十里香。里面却很热闹,几乎满座。店员拉开那扇玻璃门,请她们顺着走廊往里面走。

“几位预定的107号在最里面。”

羊肉锅很快就端上来了,顾嘉宝起初闻到膻味还没什么食欲,可是锅子越煮越香,汤水浓白,边缘还泛着红色辣椒油。

里面的菜都被烫得很熟,看起来就很好吃,这里主打就是自然。

菜都是后面大片菜地里现摘的。

羊,自然也是现杀的。

顾嘉宝想想就觉得蛮血腥。

这里有一整扇墙面上还挂着血淋淋的羊腿羊肉,就是为了向客人展示食材的新鲜。周围的食客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大快朵颐。

明明是一家馆子,顾嘉宝却像是陷入异常残酷的世界里,有种恍惚感。直到身边的人喊她:“嘉宝姐,梅子酒你喝么?”

顾嘉宝一开始没回神,视线还定格在那扇挂满肉的墙上。

温语槐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轻握了一下她的胳膊,问:“喝不喝这里的梅子酒?”

“嗯?喝吧。”

她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酒,也跟着吃了几块肉,感觉身上暖烘烘的。人真是变态啊。

她脑海里冒出这样的想法。

酒足饭饱之后,话题也跟着打开了,但女生之间的聚会还是安静文明得多。梁思琪提议要玩游戏,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积极主动又有主意的那个人。

但是酒喝多了好像每个人都醉醺醺的,游戏干脆改成坦白局,每个人都要说出自己的经历,变成了名副其实的girl talk。

梁思琪先开始,说起了自己的童年和母亲。

“从小我妈就跟我说,学习成绩是最重要的。我也很喜欢学校,倒不是因为我喜欢学习,或者是学到了什么东西感到高兴,而是因为我喜欢被夸奖,也喜欢取悦那些权威人物,每次拿到第一名,老师会高兴,我妈也会高兴,然后我就跟着高兴。从这点上,就不难看出其实我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走到今天也只不过是随大流。”

顾嘉宝的家庭里只有她一个女孩儿,王紫玉跟她又不亲近,很少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跟女性深入地交流。她发觉之前自己完全错误地预估了这场对话,明明一点儿也不无聊。

她没想到梁思琪会如此真诚,直白地剖析自己。

听到这番话,对此最意外的当属梁露,她是在梁思琪的光环笼罩下长大的那个粗神经妹妹。

“我就跟你不一样,我从小就到处疯玩,小时候经常被人说是个疯丫头,或者像男孩子。”

梁思琪又喝了口酒,止不住地点头。梁露或许读不懂她,但是她作为姐姐,一定能读得懂梁露的想法。

“你从小就是精力旺盛的类型。”

“我还以为姐你是那种天生的自律型呢,每回都是家里长辈夸奖的那个,又懂事又聪明的姐姐,让我们这些小屁孩仰望。”

“才不是呢。想想还真是羡慕你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梁思琪突然看向对面的温语槐,问:“你呢温老板,要真实回答,不可以找借口。”

温语槐好像没有在听,问:“说什么?”

这让梁思琪不满,“你的成长经历,原生家庭创伤啊,父母或者是老师对你的影响啊。我们今夜是女性互助疗愈成长之夜。”

“总之,请畅所欲言。”

这个名称让温语槐有些恍惚,哭笑不得。感觉就像是戒烟酒协会之类的东西。

其实温语槐不喜欢聊这些,她是一个更倾向于去解决问题的人。这些聊天在她看来是没效率的对话,过去的问题,现在其实起不了什么解决作用。

“我的话,从小就被灌输读书时唯一的出路这种话,按部就班地走过来了。”

梁露和梁思琪一起拍桌子,“不行不行,这样不行。必须是让你痛苦的,你所有感触的经历。我们要互助,怎么可以你一个人完美无缺。”

温语槐想了想:“非要说我有什么特殊的经历,大概就是我身边的女孩子大多都是初中辍学都不念书了,因为我是成绩最好的那个,所以才有了一路念书的资格。不用读着读着就担心自己念不下去,被父母逼着早早进入社会去打工谋生。这算是创伤经历么?”

她说出这段话,气氛突然沉重。

梁思琪咳了咳。“算吧。”

温语槐轻抿了一口酒,垂下眼睫,像是想到了什么。“哦,还有一个。”

像是抓住了发挥自己安慰能力的希望,梁思琪连忙道:“你接着说。”

“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老师让女生先回家,男生留下。当时我在教室外面看书,并没有离开。听到平时对我一向和蔼的女老师说,男生天生就比女生聪明,现在我们班上前十居然是女生多,这说明你们男生根本没有用心学。她后来又说了一些话,大概就是高中女孩成绩就不行了之类的。”

梁露忍不住插话:“这话我以前上学的时候也听过,差点给我气炸了。什么歧视言论啊。”

梁思琪看着温语槐:“你感觉很生气愤怒么?”

温语槐却摇了摇头,“愤怒其实也是需要具备某种资格的,我没有给自己前置这种资格。当时我最直接的感触就是恐惧。因为我担心这样我就没办法继续读书了,家里不会再供养我。我在村子里长大,老师就代表着某种权威,我深信不疑。但她的话无疑于直接给我判了死刑。回家之后我还偷偷哭了很久,眼泪把枕头都打湿了。”

她说话的口吻很平淡,像是在说旁人的事情。

“那后来呢?”

“我考上了市区的高中,一开始完全不能适应,但是到了后来,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在这种绝望的情绪下,我却还是为了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无数次质疑老师的念头。其实很多事情当时我并不了解,存在着很多信息差。但是我却清楚地意识到,我需要生存下来,需要存在在学校里。其实当时我也不相信我自己,而且内心有种微妙的直觉,莫名笃定自己的可以做到,最后我也成功做到了。这可能也无形中影响了我后来的做事风格。”

梁思琪点头:“看来你十几岁的时候就杀死了心目中的权威?”

“算是吧。”

“温总的成长速度很惊人啊,刚才你说后来不一样了,是什么不一样了?是遇到了什么人让你有所领悟吗?”

温语槐的视线锁定顾嘉宝,黏在她身上。

“嗯,对,遇到了让我有所领悟的人。然后早恋了。”

梁露错愕:“啊?我还以为你要说自己怎么克服偏见,勇往直前呢。怎么突然早恋了?”

