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一碟青菜,一锅乳鸽汤,乳鸽的肉很嫩,吃起来滋补。但是在南城鲜少能见到吃这个的,当地没这个风俗。温语槐吃了一只,感觉还挺新鲜。
除此之外,桌上还有两个精致小碟,上面倒着的是零嘴,各种梅子肉。顾嘉宝爱吃酸溜溜的梅子。
两个人吃饭都很安静,只有动筷子和咀嚼的轻微响动。
顾嘉宝全身心享受美食,温语槐则是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说话,她吃得比较快,吃完还看了会儿书。
等着顾嘉宝也吃完放下碗筷,她搁下书,主动收拾餐具,去厨房刷碗。
顾嘉宝坐在饭桌上没动弹,犯起了懒劲儿,她捏起碟子里梅子肉,小口咬着,拿过桌上的书看了一眼。
很枯燥无聊,好像是讲人工智能的,对顾嘉宝来说是天文。她发现温语槐还真的是挺爱学习的,而且是真心享受能从中体会到乐趣的吧,这么短的时间都会见缝插针看一会儿。
很勤奋的人,难怪能挣这么多的钱。
温语槐洗完了餐具,用剩下厨房纸擦干手上的水分。她走到客厅,发现自己的书在顾嘉宝手里。并没有出声打断索要,安静地等在旁边。
顾嘉宝感觉身侧有人,扭头一看是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连忙把书还给她。
“给你。”
温语槐并没有立刻接过:“你想看就接着看。”
“我哪里会想看这种书……”
顾嘉宝只不过是好奇看看她整天都在看些什么内容而已。哪里是真的有那么多的好奇心去管这个世界现在什么流行。
晚上她趴在桌子上画设计图,温语槐就坐在旁边看书,小别墅空间本就不大,而且还有一半给了花园,使用面积有限。书房也只有一个,摆下一张楠木长桌,身后还有一排复古木质书柜,中间的过道空间只够放椅子,连弯个腰都费劲。
小橘猫壮壮就在她们俩脚底下溜来溜去,过一会儿就跳桌子上来睡觉。
要过去不知道几天,顾嘉宝想着壮壮怎么办。她们俩现在吃饱喝足了,但是猫未来几天还没个着落,只好托给梁露照顾几天。微信上说了,梁露也爽快答应。让她们到时候提前把猫送过去就行。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着,顾嘉宝正画着稿。突然,温语槐开口问:“婚纱你有什么喜欢的款式么?”
她搁下笔,扭头发现温语槐正抱着平板挑婚纱,那本书被搁置在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看完了。真够速度。顾嘉宝再次被INTJ人做事的效率感到震惊。
“我看看。”
她凑过去,温语槐也把平板往这边放。
现在的婚纱品牌很多,私人设计师品牌趋势愈显,风格趋于多元化。有层层叠叠的纱质蛋糕,拖拽着长长的尾巴,款式华丽梦幻。还有简约一些的优雅款,看起来很女神,黑人模特穿在身上的感觉就很舒适。
温语槐很认真地在挑选。修长的手指点开一些图,滑动给她看。
“这个?”
她抬眸,看着顾嘉宝脸上的表情。两人距离很近。
顾嘉宝看个个都好,个个都喜欢,正犹豫着,抬眸无意间发现温语槐的侧脸流露出很耐心的神情,银丝边眼镜腿儿插进发丝间,脸很白,衬得很有静气。
她的鼻梁真的很挺,很优越的鼻子线条,直直地。
唇色很淡。
顾嘉宝突然伸出手指头,轻轻戳了下她的脸,很柔软,陷进去一个小窝窝。温语槐转头,垂下眼眸,看着下方作乱的手指,却没有躲开。
“干嘛?”
一戳就会陷进去一个小窝,搭配上她那张严肃的脸,违和得让人想确认这是否同时存在。顾嘉宝感觉很好玩,又轻轻戳了一下,一个小窝。
“没什么。”
温语槐突然低头咬住了她的手指尖。让她不再乱动。
从这个角度,她从下往上看的眼神很有欲望,目标感极强。顾嘉宝被灼烫了一下,一个晃神,看到她没什么血色的薄唇,还有整齐漂亮的牙齿泛着冷白,衔住自己的指头。
腾地一下脸红。
好在温语槐很快松了口,她直接站起身,把平板放在桌子上离开。
“你慢慢看吧。我先回去睡了。”
“啊?哦好……”
顾嘉宝还没能回神,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画设计图,心思却收不回来开始乱飞,本身做事本来就很容易磨叽,更何况现在还分神。完成初稿就已经到了深更半夜。
她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发现温语槐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想到温语槐这阵子一直病,还要吃药,更需要好好休息。
她手上的动作更轻了,掀开被子一点点挪着脚上去。顾嘉宝觉得自己很小心,应该没有把人吵醒,谁料刚躺下,温语槐的胳膊就伸了过来,主动靠上来。
贴在一起的感觉,就是可以闻到香味的。
顾嘉宝想,还是把人给吵醒了啊。
她没有说话,温语槐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安静地睡着。顾嘉宝有了一个新发现,自己原来可以不玩手机,而且也不会感到无聊。自从跟温语槐住在一起开始,她真的已经很久没躺在床上玩过手机了。
出发的高铁票已经买好了。隔天,顾嘉宝做着最后的收拾整理,她本来还担心会影响温语槐的正常工作,可发现温语槐在家里吃完了药之后,就坐在那儿发呆,半天也没有什么事情做。
既然如此,倒不如把人一起带过去。
看她现在精神不好,蔫了吧唧,估计也没心思跟人起矛盾闹不愉快。
顾嘉宝怜爱地揉了下她:“等会儿我们就出发了,你的药都要带着不能忘了。”
温语槐乖乖点头说好。
听她安排,毫无异议。顾嘉宝认为,她也可以成为一个好下属。
南城站里面很多人,从安检就一直在排队,尽管不是节假日也是人潮涌动。
顾嘉宝坐在轮椅上,被温语槐推着走。她们还有一个双肩背包,和一只小手提箱。分量不轻。
出门之前刚洗完澡,顾嘉宝的头发吹得很柔顺,长长披下来,直到腰际。她穿着件藕紫抓绒短袄,里面是白色高领毛衣。
自从出车祸以来,她许多天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出来感觉呼吸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看到这么多人,有股新鲜劲儿。
她扭头跟温语槐说,“把双肩包给我吧,我放腿上。”
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前方传来有人的声音。
“嘉宝。”
是朱筠,她身边还有几个人,看衣着不俗,应该是非富即贵,但是顾嘉宝都不认识。
她招了招手回应说:“等我们一下,马上安检。”
说完,她扭头看了一眼温语槐。过安检的时候,顾嘉宝把包放上传送带,然后她去那边扫描。温语槐叮嘱她在旁边等着就好,传送的行李她过去拿了。顾嘉宝点头,把轮椅转到旁边的位置等着。不碍事就行。
朱筠直接走了过来,她看起来今天心情不错。
问顾嘉宝:“吃饭了么?”
“我吃过了。”
两个人闲聊几句,突然身后传来温语槐的声音,她取行李回来了。
“朱总监不开车去么?”
顾嘉宝扭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温语槐从哪里取出来一副茶色墨镜戴着,架在鼻梁上。雪白的耳垂上缀着一枚金色耳钉,再配上这样的身高,身上穿着精致的羊绒大衣,显得生人勿近。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温语槐今天穿得比平时上班还隆重些,甚至还戴了不少小配饰。
“温总不也没开车去?”朱筠看她一眼,直言:“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过来。”
温语槐轻笑,手搭在顾嘉宝的轮椅上。
“我陪着她过来看看也是应该的。”
火药味十足。
顾嘉宝及时打断。“我们还是快点过去找座位吧。马上时间就到了。”
的确是到了即将发车的时间,不再废话。朱筠还有她同行的几个人走在前面,温语槐推着顾嘉宝在后面。朱筠时不时回头说,如果累了可以叫她,惹得她身侧的两个衣着不俗的男女频频回头看。
顾嘉宝搞不清这些人的身份,也就没说话。
因为订票时间紧,她们全都订在了一节车厢,而且是相邻的座位。
上了车之后,顾嘉宝先从包里掏出零食吃了起来,对面坐着的朱筠主动互相介绍。先把顾嘉宝给拎了出来。“这两位是我公司的同事,她以前在老太太那里住过一阵子,老太太很喜欢她。”
她哥朱闻笑道:“那你们俩还挺有缘分。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巧合的事。”
话刚说完,他就被老婆给捏了一下,使了眼色。
女人的第六感准,樊欣觉得搞不好她们家这位朱大小姐喜欢的就是这个女孩儿,也难怪。从一进来樊欣一眼就看到了她,皮相太漂亮了,跟电影明星似的。
紧接着,朱筠又跟她们介绍旁边的温语槐。
“这位是温总。”
一带而过。
“这是我表哥表嫂,那个是她们女儿。”
她是对着顾嘉宝说的,顾嘉宝朝着她的亲戚们点点头,大家都是体面人,对方也回以微笑。但是顾嘉宝感觉得出,这些人跟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平时完全不可能接触到。仅仅止于客套礼貌而已。
那两个衣着不俗的男女,也就是朱筠的表哥表嫂,她们似乎对温语槐兴趣很大,眼神时不时会盯着她看。
而温语槐却一直没开口说话,手抱着胸坐着,姿态高傲。茶色墨镜一直都没摘下来。在众人的客套声中,她沉默地像是置身事外。
在车厢里盯着任何东西看都很晕脑子,不适合看书或者是视频,基本上做什么也不合适。但对于顾嘉宝来说不是,她可以听音乐,也可以吃零食,感受久违的自由气息。温语槐时不时剥开一个水果,给她递过去。
顾嘉宝接过来就吃。
对面的男人忍不住开口,不确定地问:“你是温语槐?盛林资本的创始人?”
隔着茶色镜片,温语槐视线从手中的橘子上移开,看向他,不紧不慢地点头。
男人那一张精明的脸露出笑来,“果然是你,看来我没认错,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温总你比照片上漂亮多了。”
温语槐也流畅自如地切换成社交模式,露出得体的笑,“谬赞了,你之前听说过我么?”
“当然了,你在海外的华人圈子里很有名气,做出这么漂亮的事业来,自然很难不引人瞩目。”说着,朱闻取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我最近几年都在做AI的项目,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半个同行。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会一起合作呢。”
温语槐接过名片,看了眼上面的名字。
“当然了,朱先生。”
二人简短寒暄几句,像她们这种人几乎可以无时无刻地开展工作。
旁边的顾嘉宝吃着零食,朱筠则是烦不胜烦直接戴上了降噪耳机,别过头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
顾嘉宝一路吃得极其满足,好久没出门,这趟路程她心情好极了。朱筠坐在她正对面,看着她吃零食吃得欢,突然开口跟她要。
“给我一个尝尝。”
顾嘉宝是个越吃越起劲的贪心鬼,面前摆着好几包拆开的零食,薯片,海苔卷,肉松小贝,雪媚娘,还有半边梅。
她愣神:“你要吃哪个?”
朱筠扫了一眼,问她:“哪个好吃?”
刚才看她吃得挺香的,朱筠有些好奇,也想试下。
“都好吃。”
顾嘉宝把装肉松小贝的纸盒子拆开一分为二,拿盖子给人装试吃,放进去一小叠薯片,几根海苔卷,还有一颗白嫩嫩的雪媚娘——
只见横空出现一只手,将雪媚娘捏走了。
半路抢劫。
温语槐拿着雪媚娘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白色奶油裹着红色果肉,还是草莓馅儿的。该不会是邻居小女孩儿送过来的那篮子草莓?
