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虞琅的手开始撩拨池见青衣服的瞬间, 池见青却突然压着椅子脚磨出嘎吱刺耳一声响,迅速闪身站起来,把被撩起来的袖口、衣摆飞快地扯下去。
池见青的脸色发青, 隐隐约约间,又从他苍白的面目瞧见青紫色的裂痕,这盏瓷器似乎又在开裂,或是说釉下彩本就是裂开的。
虞琅不明白为什么池见青会躲开他, 又伸手上前。
池见青拿住虞琅伸过来的手,捏在他们之间。
“我去洗澡, 你先在床上等我。”
池见青的声音干哑, 他的左手隐隐在发抖, 袖口布料贴着衣角擦出瑟缩声。
不愿被虞琅触碰的原因无他, 池见青身上的伤口太吓人, 不敢也不愿意暴露在虞琅面前。
池见青的恋爱其实并不像他表现的那样热烈、诚恳。
或者说虞琅对于池见青而言并不是爱人, 而是救世的神, 他们之间只需要池见青一个人的信仰,不需要虞琅反过来对池见青有所了解。
如果虞琅那样做, 池见青反倒会因为自我认为这是亵渎神明的行为,进行逃避。
虞琅对池见青的了解非常有限。
“不能一起洗吗?”
“不能。”
虞琅表情遗憾,但是也没有多遗憾,很快又变成兴冲冲的模样。
因为突破次元见面带来的兴奋还在兴头上,完全压过了不能看池见青洗澡的失落。
“好吧, 那你要把自己洗干净哦, 洗到白白粉粉的再给我尝尝甜头。”
池见青疑惑询问:“什么甜头?”
“当然是甜的——”
问完这个问题, 池见青就立马反应过来虞琅要说什么,他赶紧一只手落在虞琅的脖颈后往前压,另一只手在前紧急覆在虞琅的嘴巴上, 拧眉严肃地表示:
“好了,不要说了。”
池见青拿衣服洗澡去了,虞琅则钻进池见青的衣柜里扯出两件睡衣来换上。
结果就是大了不止一圈,视觉效果堪比吉娃娃穿金毛的衣服。
倘若是长发,再把长发往身前一拨,那就是楚人美,袖子一摆,呜呜丫丫就可以开始登台唱戏。
中途,池见青的手机响了,虞琅拖着大大的拖鞋哒哒跑去,是个陌生电话。
虞琅没有接,而是一直盯着。
结果这电话打了不止一次,似乎有很大的急事要找池见青。
于是虞琅这才帮池见青接了这通电话。
虞琅紧张的清了清嗓子,他想这应该是池见青的朋友,所以他要尽可能表现的礼貌一些。
“你好,电话的主人去洗澡了,我等会让他给你回电话,好吗?”
虞琅的声音低低的,没有攻击性,还破天荒的带了问候语和敬语,以及最后落款是友善的询问。
电话那头没有作声,而是迅速挂断,紧接着再也没打来。
虞琅纳闷,心想等会得把这事转交给池见青。
只是等着等着,虞琅就犯困了,这事也就被他忘到天边去了。
浴室的白灯从浴室的磨砂门散出温柔光晕,空气里飘出轻盈的舒肤佳的柠檬香气,味道很轻很淡,像纱一样将人柔和包裹,水声哗哗,仿佛无时无刻在告诉虞琅:爱人在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兴奋过了头的原因,当虞琅躺下,突然静下来的时候,一瞬间困意如洪水涌来。
虞琅把灯关了,只留一盏小小的夜灯挂在墙上。
这股困意来的极其强烈,就像迷失荒野的旅人突然一下子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似的,强烈的安全感带来的极致放松,指使虞琅眼皮不住往下打。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等虞琅恢复意识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池见青下床时不小心扯着被子的一角,结果虞琅后背压着被子,这一扯便扯动了虞琅的身体,将他摇醒。
虞琅从鼻子里闷出一点不开心的细微叹气,眯着眼睛瞧着夜灯光晕下模糊的身影,他有气无力地问:“几点了?”
“把你吵醒了?”池见青转过身拿住虞琅耷拉一边的手当玩偶似的捏了捏,“你继续睡,还很早。”
“你要去干嘛?”