“因为她让我觉得,世界原来还可以是这样的。还有这样的人。”

“温总不愧是温总,说情话都说得这么有禅意。”梁思琪语气暧昧,视线看向顾嘉宝。

顾嘉宝有点不好意思。

梁思琪这时候已经喝得双颊泛红,上了酒劲。她手托着腮:“好了,接下来该嘉宝了。嘉宝你说说,不过我觉得像你这么漂亮的孩子,从小就应该备受宠爱吧。”

“好像不是。”

轮到顾嘉宝回答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什么放不开的心理负担。“我学习一直都不太好,这方面没什么可说的。原生家庭的话,我跟我妈妈的关系,比较像是陌生人吧。从小我就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没有在乎我,因此我也没有那么在乎她。母女之间的这种直觉传递有时候敏锐得吓人。我妈妈已经算是很精明强干的人了,举了例子,就有点像红楼梦里的王熙凤。但是她骨子里还是认同男权社会那一套,这一点无法改变。我不喜欢自己不受重视的感觉,所以我会疏远她。我相信她也很早就意识到了我这个孩子对她的排斥,其实我是那种很不讨喜的人。”

梁思琪露出一副担忧的表情,“你听起来太可怜了啊。”

梁露性格比较直:“我感觉听你这么说,你跟你妈妈的关系其实不像是亲人,而像是处在血缘关系,被迫绑在同一个家庭空间里的敌人。”

她的话很真实,因此显得有些刺耳。梁思琪瞪着她,怎么可以这样说。

而顾嘉宝反而觉得无所谓,并且忍不住赞同:“没错,就是这种感觉。我觉得不需要回避这种过去和痛苦。”

梁思琪叹息:“你们两个都太厉害了。真的。我以为不用结婚生子应该就会过得轻松幸福一些,但是仔细想想,那些没结过婚却抗拒结婚的女孩,大概是从很早就从原生家庭里饱尝痛苦吧。”

“是啊,女孩子都太厉害了。”

大家酒喝多了,情绪高涨,会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

“衷心地,祝你们幸福。”

“那我祝你们健康。”

“祝大家得偿所愿,梦想成真。”

“来来,我们碰杯。”

玻璃杯相碰,大家又喝了一阵子。

顾嘉宝看了眼温语槐,小声说:“我想脱衣服,太热了。”

温语槐放下筷子,看着她的脸蛋热得泛红。

“脱一件。”

“嗯好。”

温语槐伸手过来,顾嘉宝没让她帮忙,自己脱下了外套,温语槐顺手接了过来,折了两下搭在身后的椅子靠背上。

她转过身坐回去,却突然被顾嘉宝拽住了袖子。

温语槐回眸看她,怎么了?

顾嘉宝问:“你刚才说的是我吗?”

温语槐凑近,近到顾嘉宝可以闻到她吐息沾染的梅子酒味,唇齿张启间似乎带着迷幻的气氛,很轻地撩动,牙齿漂亮整齐。

“你觉得是谁?”

顾嘉宝看着她的嘴唇出神。

她不太确信地说:“应该是我吧。但是其实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我甚至有点不认识那你口中的我。”

“这个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说着,温语槐又凑近了些,在顾嘉宝脸颊处靠近耳边的位置亲了一下,很轻地碰了一下皮肤,不掺杂着任何的东西,只是浅浅的亲吻。

“你很好。顾小姐应该自信一点。”

“哦好。”

顾嘉宝呼吸都放缓了些许,垂下眼眸。

这算是酒后的礼貌亲吻。

她担心地问:“我们还怎么回去?”

“可以在这里睡一觉。叫代驾也可以。”

回去的路上,顾嘉宝吃了太多羊肉,胃里很撑,但摇摇晃晃地很快睡着了。

她做了光怪陆离的梦。

梦到自己的进了鱼的肠子里,又被摆在案板上,明明是要被掏出来扔掉的垃圾。但是她最后居然被人给买走了。

然后一路被摇晃着到了一间房,她以为自己要进油锅或者是垃圾桶。但是突然有人对她说:“你还好么?”

她惊讶地发现买她的人是温语槐。

温语槐正担忧地看着她——一截鱼肠。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递了过来,塞进装着她的塑料袋里。

她在内心呐喊,我只是一截鱼肠!!

紧接着,好像魔法生效了一样,她被解开封印,变回人类。

温语槐轻笑地看着她。

第98章 夜晚是安静的,……

夜晚是安静的,连绵不绝的浓稠暗蓝色,从山里开车出去像是行驶在画布上一样。顾嘉宝依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突然被喊醒。

“嘉宝,到家了。起来吧,我们先回家,回家再睡。”

“嗯?”

带着浓稠的困意,顾嘉宝费劲地睁开眼皮,神志尚未完全清醒,听从着下车的指令想要动腿,却又被阻拦,让她别动,怎么被搀扶着上了轮椅已经没有记忆。

坐上之后,顾嘉宝被风吹得有些清醒。发蒙似的,问: “这是在哪儿?”

“到家了。”

“到家了?”

记忆里就是喝了点酒而已,眨眼间居然就从山上下来了,还是这么黑,伸手不见五指。出来之后冷得哆嗦,她感觉喝了酒滋味太难受了,头脑昏沉,又不停地想发抖。

突然温语槐递给了她一样东西,因为太黑了,她开始没看清,只闻到了怀中很淡的冷香味。借着路灯的光才勉强看清是淡紫色紫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的几个长株,底下的叶片形状细长,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白色绒毛。

她扭头看向温语槐,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温语槐取下了黑色皮质手套,塞进口袋里。

“今天的花。”

顾嘉宝裹紧了围巾,冷得哆嗦着,还是忍不住惊喜地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在来之前,一直放在车里没拿出来。”

她低头看着在冬日寒风中绽开的花束,小心翼翼地握紧这份脆弱的美丽。“我很喜欢紫色,真的很漂亮。”

本来以为今天晚上的快乐应该到这里结束了,接下来应该老实上床睡觉,走进常日里的无聊。但温语槐又为她点燃了可以继续做梦的烛光。

“这个季节有这个花么?”顾嘉宝不确定地问。

她是个生性就很容易消极的人,即便是快乐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她都会为快乐消失之后的茫然而提前闷闷不乐。魔法消失了,生活又会坠入刺痛,贫瘠枯燥当中。

冬天好像到处都是光秃秃,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有什么冬天会开的花,好像是有梅花吧,也只能想到这一个。

“这里没有。但总有一个地方有。”

顾嘉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在吸入冷气的那个瞬间,她突然又从温语槐身上感受到了那份奢侈的创造力。

生命是什么样的,人生是什么样的,诸如此类的问题,她苦大仇深地想过很多次,一度认定了生命本质就是某种必然的消失。是减少,而不是增多。是悲伤,而不是快乐。

但好像每个人践行的出事法则都是不一样的,看到的世界也是截然不同的。

到了家门口之后,顾嘉宝又在楼道里打了个喷嚏,很响亮。

温语槐从轮椅后面挂着的袋子里拿了一包纸巾,顾嘉宝伸手想要拿过来。但是温语槐没给,直接拆开抽出一张纸巾,捏着她的鼻子。

顾嘉宝被捏得呼吸一滞。

伸出的手还没收回去,那张用过的纸团就被人放在了手心里。

她看向温语槐,无奈之下,只好自己揣进兜里。

看在花的份上,原谅这个人吧。

顾嘉宝把花凑近鼻尖,闻闻奢侈的香气。由衷感慨:“挣钱真好啊,有钱就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能教教我怎么挣钱么?”

“嗯?”温语槐悠然踩着皮靴,“也不是不行。”

不是不行?顾嘉宝追问:“那怎么才行呢?”

对方像是思忖片刻。

“咱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顾嘉宝听懂了温语槐的言下之意,她的优待是只会对自己人的。而现在顾嘉宝跟她的自己人好像还有些距离,这是在找机会确认关系。

但是顾嘉宝完全不上道,只是诚恳地评估了一下,做出回答。

“大约就是暧昧期吧,朋友以上,恋人未满。”

“暧昧期啊。”

温语槐推着她慢悠悠走进房间。

顾嘉宝听着她的语气感觉有点儿不对味,问:“怎么了?”

温语槐语气哀叹:“伤心了。”

顾嘉宝压根不信温语槐会说出这种话,因为她完全不是那种很敏感,容易伤心的性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询问:“你真的伤心了?”