迎上顾嘉宝看过来的眼神,她淡然解释:“太甜了,朱总监身材保持得很好,看起来应该不爱吃甜食吧。”
说着她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指腹,扫了眼朱筠。
好像很有说服力。
顾嘉宝也跟着看过去,“不爱吃甜食么?”她又从黄纸袋子抓了一把半边梅放进去,还有一块儿肉松小贝。强调说:“这个是咸口的。”
朱筠不耐烦地看了温语槐,简直要被这种幼稚行为给气笑了。
温语槐无视,捏着雪媚娘不紧不慢地吃着,姿态悠闲。
朱筠当然看得出来区别,这个雪媚娘应该是手工做的,其他东西是买的,刚想说:“我也要……”
温语槐就直接把盒子里最后一个也拿走了,她把上一个吃得很急,嘴里咀嚼着,腮帮子微微鼓起,嘴唇上甚至还沾了一些白色的奶油。
她捏着最后的雪媚娘,对着朱筠露出一抹嘲讽的胜利者微笑。
毫无歉意道:“不好意思了。”
朱筠看着她嘴上的奶油,还有那刺眼的笑。
简直无语。
“……”
顾嘉宝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胳膊,指着自己的嘴角,小声提醒说:“这里,有奶油。”
温语槐挑了挑眉,“有么?”
顾嘉宝微微点头。
“那你帮我擦下吧。”
温语槐看着自己手中捏着的雪媚娘,另一只手手指上也有奶油。做无奈状。
碍于这么多人在这儿,顾嘉宝其实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从包里掏出纸巾,捏了一张,轻轻给她擦了两下嘴角。很快就把奶油擦掉了。
她不习惯当众做些亲密举动,很快就收回手。
“好了。”
温语槐盯着她,非常礼貌地轻声道:“谢谢。”
顾嘉宝有些愣神,眨巴一下眼睛。陌生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也选择十分礼貌地说:“没有关系,不用客气的。”
下了高铁之后,黄昏的尾巴还在,天空的云层被渲染出一派辉煌的橘色红色,旁边公路上的路灯提前亮了起来,绽开一盏盏莹白的光束。
南山镇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这里发展旅游已经做得很成熟了。出了高铁站就是车站,温语槐准备打车,却被朱闻给拦下了。
“有两辆车来接我们,再加上你们也完全够坐,不如直接搭个顺风车?”
温语槐看了眼顾嘉宝,想起此行的目的。点了头,“那就多谢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还提什么谢字。太客气了。”
朱闻表现得很绅士,温文尔雅。他的太太在一旁陪着笑脸,两个夫妻看起来像是琴瑟和谐。顾嘉宝在旁边好奇地盯着他们看,想象着这对夫妻的日常生活,结婚对于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孩子么?那她可能不会有了。
一边想,她又往嘴里塞了一片薯片,轻轻咬得咔嚓一声,嘴巴不停歇。
朱闻看了她一眼,又盯着温语槐,手正握着她的轮椅上的黑色塑料把手。打量几眼,看出这两个人关系不浅。笑道:“她这是怎么了?”
温语槐倒不介意被人看出点什么。
“出了车祸。”
“真是可怜啊,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朱闻对着顾嘉宝说:“祝你早日康复。”
顾嘉宝嘴里咀嚼着零食,点点头。
“谢谢。”
朱闻笑了下,想起他老婆樊欣的话,扭头看了眼朱筠。难不成她喜欢的真是这个?左右思索越觉得有可能。
前方传来几声车子鸣笛打断了思绪,来接他们的车早就在路边等候多时了。朱闻回过神,带着大家一起上车。“走了,都别在这里站着了。”
“朱筠……”
他刚扭头喊朱筠,却眼睁睁看着朱筠朝着温语槐那边走过去。
原来是因为顾嘉宝坐着轮椅不太方便,开车的司机是个热心肠,主动下车帮忙把后座的开了,但温语槐还是要先放行李,然后再把她的轮椅折叠起来放进后车厢。一时半会儿没办法顾全,折腾了些时间。
朱筠主动过去,伸手帮忙。但是她却不帮别的忙,只帮忙把顾嘉宝给弄上去。
她捏着顾嘉宝的胳膊,“我带你上去。”
顾嘉宝正在看行李,愣了下。
“啊?好。”
就在这时,后备箱那边传来砰的一下关上的声音,温语槐说:“能麻烦朱总监帮忙把行李搬一下么?”
朱筠笑:“行李不是有你搬了么?”
温语槐说:“朱总监过来帮忙了,我当然希望有个帮手了。”说着她就绕了过来,拽着顾嘉宝的另一只胳膊说:“我先把你抱上去吧,行李有朱总监放了。”
朱筠丝毫不让:“还是我来吧,你去搬行李比较合适。”
两个人陷入僵持。
旁边站着的司机看着被扔在那里的两个小行李箱,还有被关上的后备箱,无奈叹息,默默打开单手把两个小箱子放了进去。
顾嘉宝扭头看了一眼,推开两个人,跳下轮椅。自己扶着后座的椅背,直接坐上去了,单脚先进来,慢慢挪动石膏腿。
“好了,你们快上来吧。我又不是瘸了。”
温语槐:“……”
朱筠:“……”
第117章 南山镇旅游业发展得……
南山镇旅游业发展得好,镇上的民宿很多,外观看起来跟市区里比也毫不逊色,但实际上里面都是多年没有翻修的老建筑。
朱闻一行人把她们送到之后,也就走了。临别前他热心招呼:“明天我们在马场那边等着你们,中午过来一起吃饭。一定要来啊。”
二人也就答应下来,她们到了定好的民宿,进门跟老板娘打了个声招呼。老板娘正忙着跟同村的几个大婶儿叙话,说街上谁家的孩子要结婚办礼的事儿。抽出空儿来跟她们讲;“你们往里面去,一楼最东边就是。”
顾嘉宝领了钥匙,按照指示往里面走。
106,找到了。
木门还是老式的圆头握把,室内整洁干净。后门连通了院子,廊下还挂着个很长的贝壳风铃,被白色的线串着,旁边还挂着一个晴天娃娃,身体都已经发黄了。
两个人坐着小椅子,在廊下休息吹了会儿风。顾嘉宝跟她聊了起来:“刚才那位朱先生,他是打算跟你做什么生意么,你们会合作么?”
温语槐:“不一定。”
顾嘉宝手里拿着保温杯,喝了口温水。小声嘀咕:“我感觉他很奇怪,说不上来。”
温语槐从她手里接过杯子,也轻抿了一口。轻笑说:“这种人有很多。习惯就好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可以不跟他接触。我们过来也只是为了探望病人而已。”
“也对。”
很快就到了晚上,外面一片漆黑。两个人坐了半天的车也都很疲惫,都懒得出去吃饭了。温语槐蹲着身子准备套上床单被褥,顾嘉宝从双肩包里拿出便当盒子,打开就闻到了里面飘出来的水果酸甜香气。
她捏了一块果肉,递到温语槐嘴边。
温语槐愣了下,停下手头的活儿。垂眸看着眼前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桃子。我还准备了凤梨柠檬,还有腌桃子。”
即便是很冷,但是也能嗅到果肉腌制的甜丝丝香气,看着顾嘉宝手指一直捏着,温语槐轻咬了一口,果然是凉的,饱满的果肉汁水炸开,口腔里传来细腻丰富的酸甜味。
她从顾嘉宝手里接过来剩下的。
“有些凉,你少吃点,当心伤胃。”
“好吧。”
温语槐很快就收拾好了床铺,换上了全新的床单被罩。两个人洗漱完了就躺下休息,顾嘉宝给她拿了药,盯着她吃完。
“头还晕不晕了?”
“没事。最近几天还好。”
温语槐又喝了点温水送服药片。她想起自己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打算跟顾嘉宝说会儿话。侧着身子翻过来,半张脸陷进柔软的枕头里。
“你以前就是在这个地方住?”
顾嘉宝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卸了妆之后,她的嘴唇没了血色,显得有些憔悴,但那双眼睛却还是很漂亮,盯着人看的时候,睫毛的某个弧度透出一股别样的神采来。
安静地盯着她的面庞,顾嘉宝轻“嗯”一声。
很轻,轻到几乎让人以为是幻听。
温语槐又接着问:“那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一年多吧。可能快到两年了。”顾嘉宝不太确定,她还真的没算过,当时只是觉得每天都很难熬而已。
“嘉宝。”
“嗯?”
“以后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不要再一个人躲起来了。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跟我说的。”
顾嘉宝认真地想了想,但还是觉得很难做到。她问:“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是个回避型人格,遇到了事情就会想要一个人缩起来。她没有解决的办法,也没有切实可行的计划。逃避躲开就是她唯一的手段。
温语槐还真的给了她一个充分的解释。
“因为接下来我们可能要结婚了。”
这个‘可能’就把顾嘉宝给逗笑了,她发现温语槐讲话很风趣幽默。
紧接着温语槐继续说:“很多人喜欢探究婚姻有什么意义,实际上结婚不一定意味着爱情,它是一种制度,意味着我们两个人需要共同经营生活,也就是说我们是合伙人,要共担风险。如果其中一方遇到了问题难以解决,就需要另一方的协助,这样就可以将这种制度的优势发挥出来。”
顾嘉宝听了,思考了一下。
“也就是说,你会帮助我么?”
“当然。”温语槐看着她:“但是与之相对应的,你也要帮助我。”
顾嘉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还是觉得疑惑,“可是我觉得我未必能给你提供什么帮助啊,你这么厉害,已经很成功了。”
“你提醒我吃药,还做了很多美食,这些都是你提供给我的帮助,而且对身体健康很重要。”
顾嘉宝恍然发现自己遗漏了生活的细节。她的确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但也算是一点帮忙吧。聊胜于无。
“那你快说谢谢我。”
温语槐很诚恳地说:“谢谢。”
顾嘉宝嘴角忍不住笑。
“不客气。”
“那你作为东道主,是不是也该带着我去逛逛,明天中午我们要去吃饭,早上去逛逛顺便吃早饭?”
“嗯好。”
次日她们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九点,顾嘉宝感觉很累,打着好几个呵欠,隔着窗户看了一下外面的天气,灰蒙蒙的阴沉。
不远处的街上炸起了鞭炮响声,红纸飞溅,白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火药味儿。
正巧两个人刚出来,顾嘉宝在这里住习惯了,倒是没被吓着。但是温语槐本就神经紧绷,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强装镇定,但苍白难看的脸色很难掩饰地过去,她紧皱起眉头。
街上的炸响声连绵不绝。
顾嘉宝伸出手替她捂住了耳朵。温语槐正忍不住烦躁,突然感觉到她掌心手指传来的温热,像是在耳上笼上一层保护罩,噪音被挡在外面。
她微微发怔。转头凝视着顾嘉宝。
顾嘉宝倒是不害怕,探头看着街上的热闹,围观的群众躲得很远。她笑着说:“应该是结婚的,这边有不少的少数民族。婚丧嫁娶是常有的事情,街上也允许放炮,等会儿就好了。”
温语槐垂眸看着她,半晌,轻嗯一声。
两个人就这么挤在巷子中间,一动不动地站着,等鞭炮声停下。
顾嘉宝时不时看向外面,希望快些停。并没有注意温语槐的目光一直都在她身上。
终于白烟散去,鞭炮炸了满地鲜红。
“好了——”
顾嘉宝收回手,对着温语槐笑了下。她很难想象温语槐这种喜静又偏执的性格,是怎么在这样的生长环境度过这么多年的。肯定少不了煎熬。
这边距离中学很近,又刚好赶上孩子们放学,街上挤满了清一色的蓝白校服,叮叮按铃的自行车。小孩儿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元旦的表演,镇上请了人来表演打铁花,几个小孩买了糯米糕,约定晚上要一起去看。
沿街旁边开了很多民俗小店,顾嘉宝拉着她进去转了转。
这里卖的又是一些香料,珠子,香包,还有一些造型别致的小件儿瓷器。元旦将至,店里还应景儿地准备了水晶球和彩带之类用来装饰节日的东西。
温语槐正捏着那个‘特制香包’看,她似乎很好奇,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味道。
她问旁边的顾嘉宝:“这是什么香?”
