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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执灯人的队伍因为局势瞬间朝着自己这边倾斜过来而士气大振,为首的骑士趁势将双手大剑用力地从面前这个魔物的脑袋上插了下去,一直插到这把半人高的长剑有一半以上都没入了这个魔物的身体当中。

战争的天平总是左左右右、来来回回地晃动着,这种脆弱的平衡总会僵持上好久——然而平衡既然是脆弱的,就会很容易因为外力的影响而打破。

南红和艾莉丝的出现,就算是奠定了这一次的胜利,这些执灯人很快也很熟练地将这些狂猎清扫了个干净——空中仍然有颇为强烈的天理侧的秩序力量,而这些力量的残余对于这些深渊怪物来说也是一种压制,所以,狂猎的力量比起先前来很显然要弱上了很多。

终于,在大概二十分钟之后,为首的骑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向着这两位帮了他们很多忙的女士低头致意。

他感谢了两位的到来:“你们当真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执灯人全体都欠你们一份人情,两位女士。”

他邀请南红和艾莉丝去执灯人的大本营里面坐坐——顺便,也可以和那位就在去年向冰之女皇毅然地提出了想要让挪德卡莱自治这么个要求的白沙皇旧臣,也是如今执灯人的首领见个面。

当然,做为一支独当一面的军队,就像是军方在坎瑞亚国内的地位、像是西风骑士团在蒙德,这支执灯人的队伍的首领当然不会是在政务方面一窍不通的存在,他也具备该有的全部警戒,以及一定的说话技巧。

在邀请的过程中,他便不动声色地要到了南红和艾莉丝的名字,以及她们象征着的势力。

艾莉丝站出来和这位为首的骑士交涉,于是在几分钟之后,南红的身份就从前愚人众执行官(未公布)、前坎瑞亚研究院高级研究院兼替补院长、现无从属失业人员变成了魔女会的编外指导。

“哦,原来是魔女会的成员。”

为首的骑士肃然起敬。

哪怕先前就已经因为看到了这两位女士在对付狂猎时候那一出手就是王炸的姿态而意识到了她们绝非普通人,但是在真正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他还是有种“竟然是她们”的讶然。

原本,按照他的级别,是不应该听说过魔女会的。

但是魔女会中的那位代号L的芭比洛斯,以及代号N的尼可——那位擅长在别人的脑袋里面说话,总是出现在世界的转折点上的女士,这两个名字他都从首领口中听到过。

首领之所以会带着他们回到挪德卡莱,一方面是因为曾经最好的朋友被处刑死去,他要完成对方的遗愿,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听到了来自魔女会的指引。

于是,为首的骑士几乎是在查证了艾莉丝身份的第一时间就很是热情地邀请南红和艾莉丝一起往执灯人的大本营去了——那里也是霜月之子们如今用霜月的力量来加持他们、给予他们与深渊战斗的力量之处。

南红不得不承认,和艾莉丝组队是一个很正确的决定。

在如今的提瓦特大地上,魔女会这个名字可是要比愚人众有用得多,至少如果是和瑟雷恩一起出现在这里的话,她估计自己还要和这位首领骑士说上好一段话才能得到现在这样的待遇。

这也在魔女会的算计里面吗?

预言家……唉,她不得不承认预言家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职业——没有之一。

诚然言灵很难,练成了只有也很强,在很多场合属于是需要被ban掉的存在,但是毕竟她自己就是擅长言灵术的人嘛。

预言和占星这一条途径就最讨厌了。

能在完全没有见过她的时候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还是一款她从小到大都很不喜欢学的学科。

南红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管未来会不会见到维瑟弗尼尔阁下,又或者是那位在魔女会中的芭比洛斯,她已经确定自己在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都必然不会给予什么好脸色。

*

挪德卡莱没有那么多的雪,高处或许可以看到一些白色,但是更多的地方,颜色还是比较丰富的。

青苔的颜色、草地的颜色、峡湾那几乎是九十度垂直落差到海平面“切口”处的深灰色浅灰色,海水的蓝,海浪的一线白,原野上的小花像是最微小的色块一样会在一些瞬间翻出红橙黄粉的惊喜。

——还有棕色的鹿。

在看到鹿的时候,不管在挪德卡莱的哪里、甚至就连在挪德卡莱的边境线上都能够看见的那根高高的、中间有一点反重力地断裂了的柱子已经变得很大了,抬起头来都无法看到这根柱子的末端。

它像是隐没在了云里,但又仿佛就算是到了云层都消失的天气,人类的目力也还是无法穷尽那般遥远的距离。

在一路过来的时候,这支执灯人队伍中为首的骑士已经对南红和艾莉丝介绍过了,这根柱子是霜月之子们用来获取霜月力量的装置,本质上可以将其视作一种祭司们与神明连接的“脐带”——毕竟,相比起七国的其他地方,挪德卡莱的神明并不在地面上行走。

至于说那个断裂处。

这位骑士这样说:“月亮的祭司告诉我们说,这根柱子在几年前还是完好的,但是白沙皇手下的妖精们派人把这根柱子给炸断了,我不明白,这样对于同样依赖霜月力量的它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南红也这么觉得。

在看到鹿的时候,骑士说,意味着霜月之子们就不远了。

他们的力量一方面是月亮、另一方面则是自然,这些月亮的祭司们很擅长和那些奔走飞驰的动物们沟通交流,所以他们的眼睛从来都能够看得很远,耳朵也可以听到很远,他们同样擅长治疗,这也是为什么这群执灯人能够和如此强大、甚至可以说是磅礴而浩然的深渊力量对战上那么久的原因。

——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乃是一群骁勇善战的勇士。

因为有先前一同对战狂猎的经验,还有魔女会的前辈们在提瓦特各处刷出来的好名声,更因为当前的挪德卡莱需要帮助,南红和艾莉丝很快就成为了这个驻地当中的座上宾。

艾莉丝听着南红在和那些祭司们交涉,进入她耳中的词句逐渐变得碎片化,她本来就很活泼且非常活跃的思维开始发散:

南红小姐的年龄……唔,好像还比她小一点呢?虽然她做为精灵、做为魔女,活到这个岁数,放在人类里头大概也就只有十四五岁,但人类的一岁,对于她来说应该是很多很多岁啊,不过她确实好成熟也好思虑周全。

当然啦,思虑周全是个大家都拥有的优点,莱茵多特也有、芭比洛斯也有、尼可也有、她也有,但是将所有的目标都融入一个符文这一手也太帅啦,这都不是将很多个符文联系到一起并且做到互相不打扰不影响了。

艾莉丝也学过一段时间的符文,没有到言灵这样深的程度,她了解这一门的难度,因此过了这样的好一会儿,她也还在很学术性地回味着南红方才的那一手。

很教科书级别的厉害……而且现在细细分析起来的话,好像每个符文的连接和容纳都带着比较高的容错率?