“嗯。我每天照顾你,你也不喜欢我。你想这样我能不伤心么?”温语槐指责道:“你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顾嘉宝想要反驳但却无从开口。

温语槐看见她沉默,询问:“怎么不说话了,是心虚么顾小姐?”

“是因为你真是太擅长说话了。”顾嘉宝有些被冤枉的感觉,忍不住为自己辩护:“我才不是不负责任的人。怎么想都不是。”

几年不见温语槐居然变了个性子,以前大多数时间她都是沉默的。现在真是……人心不古啊。

“那你说说准备什么时候对我负责?”

“……”

顾嘉宝真的没有答案,她脑海中没有对别人要负起责任来的这种想法,拖延着勉强能维持自己的生活就已经足够耗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建设别的方面的思维。

对上温语槐的视线,她顿生惭愧,放言出去:“近期?”

“你说的哦。”

“ 嗷……”

在车上困得要死,但是回到了床上之后,顾嘉宝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出现很多事情,开始自动播放的幻灯片一样,无休无止。

她想起了刚才那顿羊肉火锅的滋味。想起了南山镇上吃到糯米糍吧和秋刀鱼。又想起了在出租屋里,跟温语槐在一起吃热辣辣的关东煮,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每天早晨偷偷扔掉的鸡蛋黄,很噎人。

一直到了凌晨五点钟,才勉强进入梦乡。

等她醒来已经到了下午两点钟,头疼欲裂。这个时间点大家应该都在上班,有种很孤独的感觉笼罩在心头,顾嘉宝像是个尸体一样瘫在床上,没了起床吃饭的欲望,反正也不饿。

笃笃——

敲门声响起。紧接着就是梁露的声音,“顾姐,你醒了没?”

“啊?我起了。”顾嘉宝没想到梁露居然在家里。“你怎么没去上班啊?”

“今天是周六啊,你真是睡迷糊了。温姐说她发消息给你你没回,估计你是还在睡,就让我提醒你准备搬家。”

顾嘉宝疑惑问:“什么时候搬?”

“今天就可以搬,温姐说房产证已经办下来了,房东把钥匙什么的也都交给她了。”

顾嘉宝后知后觉地翻开手机看了一眼未读消息。

果然是说过了。

梁露笑:“怎么这么迷糊啊?”

顾嘉宝放下手机:“大概是睡懵了吧。”

其实不是,她打小就是这个德行。只是顾嘉宝不太好意思承认这一点。“我知道了,谢谢你啊梁露。等会儿我给她回个电话。”

不料提起这个。梁露却突然说:“别打,温姐让我告诉你她今天有事儿,所以不能过来。”

顾嘉宝感觉有些奇怪,但还是应了声好。

就在梁露即将离开之际,顾嘉宝忍不住开口问:“她是怎么了么?”

这个问题似乎让对方有些为难。

“是工作上的事情?”

梁露松了口气,“应该差不多是吧。具体她也没有跟我说清楚。”

今天一个人,顾嘉宝点了份外卖,简单吃了点,又慢吞吞地收拾了一些东西。她单腿行动,收纳衣物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是非常困难的,活动不方便差点摔倒。

时间过得给快,只做了一点,结果外面天就黑了,顾嘉宝更有种挫败感涌上心头。

对着满房间的东西束手无策,她索性瘫倒,拿起手机犹豫着是不是要给温语槐发个消息,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考虑到梁露转告过对方会忙,应该就是不希望打扰的意思。

就算是恋人,整天黏在一起也会有厌烦的时候吧?

她就这样发消息过去是不是一种对方在拒绝的打扰呢?

打电话不行的话。

发个消息总是没有问题的吧。

脑海中出现各种各样的胡思乱想。是公司有什么很重大的事情么,还是温语槐瞒着有什么事情没有让她知道,中间分开的这么多年,说不准她谈过别的女朋友呢。

想到这种可能性,顾嘉宝心情泛起酸涩,不可抑制地难受起来。

犹豫半天,才慢吞吞发出去一条消息:

[吃完饭了么?]

很寻常的问候。

本来以为不会得到回复,她发完就准备放下手机,可是没想到突然弹出消息。

[温:吃过了,你按时吃饭了么?]

看到消息的那一刻,顾嘉宝吸了吸鼻子,感动之余,真的很想问问她是不是谈过别的女朋友。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说这种蠢话的冲动,收敛起了莫名其妙的情绪。

[吃过了。]

第二天搬家过去的时候,顾嘉宝的兴致也不高,她们的车跟在搬家公司的货车后面到了。

进了院子里,小橘猫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见到顾嘉宝,小橘猫就走过来冲着她喵喵叫,兴奋地围绕着她走来走去,显然是认出了眼前的女人曾经喂养过她一阵子。

顾嘉宝弯腰伸手把它捞起来,放在腿上。

温语槐提醒她:“别逗它玩儿,回头它没轻没重碰到你的伤腿了。”

“没事。”

顾嘉宝爱怜这个小家伙还记得自己,揉了几下猫的头,还有它毛绒绒的身子。

小橘猫很舒服,发出呼噜呼噜的轻响。

温语槐察觉出了她有些不对劲,话少了很多,正思忖着怎么了。就在这时,顾嘉宝突然主动问她:“这小家伙起名字了么?”

“还没呢。”

温语槐哪里记得这样细枝末节的事情,她本身就是个工作狂人,没有太多的时间精力分给这只小萌物身上。

起名这种事对其他铲屎官来说或许是自然而然,但放在她身上,如果没人提起,温语槐可以一直养着这只猫,喊它咪咪到寿终正寝为止。

“不如,你给它起一个?”

顾嘉宝抱着这小小的猫咪,总觉得它受造物主宠爱,生得甜美又凶猛。手指在它的脊背上抚弄了几下,却也没有太高昂的兴致。

“我也想不到什么好名字。”

温语槐看着她。

顾嘉宝却不回应她的眼神,只顾专注地逗猫。将自己的手指头凑到猫的鼻尖前,轻轻点了下,又轻轻塞进它的嘴里,撬开看它的牙齿。

小猫假装咬她,却没有真的用力。小奶牙没什么杀伤力。

兴许是玩够了,顾嘉宝说:“回头我翻翻字典什么的,再给它想一个。”

她抬眸看着温语槐,本以为自己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收拾好了心情。她认为问过去的事情是极其愚蠢的,昨天晚上打定主意不提。可对上视线那个瞬间,顾嘉宝发现自己还是控制不住,心里的疑问呼之欲出,几乎就要说出来,却又噎住。

万一有过呢,她要怎么回应?

这算不算是庸人自扰。

温语槐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顾嘉宝犹豫了下,问:“你昨天是做什么去了?”

昨天?温语槐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顾嘉宝看她吞吐就觉得不对劲,正打算接着问,好打消自己疑虑,可这时温语槐却又被一通电话给叫走了。

“抱歉,我等会儿有个电话会议,可能需要回去一趟。”

温语槐很着急,但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顾嘉宝,“留你一个人在这里行么?”