顾嘉宝将她手里的香包接过来,闻了下,认出这是宰游客的东西,便将东西放回原处。带着她去另一个货架上,上面摆着一些小木枝,用红色棉线绑着,捆成一小捆,堆在一起。
她伸手取下一根,短短的一截,放在鼻尖闻闻。
温语槐好奇问:“这是什么?”
“香木。”
顾嘉宝拿着它对着自己的钥匙扣比划了一下,温语槐问:“这个是要绑钥匙扣上的么?”
“也不一定,一般都是小孩儿挂脖子上的。就像是那种桃木雕刻的小刀小剑,桃木辟邪。这个挂在钥匙扣上也能求个平安的意思。”
“这个给你,马上就是新的一年到了,希望来年你平安健康,无病无灾。”
顾嘉宝把小木头递给她。
温语槐接过,也从货架上拿了一个给她。
“来年平安。”
顾嘉宝笑了下说好,付好了账她们又出去,外面的街上结婚的热闹还没散,这里的人都是乡里乡亲,闹起哄来半天都散不了。顾嘉宝在这里住了好几年,认出新娘是街头卖卤味家的姑娘。
她们家里还请了唢呐班子,在里头院子搭了台子吹着吉祥调儿,新娘的母亲站在街上,拿着一大把红纸包裹着的钱给大家发,散散喜气。
小孩儿哄得上去抢。顾嘉宝路过的时候,新娘妈妈走过来给她塞了几个。
“拿着拿着。”
顾嘉宝错愕地收下,笑着说:“谢谢啊。祝您女儿新婚快乐,永结同好。”
新娘妈妈笑得乐开花。
温语槐看着她接过的钱,突然开口说:“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顾嘉宝不解:“什么?”
“叫撒金花,意思就是新人的福气洒出去,给大家沾沾。接住的人就是接了这个福气,也就是接了结婚运的意思。”
“啊?真的假的?”
顾嘉宝一开始真信了,但想起刚才拿的最多的是小孩儿啊,小孩子怎么可能也结婚呢。她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
“你少骗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温语槐轻笑。
“就是发财的意思。”
顾嘉宝哼一声,不计前嫌,从手心里拿出一个给她。“分你点财运。”
温语槐接过那枚红纸包着的硬币。
“多谢美意。我收下了。”
“我还以为你要说,你已经不缺钱了呢。”
温语槐坦然道:“钱嘛,是永远都不嫌多的。”
顾嘉宝道:“那我再赏你一毛。”
她们正边走边说着话,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吹唢呐声。二人回头,看到院子里走出来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一群小孩儿在后面提着她的裙摆,她踩着地面铺着半脏的红毯子,在街坊亲戚的簇拥下,走到门口等着的迎亲车队里。
是吉时到了,新娘出来上婚车。
金色箔片,玫瑰花瓣被人洒向空中,漫天飞舞。
顾嘉宝望着这一幕,感慨:“最近好日子真多。”
温语槐点头。
“是挺多的。马上也要过年了。”
两个人逛到中午,往马场去赴约。路上顾嘉宝打开了话匣子,跟温语槐讲着这些年的经过,讲老太太对她的照顾,当初一个人在这儿,逢年过节老太太还会给她送吃的。温语槐在旁边沉默地听着。
到了马场,朱闻早就在那里等着了,见她们到了就带着走到阁楼里,上二楼,往里面走,就是老太太平时吃饭的地方。
顾嘉宝对这里很熟,“就在前面。”
朱闻在前面扭头看她,“看来你经常来啊。”
“以前的事情了。”
很快走到了门口,几个人推门进去。
朱筠正站在圆桌前上菜,难得看见她做这些琐事杂活儿,估计也就只有在她奶奶面前了。桌子上还坐了不少人,个个都衣着气质不俗,应该都是她们家的亲戚,她们帮朱筠接菜,布置碗筷。
见到这么多人,顾嘉宝觉得有些后悔,生面孔太多了,自己作为外人其实不该来的。
朱筠正忙着布菜,见了她,连忙招呼:“快过来坐。”
朱筠对着亲戚们说:“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个顾小姐。”在座的众人点头笑笑,十分和气,招呼她们坐下。朱闻替温语槐拉了椅子请她坐。顾嘉宝也只好坐下。
正对着门的位置是上座,老太太坐着,她头发花白,面目慈祥,但精神瞧起来已经大不如前。
落了座之后,顾嘉宝抬眸就看到老太太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正对着她笑。
她也挤出一个微笑。
老人家眉目慈善,但面容笼罩着一丝病气,声音有些含混不清。越过满座的家眷亲属,跟她打招呼。
“你来啦。”
顾嘉宝不知怎么的,一听到她声音就难过起来。“嗯奶奶,我过来看看您。”
老人家很高兴,讲话速度却很缓慢。
“你有心了,能来看看我就很好了。我也记挂着你好不好。”
顾嘉宝鼻头一酸,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点点头。重复道:“我很好。我很好。”
她心里又涌出来很多的情绪,看着老太太眼下这样,莫名觉得这句话就像是最终的告别一样。
她情绪太多,饭吃得没个滋味。她想对于自己的人生来说,老太太算是特殊的。但没想到对于老太太来说,她也算是特殊的,还值得她老人家记挂着。这样来之不易的善缘也会这样断掉么?
席间大家都在聊天,先说老太太的病情,就是不当心摔了一跤,但是年纪大了摔不得。医生建议住院她也不住,固执得很。大家都拿她没什么办法。
顾嘉宝留神听着,想了解情况。又不好意思问。只从这些亲属的谈话中隐约听了个模糊大概。
说着说着,这些人的话题又扯到了事务上,她们朱家门楣光耀,无论是当长辈的还是当晚辈的,个个都身居要职。聊的话题也跟寻常普通人家不同。
提起朱闻的小女儿,一个十岁大的孩童,问起她喜欢做什么,好像无论是哪项才艺,都三言两语能指出一条通天的路来。这就能明显得感觉出差距了。小姑娘得到长辈关注,越发笑得活泼,在椅子上动个不停。
但顾嘉宝心烦神乱,无心去听这些热闹。
她夹了个糯米糕,送到老太太碗里。
“奶奶,你吃这个试试。”
老太太不接,没反应。
顾嘉宝感觉出一丝不对劲。只见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居然是一动不动,衰老的身躯被厚衣服罩着并不太显,坐在这满桌菜前,竟无人察觉。旁边坐着的朱筠也连忙放下筷子,抓住她的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喊:“奶奶?”
很突然,老太太朝着前面倒了下来,砸得哐一声。
朱筠想扶住但是慢了半拍,她猛地上前,一个踉跄差点被椅子绊倒,好不狼狈。但还是硬抢过去,把老太太扶住肩,看着她脸色竟然泛起青白,鼻间气息孱弱,一点儿生气都没了。
朱筠双眼泛红滚下泪来。
饭桌上一阵慌乱,众人脸色大变。
“老太太!”
顾嘉宝也慌了神,眼泪止不住地流,坐那儿无声地哭起来,见众人手忙脚乱地要背着老人紧急送医,她又慌张地跟着站起来,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眼前死亡,一切发生地太突然了。
她开始产生恐惧,手指颤抖着打急救电话。
好在温语槐在旁边,拿过她的手机。
“他们请了医生在这儿住,已经把老人家送过去了。你别慌,人家亲属做了万全的准备。”
说着,她握紧了顾嘉宝的手,像是能传递出来坚定的力量可供依靠。顾嘉宝稍微回了神,感觉自己好像被排除在了一场巨大的祸事外面,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们请了医生在这儿,那会没事么?”
她眼底噙着泪。
但温语槐并没有哄着她,诚恳地说:“不知道。”
面对未知,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无能为力。顾嘉宝点点头,跟着她下去。朱家人没功夫再招待她们,两个人成了被笼罩阴云之下的闲散人士,连个行动的方向都没有。
她们没有离开,走在马场的草地上,被冬日阴冷的太阳晒着,顾嘉宝心情沉重,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整个下午都变得焦躁,难熬。
她想过去看,又怕给人家添乱。想回去又觉得不放心。好在温语槐一直在旁边陪着她,她乱了心神,但温语槐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坚定得好像是根定海神针。
到了傍晚,焦灼的情绪还是梗在心头。温语槐从外面买了点吃的过来给她,顾嘉宝也没什么胃口。吸了吸鼻子,叹气。
“还是你吃吧。”
温语槐摸了摸她的手,指尖是冰凉的。冬天的气温本来就低,她又在外面吹了半天的冷风。温语槐担心她回头又冻着,“要不先回去,或者找个地方坐着?我替你等消息。”
顾嘉宝感觉到对方手心传来的温热,才恍然回神,是有些冷。
突然,手中又被塞了一团东西。
她低头看向手心,是紫米饭团。
温语槐说:“就算不吃,先拿着这个暖暖手。”她左右看了眼,东边几百米远的位置有家咖啡馆。“先进去坐会儿吧。”
天色接近傍晚,冬天的白昼很短,五点钟的天幕就已经是阴蓝色。
外面很昏暗,几乎让她看不清温语槐的脸。顾嘉宝点头说好。两个人走过去推开门就是一阵暖意,她的手和脚稍稍恢复知觉,打了个喷嚏,站在那里有些局促。温语槐轻轻挽着她的肩,让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在这儿等一下。”
顾嘉宝有些反应迟钝地点点头,扭头望着外面的马场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温语槐回来了。
她将一杯咖啡搁置在顾嘉宝的面前,勺子沿着杯沿转了小半圈,发出轻微的响动。
顾嘉宝回过神说了声谢谢。她没什么胃口,也没有说话的心情,手指虚握着杯身,紧贴着掌心汲取着温度暖手。她又说了一句:“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在这儿。”
她内心的情绪太多了,整个人都是乱的。似乎有需要迫切地说些什么来缓解紧张和压抑。“对了,你今天吃药了没?”
顾嘉宝紧张地抬眸询问她。
温语槐:“中午的吃过了,晚上那顿还没到时间呢,现在才六点。”
六点?
顾嘉宝看到了咖啡馆墙上挂着的时钟,最短的时针指向数字6。原来才6点钟。她松了口气,又絮絮叨叨似的说:“才六点啊,回头你要记得吃药。要注意身体健康。”
温语槐伸手越过桌子,捏着她的手指,细细的像是没有骨头。
“好,你放心。”
顾嘉宝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放心?”