艾莉丝在内心里演算过片刻之后确定了自己的感觉没错——南红先前绘制地那个符文的容错率就是很高。

难怪,最后甚至能够利用符文本身的能量波动将那块流明石当中的属于天理的秩序力量给提炼出来,然后在触碰到那些狂猎的时候一瞬间爆发出来。

艾莉丝已经沉浸在了复盘和学习之中。

做为一名非常强大、简直可以说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魔女,她的强大不是天生来就是如此,更不是纯粹地靠着天赋——她的后天学习也很多。

而当她终于从学习状态中回过神来,大概想明白了南红在实现这个符文的过程中都用了哪些技巧和连接性的手法,也确定了几个关键技术的问题准备过段时间找到机会了去问问南红、学一下,然后试试看能不能因为最近的良好表现让对方教导一下自己应该怎样成功复现的时候,艾莉丝听到:

“你想要去往霜月之上?”

那是霜月之子中的大祭司在问,声音听起来……倒也没有多么不平稳,他甚至还挺冷静。

“如果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我不会建议你去,年轻人,在我们成为霜月之子之前,我们的祖先已经在这件事上吃过很多次亏了。”

这位祭司的年龄不是很能从她的脸上看出来,但是她的声音和语气都显得她的内心和灵魂都很老了。

“但是如果你一定要走的话,就沿着那条石柱往上走吧,现在的月光已经照耀不到那里了,但是有些东西被留在了那里。我知道那会是你们需要的……在很多年前,老身还是个年轻祭司的时候,曾经几个坎瑞亚人来到希汐岛上,向那时候的大祭司提出了一些要求。”

又是……这样。

这种有人已经在前面铺设好了一条道路的感觉,这种有几位预言家因为看到了未来而始终走在人前面,给后来者留下了分不清到底是不是礼物的“馈赠”,以及狭长的影子的感觉。

南红的嘴唇抿紧了一会儿。

然后她说:“我会去的。”

艾莉丝也连忙举手:“我也是!”

*

在霜月之子的允许下,借用他们的力量去往那根对于他们来说非常神圣的霜月之柱的顶端其实是个交换。

放在天平另外一端,从而让霜月之子们觉得这个交易非常公平的,是南红帮着现在的执灯人们,将此时肆虐在挪德卡莱境内的所有狂猎力量全部消灭,并且,帮助他们在挪德卡莱那与世界的边境交汇的地方兴建起一些深渊力量预警的建筑,做为一道绵延数千数万里的高墙,将挪德卡莱保护在后。

南红从艾莉丝的嘴里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些“这不长城吗”、“我还说这是永冬岭呢”以及“这就是新守夜人吗”之类的话。

她完全听不懂,并且决定或许自己还是听不懂为好:

就像是之前的“吮指原味鸡”和“双层吉士汉堡”,风味过于独特以至于她怀疑自己要是和艾莉丝接触得太多太频繁后,都会被她模因污染。

不过,艾莉丝虽然会对外散发出一些模因污染,但是在真正干活的时候,艾莉丝是非常可靠了。

霜月之子们提出的要求太过务实了,为了在挪德卡莱这个地方长久地生存下去,他们这些需要为挪德卡莱人撑起来天空的人在意的其实早就非常靠近地面了。

——而越是务实的东西,其实对于基本功足够扎实的人来说也就越容易完成。

南红用了三天时间设计出了一个能够制造无需太多人监管边境的符文,这些符文会被蚀刻在烽火长城上头,只需要每过几年有人去补充一下能量就可以了。

而艾莉丝则是在从她这边学会了怎样控制代表天理的力量与深渊力量碰撞发生湮灭、再控制引导这些湮灭后的力量导向不对人们造成伤害的方向后就开始跟着那些执灯人们一起追捕起了仍然被封留在挪德卡莱之内的狂猎。

展示这场交易的诚意的工作在两个月之后结束。

更往后的、在这场深渊的灾难影响过去之后重建家园的工作,那就是执灯人以及其他那些在挪德卡莱中过着自由日子的人们要考虑的事情了。

南红和艾莉丝在一个天气颇好的、星光闪烁得很是明亮的夜晚,被霜月之子中的那位大祭司送到了他们平常接取霜月力量时所会行到的最高处。

再往上的道路就要她们自己走了,月神的力量时至如今早已不如上个时代,霜月之子的大祭司具备的实力也不足以支撑着她去一些根本性危险的地方。

但是哪怕只有两个人也不影响。

艾莉丝相当活泼,她从始至终都像是一团热烈的太阳,只不过没有太阳的严厉滚烫,只保留下了一切太阳的优点。

艾莉丝:“我听说黄金城亥珀波瑞亚曾经修建通往天空的高塔,难道说这是传说对于这根石柱的扭曲?”

艾莉丝:“虽然会很好奇很兴奋,但是我觉得这根石柱的尽头应该不会是和天空齐平,否则它哪还能留上这么久呢?它一定早早地就倒塌下去了,可它现在虽然断开了,但是它的上半部分还是很稳固!”

艾莉丝:“我觉得……”

和她一边聊天一边走的话,很久都不会觉得无聊。

南红也很耐心地和她有来有往:“我觉得这里应该不是黄金城的高塔,月亮在亥珀波瑞亚的故事里面只是一个浅浅的侧影,不是吗?更重要的是薯条和变成有糖的无糖可乐。”

艾莉丝被她的最后一句话哽住,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承认南红说得对。

归根结底,月神和第三降临者还是非常不一样的存在,两者蹭课做过的事情、存在于提瓦特的年代或许有些许重合,但是这一重合绝对没有强到霜月之子还会搬着通天的高塔和自己一起迁徙。

南红:“至于第二个问题,我赞同你的观点。”

她怀疑艾莉丝会慢慢觉得她不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但是特别擅长和任何人说话的那个她在坎瑞亚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给埋起来了,倒也不是不再存在,主要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这样的自己。

只有在面对少数几张脸的时候,她才能习惯性地放下这些防备。

更何况……

能力毕竟是用进废退的,现在给她多少说话的自由她也很难再恢复当初的天赋了;也就只在面对那几张脸的时候,她还很喜欢在他们面前说很多话。

南红叹了口气。

如果是在小时候遇到艾莉丝的话,她应该会和对方很聊得来,然后变成两只叽叽喳喳的鸟,把身边所有人都给吵得够可以。

她转头朝着艾莉丝那边看了看。

艾莉丝不明所以,但还是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露出了两颗虎牙的那种。

南红于是也笑了一下,随后她抬头,目光注视着高处一些的前方:“我们到了。”

*

不能指望一位魔女只会用自己的双腿赶路。

更别指望一位擅长用符文把自己传送到各种地方的言灵术大师会老老实实地走路。

不管是南红还是艾莉丝都有一些快速赶路的小诀窍,之所以要经过霜月之子的同意,纯粹是因为各种不同的力量都有可能互相冲突矛盾,一般在步入一个秩序侧阵营的领地之前,讲规矩的都会先知会一声,顺便,避免自己落入一些不太好收场的境地。