顾嘉宝心里憋闷得很,但还是维持着表面上的理智,点点头。

“没事的。你先过去工作吧,工作要紧。”

等到温语槐离开之后,她只好一个人留在这里看着工人们搬运东西,纸箱被一个一个搬进来。思来想去,索性趁着东西还未没有完全搬完,也好再重新搬回去。再不犹豫,打了个电话过去。她手指紧握着轮椅的轮毂,指尖褪去血色。心绪紧张,起伏不定。

快接。

快接。这样想着,仿佛再迟一秒钟,她体内涌起的勇气就要消失殆尽。

很快,电话接通。

温语槐平稳的声音传过来,甚至是带着些好奇:“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我想问你一件事,请你务必诚实地回答我。”

“嗯。”

她的耐心稍稍抚平了顾嘉宝心头的焦躁不安。

“在我们分手之后,你有没有再交往过女……?”

终于说出来了。

顾嘉宝觉得解脱,心里承受的巨大压力终于被瓦解,但与之同时被瓦解的,还有等待答案的意义。

因为问出口的那一刻。

莫名地,顾嘉宝心里有一个确定的答案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直觉。甚至觉得自己刚才简直是愚蠢透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很轻地笑声,“要问我有没有交往过别的女生么?”

顾嘉宝的脸烧了起来,顿时觉得自己简直蠢炸了。

就不该问。

“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顾嘉宝从嗓子里挤出一声不情不愿,细若蚊吟的“嗯。”

“没有啊顾小姐。”很轻很自然的语气。

“哦好……我知道了……嗯……拜拜……”

挂了电话,顾嘉宝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啊。她想起刚才的对话,似乎觉得自己是有点无理取闹了,为了找补一下,也为了显示自己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也连忙给对方发了一条。

[我也没有交往过别的女生。]

不料,对方却回:[我知道。]

顾嘉宝蹙眉,正想着这是什么意思,说明她信任自己么?

就在这时,工人师傅过来问:“这些都要放在哪里啊,放客厅,还是送楼上去?”

顾嘉宝脸上的臊还没完全褪去,她用冰凉的手贴了下自己的脸降温,转头看着前面这部分搬进来的箱子,上面都贴着标签纸。大致的分类写得一清二楚,一看就是温语槐的。

压下心头的激荡,长舒一口气。

把注意力拉回正轨上,“不用搬楼上,就放这里就行了。辛苦你们了师傅。”

她拿了几瓶矿泉水递过去。工人师傅接过,擦了擦额上的汗,再次询问:“我看你这腿脚也挺不方便的,要不我们给你送上去也行?”

顾嘉宝这才领悟过来人家的好心,深感自己实在是迟钝。

“真的不用师傅,因为要照顾我腿脚不方便,我们就在一楼住,东西都摆在这里就行。”

“哦好。”

工人师傅离开之后,顾嘉宝一个人面对眼前乱糟糟的东西,也无暇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她拆开其中一个贴着[日常必备]标签的纸箱,准备帮忙摆放,却意外地在里面看到了几个白色药瓶。上面全都是英文。

完全认不出来这是什么药,顾嘉宝把它放在一边,免得回头弄丢了找不到。

紧接着往下翻,纸箱里有别的惊喜,居然被她找到了温语槐以前用的那台很久的笔记本电脑。

顾嘉宝没想到会发现这种老旧的电子设备淘汰品。

以前她跟温语槐窝在出租屋里的时候,经常拿着她的电脑玩蜘蛛纸牌还有扫雷,偶尔还会打会儿炫舞,还有一些当时很火的网游。

只是后来温语槐去了大洋彼岸,顾嘉宝就再也没见过这台笔记本。它跟随着它的主人去了异国他乡,一去经年。

不知道这些游戏存档还在不在。

会不会后来被温语槐给删掉了?

没准儿还在呢,抱着这样的想法,顾嘉宝打开了这台笔记本半古董机,打算试试看。按下开机键,反应稍微慢地亮起蓝屏光。

没想到居然还能正常运行。

弹出需要输入密码才能使用,顾嘉宝按照记忆当中的数字试了一下,一次就真的成功通过了。

桌面上弹出了下载软件的图标,她玩的那些游戏居然都还在,一个也没少。

它们居然都还在。

顾嘉宝想起温语槐以前说过嫌弃她这些游戏占内存的话,以前的笔记本硬盘容量都很小。但似乎温语槐每次都是这么纵容她玩,没真的动手删过。

闲着没有事情做,顾嘉宝点开玩了几把蜘蛛纸牌,感觉口渴喝了点水,她放下玻璃杯的时候,忽而再次瞥见了桌子上摆放着的几个白色药瓶。

手指捏着翻动到了背面,盯着几个单词看。

Fluoxetine

Venlafaxine

Diazepam

好奇心驱使,她拿出手机拍摄照片上网搜索了一下。

氟西汀,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文拉法辛,去甲腺上素再摄取抑制剂。□□,苯二氮卓类。全都是抗抑郁药物。

顾嘉宝盯着电脑屏幕,迟迟没有反应。过了很久之后,她才缓缓放下手里的药瓶,拿起刚刚放下的玻璃杯喝了几口水,缓解喉头被扼住似的情绪压抑感。

原来温语槐一直都在吃药么?

顾嘉宝忽而就难过起来了,眼眶逐渐湿润,直到泪水模糊视线,眼前电子显示器上面的搜索结果字迹再也看不清。

她当初真的以为,温语槐是走向更好的人生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犹豫片刻,她又重新把药瓶塞回纸箱里。

胡乱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顾嘉宝思绪纷乱,开始对着温语槐的旧笔记本胡乱翻找,到处点击,这里还有什么温语槐的使用痕迹。

终于让她在MSN上找到一封未发送的邮件。

保存时间是她刚去美国那年的12月25日,圣诞节那天。

[你现在还好么,你的胃不好。有按时吃饭么?]

第99章 收件人是顾嘉宝……

收件人是顾嘉宝当初用的邮箱地址。

旁边是醒目的红色感叹号,提示着未发送。

下面一栏写着邮件的保存时间是2017年12月25日。

屏幕右下角显示着当前时间,2024年11月23日。

顾嘉宝捏着鼠标的手指顿住,发怔愣了半晌。直到泪水挂不住,溢出眼眶。她顾不及擦,手指抵着发酸的鼻尖,吸了吸防止鼻涕流出来。

突然就被这封尘封多年的邮件给弄得不知所措起来,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准备拿纸巾,慌乱间不小心把玻璃杯打翻摔掉地上,又连忙去捡,幸好没碎。

感觉身体里传递出来极其压抑的感觉,很难受,最后将脸埋进掌心,弓着腰,发出极其压抑的呜咽声。她抽泣着,还莫名其妙开始打嗝。

腹腔内的膈肌痉挛。

背部像是不听使唤,随着打嗝的节奏一下又一下轻颤晃起弧度。

脑海里飘过很多杂乱的念头,身体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发起热来。突然之间,顾嘉宝想起温语槐不知道还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很想见她。但是突然又害怕再见到她,情绪消化不过来,她很难保持平静的状态,肯定像是个神经质的疯女人一样。不能见人。

她想,温语槐工作一定很辛苦吧。因此而感到惭愧起来。

眼泪不停地流,像是拧不紧的水龙头,顾嘉宝哭累了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日光渐渐落下,电视里播放着的新闻也渐渐模糊。