温语槐肯定说:“对,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好。”
她点点头,看起来三魂没了七魄,有些神经质。又在咖啡馆里坐了会儿,这里暖和的温度唤醒了她的食欲和饥饿,顾嘉宝感觉胃里空空如也,把有点凉掉的咖啡抿了一口。勉强提起了些精神。
温语槐打了个电话,转过身回来告诉她。
“她们包机转院了。”
顾嘉宝又开始提心吊胆,询问:“是怎么了么?”
“情况暂时还不清楚,她们去了军区总医院。你想过去看看么?”
这个提议正中下怀,温语槐猜中了她的心思,这个时候要是让她回去,估计一整晚都难以入睡,会翻来覆去憋到天亮。温语槐也是担心她憋了情绪太伤身,倒不如过去等折腾累了她就自然困了睡了。
顾嘉宝连忙点头。
车已经叫好了。路上温语槐提醒她,“饿了就把东西吃了垫垫肚子,到了医院没准儿要等一整晚呢。”顾嘉宝这才有心思吃东西,从短袄的口袋里把紫米饭团掏出来,摸着还带着点儿温,就这么一口一口吃完了。
温语槐瞧着她吃饭的模样,想起她一个人在这儿过的那几年,别人施舍点饭菜这类小恩小惠,她都铭记于心,心里更是觉得她吃了不少苦头,这模样看着更是可怜。
“要不要喝水?”
顾嘉宝先是摇摇头,继而又点头。刚才吃得太噎了。
温语槐给她递了水杯过去,她仰着头咕咚咕咚喝了半杯。喝完了,温语槐默默收起来。跟她说:“你靠着我睡吧,等会儿到了我叫你。”
这一路时间很长,有得熬,顾嘉宝刚吃完东西其实毫无困意,但她还是听了,倚靠在温语槐怀里,像是真的沉沉睡去一样,安静地闭上眼。
意识断断续续地想,就算世界要毁灭了,那停在这一刻,她也是安心的。
等她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到了凌晨十一点五十多,再过几分钟就翻过一页,到了24年的最后一天了。
医院的走廊里灯光通明,紧急手术室前亮着刺目的红灯。
朱家人都等在走廊里,有些脸色疲惫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休息,有几个人在旁边压低声音,起了争执:“我早说了要把老太太送医院里住着,现在好了!”“老太太自己不同意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把她老人家架在这儿绑着不让走?”
几个堂兄吵着,朱筠听烦了,直接打断说:“行了。奶奶都八十多了,算是高寿了,她身体什么情况她比我们清楚。难不成要让她在医院里插着管子过完最后的人生?”
众人哑口无言。
到现在手术还没结束,大家的心都还悬着。各有各的想法,但顾及着,“我是那个意思么?我也不是为了奶奶的身体考虑,那你说现在这情况不上不下的怎么办?”
朱筠没好气道:“你是医生么,你能帮上忙么,等着啊,还怎么办?”
几个长辈都过来劝和,让他们别吵了,都是一片孝心。
顾嘉宝站在走廊那头,颇为尴尬,不知道应不应该过去。她有些无助,下意识地看向温语槐。
温语槐说:“等会儿吧,这是她们的家事。”
顾嘉宝点头称是。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红灯却灭了,医生推开门从里面走了出来,几名护士推着老奶奶出来。朱家人连忙都围了上去问情况,医生摘下口罩,疲惫地说:“暂时脱离危险了。”
众人松了口气,连忙让开一条道。朱筠也总算是稍稍缓解了下压抑情绪,她仰着脸,脖子的线条像是只天鹅,被头顶的灯照着刺眼,胡乱揉了揉干涩泛红的眼眶,生平第一次这么焦头烂额,毫无办法。
一想到奶奶的情况没准儿只会越来越差,她的心情就像是被石头压着沉到了底。
她起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顾嘉宝和温语槐,开口道:“你们来了,进去看看吧。”
声音也哑了许多。
这种紧张疲惫的情况,每个人好像都精疲力尽。
顾嘉宝也知道对方心里不好受,轻轻嗯一声,跟了进去。温语槐也紧随其后,她像是这里的外来入侵者,跟病床上的那位老太太之前甚至连面都未曾见过,半分牵挂也无。
这种焦灼压抑的气氛也侵扰不到她身上。
进去之后,病房里很安静,偶尔有交谈大家也都压低声音。温语槐站在一侧,陪同顾嘉宝过来看病床上的老太太。
谁料,她们一过去老太太就醒了。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只看着眼前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高挑身影,乌黑的长发,大约是脑子不清醒认错了人,竟然抓着温语槐的手不放。
顾嘉宝愣了一瞬,看着她。
温语槐没什么反应,手腕被抓着也没动,只是默默配合着。
老太太开始说些模糊不清的呓语,那双干瘦皱巴巴的手却死死拽着温语槐。亲戚们围上来,也听不清她在说着什么,纷纷劝道:“老太太你要说什么?”“老太太你抓错人了。”
这样说了一会儿,老人家眼皮才渐渐清明,恍然听懂了认错人。
她问面前的人,“你叫什么?是谁家的姑娘?”
温语槐都一一作答。
越说越清楚,老奶奶恍然意识到自己真不认识她,又问:“那你为什么过来看我?”
温语槐说:“我是跟顾嘉宝一起过来的。她说您对她有恩,所以她过来看看您的病好些了没有?”
老太太闻言轻笑,干瘦的脸庞笑起来很慈祥。
眼前这姑娘原来是跟小顾一道来的。
“你告诉她,好些了好些了。叫她别挂心。这个丫头性子不好,爱哭爱多思多想。”
温语槐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她没想到这位老人家说话这么一针见血。恍然醍醐灌顶,多思多想么?
老奶奶说着,声音越来越轻,渐渐飘远似的。“我可好多了,精神头也好多了。你们呐都别操心,我有点饿了,回头我得吃饭呐。”
朱筠在旁边听着她说饿了,拿上手机去外面买饭。临别前还看了温语槐一眼。
温语槐明白她的意思,也配合着继续坐在旁边。问老人家:“那您老想吃点什么啊?”
“吃点……”她干瘪的嘴唇张了张,又顿住,有些费劲地喘气。“糯米糕,小顾不是给我夹了一块儿糯米糕么……”
听到糯米糕,顾嘉宝忍不住红了眼,捂住嘴压抑着哭声。老太太意识断断续续,压根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温语槐无悲无喜,充当一个合格的旁观者。在旁边接着话说:“她是给您夹了一块糯米糕。”
“还没来得及吃呐,我牙口不好,能吃的东西不多喽,难为她有心还记着呢。”
温语槐说是。
老太太越聊精神头越足,竟然跟好了似的。一会儿招呼着人给她垫上枕头扶着坐起来,病房里的小辈们连忙上去照做。朱筠出去买了份糯米糕回来,老太太竟然也吃了些。旁边的姑姑说能吃东西就好。朱筠看着她肯吃东西,也跟着高兴。
可温语槐头脑冷静,看着老太太的情况,这么大年纪,术后这么短时间里就有这样的精神是很奇怪的。
心下有了判断,大约是回光返照。撑不久的。
剩下的时间留给她们的家人陪伴,她同顾嘉宝看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出了病房,顾嘉宝握着她的手拿起来看。
温语槐有些纳闷,看她。
怎么了?
顾嘉宝说:“刚才我看老太太使了挺大力气的,有没有弄疼你?果然啊,都红了一圈了。”
温语槐不想再让她多操心,收回胳膊不让她细看,轻笑道:“知道心疼人了?没事的。”
“真没事儿?”
“没事。”
“对了,你晚上的药还没吃呢?”
温语槐点头称是,“累不累,咱们在附近找个宾馆休息,我再把药吃了。”顾嘉宝点头说好,看到老太太她也放下了心,能安心去睡觉了。
隔天一早来了消息。
老太太是夜里四点钟走的。
外面大街小巷热闹异常,商场处处张灯结彩,庆祝元旦。
再过一天,就是新年了。
第118章 天气灰蒙蒙的……
天气灰蒙蒙的,冬天的太阳散发着白光。医院附近的小巷子不少,两边都是小吃,烤肉的烟雾时不时飘荡出来。门口都是杂乱抢眼球的彩灯招牌。
新年将至,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或高兴或麻木。顾嘉宝被推着进了街头一家店里,塑料帘子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冷气。
进来之后,感觉暖和了很多。
“今天多少度?”
温语槐拿起手机查看。“零下三度。”
“难怪了,这么冷。”
顾嘉宝的手指缩在毛衣袖口里,嘴巴对着呵了呵气,汲取暖意。
老板撩开帘子进来,端着一个小编制碟子,里面是牛肉烧饼,上面一层芝麻黄油,烤得酥脆。顾嘉宝伸手捏起一个,拿出肉串夹在中间裹着,想把签子抽出来,没抽动。
“给我。”
“嗯,你试一下。”
顾嘉宝松了手递给她,自己的胳膊莫名奇妙使不上劲,好像是一截废弃的塑料管一捏就碎掉。
温语槐穿着价值不菲的黑色大衣,袖口延伸出来的手腕白皙有力,白皙修长的手指穿梭在筷笼和废竹签之间,娴熟地照料着。
把饼递给她,温语槐又将竹签整齐地放在桌子一侧。
“吃慢点,不着急,还有时间。”
顾嘉宝点点头,咬了一口,感觉嘴巴有些干。心情没完没了沮丧起来,昨天晚上睡着醒来头都是嗡嗡的,又听到了老人家离去的消息。到现在还像是在梦里,脚踩着地都没有实感。
气氛沉闷。
她吃了几口,说:“我突然想起来,我还要减肥呢。”
温语槐停下了吃饭,看着她。
顾嘉宝又垂头,说:“算了,不减了。还是吃得开心比较重要。人活着也就只能活三万多天而已,能开心一天算一天。”
温语槐似乎打算说什么,就在这时突然手机响了。
她坐在塑料凳上,狭小的空间显得有些局促,她曲着胳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人,是李齐,AMD的总经理。
“温总您早上好。”
笑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对方礼貌热情地打招呼。
“前阵子设计部那边儿推出的新系列设计市场反馈很好,我想马上就到公司的20周年庆了,得拿出点成绩来才好看。是不是要跟朱总监商量一下,让她趁热打铁近期再出新设计。回头让商务那边找一些当红的流量做代言。”
“朱总监不是请假了么?”
李齐显然不知情,纳闷道:“啊?请假了么,我还不知道呢……那这样吧,回头我给她打个电话,跟她商量一下提前回来。”
温语槐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医院。
“等等吧,新设计的事情回头再说,不差这十天半个月。朱总监有事呢。”
李奇一怔,这两个人有什么事情。
嘴上附和道:“嗯好,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朱总监的事暂且搁置一旁,他提起另一桩事儿:“不过马上就要开董事会了,需要您出席。”
“好,我知道了。”
电话结束之后,温语槐放下手机,接着吃早饭,除了牛肉馅饼,刚才顾嘉宝还叫了两碗沙汤,对面摊子上的老板给送了过来。
她拿起勺子搅了搅上面的香菜。
“等会儿吃完,我们去医院?”
顾嘉宝咬饼的动作顿了下,又点点头。
“好。”
匆忙吃好了早饭,温语槐陪着她往医院走。这条小巷子很窄,路上人很多,需要小心避让。担心她挑食,温语槐刚才买了不少好吃的给她。
顾嘉宝坐在轮椅上,握紧了手中的袋子,食物温热。她突然发问:“刚才听你电话,是不是有事儿?”