总之。

现在,有一扇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扇门和大地上很多的遗迹是同一个风格,那些熟悉的弧边组成的三角形装饰在石质的墙面上,一些本应该流过力量的凹痕深陷,组成了一张将这扇门锁定起来的网络。

艾莉丝凑近了看过去:“好像是上个时代很常用的门锁,听说那时候的符文相当发达。”

她兴致勃勃、甚至已经蠢蠢欲动了。

在她的手中,一枚火球正在逐渐成型甚至变大——南红毫不怀疑如果只要自己拦着的速度不那么快,艾莉丝会很乐意用一场轰轰烈烈的爆炸给这扇门一个“惊喜”。

还好,她的手速很快。

“让我来吧,我还算是擅长这些。”

做为一名除了言灵术之外还对历史比较专精的学者,南红在进入研究*院之前对自己的职业规划里头还有一条是成为考古学家。

她还是不太愿意看到古老的遗迹变成废墟——至少,在她还管得到的地方,还是算了吧。

在大门中央有一块平坦的区域。

在这个区域中补全符合要求的符文,让符文的力量沿着那些凹槽流淌、放大到整扇门,这就是在古老的时代开门的硬核技巧。

不过,她听说在那个时代,擅长言灵的人要比现在的多一些,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的世界都更愿意让人们阅读自己、观摩、从而学习自己。

这个要求对于她来说也不算困难。

南红很快就根据这些蚀刻出来的凹槽的纹路形状确定了自己要补入怎样的符文,在将这个符文填补进那块空白之后,整扇门逐渐地完全亮起来,随后,它朝后张开,却并非露出后面的空间。

这是一扇传送门。

南红握住艾莉丝的手腕,两人先后走进了这扇传送门中。

*

“那么卫星也会拥有卫星吗?”

南红问空。

虽然在占星术上一塌糊涂,但是对于虚假天幕之外的星空,她毕竟是好奇并且乐意学习的。

“我其实也没学过很多的天文知识啦,怎么说呢……他们总是说我和荧学的都是一些将来会有用的知识,但是,就像是行星能够在恒星的引力作用下拥有卫星,那么卫星为什么不能拥有自己的卫星呢?”

那么卫星也会有自己的卫星吗?

因为万有引力的捕获,当然是有可能的。

虽然想要维持在一直转下去的状态可能会需要一些特殊的平衡,但是也有可能这种旋转的状态会持续到很久,以至于在人类的眼中它几乎就是永恒的。

南红对着一块透明的材料。

这块方方正正地镶嵌在曲度极低的弧面上头的材料是一扇无法被打开的窗户,而在窗户纸外,她看到了一颗四分五裂的,碎得非常彻底的月亮。

这是一个很大的空间。

很大很大,但是并没有超过坎瑞亚都城的大小,也没有超过愚人众如今挑选的那个至冬国港口那么大,这样的空间虽然一眼看不到头,但是却很容易在各种手段的探查之下大约摸清其模样。

这个空间内部的风格,南红全然没有见过,但是艾莉丝似乎是认识的,但也没有那么的认识——这里有很多的管道,管道以及其他的结构材质都不是她们所熟悉的材质,结构的样子,如果理清一下思路的话,和龙族留在图兰大火山中的一些东西颇为相似,但也不是同样的东西。

她们在进入了这个空间后就沿着一条路一直往前走,走出去一段距离,便来到了这扇窗户前面。

“我想,我们已经来到天幕之外了。”

南红很努力地在保持着自己语调的平静,但是这种平静又不是说想保持就能保持的。

“这颗月亮是……”

“是虹月,它破碎的影子落入了地下,成为了坎瑞亚第一代王朝所信仰的赤月;第一轮月亮恒月已经陨落,而三月女神最终只剩下了一具苍白的尸体——那是仍然悬浮在提瓦特上空的霜月。”【1】

艾莉丝接上话。

“我们现在是在提瓦特之外了,至少在回去之前,我们可以说一些……秩序不会想让我们说出口的话。哪怕现在法涅斯正在沉睡,我也不想在祂的秩序之下说出那些话。”

她整个人逐渐地像是被打开了一副巨大的枷锁镣铐,话语的自由被归还给了她,她快速地问南红是否都看懂了那个童话故事,或者是否还有什么她们可以互相给予的信息。

比较可惜的是暂时还没有——或者说南红觉得探索这里会得到的信息远远比她们碎片化地寻找信息然后交换好上太多。

毕竟,南红逐渐将这里与一个曾经从空口中说出的词语对上,而当她询问艾莉丝的时候,艾莉丝有些吞吞吐吐地告诉她说,魔女会的起源其实是一位拥有来自世界之外知识的女士,而这位优雅的女士教出了很多代的学生,她是其中之一——

因此,南红和艾莉丝差不多是同一时间说出了她们都颇为确定的那个答案:

“空间站!”

“宇宙飞船!”

大差不差。

艾莉丝握住了南红的手,眼睛里面跃动着对于未知的一切好奇,这会儿她像是被点燃的火焰了:“南红小姐,有什么符文能让我们找到有文字的地方吗?如果是空间站的话,里面一定会有文字的留存,更何况,是这样大的一个空间站!”

扫描整个空间站的符文没有,但是考古里面确实有一种寻物指路的符文,南红想了想,对其进行了些许修改,随后两个人就开始顺着那符文给予南红的指引向前。

一路弯弯绕绕着,最后来到了整个空间站的最中间,而在这里,这个有好几层的空间有一个长长的贯通,一根圆立柱从下到上撑开整个空间,而在这根柱子的一面上,有一块材质不明,但能够让人从中感觉到肃穆的金属牌。

金属牌上写的文字,与如今的提瓦特文字相差不小,但是却和据说是上个文明时期、由天空岛传下的文明所用的文字几乎一模一样。

不管是南红还是艾莉丝都能读懂这种文字。

【属于我们这颗星球的火焰也要熄灭了,于是我们造了这个空间站,将基因库封存在这个空间站内,并且集合文明最强的力量制造了名为法涅斯的智能存在,请祂代为看护这些孩子,孕育他们,在合适的时候将他们送到新的世界去,教育他们长大,保护他们,直到延续我们的新文明成年。

我们畅想,等到文明成年的时候,应该会有人发现这座空间站,然后看到这段话吧?毕竟,向着星空迈出脚步,脱离行星的摇篮,我们是这样定义自己文明的成年的。但愿你们能够通过考古看懂这段文字,或者,或许你们会拿着文字去问问法涅斯……但是不管怎样,你们最终一定会读懂这一段话,然后知道,这个世界远远比一颗星球要浩大,你们还有很漫长的未来要走。

成年快乐,孩子们,祝你们向着更遥远的星辰前进!