“喝水。”
虞琅这会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嘴巴也张不开,从喉咙里“嗯嗯”两下,就算回答。
“我亲亲你。”
池见青的吻来得比他的话更快,与其说是预告,不如说是解说。
虞琅又迷糊地嗯嗯两下,很快睡了过去。
池见青拿了手机,蹑手蹑脚地离开卧室,顺带把门也关上。
一出去,便瞧见一个女人的身影立在客厅里。
那女人面容凌厉,表情冷淡,和池见青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又多了几分岁月打磨出来的锐利进攻性。
女人抱臂,不屑地环视四周,钥匙勾在她的指尖随意地晃了两下发出噪音。
池见青看了她,周身温度瞬间冷下去,成了一具没感情的行尸走肉。
池见青的母亲见了他,嗤出一口气,开始她的训问:“我给你电话怎么是别人接的?是谁?叫什么名字,家里什么背景?读的什么专业?”
池见青拿住他妈妈的手臂往外推,起先池见青的母亲还不肯出去,但她显然没注意到她儿子已经长大了,足够把她提起来强行推到门外去。
池见青关上门,站在走廊,同他母亲说:“不关你的事。”
池见青的母亲又是一声冷笑:“呵呵,我是你妈妈,怎么会不关我的事?”
旋即,她又开始教训她的儿子:“你不能随便交朋友,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穷人会图你的钱,吸你的血,可家里有背景的人你也不适合去交往,你从小精神就不好,你别害人又害己。”
“你又开始了。”
池见青冷眼相看,他妈妈接下来要说什么,他甚至已经能背出来了。
“我是为你好,你必须听我的安排,你的前途要比你自己走的来得更加宽广。”
“你是我儿子,我生的,你的命是我给的,我想对你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控制狂以为你好的名义强行打压。
但池见青不为所动。
这就使得他母亲不得不拿出最后的杀手锏:
“你是精神病,你不能脱离我的控制!”
池见青有精神病,但他的精神病不是会发疯拿刀砍人的精神病,而且也没有危害性。
大约十岁的时候,父亲死了,母亲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宣泄在池见青身上。
池见青是她眼中弱小无比的儿子,又是她情感寄托的另类丈夫,还是她在社交圈子拿得出手能炫耀的奢侈品。
于是她对池见青控制欲一再的强,强到几乎把池见青当成手偶娃娃。
不单单普通娃娃的操控,而是要用整个手都插进骨头里捏着脊椎的那种控制。
在母亲的高压控制下,池见青患上了解离症。
开始出现现实感丧失,分不清幻觉和现实的区分,后来自我感随着病情加重消失,他对自己的身体和情感以及思想,都开始变得模糊透明,甚至觉得不存在。
最后是对外界的完全麻木,失去一切反应。
直到十五岁确诊时,他已经病入膏肓。
这也是池见青为什么总是一副对自己身体不熟悉,对自己的情绪陌生,同时还因为这个病重时伴随失忆症,导致他对很多对于“人类”习以为常的事情,他却呈现出机械的反应。
本质上,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并不拥有人类的情感和反应。
医生劝说池见青母亲让他放松,但他母亲起先只觉得这孩子是厌学。
后来医生心疼池见青,以治病的名义送了一台游戏机,这才让池见青有了第一台自己的游戏机,也是在那个时候,池见青遇到了虞琅。
那时的虞琅还是个不可攻略的小小炮灰反派,也没有觉醒自我意识。
他被游戏设定好,总在池见青操控的主角面前蹦跶,用自己的生命铺就主角通往成功的台阶。
飞蛾扑火,一次又一次。
池见青玩得很开心,池见青是他生命里唯一会给他带来正面反馈和快乐的“人”。
他已经孤独到,把虞琅每一次杀他的结算画面截图,就算上学时候没时间玩游戏,他也会把这些截图拿出来看一看,心情就会好很多。
在虞琅爱上他之前,池见青已经单相思了整三年。
时空的间隙里面出现了一道池见青本该察觉不出的感情。
莫比乌斯环连接的两个人,转了无数圈,转不出去,兜兜转转最终遇见,然后他们相识,暧昧,热恋。
命中注定。
“你以为是我想把我的时间押在你这吗?我是你妈妈,我不会害你的,你能有你现在的成就,难道不是我培养的好?你怎么就想不到我的好,你就只觉得我要害你呢?你太不懂事,你太幼稚了,池见青。”
唱完红脸,又开始唱白脸:
“小时候是我对你太严格了,但那都是为你好,你现在不懂,你以后生了孩子也会懂的。”
池见青的母亲拿住池见青的手,执意要带她走。
“跟我回家去。”
池见青看着很凶很生猛一个人,实则攻击性几乎为0。
哪怕是面对恐怖老母亲,他最多也不过是甩开手,然后毫无感情波动地回嘴一句:
“我现在很好,我有我自己的学业、事业还有爱人,我不需要再听你的安排,我不喜欢你的安排。”
池见青母亲的声音突然就大了起来,或许是他知道自己没理,所以硬是找了个理,一个所有孩子都无法反驳的理:
“你自己的?你的命都是我的!你哪有你自己的?!”