温语槐轻嗯一声。
“你有急事的话就先回去,工作上的事情比较重要。不用在这里陪着我。”
温语槐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顾嘉宝,“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太放心。但我猜你也不愿意这个时候跟我走。”
顾嘉宝点头。
温语槐拿她没办法,“我先送你过去。”
“好。”
医院外面黑压压地停了一片车,一楼坐着等号的几个中年男人议论:“今儿怎么回事儿,外面停了不少好车,车牌号看着都挺厉害……”
“谁知道呢,哪位大人物又驾鹤西去了呗。”
“这阵仗真够大的啊……”
她们赶到病房外,朱家人都一脸疲惫哀恸的坐着,昨晚估计是一夜没合眼。朱筠坐在走廊的蓝色椅子上,脸上表情看起来有些麻木,眼里还有些红血丝。
最近这几年的老人离世的很多,医院走流程也越来也熟练。护士轻声提醒要尽快入殓火化。
“行,我们知道了。”
医护人员见惯了这样的生死离别,没多说什么径直走了。朱筠一个人坐在外面,顾嘉宝走过来,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沉默片刻后问:“你们吃早饭了么?”
朱筠似乎有些焦头烂额,抬眸一看是她。“还没呢。”
“这个吃吗?”
朱筠摇头,露出疲惫的轻笑:“谢谢,但是我没什么胃口。”
“没什么胃口就更要吃了啊。人不吃饭怎么能行呢。”
朱筠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神,温和关切。“也是。”
顾嘉宝把袋子递过去,朱筠简单吃了几个生煎,感觉恢复了些力气。
今天病房里来了更多人,挤在里面,人头簇拥,衣着得体的妇女们围着床榻,个个掩面低声抽泣。
顾嘉宝站在门口,遥遥隔着望了一眼病床上的老太太。
银白的头发,富态的脸颊,双眼安详地闭着。在一片呜咽中,她竟然像是睡得正酣。
顾嘉宝恍然间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老太太眯细着眼,问她是哪里人。
这样一生行善积德的人,想必她走的时候,也是带着透彻了然,对着一生的满足离开的,毫无遗憾了吧。
她正想着,穿着黑衣的妇人带着小孩从她身边擦过。顾嘉宝回神避让,退到一旁。
走廊上又来了不少人,大多都是朱家的旧识亲属,还有这些小辈们联系着的人脉。朱筠跟人打着招呼,侧头看着顾嘉宝。
“过来这边,在那儿挤着不累么?”
她担心那边门口来来往往人多,不经意地撞到顾嘉宝就不好了。
顾嘉宝摇了摇头,想说不累。但觉得自己在这儿碍事,还是过去了。
温语槐正在走廊那边打电话,打完就越过人群走了过来。正巧碰上操办后事的朱闻。朱闻大约是没想到她在,“你也来了。”
温语槐点头,“节哀。”
这里人多,但大部分人都看着他们这些核心的亲属,大家没见过这样的生面孔,有人甚至问这是不是朱闻的妻子。
“哪里是哦,他老婆我见过,个子不高的。”
“那她是……?”
温语槐径直朝着顾嘉宝那边走过去,俯身附耳跟她低声说:“我得回去一趟。”
顾嘉宝问:“那你怎么过去?”
“助理等会儿过来接我,你不用担心。倒是你,在这儿我不太放心。”温语槐握着她的指尖,捏了捏,感觉有些冰。看了眼旁边的朱筠,“劳烦朱小姐照看她。”
朱筠这会儿心情低落,无神说话,点头答应。
“自然。”
温语槐最后叮嘱了几句,提醒她早点休息,别脱衣服。过几天还会降温。顾嘉宝一一点头。“你也别忘了吃药。”
“好。”
两个人就这么低声说着,一时竟然没完没了。直到温语槐的手机又嗡嗡震动了起来,顾嘉宝注意到了,催促道:“你快走吧,别赶不及了回头。”
“嗯。”
温语槐走了之后,顾嘉宝一开始没什么感觉,但看着病房里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她们都是熟识,说着话,朱筠免不了要过去应付交际,她一个人忽而有些感觉孤单。
有好奇的人过来问:“刚才那个说话的是谁啊?”
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不好冷脸,朱筠简短答道:“公司的投资人。”
“投资人,这么年轻?”
“现在女孩儿大不一样了啊。”
朱筠过来找顾嘉宝,“我带你先回去。”
顾嘉宝还在对着白墙发呆,恍然回神,不知道回去是回哪儿,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但这里她只跟朱筠熟悉,除了跟着她也别无他法,点头说好。
黑衣服司机开着车,带她们回到了南山镇。
朱筠同她讲:“奶奶的意思是葬在这里,她是就是镇上的姑娘,跟爷爷也就是在这里认识的,现在落叶归根。”
顾嘉宝点头。
她们俩儿回来的最早。
这里昨天还热闹异常,今天就空得可怕,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还没吃午饭,顾嘉宝照顾着朱筠的心情,做饭给她吃。朱筠也放下架子,帮忙洗菜。
两个人安静不说话。
到了下午,朱筠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白纸白布,还有米浆糊。顾嘉宝陪着她一起去贴。
“这样是不是歪了?”
“有点,左边高一点。”
“好。”朱筠调整了一下,“这样呢?”
冬天风吹得刺骨,朱筠也不怕冷,站在寒风中对着整齐不整齐,犹豫了半天才贴上。顾嘉宝坐着轮椅,捧着东西还有她的白孝服。
“穿上吧。”
“好。”朱筠将白孝服接了过来,看向外面公路的远处。“再等会儿她们就该到了。奶奶的遗体要安置在这里。”
南山镇这边宗祠文化很浓厚,老太太的葬礼要按照传统的习俗办,让亲友前来吊唁。
黑白遗像连夜弄好了,但这里半个人也没有,现如今事情到了,朱筠才意识到了需要自己一一置办。
顾嘉宝陪着跟她一起买了贡品瓜果,还有寿衣寿鞋。谁也没想到会这样仓促。
朱筠有些茫然悲怆,顾嘉宝提醒她:“咱们还得给奶奶买花呢。”
她才回神。
“是啊。”
正午阳光正盛,叫人身上燥热,街上空荡荡的,几乎没几个人。剧烈悲伤冲击之后,朱筠只觉得脑子都是空荡荡的,一时间茫然不知道该去往哪里买花圈。
南山镇气候宜人,这里沿街的花店很多。顾嘉宝带着她走进一家,自己先为老太太定了个花圈,思忖片刻,记下挽联。
严颜已逝,风木与悲。
晚辈顾嘉宝敬挽。
朱筠脑子空白,看着人拿着毛笔蘸墨水,写挽联。她旁观只觉得浑身麻木,动弹不得,鼻尖隐隐嗅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白菊花香气。
花店老板从里面拉出来一个塑料桶,里面全都是开得正盛的白菊,丝丝花瓣喝饱了水,沁着香。明明被斩断了根,竟然还活得十分鲜艳。
老板展示给顾嘉宝看,“瞧,都是新进来的。那这个给你们扎花圈花篮。”
顾嘉宝看着花的品相,点头:“行。”
她扭头跟朱筠说:“这花不错。”
朱筠才跟回魂似的,跟着订了几个花圈花篮。等她们回去,老太太的遗体已经被送回来了,大部分亲属也都赶过来了。刚才空寂的小阁楼再度热闹起来,挤满了人影,呜咽声。
那些场面用度体统又回来了,空旷被挤占,那点孤独的哀思无处容身。
朱筠太过伤神,没去应付人。只跟顾嘉宝走在马场的绿地上散步。风也吹不动她沉重的心。
她远远地站着,突然说:“人越来越多了。”
“是啊,都是来看她老人家的。”
朱筠却说:“这是最后一次这么多人了吧,往后肯定是散了。人死灯灭,这些人来了,以后就再也不会来了。人再也聚不齐了,再过三年五年,到时候还有几个人记着她呢?”
顾嘉宝闻言有些诧异,安慰她:“别这么想。大家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要经历生死离别的。能有几个人记着就已经很不错了。你们祖孙一场情谊难得珍贵,不是外人能比的。不需要拿来比。私藏于心自己珍重就是了。人多了反倒是没意思。”
朱筠点头。“你说得对。”
说到终究,大部分人都是生命中的过客,终究是要各走各的路。
到了晚上马场灯火通明,街坊们也全都赶过来吊唁,院子里站满了人,或穷或富,或老或少,个个神色哀戚,围着灵堂。
朱闻来往招待,跟他老婆忙得脚不沾地。
“你还没穿孝呢。”
顾嘉宝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戴着白,突然想起来这回事。
朱筠回到屋子里,旁边有个中年妇女殷切地给她拿了件新的,她接过,三两下穿上白孝服。
她扫了眼屋子,从旁边拿了一块儿白头巾,手指灵活地套了个扣儿,对着顾嘉宝说:“来给你戴上。”
“哦好。”
顾嘉宝微微倾斜身子,伸头。
朱筠将白布围着她的额头,轻轻系上。动作轻柔,又替她将头发弄出来。
“好了,紧不紧?”
顾嘉宝摇摇头,“不紧,正好。”
朱筠推着她出去。她不清楚这里的规矩习俗,见朱家小辈们跪着,“你要不要也去守灵?”
朱筠摇头。
“只让男人跪在那儿守,女眷就免了。”
院子里灯光通明,顾嘉宝环视一圈,发现果然如此。妇女们无论什么辈分,都只是站在旁边,有的拉着孩子,有的站着出神。
两个人像木桩似的在外面待了会儿,夜色越来越深,院子里人太多,朱闻请了不少厨子帮工,在家里头摆起了宴席,男人们开始大吃大喝,喧哗声不绝而耳。
朱筠嫌烦,推着她去了里屋,把门关上,隔绝了外院的说话声。
“今天晚上人太多,咱们俩就睡在这儿。”
顾嘉宝点头:“行。”
朱筠先洗漱了,又不太熟练地端来热水给她洗漱。顾嘉宝可以自理,匆匆洗好也就上床睡了。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她们两个睡在一起。顾嘉宝合衣躺下,感觉朱筠有些太安静了,不免担心。探头一看,果然见她在那里红了眼睛,默默掉泪。
顾嘉宝无奈叹息,轻轻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朱筠一顿。
顾嘉宝说:“你想哭就哭吧。”
朱筠凑近些,在她怀里呜咽哭了出来。顾嘉宝心疼无奈,轻轻抚摸朱筠的头发,难得见她这样,像个小孩儿似的放开情绪。
被哭声勾着,顾嘉宝想起灵堂里躺在的老太太,也忍不住掉下眼泪,连忙擦了擦。
朱筠哭累了,说:“等我死了的那一天,也不知道会有谁来看我?”
顾嘉宝觉得她大概是伤心极了,才说起这样的话来。微微愣神,说:“其实我也想过我死了会是什么场景,但是我不奢求谁来看我。我大约是只想,这一生能过得没有遗憾就好了。但是这也很难。”
朱筠未曾想她也想过,但思索下来也是,顾嘉宝会想也不奇怪。打开话题跟她说了起来。
“你只求不留遗憾么?如果没人来看你呢,你不会难过么?”
顾嘉宝本来想摇摇头,但发现自己还是难以想象自己孤零零死了,连个坟头都没有的场景。
“可能会,但是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孤零零的。习惯了吧,也就不奢望了,有就自然更好。没有也不强求。”
朱筠突然拉着她的手说,“那到时候我去看你。”
顾嘉宝一怔,朱筠又说:“前提是我没死在你前面,按年纪算,我死在你前面的概率比较大,估计到时候就是你来看我了,这样也好,伤心孤独的就不是我了。”
“别说这样的傻话。我们都好好活着不行么?”