又及:我们命名这座空间站为晨星,但愿它能是牵引黎明升起的星辰,将这个文明的希望和未来带到一个崭新的世界。或许,等到未来你们在写一本和宇宙有关的历史的时候,可以在某一段落中写上这样一句——我们的开始在于晨星。

又又及:请转告法涅斯,祂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最好的父母、最好的老师,这么多年来,实在是辛苦祂了。】

晨星……

新的文明。

文明的成年——这一整段话读下来,南红几乎要热泪盈眶。

她知道自己是从这个文明留下的基因库当中培育出来的人的后代,空和她说过有不同的留存文明火种的方法,也说到过这一种,虽然他说他的文明要更厉害,所以看不太上这种延续的方式。

这段话意味着太多了,而更意味深长的是这个文明既没能走向真正的成年,而法涅斯也不是很能算得上一位朋友、父母、老师——至少从南红现在的视角上来看算不太得。

她花了一些时间让自己从知道了原来自己也是星际难民这件事里头反应过来,花了一些时间处理知道了她的组群的起源之后的心潮澎湃,又花了一些时间整理了下被这样重量级的消息震到浮浮沉沉不甚稳定的思绪。

南红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她的心脏彻底在一系列并不稳定的快速跳动之后沉了下来。

她抬头张望了一圈四周,张了张嘴,又闭起来酝酿了一会儿,很多曾经很片段的想法和思路在这个地方逐渐地衔接在一起,变成连贯的思维线,让她的大脑中越来越多的节点变得明亮起来。

“在《竹林月夜》里,有一颗星辰又被称之为恸星,传说中三位月亮女神共同的爱人,但我没想到,它居然是一个……空间站。”

但是这也确实说得通。

人类是从天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在龙族的星球上开始繁衍生息,但是就像是这块牌子上面写的,天理……法涅斯的任务是在找到一颗宜居的星球之后将基因库中的基因孕育成人类,然后带着这些人类来到星球表面繁衍生息。

空间站中的机械当然可以被搬运到星球表面,但是对外敞开的环境,大概并不非常适合人类从胚胎时期逐渐成长,更何况,南红也曾经听人说起过,在提瓦特最为古老的时期、在天理尚且没有改造这个世界的时候,提瓦特的力量粗犷原始,对于人类来说有些过于强悍坚韧而不方便容纳了。

这样一来的话,与其说月亮以晨星为爱人,倒不如说是后来在天理秩序之下的三月女神也曾经以十天为一班,轮流着来到这个工作室中照看曾经很是脆弱的人类,一直到法涅斯带着这些原初的人类来到了提瓦特的大地上,三月女神也仍然是庇护人类的神明。

的确很说得通了。

一条长长的脉络的头尾都已经很清楚,就算三月女神的情况与她的猜测有所偏差,那偏差也不至于太大了——现在还需要拼凑一些骨节。

比如说,在那些流传下来的关于上一个文明的传说当中,天空岛上直接降下对于人类的指引,这毫无疑问是符合晨星空间站里头这块牌子上的规划的。

由法涅斯引导、教育新文明的人们,让他们正确地踏上一条发展的道路。

那么在这个过程中,月神给予的那些教学是什么呢?开小灶?这是对人类的关怀还是——毕竟月神给予的知识里面也包括了深渊。

法涅斯用诞生了尼伯龙根的蛋壳把提瓦特给包裹保护了起来,这种行为最大的可能性是保护——那也就按照保护继续往下猜想,三月女神想要的是打破这层保护吗?但是如果只是为了打破保护,那看起来对人类也不怎么负责,而且解释起来缺乏动机。

但是,如果法涅斯是觉得深渊在世界之外,做为一种会危害到世界的污染,所以将其隔绝,并且教导人们不要探索天空——因为他们还没有对付深渊的能力;而三月女神则是想到了可能会出现美露莘那样的生物,于是觉得人类或许可以逐渐适应与深渊的力量共存,这样就可以延续这条在另一个星球、更为古老的、创造出了晨星与法涅斯的文明所希望的、将来有朝一日文明以迈向天空做为成年起点的道路呢?

她还需要求证。

但是毫无疑问这是结合当前信息之后最有可能性的一种脉络。

南红站在原地,又深吸了几口气,继续顺着符文的指引去寻找其他。

这一处的大料让她隐隐地期待着后面还会不会有更让她不虚此行的东西。

经过了培育仓、基因库等等区块之后,南红看到了一个风格和整个空间站不那么匹配的地方。

它的风格更符合提瓦特一点,像是一道给空间站的补丁,而这里流淌着的、和霜月之子们使用的力量相当一致的力量,让南红觉得很是熟悉——至少它残余的流动方式,和一种符文非常相似。

她闭上眼睛,抬手在空中,顺着自己的天赋,以及那多年的锻炼所培育出来的,都快要成了本能直觉的内心感受,慢慢地勾画出了一个符文。

她画着画着开始感觉到愈发的熟悉,一直到在大概画了三分之二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快速地补完了符文的后续,随即在她眼前出现了一道传送门。

南红的脸上已经转过了太复杂的情绪。

从恍然了然再到释然,最终她像是那些平静地落在地面上不发出任何声息的月光一样,往前走了一步。

第二扇门后面的空间,她……其实已经很熟悉了。

——在她十二岁的那一年,用那个传送符文打开的空间。

那个被月神的信徒们“流放”到了异空间中去的文明遗迹。

……哈。

南红心里很短促地笑了一声,她倒是没产生多少情感,只是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滋味。

原来如此。

维瑟弗尼尔,这是你看到的未来吧?所以这个符文才如此的重要,才会甚至牵动了那么多人的注意力。

……原来如此。

第77章 金目乘黄月驹

如果想要挣开法涅斯给予的、从出生开始便无法挣扎的命运,那么发现自己的由来、知晓自己是怎样的存在、法涅斯是怎样的存在、虚假的天空背后真实的宇宙是怎么样子的……

这一系列的问题都非常重要。

只有在得到了这些答案之后,否定如今的法涅斯才真正地可以开始提上日程。

南红在这一刻明白了维瑟弗尼尔的所作所为——然后她不得不承认,如果她也看到了和对方一样的未来,那么她大概也会去做这么缺德的事情。

她方才绘制的符文就是她小时候画出来的符文,在她长大了之后逐渐明白过来这是个什么意思:

从安全的地方,传送到这处古文明遗迹里。

而方才她绘制的符文,是将空间站的那个角落中遗留下来的符文力量波动的方式逆反过来画的——换言之,那个曾经出现在空间站中过的符文,其实是她当初研究了一段时间之后、用在了和负伤的瑟雷恩一起回到卧室里去的时候的那个。

意思是,从这处古文明遗迹中,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擅长言灵术的人往往能够从符文中读到很多。