最近市场上的生意没有那么多,温语槐的工作并不算忙。大约是最近感情顺利的缘故,她耐心极佳,整个人看起来都跟焕然新生似的。闲下来也有心情愉悦。

但同僚们可没有容易放松,正所谓不可一日无警觉,这些人没闲下来几天就找了点生意来。

这次要合作的对象是南城本地一家颇具规模的连锁超市,像她们这种手里管钱的机构,能接触到的行业五花八门,投资的流程繁琐,需要一直开会对接。

其余几个合伙人没有跟连锁超市合作的经验,就叫上了她一起。半天的会议,也只是讨论零食的进货渠道。

会议结束之后已经到了晚上八点,温语槐看着这几个人,“你们真是闲的没事儿干了啊。”

她连忙拿起了车钥匙,迫不及待地往家里赶。

到了门口,看到屋子里亮着一盏灯,满身的疲惫也瞬间被治愈。

温语槐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换上拖鞋。走上前才发现顾嘉宝睡着了。

她蜷缩着,整个身体都向左边倾斜着,歪着头靠在左侧的扶手。身上只盖着薄薄一层毛毯,好在她没忘了给自己保暖,在旁边摆着一个红色塑料外壳的小太阳对着烤。

温语槐注意道她脸上还泛着些不自然的潮红,伸手摸了下,触感柔软温热,像是膨胀开的柔软面团。体温有些不正常。

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电暖器的缘故。

顾嘉宝触觉到额上的冰凉,迷糊着醒了:“你回来了?”

“嗯。”温语槐听着她有些含糊沙哑的声音,问:“你是不是感冒了?”

她含混着浓重的鼻音,“可能是。”

听到这里,温语槐确信无疑:“看来是感冒了。”

顾嘉宝打了个呵欠,有点想去厕所小解,温语槐推着她过去,方便结束了之后,她再次被推回来的时候,看着客厅里被拆开的纸箱,才恍然清醒过来。

“今天我想着帮忙收拾东西,就拆开了你的纸箱。”她酝酿着开口,或者还是不要说的好?

温语槐看了一眼纸箱。她再清楚不过里面摆放的东西。

“正好我也打算找个机会跟你说这件事,但是最近一直很忙。你也应该看到了,其实我在持续地用药,但是这其实会有一些副作用,比如记忆力会变差之类的。很妨碍日常的工作,所以后来我就换了一些更保守的治疗方式。”

听到这些,顾嘉宝突然松了口气,心中被巨石压着的沉重感减轻了些。

“那些药已经不吃了么?”

那就好。

温语槐点头:“现在已经不怎么吃了。现在正在按照医生的建议,定时定量的运动维持身体激素水平,也会定期去看心理医生。但是最近太忙偷懒了没去运动,昨天是因为感觉情绪不太对劲,吃饭的时候察觉到的,所以临时去跟心理医生见面了。只是,一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说这件事。”

顾嘉宝想起自己昨天的胡思乱想,更想哭了。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因为你也生病了,所以我更加不能让你负担着我的问题。”温语槐无奈地说:“本来是打算找机会带你去见见心理医生的,现在反倒是因为我提前让你知道了。”

顾嘉宝咳嗽两声,咳得有些猛,脸蛋也跟着泛红。

“没事的。”

温语槐担忧地看着她:“现在应该关心的是你有没有事。今天自己在家里吃没吃感冒药?”

顾嘉宝吸了吸鼻子,嗡里嗡气:“没有。”

她一向是不太喜欢吃药的。温语槐清楚这点。

顾嘉宝跟有强迫症似的,进嘴里的东西非得嚼几下才能往下咽,药嚼起来多苦啊,她也试过闭着眼吞咽药物,但是屡次不成,嗓子比较细,吞了又呕出来,最后干脆把胶囊里的药粒子倒出来,冲水勉强才能送服下去。这么冲水其实更苦。

但没办法,不然她吃不进去。

正打算转身过去拿,温语槐的手突然被她拉住。扭过头看:“怎么了?”

顾嘉宝轻轻捏着她的手腕,“那我们一起治病吧。都会好起来的。应该……”

说到后半句,她的语气有些不确定。说出这种“会好起来”的话,她自己都没什么信心,很像是大人随意糊弄小孩的话,没什么诚意的拙劣谎言。

温语槐心软了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我们一起治病。”

顾嘉宝问她;“那会好起来么?”

“会好起来的。”

“嗯。”顾嘉宝心情轻松地笑起来。

温语槐的回答给了她莫名地勇气和笃定,如果温语槐说会的,那就是会的。她很相信温语槐说的话,这种信任可能是源自于温语槐性格中天然的某种组成部分。

无论谁都会说,这是个很务实可靠的人。

温语槐不会像她这样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脑海中还记着没吃药的事情。从桌子上拿起顾嘉宝的玻璃杯,去接热水,准备弄一点感冒药冲开。

她的身影消失在厨房。

过了一会儿,再次折返,她的手里多了一杯土黄色的怪味冲剂。

顾嘉宝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怪味。

玻璃杯刚被放在桌面上,突然砰一声炸开。饶是温语槐也有些始料未及,顾嘉宝看着地上淌着的黄色药汁,满地玻璃渣子,心虚地说起下午的事情。

“我好像之前不小心摔了一下。”

没想到当时没摔裂,这个时候却炸开了。

只好再冲一回,等她喝完了药之后,温语槐蹲下身把地上的残渣处理干净。

顾嘉宝感到内疚想帮忙,却被制止。“被回头再扎到你的手。”她不想添乱,只好坐在旁边看着温语槐弄。

温语槐做事的时候认真仔细,她瞧得入神,发现神奇之处。

温语槐的手心里躺着一滩碎片,大的是裂开的一片,小的就是很碎的渣,却没有任何一个刺伤她的皮肤。

眼前的这一幕让顾嘉宝感觉很妙,展开无端的联想。她工作的时候也有这样巧妙的能耐么,能捡起刺伤别人的玻璃渣却毫发无伤,准确无误地送到该去的地方?

“在看什么?”

“没什么。”

她回过神,发现温语槐已经处理完了,眉眼被银丝边眼镜框着,显出很理性。“那去洗漱吧。”

“好。”

这个房子里的盥洗室是个很老的样式,但是照脸用的镜子却很大,顾嘉宝很喜欢这个铺满了墙壁的方正镜子。温语槐把挤好牙膏的牙刷递了过去给她。

她接了过来,“新的啊?”

“是的。”

看着像是一条虫子形状的牙膏,顾嘉宝才有了实感。两个人真的一起同居,一起生活了。

她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其实完全没有温语槐生活习惯好。早上会按时刷牙,但是晚上刷牙都是看心情的,她有空就刷,没空就直接倒头睡觉。

现在生病了,生活质量倒是直线提升。

也许是不愿意显得很邋遢,也许是对这种新生活抱有期待,她默默刷起了牙,并且下定决心以后也要这样规律的生活下去。

这样就会变好的吧?

卧室里也已经提前收拾好了,床上铺着像新雪一样洁白的床单被褥,蓬松柔软。

温语槐已经换好了睡衣,棉质的看起来很舒适,她的手指也是节骨分明的,看起来很有力。披散着的黑色长发上还沾染了些许水迹没干。

手里还捏着一本看起来很厚重的书,应该是打算睡前看。

“如果你介意的话,就自己一个人睡一间,不介意的话,我们就一起睡。”

顾嘉宝看着她,点点头。暂时还不是很能适应两个人的关系突然凑近,但是好在温语槐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和耐心。

“一起睡吧。”

趁着她转身去整理被子的功夫,顾嘉宝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的手机塞进口袋里,游戏关了。本来打算玩会儿手机睡觉,但是意识到两个人的不同之后,她都有点不好意思接着玩了。

温语槐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笑着问:“下午睡那么长时间,等会儿还能睡着么?”