池见青不想再和她母亲扯下去了,换了个话题:“你不是想知道那男的是谁吗?”
无理取闹的母亲安静下来,疑惑地等待答案。
池见青平静地说:
“那是我男朋友。”
说完,他便注视着他母亲的表情,期待着这张锐利的面孔在他面前炸开、裂开直至狰狞万分的恐怖。
一切都是池见青料想的那样。
他的母亲五官陡然炸开,皮肤下流淌的血管成了割破肌肤的利刃,红的、青的、紫的血管像裂痕,横七竖八的盘踞在脸上。
脖子上的血脉就跟老树根似的凸起来,一路攀到额角去,整个人都涨红起来。
随后,池见青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老母亲的情绪一点、一点的如同垮塌的巨山,在他面前轰然炸裂。
要不怎么说是母子呢?两个人情绪崩溃时的样子都是师承一脉的。
佝偻着,战栗着,几乎要跪到地上去,几乎整个人都要裂开,全靠那点血管苦苦维持人形。
池见青冷不丁地又补了一句:
“我男朋友就在里面睡觉,你安静些,不要吵他。”
池见青的母亲冲到池见青面前,又哭又喊,对他拳打脚踢。
骂来骂去,不都是那些话。
控制狂对手偶娃娃失去控制这件事,已经让她狂怒到对自己失去控制。
池见青的嘴角冷冷的笑,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此刻是以一种欣赏的、观望的态度,高高在上的注目他母亲的情绪崩溃。
原来操控一个人情绪的感觉这么畅快。
就在她母亲的怒火退潮时,池见青又一次地拱火:“我读书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他,可惜你没发现,也没能阻止。”
这时他眉眼弯弯,是笑着说的。
“你就跟你那早死爹一个德行!自私,极度自私!”
他母亲指着池见青的脸,五官折叠成锋利的锐角,刻薄地低语:
“他也不会爱你多久,不会有人爱你,你这东西就不是一个健全的人,没有人能忍受你。”
母亲和儿子。
师父和儿子。
对彼此弱点万分清楚,来回周旋几句,两个人同时破了防。
谁都不语,僵持着。
但姜还是老的辣,他母亲冷笑着威胁:
“我拿你这冷血的怪物没办法,我还没办法赶走他?”
池见青默默地回了屋子里,随后又很快出来,但出来的时候是一把水果刀先露出尖角,然后才是池见青这个人。
“我有精神病。”
池见青拿着刀,对他妈妈说。
他母亲这才知道“怕”字是怎么写的。
池见青扯起袖子,把手腕上满目疮痍的伤摆出来:“如果你把他赶走了,我就先杀了你,然后自-杀。”
话说到这,这场针锋对决也该落下帷幕。
只是池见青的母亲并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你这样子是真铁了心要跟我断绝母子关系吗?”
池见青点头。
“那我在你身上付出的精力、金钱呢?”
池见青回答:“你折算成钱,我赔给你。”
“你赔得起?”
“多少都赔。”池见青肯定。
池见青母亲留下一声冷笑后转身决绝离开。
池见青目送她母亲进入电梯,并且电梯上的数字从13变成1以后,这才松了口气。
刀子摔在地上,再捡起来的时候刀刃蒙了一层灰,钝了。
池见青折回客厅,停在游戏机边。
灰黑的客厅在苍白的月光笼罩下,无端端生出一股撺掇人去死的恶毒。
这一瞬间,一股强大的悲伤席卷池见青全身。
下意识的,他把刀子放在手腕上。
还没来得及拉锯,卧室的房门传来嘎吱一声响。
虞琅揉着眼睛,赤着脚,迷迷糊糊地站在门框处,嘴里像在嚼空气似的,黏糊糊质问:
“不是说喝水吗?你喝哪去了?我口渴好一会了。”
池见青一愣,像摔进深潭里被人捞起来的溺水者般,后怕地猛吸一大口气,后槽牙紧咬住,下颌线绷得笔直。
池见青的声音像灰尘一样轻,他说:“对不起,我以为你不渴,这就去给你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