一般来讲,在一项技艺中走到了最巅峰的人都拥有这样的本事。

就像是让莱茵多特看那些不够成熟的炼金术士们的炼金手法,她能够诊断出这些人是怎样的基本功不扎实,以及,他们对于不同的炼金材料、炼金目的的偏向;

而如果让一位剑术大师与对手战斗,那么在一段时间之后,剑术大师也能够从对方的战斗风格中判断出对手的师承,或许是自学成才、或许是源远流长的一脉,以及此人的性格甚至是经历。

言灵术也是这样的,毕竟,人过往的经历,便是无时无刻地不在影响着ta全身上下的一切,所以从符文中能够读取的东西其实有很多,从符文留下的痕迹中也同样如此。

那是个很强大的符文了,强大到远远胜过她在坎瑞亚灾变之前甩出来的那些传送符文——如果不是在离开了坎瑞亚之后,因为有了非常强烈的目标而更深地钻研着,现在的她大概还是无法超越当初留在这里的这枚符文的水平。

这枚符文的容错率太高了,持久也太高了,她当初在坎瑞亚灾变的时候开启的传送门能够送走的,每一个门大概有那么一千多人吧,多的有两三千,毕竟是在平常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符文,一边做着一边她的技术力也有所提升。

但是这枚符文,南红评估着,觉得应该传送了起码有数万人。

构建符文是个非常精细的东西,同样不管是容错还是持久——这两个维度提升一点点,对于能量的消耗就几乎是要翻倍的。

如果不是真的有这么多人,开这样的传送门也是全然没有必要的。

南红隐晦地生出了些许攀比的心思,在想到自己现在能够构建出一条没有上限的传送网络,甚至不需要太多的辅助,就只是靠着符文和符文之间的交互影响在提瓦特的各处编织起一张和地脉颇为相似的网络之后,她很是安然地松了一口同样也很没必要的气。

它或许是一次逃生。

在对于晨星空间站有一定了解的人的带领下,从这个已经废弃的古文明,重新回到了晨星空间站当中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古老的文明应该会知晓晨星空间站的存在,并且或多或少地将这份了解延续在如今的提瓦特世界上。

除非这个文明的遗民几乎一个都没有剩下,与之相关的文明彻彻底底地断了代了——否则,几万人的数量摆在这里呢,很难就这样轻飘飘地全都消失不见了的。

这一处的遗迹,南红对于这儿的探查次数已经不少了,到目前为止,可以说是把能够摸过一遍的地方全都摸过了一遍。

她自己是没有多少继续探索的必要了,于是只给了艾莉丝一些探索这处空间的自由,随后表示自己还是更想要回到晨星空间站上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她们先前没有路过的、但是同样重要的东西。

那么大的一个空间站呢。

虽然占地面积没有至冬国位于港口的那座城市大,但是那座城市本身也是至冬从上往下点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了。

况且,城市往往受限于光照等等原因,折叠度并不会很高,但是空间站这种完全封闭的空间就不需要有这样的担心,在这座空间站里头,上上下下光是南红现在看到的层次就有七层,更别说里面还肯定会有各种各样隐性的夹层。

她产生的很多问题,或许都有可能能够在晨星空间站中得到解决。

艾莉丝点了点头,南红方才构建的那个传送符文一如既往是有挺长持续时间的:否则当初那些追到她家里来的坎瑞亚士兵也就不可能沿着她十二岁时走的那条路深入到这个秘境之中。

“那么,我们在……一个星期之后见面,可以吗?”

艾莉丝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进度,虽然有可能会提早,但如果提早的话,她不也可以继续探查晨星空间站吗?

面对这种足够古老的遗迹,只要想,时间永远都会不够用,前人毕竟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啊,留下来的细微的痕迹,对于那些擅长见微知著的人来说,就是可以翻阅上好一阵子的一本书籍了。

南红点了点头。

*

南红回到了晨星空间站中。

她打算彻彻底底地、以地毯式的搜刮为榜样,将整个晨星空间站从上到下地摸上一遍,将每一个细节都好好盘摸上一遍,用艾莉丝的话说就是做到百分百探索度。

南红的心里有一些想法,而她现在打算慢慢地将这些想法进行验证,其中不管正确了多少都好,重要的是那些几乎已经快要成了枚举的想法需要被肯定或者推翻。

只要有结论就好,别的一切都不拘。

南红的一些想法甚至可以说是带着点儿荒唐的。

在坎瑞亚研究院里,学者们从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一条“座右铭”,不知道是从谁那边传出来的,但是至少后来一代又一代的学者们都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这样流传了下来,甚至还成为了各位导师们带新研究员的时候一定会教他们的一句: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这是一句很有道理的句子,南红自从知道了这一句之后就一直秉持着这样的行事方针了,很多时候甚至是冒险一点地开始某个计划,顶多是非常谨慎地加上一些……或者说是很多的备用计划。

而在这一次,南红的大胆假设就是,在这处晨星空间站里头,应该存在着某个角落,存放着当初那些通过传送来到了这处空间站的月神文明遗迹的后人留下的生活痕迹。

如果那几万人没有回到提瓦特的地面上,并且在地面上开启全新的、文明从头再来的“轮回”的话,那么他们还能去往哪里呢?

异空间吗?

如果还能回提瓦特的话,谁会想要去往异空间呢?

另外,就算是留在晨星空间站里也比去异空间之类的地方要好上太多了。

找到这些暂时还没有结局的人最终去了哪里,南红的直觉都在告诉她,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她的整个儿进度又能往前推上很长一段。

她经过了生态圈模拟区域。

南红用一些手段进入了这个区域——她倒是也不担心自己会被这座空间站攻击。

毕竟,她确实是提瓦特人,而从晨星空间站里头的记录、以及龙族在提瓦特留下的历史记录来看,提瓦特人们只有这么一个来源,就是跟着天理从天外而来。

和晨星空间站中曾经存储着的相同的基因,怎么看都不会是个会被防范的对象吧。

南红在这个生态模拟区域当中看到了很多熟悉的生物,但这里生长的动植物确实都和她在提瓦特的地面上见到的不太一样,都有了一些比较细微的变化,证明它们在被投放到提瓦特这颗星球上之后都已经经历了很漫长的时间,才最终成为了适应这颗星球的新种族。

但是,或许是因为这里直到现在都还有人工……人工智能的灌溉和光照,连带着各种清扫工作都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所以南红没能在这里看到多少人类曾经活动过的痕迹。

能源区、存储区、信息空间……

南红每走过一处都会感觉到熟悉。

或许是因为这个文明也拥有很不错的符文技术,她总能看到一些熟悉的能量的流动;又或许是因为她的确感觉到了属于自己“来源”的归属。

她扫完了最高处的一层,然后是次高的一层,从这一层开始,整个空间站以这一层为截面后,最外圈的空间就开始出现大面积的窗户了。

窗户外面是南红以前未曾见过的星空,她看到了和提瓦特之内不一样的星辰的排布,没有一条那么清晰的、从南到北的星河,但是远远近近的也能看到一些非常瑰丽的景象。

她没能忍住,就这样在窗边站住了,一只手扶着那很显然有好多层的冷冰冰的窗户,注视着外头真实的宇宙。

看了一会儿之后,南红眨了眨眼睛。

她想起来,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可以从这个角度看到一点深渊的力量……?或许会比较像是在纳塔的那场战争当中看到的那些深渊力量的模样吧?