“好。”朱筠终于笑了下,她缓了缓情绪,跟顾嘉宝说起自己的打算。“之前我嫂子跟我说过,让我考虑冻卵的事情,说到时候方便做试管婴儿。我本来犹豫着没那么想要孩子,但是老太太忽然走了,我突然变得患得患失,很没安全感……”
顾嘉宝接着她的话说:“那你想要个孩子?”
朱筠点头:“对。”
顾嘉宝闻言,点头。
“也行,你考虑清楚就行。有个孩子也好,将来有你陪你说说话,你还可以送她上下学,给她梳辫子。”
两个人都哭了不少泪,又细细说了半天话谈心。都忍不住口渴喝了不少水,顾嘉宝有些想小解,她腿脚不便上厕所麻烦,朱筠陪着她一起。
顾嘉宝正在厕所里,突然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了。
朱筠在外头等她,提醒她手机。
顾嘉宝揪着纸团,蹲着没法儿过去。“你帮我接下吧。”
打来电话的是温语槐,她刚忙完工作,记挂着顾嘉宝一个人在那里,怎么也不放心,刚得了空隙就给人打了电话过来。
“喂……”
接起电话的人是朱筠,温语槐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她。现在已经是深更半夜,她问:“你们两个一起睡的?”
朱筠就知道这人脑子转得快,这会儿也不伤心了,偏偏故意坦言:“是啊。”
温语槐被她一激,但念着老人家丧期,心里也清楚她们这会儿不抱头痛哭就算好了。
“听朱总监声音哭了不少,晚上别拉着她哭太久,早点睡吧。”
光是想着两个人抱在一起哭的画面,温语槐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莫名还有点惨。但愿这两个人别被勾着哭太久伤神又伤身。
朱筠反倒是不知道怎么回了。没好气哼一声。
“知道了,我会转告她的。”
顾嘉宝方便完了,在隔间里洗手,又洗了把脸擦干泪痕。问:“谁打来的?”
朱筠说:“温语槐打的,提醒你早点睡,别哭太久。”
顾嘉宝从她手里接过手机,忍不住轻笑。朱筠上来搀扶她回卧室,说是早点睡,但是大家明明白天都已经累极了,可谁也没有睡意。
朱筠关灯前跟她说了声,顾嘉宝点头说好。
“关吧,都凌晨一点了,是该睡了。明天还有事儿呢。”
可即便是关了灯。只听着窗外呜呜作响的寒风,像是阵阵哀嚎。顾嘉宝就像是心里被什么东西揪着,怎么也睡不着。
另一侧的朱筠何尝也不是翻来覆去。
两个人在黑暗里对视一眼,无声地默契起来。朱筠干脆起来把灯开了,她眼睛被灯刺得眯起,神情疲惫,问:“你也睡不着?”
顾嘉宝点头,有气无力地靠在床上。
“是的。”
“那咱们接着叙话?”
“好。”
两个人其实也没了什么好聊的,但就是听不得这里太安静,外头呜呜刮风声,那阵阴冷像是能吹进人心里,没个着落。
屋子里一直开着灯,顾嘉宝翻身的时候不知道摸到了哪里,竟然摸出来一袋金灿灿的元宝纸。
朱筠看到说:“这应该是她们买的。忘了放这儿了。”
顾嘉宝拿了些出来,说:“反正也是睡不着,我们叠几个元宝?”
朱筠点头。也从袋子里拿了些出来折元宝。
两个人再也没说话,就这么枯坐着,借着灯光,折了大半夜的元宝,竟然叠起了一堆小小的元宝山。到了早晨天边泛起白,两个人才终于撑不住,沉沉睡去。
来不及睡几个小时,两个人又被叫了起来,挂着黑眼圈,跟没回魂似的。
到了午饭的时候也没什么精神,大家都招呼着吃东西,还有小孩子闹腾。顾嘉宝只觉得胃里都有些不适,毫无食欲。
“小顾是吧,你得吃点。”
顾嘉宝笑着说好,把饭往嘴里塞。
手机嗡嗡震动解救了她。
“我下高速了,等会儿就到。”
温语槐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嗯好。我知道了。”
顾嘉宝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又赶回来了,心中忽而自在起来。
切断电话之后,温语槐收起手机。前面开车的葛玉看了眼后视镜,问:“您特意嘱咐我穿黑色,是有什么人离世了么?”
“嗯,朱总监的奶奶。”
温语槐看向窗外不停倒退的树影,“对了,最近别找朱总监了。公司里有事就让其他人顶上吧。”
“好的。”
葛玉不禁感到纳闷,她一直以为朱总监跟温总的关系不好,更没到可以参加对方亲属葬礼的地步。
温语槐看了眼后座放着的袋子,里面装了不少的东西。大部分都是给顾嘉宝带的。拿不准她要在这里陪着几天,所以就从家里多拿了些。
车就快开到了,温语槐提醒道:“前面拐个弯,咱们先去买花吊唁。”
葛玉恍然,差点忘了参加葬礼还要买花这事儿。连忙打方向盘,在一家花店门口停下。
温语槐下车,把袋子递给葛玉。“你先拿着,等会儿给嘉宝送到她住的地方去。”
葛玉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这就解释得通了。
“原来是顾小姐在这儿。”
“嗯,朱总监奶奶擦曾经关照过她,我们过来看看。”
葛玉闻言点头,默默跟在她身后进了店。温语槐今天穿得很素,连半分首饰也无。跟老板定了个花圈,上面挂两条白纸。
写着:
花落水流 兰摧玉折
温语槐敬联
第119章 巷子口的人很……
巷子口的人很多,一辆辆黑色轿车鱼贯而入。这样的阵仗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
“这是怎么了?”
“有人死了,这是来吊唁的。”
再往前就是马场,羊肠小道的两侧有一大片笔直高耸的白桦林,点缀着白茫茫的雪色。
葛玉探头看向前方,这条狭窄的路上停了一路的车,颇为壮观,像是蜿蜒的黑线。她扭头跟温语槐说:“温总,这边开不进去了。”
“那咱们下去吧。”
温语槐推开车门,脚下踩着的是坚硬厚实的冻雪,这里的气温逼近零下五度,阴沉的白日飘着漫天的雪,簌簌落下,掉在她乌黑的发丝间。
她俯身,从后车座取出一束漂亮的白菊花,抱在怀中,修长的手指套着深蓝色的针织手套。
前方的院子朱红色的大门,上面挂着白布白幡。
行至门口,葛玉快走两步准备敲门,但是没想到门户是大敞着的。她扭头看向温总,等了几步,跟在温语槐身后进去。
灵堂就设在院子里,上面高高悬挂着老太太的黑白遗像,那是一张微笑着的慈祥面孔,案几下面堆着无数的白色花束,两侧还有许多的花圈,温语槐扫视一眼,莫名就一眼看到了顾嘉宝的挽联。她的名字跟在后面,白色的长条纸被风吹得卷曲。
整个院内都飘荡着清幽的花香。
屋子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女人的低声呜咽。
朱闻见到她过来寒暄几句,多谢她过来。
温语槐献花后就走进屋子里,视线巡视一圈,看见顾嘉宝正坐在角落的位置上,低垂着头,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你在做什么?”
她走上前,才看见顾嘉宝的手心里躺着一只金色的元宝。刚才叠着这个东西,她指腹上粘的全是掉下来的金粉。
顾嘉宝停下手头的动作,抬眸一看。
“你来了?”
“嗯。”
温语槐在她身侧的空位上落座,问:“叠这个做什么,是要烧给老人家的么?”
顾嘉宝点头。说话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是啊。”
温语槐主动向她讨要。
“还有没有了?”
顾嘉宝疑惑地“嗯?”
“我也叠几个,表示下心意,就当是感谢老人家对你的照顾。”
“好。”顾嘉宝微怔了下,内心说不出的柔软,从衣服兜里掏出几张薄薄的金纸递给她。“也不用叠太多,有这个心意就好了,当心弄脏了手,一会儿还要吃饭呢。”
温语槐接过,看着她的手指。
“你的不都已经弄脏了。”
顾嘉宝恍然一瞧,手指缩了回去攥进掌心里。有些羞于展示。“好像是。”
“怎么叠的,顾老师教教我?”
顾嘉宝被她这一声老师称呼的有些不好意思,手上的叠了一半,连忙加快了速度完成。着急地拿出一张新的来示范。“我做一遍给你看,就是这样折,然后把中间的部分弄鼓起来……这样就可以了。”
她拿着折好的金元宝,看向温语槐。
“我试一下。”
温语槐抽出一张金纸。折到一半,停了下来。顾嘉宝很想提醒她,温语槐故意装作不记得了,问:“接下来是怎么做的?”
顾嘉宝接过替她折好,又示范一遍。
“就是这样的。”
温语槐又重新试了一下,两下就做好了。修长的手指自带一种工整简洁的气质,成型的金元宝躺在手心。
“是这样么?”
顾嘉宝点头。“是的,你真聪明,一下就学会了。”
“是顾老师教的好。”
温语槐的速度很快,只要学会一遍,她就可以很轻松地把剩下的做完。两个人坐在角落里又折了些,忽而听到外面响起一阵噪动,有人说:“时间差不多了。”屋子里原本低声说话的人陆陆续续起身往外走。朱筠也不知从哪里出来,夹杂在人群中往外面去,她们于是也跟了出去。
这里的传统,要请盆。
朱闻原本跪在那儿,此刻被人搀扶起来,他用力将盆举过头顶,狠狠摔在地上。哐当一声尖锐的震荡响声,开启了接下来的送葬流程,亲戚和街坊邻居都哭了起来。
顾嘉宝的泪也止不住掉,温语槐从黑色毛呢大衣的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用来擦。
她只是握着,低声抽泣,并不擦。
温语槐也不强求,又抽出纸巾,握着她的手指,轻轻掰开替她擦了擦指腹上的脏污金粉,一一清理干净。
她们两个人落在最后,走出院门就看到送葬的队伍,人群中央的朱闻褪去了板正的西装,穿着白孝服跪在道路中央,走一步,三叩头,一下又一下磕,街坊亲戚站在旁边,围着他看。
周围穿着朴素的人都是站得高高的,唯独他这么个道貌岸然的角色匍匐在地,跪着,磕头。显得狼狈。再也没有平日里的高高在上。
顾嘉宝说不出见到这一幕心中的震撼激荡。原来生命的结束要用这样的仪式。有人不停地磕头来送丧,体现生命的重量。身处现代社会,她几乎很少能在真实的生活中看到这样的场面。
紧接着就是漫天的火,就连空气都似乎要被火的炙热能量给融化灼烧变形。老人残留的肉身躯体,这些人再也止不住的哀嚎痛苦,还有她们送来的那些层层叠叠的巨大花圈,红的白的,有形的无形的,全都被付之一炬。
一切都被冲天的火光烧得干净。
顾嘉宝旁观着大火和哀嚎,感觉整个人的情绪仿佛要被掏空。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没办法继续在这里停留,否则会被这场浩浩荡荡的葬礼给搅乱,人群一散,她就会如同朱筠一样,被吸进巨大的情绪漩涡黑洞中,陷入茫然和混乱。
吃完最后的午饭,当天下午她就跟温语槐说想走了。
明知道接下来会一哄而散,所以她没办法继续呆在这里。
邻近傍晚的时候她们到了家,熟悉的房子,熟悉的布置,顾嘉宝打开门发现一切都还是那么温馨美好,失去温度的尸体,变形的哭泣脸孔,还有冲天的火光都消失了。
眼前是餐桌和沙发。
梁露把她们的小橘猫也送回来了。
“来,你们俩的小宝贝我送回来了啊。瞧瞧它。”
几天不见,小家伙又长肉了,吃得肥墩墩。眼睛圆圆的,腮帮子鼓了起来,胡子也长了些。
顾嘉宝接过小猫,抱着它顺了几下毛。喊它几声壮壮。
它还认得顾嘉宝,懒洋洋地伸了伸爪子,仰着下巴,露出傲娇的表情,也显得稚气可爱。
客厅里摆着一个粉色体重秤,原本是顾嘉宝打算减肥的时候买的,她把壮壮往上面一放,显示这小猫已经有七斤重。
温语槐在旁边看着她,一开始还以为是顾嘉宝要称重。
“7斤,它才几个月大,是不是超重了?”