“我也不知道,试试吧。”

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

感觉床铺另一侧塌陷下去一块儿,顾嘉宝有点紧张,她的感官被侵占,嗅觉也在劫难逃,闻到了旁边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味。

顾嘉宝吸了吸鼻子,小小的喘气,她越来越觉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被可靠的女性带着刷牙,被带着睡觉。女人传递出来的感觉其实是千变万化的,但是顾嘉宝年幼时对女人的触觉就是自律且可靠,温柔是它的附赠品。

彼时她像一只小小的幼虫,没有骨头可以支撑躯体,乖顺地听从着指挥安排,这样就会感受到温暖。

顾嘉宝躺在柔软舒适的枕头上,眨了眨眼,突然就想明白了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什么。

好像就是家的感觉。

一种微妙的平静感突然从她的心底滋生出来,她微微侧身,翻身的动作幅度也很小。

但也许是因为白天开会很累,温语槐看了会儿书,很快就睡着了。顾嘉宝睁大两眼,毫无困意。她看向身侧的人,想起白天看到的那封未发送的邮件。

大约是闲着没事,顾嘉宝突然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写一份回信。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开始搜索怎么把信件寄到美国。正式的书信。了解到了具体的步骤之后,她开始在手机备忘录上打起了草稿。

给23岁的温语槐:

我很好。人生虽然经历了一些波折,但是现在已经获得了幸福,跟我爱的人在一起了。

……

删删减减,好像写别的话语似乎也有些多余。她一直琢磨自己的回信,写着写着,就会翻身偷偷看一眼身侧熟睡的温语槐,偷笑一下。总觉得自己在执行什么机密任务似的,一边写,一边凝望着她的睡容,眉毛的走势,眼睛的弧度,脸部的轮廓。

她想,如果真的有时光机能够穿梭回到过去,把这封信带回去给那个时候的温语槐。她会成长成今天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么。

她会不会突然醒来,问,原来你就是这个时候写信给我的?像是电影一样回收时间线。

其实都不好。

顾嘉宝想,寄过去的话,就代表没有人可以收到。就让它停留在大洋彼岸的某个荒废角落里吧,成为她们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一个证据。

以后都不要再这样消沉下去了吧。

顾嘉宝把它当成极其重要的事情去完成,颇有几分写遗书的悲壮,一直写到凌晨才迟迟睡去。

隔天一早,她醒来又是接近中午,一边懊恼自己这个作息,一边把头蒙进被子里舍不得床,忽而嗅到了淡淡的花香气。

顾嘉宝一骨碌翻身起来,她除了那条腿不能动之前,现在觉得浑身充满精力,前所未有。

她网购了好些花草回来,又找了个大塑料桶弄到院子里,装水来醒花。挪动轮椅来回动着实废了不少力气,忙完这些,又开始写信,准确来说是誊写。

很长时间没有写过字,她对自己的字迹不太满意,写废了好几张纸才得到了一张还算满意的,给邮局打了个电话,上网搜索了一下美国学校的地址,末尾补上温语槐的名字拼音,自己都觉得好笑的程度。

最终还是郑重其事地寄了出去。

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趁着温语槐不在家,没法管她。她又开门独自外出去了趟附近的菜市场。

走到了鱼贩摊子,隔得老远就看到了污水流淌在地面上,闻到了鱼肉的腥味。浑浊黯淡的玻璃缸插了根管子进去,不停地冒泡。

“老板,我想买几条鱼。肠子不用扔,麻烦给我另找一个袋子装进来。”

“好嘞。”

鱼贩手脚麻利,拿起菜刀杀鱼,开膛破肚。

顾嘉宝把钱递过去,得到了沉甸甸的袋子作为回馈,鱼还没有完全死去,在塑料袋里挣扎着扑腾几下,晃得袋子也跟着发出轻响。

她一个人‘驾驶’着轮椅过马路,还拎着几个黑塑料袋子,里面像是有活物在动。大约是这一幕透出古怪,等红绿灯的时候吸引到了不少视线。

顾嘉宝恍然不觉,脑海中盘算着拿这几条鱼煲汤的事情,回头把鱼肠再埋了地下来堆肥,过了这个冬天,来年春天的花开得一定很美。

到了家之后,关上外面的铁闸门,她转动轮椅拎着鱼进了厨房。

正准备接着杀鱼炖汤的时候,突然房子里断电了,灯光瞬间熄灭,一片漆黑。

看着眼前摆在案板上的死鱼,顾嘉宝突然脊背一凉,涌起了鸡皮疙瘩。

……

温语槐下了班,开车回家,靠近门口的时候,她就察觉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古怪气氛。

等停好车,她终于发现了是哪里不对劲。屋子里头没有开灯。

砰一声关上车门,温语槐心头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心里涌起了恐惧感,掏出钥匙的手轻微的颤抖,但最终还是对准插了进去,拧开门锁。

她的脚步也显得凝滞沉重,做了个深呼吸,强迫自己迈过门槛,里面全然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唯独她的皮鞋踩着地板的声音很清晰。

摸索着墙边开灯,按了两下开关没反应,她只好点开手机的电筒照明,强迫自己忽视恐惧感,专注一些。

“嘉宝?”

刚叫人的名字,突然右侧的厨房里传来了动静。温语槐快步走去,步伐急切又紊乱,显然是有些慌了神。

厨房里飘荡着滴答滴答的声音。

温语槐赶到就看到白色地板上流淌着红色液体,还有一把菜刀掉落在地上,顾嘉宝扭头看过来,双手还染着血渍。

那个瞬间,她几乎要被吓得心脏骤停。

……

顾嘉宝放下了手上的清洁抹布,将不小心掉落在地的菜刀捡了起来。

无辜地眨了眨眼,口吻轻松地跟她说:“你回来啦,家里停电了。”

温语槐刚从濒死的感觉中解脱出来,重重地松了口气。她像是被惊吓过度似的,勉强地动了动嗓子,挤出一声嗯。

“我给你煲了鱼汤,就等你下班回来尝尝。”顾嘉宝露出微笑,她把抹布放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冲,绞干净水分,又扔在地面瓷砖上,用那只完好的腿踩着抹布擦着地上的洗鱼血水。

“最近工作很忙么,怎么这么晚才下班啊?”

温语槐感觉喉咙有些干,尚且没有从巨大的恐惧中走出来。勉强着回答问题:“嗯,最近在谈一个连锁超市的融资问题,他们……”

顾嘉宝看着正在灶台上小火煨着的鱼汤,掀开炖盅的陶瓷盖儿,轻轻吹了口气。

“他们什么?”

她扭头又看了眼温语槐。温语槐说话甚至开始停顿,不成句。“他们还送了不少准备采购的零食过来让我们试吃,给了一些新品,我带回来了,放在后车厢里。”

顾嘉宝端起灶台旁点着的红蜡烛,对着温语槐照了照,盯着她看。

“你该不会是怕鬼吧,还是怕黑?”