总之,深渊应该是出现在提瓦特这颗星球之外的东西?

从厄里那斯对莱茵多特说的话里面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厄里那斯的灵魂来自于宇宙,它说自己在宇宙中漂泊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因为母亲莱茵多特的原因成功进入了提瓦特世界,然后感受到了温暖,也感受到了自己的灵魂终于有了个地方栖居。

可是现在,她所看到的除了光芒没那么明亮,有些黑漆漆的、看起来一片死寂但也壮丽而无限宽广的宇宙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或许是方向不对吗?

换个角度或许就能够看见了——比如说,其实深渊是在破碎的月亮背后、不对着人的那一面之后?

要不换个窗户继续看看……南红正犹豫着,突然窗外闪过一道流窜的、速度快到她差点儿以为自己方才看到的是幻觉的光芒。

南红眨了眨眼睛,确认了一下:她确信方才窗外的确掠过白色和金色的影子。

她双手都按在窗户上,一边的脸颊也一样贴在窗户上头,用尽了自己在物理上所能做的一切看向窗外、方才那金色和白色的影子飞过的方向。

金色和白色的影子飞过的速度太快了,南红贴着窗户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到半点余影,叹了口气决定在这里等一会儿碰碰运气,看这速度飞快的存在是不是会在绕行过整个晨星空间站一圈之后重新回到这个点位上来,她才刚刚将自己的脸和手从面前的这一大块玻璃上放下来,肩膀上突然被人轻轻地一拍。

其实南红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身后骤然间出现的人,这位存在并没有想要将自己的气息全部隐藏起来。

但是,虽然她的反应能力的确是跟上了,但是南红的身体在反应上绝没有她的脑子那么快——她并不会加入什么晨练的活动,就算早起了也只是为了观赏,又或者,在一些她自己都忍不住可怜她自己的时候,为了工作。

这只手按在南红肩膀上的一瞬间她的呼吸都轻了,手中的符文、口中要念诵的言灵咒文……这一切全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蓄势待发的就像是在休眠火山口之下酝酿着的热烈岩浆。

不过,她倒确实没有从身后的这个存在上感觉到哪怕半点的让她觉得不安的气息,不管是杀气还是别的什么负面的感知,这些都没有,只有令人想要飞放松下来的平和。

南红转过头,她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不过那出现在了她身后的人已经开始对着她打招呼:“你好啊,南红小姐,我感觉到了晨星的震颤,于是匆忙赶来——虽然在艾莉丝出发的时候我也得到了你们动身的消息,但我未曾想到你们会这么快地抵达目的地,先前我正在做一些常见的活动……宇宙有点太安静了,总要让自己运动起来才行,其实也就是从上跑到下,再从下跑到上。”

出现在南红背后,现在正在她面前,微笑着将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半眯的女子个子颇为高挑,她留着一头白色的头发,身上披着一件蓑衣,手中还抓着一张斗笠——这是个非常容易令人产生联想的模样,也是个非常容易让人产生联想的装束。

看到南红仍然保持着沉默并且还有不少戒备的模样,这位高挑的金目女子动了动脖子,以一种不是非常人类的姿态和动作挺胸、摆腰,调整了下自己的站姿,随后说:

“忘记自我介绍了,不过我以为我还挺好认的呢,刚才从窗外跑过的那个就是我哦——你知道我,就像是我知道你,你还会觉得我很熟悉——我是璃月仙人中的金目乘黄月驹,是《竹林月夜》里头戴着斗笠的女人,当然,你一定还知道我的另外一个名字——我也是魔女会中的魔女N,魔女会里的大家多半称呼我为尼可。”

白马仙人。

金目乘黄月驹。

魔女会的尼可……那位传说中“永不迷路的人”?!

这一连串的头衔连带着头衔背后所代表的意思让南红一时间几乎失去言语。

她当然能够想到金目乘黄月驹,她对璃月的志怪小说传奇都是多么的熟悉啊,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她就能在月神文明的遗迹里头看着那些壁画认出这个形象来。

而在《竹林月夜》之后还有一些其他的志怪小说,其中提到时间的女儿在时间的原野上奔跑,直到被一段封闭的时间拘禁在其中离开不得。

——这和地上当初研究那些稻妻的文化后研究出了白马仙人绝不只出现在了璃月的那些部分也是可以连起来的。

月神和时间执政伊斯塔露,之前南红在和地上聊天的时候很多次提起他们都很感兴趣的金目乘黄月驹,并且得出她应该是这两种力量共同作用下诞生的生物。

只是……在这些一切都好说的信息之后,怎么会还又扯到了魔女会上头呢?

魔女会……魔女会的魔女N,在南红的反应之中,这个名字、这个称呼简直就像是和金目乘黄月驹位于完全截然不同的两个次元之中的存在。

哪怕,现在当对方这么自我介绍了之后,她再想的时候就只觉得合该如此。

的确很合理啊……

魔女会这个组织真正的渊源是非常古老的,而像是莱茵多特这样人在魔女会中也绝对不算是金字塔的尖顶。

而尼可,当然了,永远都不会迷路的存在,会在世界节点改变的瞬间以声音的方式出现在人们的脑袋里和他们对话、指引他们前进方向的存在。

有什么比起时间更擅长看到未来?

有什么比起悬浮在世界之外的存在更不受到这个世界的根本结构——世界树——的限制?

南红想起自己曾经在一段时间里怀疑尼可其实是当初指引了雷穆斯的金蜂西比尔——是啊……是啊,金蜂和金目乘黄月驹,这两者的差别似乎也没有那么大?

金目乘黄月驹,或者说,尼可,她很是爽朗地笑了起来,随后对南红说:“既然都已经来这里了,不妨就坐下来聊一聊天?晨星……我对这里还算是比较熟悉,在我的本体被关在尼伯龙根的蛋壳之外后,我能去的地方着实不多。”

“而且,你很难再找到一个比这里更适合聊天的地方了,法涅斯已经陷入了沉睡,而四影中有三个的状态都不太好,而我们还在提瓦特之外,一切的交流都不会被记录到世界树里面去。”

尼可打了个响指。

“你应该知道的吧?有很多东西是不能被此世之内的人知道的,除非这个人和天理有着很不一样的关系,或者是,知道自己能够在三五十年内脱离天理秩序惯例的范畴。”

“就算法涅斯现在已经陷入了沉睡,但是人们无法赌祂会在什么时候苏醒过来,所以,这个三五十年的时间其实是我根据奥罗巴斯的死期确定的猜测,毕竟奥罗巴斯因为知道了这些而不得不去赴死,那么,姑且认定在你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也需要在三五十年之内离开这个世界。”

“说起来——南红小姐,先别管命运会如何安排,就先说说你自己的意志吧,如果你接受不了在三五十年之内需要离开提瓦特的话,或许这会儿也不是我们聊天的良机。”

*

离开提瓦特吗?