“小猫跟人不同,它们一岁就已经成年了。吃胖点好,我们壮壮也不算胖,是不是呀?”
顾嘉宝伸出手指,点着小猫粉色的鼻头。又搂着抱了一会儿,感受它柔软的身体,还有暖烘烘的温度。舍不得放手。
她感受着小小的稚嫩生命,竟然莫名其妙想哭起来。
温语槐看着顾嘉宝脸上流露出很脆弱的神情,仿佛下一秒很容易就会落泪。她很容易感受到顾嘉宝的情绪变化,就像是一条毛巾,被水蔓延着,吸满之后也跟着沉重。
顾嘉宝已经尽力克制,不让自己太伤心影响别人。
她捏着小猫爪子,说:“也不知道梁露给它喂得什么,竟然吃得这么毛发油亮,比我们两个养的好多了。”
“她做的猫饭,还给我发了文档。”
温语槐刚才还点开看了一下,梁露发过来的[猫饭]pdf 。里面的原料大致就是鸡胸肉,南瓜,鸡蛋黄之类的常见食材,她转身进了厨房去煮鸡胸肉。花了几十分钟,实验做了一份。
她拿出来喂壮壮,发现这小家伙轻嗅了几下,就开始埋头狂吃。
顾嘉宝惊讶道:“它真的很喜欢吃。你动手能力真的很强。”
温语槐闻言笑了下,将猫碗放在地上,让壮壮自己舔食去了。
“看来我们两个也到了这种年纪,吃饭也成了一件很值得惊讶的事情。”
话说出来,顾嘉宝闻言又是一阵沉默,低声道:“是啊。”
温语槐安慰着她。
“生老病死是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情,不要害怕,生命的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风景,我们能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话虽如此,可顾嘉宝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总是止不住地发呆。她坐在轮椅上一坐就是半天,晚饭也没胃口吃。
很快就到了夜里,温语槐放好了热水,给她洗了个澡。
出去一趟,顾嘉宝的头发弄得很乱,洗出来不少黑水,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没想到这么脏。”
温语槐说:“你可能是累坏了,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
顾嘉宝看起来是很疲惫,可她睁大了眼睛,仰头问:“可是我睡不着怎么办?”
“没事,睡不着就等等,耐心等,会睡着的。”
顾嘉宝点头,没再说话,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很疲惫,昨天也没睡几个小时,但精神却异常振奋。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也不想给人添麻烦。一动不动,任凭温语槐给她擦拭,用大毛巾裹着,简单穿了厚厚的棉睡衣。
温语槐突然说:“你站起来试试。”
“啊?”
自从车祸开始,顾嘉宝就再也没有用过腿,她几乎都要忘了直立行走的感觉,被温语槐搀扶着握着胳膊,她发现自己没法掌握重心。
“好像不行……”
温语槐耐心地等待着,用坚定地眼神鼓励她。
“试一下。”
“好。”
顾嘉宝试着用腿动了一下,居然真的就这么走了一步,虽然很快就觉得不舒适。她也没继续,支撑不住又坐了回去。
“我还以为还等再等等才能好些呢。”
温语槐说:“你已经坐了接近两个月了,按照医生说的恢复期看是可以尝试走路了,慢慢来。”
顾嘉宝几乎感激地看向温语槐。她无可避免地向下坠,但温语槐总有那么多的耐心,洞察力,去找出科学的解释来论证一切。她总是在想办法解决问题。想办法,想办法。她总是有这样的力量。
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好像世界末日也不值得担心。
顾嘉宝吸了吸鼻子,问:“医生还说什么了么?”
温语槐认真地给出答案:“多吃补钙的食物,还有就是多晒太阳。”
“嗯好。我会注意的。”
顾嘉宝希望自己能够快些好起来,她不喜欢自己这样多愁善感,总是让人担心。她很清楚自己或许对于温语槐来说是个需要很小心照看的负担。即便是温语槐已经在很照顾她了。但是她的心像是玻璃一样脆弱。
她不想这样。
这样她也很痛苦,她要尽快好起来。
五点钟外面的天就已经完全黑了,温语槐带着她去卧室睡觉,顾嘉宝本以为自己会很难睡着,但刚沾上枕头她就进入了梦乡,睡得正酣。
她睡觉的样子看起来很像一只小动物,敏感又内向,脸蛋刚长起来一些肉,看起来很柔软。
温语槐本来担心她睡不着,特意给她拿了游戏机还有漫画书过来,其中就有不少是当初顾嘉宝留在她们那个出租屋里面的,她都收着,搁置了许久。
没想到顾嘉宝睡着了,她把东西放在一侧的床头柜上,侧身靠着枕头,盯着顾嘉宝酣睡的模样看了会儿。
顾嘉宝醒来的时候,感觉嗓子火热,像是有刀子在割一样。她费劲地睁开眼,头脑昏沉,发现竟然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摸索着手机看时间发现是凌晨3点。原来是外面下了一夜的雪。院子里的雪衬着月光,把夜照得很亮。
她竟然不怕冷似的,就这么掀开被子,连件衣服都不添上,推开门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院子里有条狭窄的过道,顾嘉宝拄着拐杖,慢吞吞地穿过去。一阵冷风刮过,夜色幽寂,周围万籁俱寂,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她看着满地洁白的雪,恍然感觉生命竟然可以这样的清澈干净。
她站久了感觉有些累,环顾四周有个小凳子,是平时放在那儿的。她搁下拐杖,费劲地坐下。不料那个拐杖竟然倒了下去。
顾嘉宝懒得去捡。就这么打算在这里枯坐到天明。这里的冷寂如此衬她的心意。
温语槐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侧的位置是空的,紧张不已。她匆忙下床,差点被被子绊倒,摔了个踉跄,打开灯,发现卧室果然没人。
踩到冰凉的地面才发现自己居然没穿鞋,她穿上鞋依次去各个房间找,脚步逐渐凌乱。卫生间里没有,书房里也没有,客厅里更没有,一扇又一扇门打开又合上。内心的恐惧越演越烈。
面对整个空荡荡的屋子,温语槐甚至有了要报警的打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披上一件羽绒服,拿上手机和手电筒去外面找。小区附近的公园,还有平时常去的地方。深更半夜,街上压根连个人影都没有。
回来的时候,温语槐的心情已经沉到了谷底,说不清是生气还是恐惧,是着急还是无奈。
她握着手电筒的手已经被冷风吹得泛红,渐渐没了知觉。就在她准备回到屋子里的时候,灯光扫过后院,雪地里躺着一根拐杖。
一闪而过的画面,让温语槐顿住脚步。她皱起眉头,退回去再次确认。越过那条狭窄的甬道,果然,后院里的小凳子上,顾嘉宝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那里。
找了大半夜,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没跑远。
温语槐看到她,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顾嘉宝被灯光引起注意,扭头看她。大约是没料到温语槐会提前醒来,她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说:“你醒啦?”
刚才跑了那么久,温语槐只觉得喉咙干涉,此刻她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人还在这里没事就好。
轻轻挤出一声:“嗯。”
顾嘉宝没有再说话,继续看着高悬的月亮。温语槐踩着嘎吱嘎吱的雪,走几步上前,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问坐着冷不冷,但是却发现自己的手也没了知觉,好不到哪里去。
她又把手收了回去,想插进口袋,却发现匆忙穿上的衣服没有兜。
“在这里做什么?”
顾嘉宝坐在小凳子上,整个身体蜷缩着,被一层阴翳的月光照耀着,皮肤显得有些亮。
似乎这样的温度才不会刺伤她。
顾嘉宝一动不动地看着雪慢慢落下,捏起地上的一团雪,握在手心里攥紧。攥到最冷的时候松手,慢慢地等待着掌心回暖。
就在温语槐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才缓缓说:“屋子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说着,顾嘉宝扭头看她,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
“是不是把你吓坏了?”
顾嘉宝看着温语槐捏着手电筒的那只手,还有她的脚上连袜子都没穿,脚踝冻得泛红。“抱歉,我应该跟你说一下的,但是当时你还在睡觉,我不想吵醒你。”
温语槐刚才跑了很久,那种呼吸不畅的感觉也渐渐消散。
她说:“怎么突然醒了?”
顾嘉宝有些内疚,“下次我给你发个消息,就在微信里说。你醒来如果找不到我,看看手机就可以了。我会告诉你的。”
“嗯好。”
温语槐答应了下来,心里却打算以后要在家里装个监控,用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意外发生。陪着她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冷风吹得温语槐脸颊的皮肤有些疼,但也不是难以忍受的程度。
“要回去吗?还是在这里再等一会儿?”
顾嘉宝看出她的不适。不忍拖着她一起这里受冻。
“我们回去吧。”
起身的时候,她没注意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许久,膝盖僵硬无法动弹,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跪倒在雪地里。
乌黑的长发原本披在肩后,此时也像是墨水一样泼了下来,映照地上耀眼的雪白色。
温语槐的心猝然一紧,看着她纤细柔嫩的脖子,竟然有种让人担心着会断了恐慌。
就像是断头的海棠花,开得艳丽,忽而一夜之间骨碌骨碌掉下来。
她匆忙去扶,顾嘉宝脸着地,支着胳膊起来,狼狈地笑了下,说没事的。
她的脸颊还沾着些压扁的雪,笑起来就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一样轻盈天真。好像一切都不值得担心。她真的没事一样。温语槐却会因此更加担心。
回到卧室之后,温语槐替她抖了干净身上头发上的雪,查看脸颊的伤势,微微有些泛红,但好在没破皮。
她打开空调调好温度,又给顾嘉宝充了暖手宝垫在手心里。
“还冷不冷?”
顾嘉宝也感觉脸颊有些刺痛,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喷嚏,摸着发烫的水袋,这才意识到刚才真的好冷。
她摇摇头,笑着说不冷了。
嘴唇的颜色很淡,像是樱花一样的浅粉色。
温语槐有时候会怀疑人与人的基因是不是有更加隐秘的不同,就像是猫与猫之间的样貌,有些是蓝色眼睛,有些是绿色眼睛。有些爪子是粉色,有些爪子是黑色。
“困不困?”
“不是很困。”
温语槐在她身侧躺下,说:“我也不是很困。”
“那我们看个电影吧。”
“嗯好。”
顾嘉宝正在选片子,突然抬头问:“你明天有没有工作啊?”