温语槐偏过头,想也不想就否认:“不是。”

“好吧。”顾嘉宝没在这个问题上较真,继续煮鱼汤,拿起汤匙搅动,又放了点豆腐进去。“之前我准备剁鱼的时候突然停电了,后来打电话去问,大概是电路老化的问题,明天那边电工师傅可以上门修,不用担心哦,只有一晚上。”

温语槐听到担心这两个字,看她一眼。

顾嘉宝看着豆腐差不多了,笑眯眯地关火。

“鱼汤好了,来吃饭吧。”

温语槐泄气,无奈地从橱柜里取出碗筷。“嗯好。”

把隔热垫放上,温语槐准备端汤过去,顾嘉宝连忙拽着她的袖子,“那个炖盅很烫呢,怎么能空手去端,喏,戴上这个。”她把形状像是大搓澡巾一样隔热手套递了过去。

温语槐戴上,把汤盅端过去,浓浓的鱼香味稍微抚平了她内心的恐慌感,紧接着她又折返回来打算推顾嘉宝过来吃饭,谁料顾嘉宝自己就转着轮椅过来了。

两个人对着孤零零的红色蜡烛,真正吃了一顿“烛光晚餐”。

勺子碰着汤盅,发出脆响。

“你先喝吧。”

“不用,还是你先吧。”

顾嘉宝把满满一碗推了过来。

温语槐感动之余,品尝着鲜美的鱼汤,才终于想起一个问题,搁下碗。

“你自己一个人做饭?而且家里没有鱼吧?”

顾嘉宝汗颜,埋头喝汤。“这个么,其实也没有什么难度的。回头再跟你慢慢解释我是怎么做到的啦……”

吃完了饭,两个人又一起过去洗漱,顾嘉宝因为腿脚的原因不方便洗澡,所以只需要刷牙洗脸洗脚。刷完牙之后,温语槐不再用盥洗台,拿了睡衣进去洗澡。

顾嘉宝把牙刷杯,洗脚盆归位。

她正打算回到卧室,突然听到温语槐在里面浴室紧张地问:“你要走么?”

“嗯?”

温语槐又急于掩饰说:“哦没什么,你去吧。”

顾嘉宝明白了过来,还说不怕鬼。“需要我留在这里陪你么?”

“不用了。”

“好吧。”

顾嘉宝回到卧室之后,还没打一把游戏,手机屏幕就蹦出来一条新消息,点开。

[温:你还是过来吧。]

顾嘉宝想,她这是洗澡到了中途,停下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消息发过来求助么?

[我来了/呲牙]

第100章 因为刚搬……

因为刚搬进来的缘故,她们还没有来得及添置太细小的物品,除了房子的上任主人留下的一些红蜡烛之外,再无其他照明的东西。

顾嘉宝翻了翻抽屉,拿上红蜡烛和打火机。又把手机上的手电筒打开,放在腿上,转动轮椅移动过去。

一路都很黑,到了浴室门口,才发现里面很安静,连水的声音都没有。

顾嘉宝脑海里不停地飘过小时候看的各种鬼故事,什么女厕所里的长发女鬼之类的,体验着幻想跟现实在边界处撞击的感觉。

浴室里面跟外面洗漱台之间没有门,只是用一个墨绿色布帘作为隔档。

顾嘉宝进来的时候,正巧撞见温语槐的纤细有力的胳膊从布帘后面伸了出来。

很明显的训练痕迹,有薄薄肌肉轮廓。皮肤上还有水迹没有擦拭。她一只手略显费劲地捏着手机,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布帘遮挡身体。

二人视线对上。

顾嘉宝看到,温语槐脸上出现了一种罕见的局促和尴尬。只见她顿了顿,似乎大脑宕机片刻。很快,选择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机,搁置上洗手台上。

一眨眼的功夫,就隐藏在了布帘后面。

顾嘉宝感觉到了手机的震动。

您有一条新消息。

点进去。

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顾嘉宝:……

刚才温语槐拿手机是在撤回消息么?

布帘后面重新响起花洒水流的声音。

浴室里只有一根蜡烛点着,光线有些暗,顾嘉宝从口袋里掏出火机,点燃了一只红烛,等火苗烧出了蜡泪之后,滴在台面上,趁着没凝固,把蜡烛按上去粘牢。

左右各一根红蜡烛,就亮多了。

酝酿了一下情绪,顾嘉宝出声问:“你刚才给我发了什么?”

对方一怔,过了几秒之后,声音才从布帘后面传来。

掩饰说:“没什么。”

“怕黑?”

“不是。”

顾嘉宝想了想,突然说:“你身材还蛮不错的。”

“什么?”

语气里带着些疑惑。

对方明显在状况外,没跟上她非常跳跃的思维。

顾嘉宝清了清嗓子:“我刚才看到了。”

温语槐:“……”

收获一片沉默作为回应之后,顾嘉宝意外地发现,她还是蛮害羞的一个人。

谁料温语槐却突然说:“是么?”

“看来你还挺满意的。”

“多谢夸奖。”

没想到还有后招,这次窘的人轮到顾嘉宝了,想不出话回击。

抓耳挠腮啊抓耳挠腮。

“……”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布帘被略显沉闷的刺啦一声拉开。

顾嘉宝坐在外面洗手台旁边玩消消乐,从手机中抬起头,看到温语槐裹着浴袍走出来,锁骨处的大片肌肤微红。她的头发被白色毛巾包着。额前只有几根湿漉漉的碎发,软趴趴地贴着,脸蛋被热气熏出轻微的红晕。

罕见的没什么攻击性。

没有那副银丝边眼镜的遮挡,睫毛像是刚经过沁润似的乌黑,轻轻垂下,眼珠似乎也没有平时的凌厉专注感,乌泠泠的色泽,有点软萌。

两个人视线对上。

顾嘉宝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她克制不住自己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温语槐看。直到温语槐被她看的有点不自在,干脆偏过头。

自己好像是痴汉嘿嘿嘿。

这么盯着人看,多少是有点不礼貌了。

顾嘉宝突然发现温语槐其实还蛮可爱的,就是那种表面上很高冷,会振振有词坚持自己观点的人,看起来很凶,实际上你如果上手rua几下,就会发现她其实有点小傲娇,内在是个很软萌的小孩呢。

卫生间的空间有限,再加上顾嘉宝的轮椅占位置,空间就显得有些局促紧张。温语槐站在旁边从柜子里取出吹风机,解开头上的毛巾,按下开关没反应,她才想起来没电这回事。

拿着手中无用的吹风机,对上顾嘉宝的视线,温语槐略显尴尬地把它放了回去。

顾嘉宝憋着,没好意思笑。

没有电,只好手动,用毛巾尽力地吸干水分,温语槐擦拭头发的时候,轻轻地拨弄着。顾嘉宝坐在后面,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带着淡淡的潮湿感。

坐着看太无聊,顾嘉宝不老实地用指尖戳了一下温语槐的腰窝。

对方没给她什么反应,只是继续擦头发。顾嘉宝就继续戳戳,没过一会儿,突然从天而降一块湿漉漉的毛巾,盖住了她的头。

眼前一片漆黑,鼻尖触着毛巾的柔软潮湿。

顾嘉宝把头上的毛巾拽了下来。转头看向温语槐,她踩着拖鞋到走廊去了,手里还端走了刚才插在这里的一只红蜡烛。

顾嘉宝坏心眼地冲着那边说:“客厅很黑哦。搞不好有人趁着夜黑风高偷偷藏在那里,或者有什么鬼魂飘出来蹦迪过节。”