探索未知的一个坏处就是,有时候运气来了,几乎每分钟都在知道一些震撼性的消息,让人担心自己的心脏是否还能接受得了更多的冲击。

南红觉得自己姑且是个心脏质量还不错的人,至少她到了现在都还能够慢慢地接受对方说的话,并且开始思考,而不是直接呆滞在原地扮演一座石像。

但就算是如此,她也还是觉得这些问题或许更需要一些更大心脏的人来接触。

离开提瓦特?

又是这种她从未想过的问题,虽然知道离开提瓦特这个世界并不意味着要死去,也可以是来到像是晨星空间站这样的地方*待着,但是……

做为坎瑞亚四柱的这几个行业有一些最大的“优势”,就是在这些行业中走到某个程度之后,这些行业中的人就逐渐开始接触到世界的真实。

接触到了世界的真实之后,人也会突破一些……怎么说呢,按照空的说法就是,突破底层代码。

突破了“底层代码”之后,寿命的限制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就变成了可解的问题,而南红现在已经跨过了这条线。

当然,是否要延续寿命对于她来说算是一个没有什么第二选项的问题:

她所生活在的圈层,在坎瑞亚这个国家灭亡之后就已经七零八落得差不多了,见了面互相会嘴两句彼此但的确也是朋友的“地上”如今到底是死是活她也不太确定。

所以,如果等哪一天,她的父母也都自然地老去并且死亡,肉眼可见的她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只会是瑟雷恩。

而那些对于纯血坎瑞亚人的不死诅咒——她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太过孤独了。

在她同样拥有了抗拒死亡到来的能力之后,这个问题就变得困难起来了,原本无非就是稍微早一点、或者稍微晚一点的死亡,但是现在却……

南红犹豫的时间并不长。

尼可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南红抬起头来问她:“我听说你能够奔跑在时间的原野上,看到过去和未来的事情,那么,我想要请问你,如果我选择不听你所说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反正尼可又没说不能问她关于未来的事情,甚至还提到了这个晨星空间站是不被提瓦特世界的秩序和规则所影响的。

自由得很。

而知道一点未来又会影响些什么呢?

如果光是知晓未来都会被天理禁止在这个世界上活动,那么占星术这个学派应该早早地湮灭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哪还轮得到这些有名有姓的高端组织里面人均一个?

又是五大罪人又是魔女会,就连雷穆利亚王朝都能有一个。

尼可金色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我知道你想要了解的,既然这样的话,让我先讲一点不会有影响,但是发生在你出生之前的事情吧——你应该已经知道当初放在图书馆里的那张纸,是因为维瑟弗尼尔看到了未来会有一个创造转机的人,而他看到这个人绘制出了那个符文。”

南红点了点头。

“但是在此之前,他已经做了很多可以推动命运的小事了,维瑟弗尼尔的眼睛并不是在黑王命令刺瞎他双眼的时候才注定要坏掉的,他只是最多将那一刻推迟到这个极限——就算是小幅度地尝试修改命运的轨迹,以小博大也是会有代价的。”

“怎么说呢……命运推动的结果大概是这样,有一个璃月的青年,他原本应该上山访仙,一辈子闲云野鹤,最终在坎瑞亚灾变的时候和千岩军的将士们一起牺牲在璃月边境,但是这个青年却因为一块很漂亮的石头走上了矿石经商的道路。”

“而后,这个青年的女儿继承了父亲的生意,并且将矿石生意发扬光大,而到了她生女儿的时候,她想到,既然自己已经在和坎瑞亚做生意了,那么是不是可以将女儿送到那教育水平最高的坎瑞亚去呢?技多不压身嘛,如今的仙人们已经不怎么收徒了,但是坎瑞亚的确来者不拒。”

“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生活中的小小细节,让一个本来在写定的蓝图当中,只有微小的、大约百分之一都不到的可能性出生的言灵术上的天才诞生了,并且,在坎瑞亚开启了她的这一生。”

“那么——倘若维瑟弗尼尔没能推动命运发生这样的更改,也就是说,这个璃月人没能出生的话,这个世界会走在哪条时间线上呢?”

“不如从你最在意的开始讲起好了,你也知道纳塔的地脉如今是什么样子,它之所以还能继续容纳灵魂,完全是因为夜神在容纳着那些灵魂。”

南红听到,在说起夜神的时候,尼可的声音产生了一点波动。

“而在五百年后,夜神也将无法在承受更多的磨损,夜神会连带着夜神之国一起在深渊的入侵下宣告终结,而那时候,那一代的火神会尝试着用当初希巴拉克与死之执政若瓦娜签订下的契约,将自己的生命投入夜神之国,为夜神再延续上一两百年的生命。”

“但是五百年后同深渊的那场战争,并不只有纳塔人在战斗,未来已经变得很强大、势力也非常煊赫的愚人众同样来到纳塔,其索求是火神之心——但是除去神之心,前来纳塔的首席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年在这片土地上为了这里的人民之生存而战斗的过往,也仍然和五百年前一样愿意为了没有人再失去家园流离失所而战斗。所以,合作到了最后,他抚摸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那些被他用心脏容纳了五百年的坎瑞亚灵魂以及纳塔的灵魂,让死之执政在他的不死诅咒与用他的生命延续夜神之国中二选其一。”

如果说方才南红是在观察尼可的话,那么现在就是风水轮流转了。

她用那双金色的眼睛注视着逐渐变得失魂落魄起来的南红,心中也有些叹惋,想要说两句安慰她的话,但是南红已经开口了:

“如果是那样的选择的话,我相信对于他自己来说,的确是最好的结局了,诅咒到了那个时候一定很痛苦,承载那么多的灵魂……也是一样。”

她抿了抿嘴唇:“这样的时间线,也是脱离提瓦特之后会发生的时间线,对吗?如果我还想要做些什么、想要返回提瓦特的话,我会需要把自己从世界树里面删除,让自己看起来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南红当然是研究过世界树的,不管是当初因为帝君的警告而研究,还是在坎瑞亚灭亡之后对于不死诅咒的那些研究。

而她的“队友”们很显然也是有研究的。

大慈树王在须弥都做了些什么,消息虽然没有传开,但是也会有些风声落在她的耳朵里。

“是这样没错。”

尼可说。

“其他的话,其实你也不用非常担心,因为金发的双子中后苏醒的那一位是会成功的,最后——当然也会有很多的牺牲,但最后的结果会是好的,只是战线会拉长很多,在这个过程中也会有很多无可奈何的悲剧。”

“我再确定一下,如果我选择听你说那些会让我需要在三五十年之内离开提瓦特的话,当我回去——我不可能不回去——的时候,我会能够解决掉不死诅咒的,对吧?”