温语槐也不算是撒谎,“有一些,但不是很多。工作每天都可以做。这不重要。我们接着看电影。”她凑上前,轻轻拂过顾嘉宝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选好了吗?”
“看什么片子,动画片,爱情片?谍战片?”她说着说着也觉得奇怪,唇角荡开一抹笑。“什么鬼,谍战片……”
“你喜欢哪个?”
温语槐说,“看爱情片吧。”
她点开其中一个的简介,扫视剧情的大概。一对恋人老了之后的故事,已经成了老奶奶的女主人公得了阿兹海默症,记忆力时好时坏。她经常会忘记忘记自己是谁,自然也不记得她的爱人。但是她的爱人每次都会笑容满面地出现在她面前,跟她聊天,自我介绍。跟她讲起两个人之间的爱情故事。
“会不会太虐了?”
温语槐看了下,“挺好的。不虐啊。感觉应该是个很温暖的故事。”
“那就看这个吧。”
影片在卧室里播放着,顾嘉宝看着会止不住地流泪,不知不觉地到了清晨,窗户透过来刺眼的光线。
她扭头看向身侧的温语槐,却发现对方靠在她的肩头,已经睡着了。
第120章 距离近在……
距离近在咫尺,从这个角度看,温语槐的鼻梁很挺,架在上面的眼镜还没摘,细细的银丝腿泛着光。
她就这么安静地睡着。细微的呼吸声轻柔绵长。
那张白皙的脸上没有化妆,看起来像是累极了,显露出几分疲态,眉毛略淡,少了平时精致装扮的攻击性。
顾嘉宝没打扰她的睡眠,又继续坐着看完了整场电影。
故事最后,那对恋人一起死在了某个清晨。她们已经太老了,就连后代都已经有了孩子。所谓的辉煌事业早就已经远去,人到了老年就像是走进了一天的黄昏,身体逐渐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死亡不期而遇。
但是最后一天晚上,死亡的前几个小时,她们都是在幸福快乐当中度过的,陪伴着彼此。聊天,拥抱。
看完之后顾嘉宝百感交集,安静地等到谢幕,整个画面转为黑色。她很想第一时间告诉温语槐,这部电影很温馨。扭过头却发现她还在睡。
于是顾嘉宝抑制了自己的倾诉欲望,想要等到人醒了再说。
肩膀传来被压着的酸疼感,顾嘉宝安静地忍耐着一动不动,她并不觉得这难熬。随着时间推移,光线渐渐充沛起来,窗外也有了小鸟的叫声。这个清晨的到来很美好,空掉开久了闷着,她感觉身体有些发热,但是却开心极了,精神被填充进去巨大的幸福愉悦感,像是被抛到了半空,云端漫步一样的轻松快乐。这足以让她忽略身体上的种种不适。
室内突兀地响起手机的嗡嗡震动。
温语槐被吵醒了。
她关了提醒定好的闹钟。惺忪着睡眼,随手看了几条工作消息。手机屏幕莹白的光映在脸上。
微微蹙着眉头,她坐了起来,像是有些起床气。
顾嘉宝不动声色地动了动酸疼的肩头,她想要找机会跟温语槐说话,说电影的事情。
温语槐放下手机,瞥见她一脸乖巧地等在旁边。
“电影放到哪里了?”
顾嘉宝告诉她:“已经放完了。”
温语槐看向屏幕,电影的确是走到了最后,谢幕都已经终止了。
“抱歉我睡着了,好像是错过了。讲了什么故事?”
顾嘉宝很喜欢这个电影,但是真的让她概括,好像并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没办法说出来其中的韵味和细腻的情感表达,于是着重跟她讲了最后的结局。
“你很喜欢这个结局么?”
“嗯。”她坦诚地点头。
“光是听你的描述就很吸引人,应该是个很不错的电影。”
“没关系。”顾嘉宝跟她说:“回头我们可以再看一遍。”
“嗯,好。”
也许是因为早晨刚醒没化妆的缘故,温语槐看起来比平时柔和得多。
手指揉着干涩的眼皮,重新戴好眼镜。等会儿她需要过去开晨会,接下来几天都不会有太多的时间,项目一忙起来就是高压连轴转。
但她还是答应下来。
温语槐伸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上面别着一只水笔。本子已经用到有些鼓起来的程度了。
她垂眸,翻动到了大约三分之二的位置,找出这周时间安排的空隙,拔开笔帽,在首列写上:看电影。
顾嘉宝很佩服她这种孜孜不倦的时间管理。
从中学开始温语槐就是这样。她说了的事情,她就一定会做。所以她就一定会规划时间去做。
“你不是有助理么?”
还需要自己做这个时间规划么?
温语槐轻嗯一声。
“她的作用有限。”
“而且……”说到这里,其实温语槐对自己的管理能力有很强大的自信心。“有时候她安排的计划还没有我自己做得顺手。毕竟她没有我那么了解我自己。”
这一点顾嘉宝早就领略到了,温语槐就是那种越竞争越自信的人,而且她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就连思想上都会跟别人保持距离。
这种距离不是跟别人争个输赢,也不是保持傲慢的优越感,只是她要保存她自己一部分的完整性。
顾嘉宝叹息:“葛玉听到该伤心了。”
“她应该伤心习惯了。”说着,温语槐吸了吸鼻子,她身上只穿着件白色毛衣。显然是昨天晚上冻着了,有些感冒的症状。
“感冒了?”顾嘉宝这才注意到她双眼有些泛红,白眼球的位置爬上了红血丝。内疚地问:“昨晚没睡好啊?”
温语槐其实很困,身体感觉不太像是自己的,但是这样的情况她已经很熟悉了,驾轻就熟。
“没事,等开完会可以补觉。”
趁着温语槐去洗漱的时候,顾嘉宝去给她找了感冒药,在出门之前让她吃掉了。温语槐拿上车钥匙出门,临走之前拐回来说:“对了,我请的阿姨应该今天过来上班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她。如果你很想做饭的话,也可以让她帮忙打下手。别太累着。”
顾嘉宝点点头。
“好。”
上午的时候顾嘉宝不想闲着,继续在线上做自己的工作,跟同事们对接,她登上公司内部网页之后,发现朱筠也显示在线状态。
朱筠是设计部总监,她直属的顶头上司,工作上的交集很多。
顾嘉宝准备把之前的设计交上去,先打了个声招呼。
[不多休息几天么?]
朱筠很快给了回复:[不想休息,没有事情做的时候人最容易胡思乱想,还不如工作。]
顾嘉宝担心她太伤心,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回复了一个点头的表情包。
本以为话题就就此结束,她给人发了设计图集过去。可没想到朱筠问她:[这周五下午你有时间么?]
顾嘉宝现在这个闲赋在家的状态,时间最多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有啊,怎么了?]
[能不能陪我去趟医院?]
顾嘉宝最开始还以为是朱筠病了,但转念又想起她说要孩子的事情,心中肯定大约是这件事。
她总觉得朱筠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性格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要孩子是一件很大的事情。结婚了尚且还能离婚。但是生了孩子还能再重新塞回肚子里么?这个生命一旦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无法再撤回。
顾嘉宝的预感一向是很准,她想朱筠可能是缺少一些信心,突然有了想要参与进去的冲动,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过去能起到什么作用。
犹豫了半天,说:[可以。到时候我陪你过去。]
突然听到门铃响,她才清醒过来,想起温语槐说的阿姨,过去给人开门。
“请进。”
顾嘉宝给人开了门,但怎么都没想到这次请来的阿姨居然会是霍阿姨。
但霍阿姨却知道是她,脸上的表情并不意外。“小姐你现在跟温小姐一起住啊,我来之前听她说你腿骨折了,她还特意嘱咐我给你煲点汤喝。”
顾嘉宝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微笑说好。招呼着告诉她厨房的位置。
转身又偷偷给温语槐发了短信,“怎么请来的是霍阿姨?”
温语槐回的很快。
“她不是从你小时候就一直照顾你的么?”
意思很明显,比其他人更熟悉,而且不用磨合了。
“那也不行啊。”
温语槐清楚她在担心什么,“我也是机缘巧合发现她挂在机构里找工作,她们那个年代出生的人是闲不住的。你如果不要她,她还得继续找下家,未必每一家主顾都是对她和和气气的。”
顾嘉宝听到这些话,果然没了异议,没继续再说什么。
霍阿姨对她很热情,中午的时候做了一大桌子菜,全都是她以前很爱吃的。
“尝尝这个小黄鱼?”
顾嘉宝没想到阿姨居然还记得,拿起筷子夹了点,发现味道跟记忆中的一样。
霍阿姨问:“怎么样?”
“很好吃。跟我小时候吃的一样。”
“那就好。”
顾嘉宝说不上来是什么复杂的心情,其实霍阿姨比王紫玉更像是她的妈妈。她的饮食起居全都是霍阿姨照料着的。大到考试成绩,小到穿的衣服,吃的饭,全都是阿姨操心。王紫玉是不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的。
只要是关系处久了,就算是阿猫阿狗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人。
霍阿姨先去刷了碗,又把她推到阳台有光的地方晒太阳。
“小姐,我去给你整理衣柜了。我记得你从小就爱打扮,衣服多得堆不下。”
顾嘉宝一开始没留心,坐在阳台晒得眯着眼。说好。
直到霍阿姨拍了拍她的胳膊,一脸难为情地说:“小姐,你是不是处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对象了?”
顾嘉宝茫然地“啊?”
霍阿姨说:“那个衣柜里面的衣服……”她年纪大了性格有保守,说不出口。
她恍然想起自己柜子里放的那些sexy内衣,她顿了顿,不太好意思承认。于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那是温语槐的。不是我的。我的柜子在另一边。”
霍阿姨一愣,疑惑道:“原来是温小姐的啊?”
顾嘉宝点头。
“对。”
霍阿姨跟温语槐又不熟,没有从小养到大的情分,况且人家现在事业有成,她又不好说什么,就把话咽下去了。
周五下午,顾嘉宝提前跟霍阿姨说了一声,要陪着朋友去医院。走之前她还问了霍阿姨对买精生子做试管婴儿的看法。
霍阿姨年纪大了,见多识广。
“挑精子库啊,几十年前我就听一个在香港做的同行说过了,有钱人家不少都这么弄。但是挑选的精子要靠谱,对小孩身体健康没影响就行了。”
顾嘉宝发现自己居然才是思想封建保守的那个。
“好吧,我去了。”
晚上八点钟,温语槐今天提前下班回来,结果扑了个空。她望着空荡荡的房间,问隔壁的霍阿姨,“她人呢?”
霍阿姨刚收完衣服,都是之前从衣柜里拿出去洗得那些,放在床上叠。
“小姐说陪一个朋友去医院了。”
温语槐嗯一声。
霍阿姨作为一个保姆,免不了俗喜欢八卦大嘴巴。一边叠着衣服,一边说:“她最近好像在捣鼓什么买精生子的事情。”
温语槐不解:“什么?”
霍阿姨听她似乎不信,于是就说:“今天小姐临走之前还问我了,不是为了这个,是为了什么?我从小照看她,她是什么性格我最清楚了。还有呢……!”
“还有什么?”
霍阿姨说着,掀起刚收起来衣服,拿起来几件正常的,底下堆着的全都是蕾丝吊带,黑丝,奇形怪状的内衣,渔网袜。
“我刚洗完的。前几天问她,她说是温小姐你的。”
温语槐无言以对,难得沉默了。
“……”
“她还说什么了?”
霍阿姨诧异:“还真是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