果不其然,温语槐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犹豫片刻,选择折返回来。

顾嘉宝看着她回来,得逞之后颇为得意。温语槐想了想,开始跟她谈判。“我车里还有一包零食没有拿过来,你陪我过去的话就都给你吃了。”

顾嘉宝本来想要有骨气一点,但想到手机所剩无几的电量,今天晚上还有很长。而且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跟在温语槐后面吃的太好了,导致食欲越来越旺盛,嘴巴越来越馋。一想到外面还有一大包的薯片卤味零食麻辣金针菇之类的东西,她就开始分泌唾液了。

“那……好吧。”

两个人一起过去,越过走廊,走到客厅的位置。

这栋老别墅的独特之处就是客厅是个正五边形,在国内方方正正的建筑中很罕见。墙上开了很多玻璃窗,月光隐隐透进来一些,但大部分都被外面的绿植给遮挡住了。

顾嘉宝看着玻璃窗上的树影,意外停电导致周围黑漆漆的,但这个夜晚却静谧温暖。

但身侧的温语槐还是很紧张,她捏在手心的钥匙攥得很紧。

顾嘉宝转头就看到她一副故作镇定的模样,偷偷笑了下,她在旁边看着温语槐开门的动作,突然觉得她认真又害怕的样子真可爱。

两个人走到外面,取出了车里的零食。

“哇,真是好大一包。”

顾嘉宝很是意外,没想到这么多,大部分都是没吃过的零食,她惊喜地把那一大袋子拿过来放在腿上。看着她这么满足,温语槐干脆就从后面推着她的轮椅,一起绕到车的另一侧去拿书了。

“你除了□□食粮,还准备了一些精神食粮,也是别人送的么?”

顾嘉宝像是个好奇宝宝,探头过来看副驾驶座椅上放着的一箱书,看起来还挺沉的,估计有不少本呢。

“书倒不是,阅读口味东西还是蛮私人的,怎么可能是送的呢,是我刚买回来的。正好看到了网站在做活动有折扣。”

“零食的口味好像就没那么多讲究,你们读书人真是难伺候啊。”

顾嘉宝已经迫不及待地撕开了一包零食,里面是黄色小方块,塞一个进嘴里,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哇塞好吃!”

谁料温语槐单手拎起那箱书,也学着她刚才说话的口吻:“哇塞好重。”

顾嘉宝咀嚼的牙齿停了下来,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怎么回事,扭头看她一眼,难以置信似的,又扭回来。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

她接着嚼嚼嚼,跟小仓鼠一样。一边仰着头往嘴里倒零食,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推我走推我走~温老板。”

温语槐手里还拎着书,单手推不大方便。

“你来的时候不都自己推的,怎么突然要我推了?”

“那不一样,我现在要吃零食啦。手摸了轮椅就得再洗一次手,才能接着吃。”她咔嚓咔嚓,一秒都舍不得停下。

她不说,温语槐还没想起来这个事儿,卫生问题。

“来的时候你也没洗手。”

口吻肯定。

顾嘉宝吸允着手指头沾着的渣子味道,也不嫌弃丢人。意犹未尽说:“所以我只舔一遍灰,不能舔第二遍了。再舔就不卫生了。”

“舔一遍就卫生,这是什么歪理,哪里的规定?”

顾嘉宝得意嘿嘿笑:“我这里的规定。”

温语槐无奈失笑,简直要被她打败。假装把手里那箱书搁她头顶上,胳膊收着力。

“你顶着吧,我来推你。”

顾嘉宝仰着头,看着脑门上的那箱子书。

“这可难不倒我,我顶着呢。”

她伸出手往上摸了摸,顺着箱子摸到了温语槐的手臂。皮肤触感很细腻,很有力的感觉。顾嘉宝纤细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又用自己的虎口圈了一下。

笑意盈盈地说:“你松手。”

“我怕到时候把你那脖子再给压断了,回头还得去一趟医院,还得我照顾你,到时候搞不好就连饭都得让我喂。”温语槐把那箱书拿下来,放在她搁脚的板子上。

顾嘉宝挪了挪脚,给她腾个地儿。弯着腰瞄了一眼。

“没想到你还参加打折活动。”

“为什么不参加,难不成是人傻钱多吗?”

顾嘉宝摇了摇头,“不不,温老板是美丽又吸金,现在是多了一点点勤俭持家。怎么看温老板都很完美无缺!”

“小马屁精。”

温语槐按了下车钥匙上锁,推着她进去。两个人锁了门,回到卧室。

看着铺着雪白被子的床,温语槐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她是个过得相当清规戒律的人,过了吃饭的时间就一定不会放纵自己吃东西,但是身边这个小馋虫不是。

果不其然。顾嘉宝已经被那一大包零食弄得彻底兴奋起来,毫无困意。她上了床,直接一大包零食倒在床上,大纸袋随手扔下去。

温语槐刚想劝她少吃点,刚刷过牙。就看到她直接撕开了包装袋,仰着头张开嘴,哗啦哗啦往嘴里倒,腮帮子鼓鼓的嚼着。

这一口下去,就没了半袋。

顾嘉宝注意到了她的视线。

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看我做什么?”

温语槐放弃挣扎,说:“没什么。”

顾嘉宝把剩下的半袋递了过去,嘴里还在嚼嚼。

“你要吃么?”

温语槐想,不错,还记得她,不吃独食。还算是有点良心,但也不多了。

到了明天,肯定是满床的零食渣子。

勉强微笑:“我不吃。”

算了,还是请个阿姨吧到时候。以后再慢慢给顾嘉宝养成刷牙之后不能吃东西的习惯,刻进她的大脑潜意识里。

在脑海中确定了这样的打算,温语槐感觉轻松多了。她上了床,睡在另一侧,对着蜡烛看书。

顾嘉宝手机没电了,干吃零食也挺无聊。挪动着身体凑了过来,小脑袋伸得老长。

温语槐看书的时候非常专注,只觉得自己胸前突然多出了一个头蠕动着靠了上来。那个瞬间,感受到异物的重量之后,她浑身僵硬,恨不得血液倒流,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眼神惊恐地看向自己身上靠着的小脑袋,就连镜片都遮挡不住她的情绪慌乱。

顾嘉宝一脸无辜状,“你在看什么呀?”

塞零食进嘴里。

嚼嚼。

默默做了个深呼吸,消化一下,平复血压。

温语槐恢复了平静,轻声回答说:“《二手时间》”

顾嘉宝又塞了块零食,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书?”

“大概是讲苏联解体的时期,民众的生活情况,思想上的迷茫崩溃和创伤。”

顾嘉宝好奇宝宝一样看着她说话,嘴唇轻微动,还蛮有斯文气质的,想亲。

她伸出手,把一块油炸膨化的零食递给了温语槐的嘴边。

“你吃。”

对上靠在她身上的人,像是个小孩儿似的,露出天真懵懂的表情。

温语槐无奈,彻底放弃挣扎。

张嘴,吃了一口零食。

顾嘉宝跟一只偷了腥的猫似的,笑眯眯地看着她,又语气很期待地问:“好吃吗?”

温语槐舌尖传来的味道有点甜辣,倒是还好。

难怪她这么嘴馋。

“嗯。”

顾嘉宝不依不饶,脑袋在她身上蹭:“好吃还是不好吃?”

“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