尼可:“是这样没错,怎么说呢……用一句艾莉丝的老师有时候会说起的话吧,你将如闪电般过来。不过,这只是个结果,过程并不发生在提瓦特之内,也不发生在这片星空照耀之下的世界,就算是维瑟弗尼尔也无从知晓。”

“那就请说吧。”

南红挺平静地说。

“就算只是能够提早个一两年也是好的——一两年的时间里已经可以让很多事情发生了,更别说你也告诉我说,会有很多牺牲。”

“那么,请听我为你道来。”

*

流浪的文明种子找到了一个合适做为新家的星球。

法涅斯在星球之外,仿照着星球的环境,让第一批人类新生了。

和龙共生也不错,祂心想,或许新的文明会很早学会飞翔。

但是经历过太空中的漫长迁移,以及提瓦特本身与原初那个星球的不同,新的人类表现出的身体素质比原初文明人类要差了太多,而另一方面,龙族似乎并没有那么欢迎这些外来者。

空间站已经停泊,虽然可以再启航,但是最初被孕育出来的那些孩子们呢?

法涅斯在被创造的时候,被倾入了对这些孩子们最深沉也无理由的爱意,但是当一颗心被一种爱意灌注得很满了之后,对其他的爱就很少。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把这颗星球抢过来吧,给祂的孩子做为摇篮。

原初的文明很是强大,法涅斯战胜了尼伯龙根,将人类送到了提瓦特世界的各处,充满爱意地抚育他们成长。

祂在天空中和日月一起看着这些孩子,教他们所有文明成长所需要的知识,期待着在某一天他们发现天空中的晨星空间站,实现原初文明的愿望。

但是——造成原初文明最终沦亡的力量,被原初文明称之为终焉的表现,席卷着那些已经被毁灭的世界、被毁灭的灵魂,就像是跟着晨星空间站一样来到了提瓦特。

诚然,毁灭是寰宇万星注定的结局,然而才刚刚起步的孱弱文明为何又要触碰到这样可怖的事物呢?

法涅斯痛苦地展开自己的庇护,并且试图清理那些代表着终焉的力量——祂发现这些力量比起原初文明所面对的要弱上很多,祂似乎可以与这些力量打平,给这个星球一层防护,哪怕这意味着生存于其中的文明无法成年。

但文明还是成年了,他们进行了一些尝试,在和法涅斯交流沟通之后,他们试图迎战这些后来被称之为深渊的力量——理所当然的,这是一场惨败。

被他们说服的法涅斯看到了狼藉的收尾,甚至祂记得名字的许多灵魂也沉沦在了深渊之中。

文明再次倒退回了孱弱的襁褓时。

但是好在,祂抢回了一些灵魂,祂修补了这些灵魂,用剩下的基因,以及龙那强大的基因为他们塑造身体,龙的基因让人在很偶尔的时候表现出仿佛蛇的特质,但也让他们更不容易像是芦苇那样折断。

祂一轮一轮地哺育着文明,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熟练,分化出四个影子建立规则来庇护人类,与来自另外世界的灵体们建立契约,让她们成为神明和天使,甚至写明命运的规划……

祂经历过的伤痛很多,世界的磨损最先作用在了法涅斯的身上,祂逐渐开始将天空视作禁忌,将这些孩子按在自己规定的摇篮里头。

你们可以做一切事,除了探索不该探索的地方。

对于那些违背的,法涅斯将这些灵魂从他们的身躯中抽出,带走他们的记忆,随后让他们重新进入轮回之中——除非,那些违背者的灵魂里已经沾染了太多和深渊有关的东西。

但就算是这样,深渊的影响也还是在扩大。

于是祂想起尼伯龙根曾经说,如果毁灭终有一日要到来,他会用自己的骨守护这个世界的众生——虽然尼伯龙根现在已经离开了提瓦特,但是他的蛋壳还在。

而且,因为和提瓦特世界共生,法涅斯可以将自己从原初文明那边继承学习来的,一些原本可以让原初文明在不知道多少年后实现升维的技术结合在一起,创造出一个蛋壳中的世界,而在这里,时间可以在祂的操控下重启。

那么,来吧,毁灭的种子。

法涅斯这样对深渊说。

我会将轮回维持到自己最后的时刻。

第78章 第四个维度

但是法涅斯,老朋友。

三月的女神这样询问。

哪怕你是个伟大到几乎可以被称之为奇迹的造物,但是早晚有一天你也会被磨损殆尽的。

她们并不赞同这样的计划——尤其是,一只在时间中奔走的小白驹被很巧合地关在了蛋壳里头,从此被限制在了这一段光阴中无法脱离。

小白驹的年龄太小,因为喜好和对时间的敏锐,它由月亮和时间执政伊斯塔露扶养。

法涅斯,我们知道你最在意的、最以你为豪的那个文明是因为深渊而终结的,我们知道你是怎样的痛恨深渊。

但这是一种宇宙中必然发生的现象,就像是我们说的,你的所作所为不可能永远地挡住深渊的脚步——倘若这里的深渊多多地壮大了,你、还有尼伯龙根的蛋壳都会破碎,那时你要如何让这些年幼的人类们面对那样的灾难呢?

但是先前那么多次,当祂做出让步的时候,这些孩子们死伤得是如何的惨重。

法涅斯的面庞上已经因为这些原因而镌刻上了永恒的哀伤,那哀伤像是一层灰蒙蒙的珍珠光泽,这光泽让祂瞧着更像是个破碎的母亲了。

你们同我一样看到了那些悲伤的故事,月亮们,我的朋友,难道你们还能再看到那般情形重演吗?

由我来毁灭重启的文明,还会有再生的机会,但是与深渊走得太近的那些,最终都变成了深渊。

况且,在上一次的文明里,你们已经尝试过了。

三月女神对于法涅斯的不赞同并不始于这个轮回。

于是在法涅斯的秩序之下偷偷地做着教学那些人类更深远的技术这件事,因为她们虽然在大体上算是法涅斯的下属,但毕竟不是四影那样由法涅斯创造的存在,她们的暗渡陈仓在一开始并未被发现。

直到最强大的那个文明的确造出了以月亮的力量和深渊的力量相互融合而成的造物,那些人们觉得自己找到了解明问题的办法。

我无意指责你们,我的朋友,毕竟我也曾对他们有过这样的放任,我知晓人类天生拥有好奇的本性,桎梏甚至扼杀这种天性是多么残忍的行为——如果可以,我也想要送他们进入天空,获得遨游星海的自由。

法涅斯说。

但是你们也看到了他们的结局。

如果不是最后我们给他们开了一条回到晨星空间站的道路,并且让那座城邦被流放到异空间去隔绝污染,我会再失去十万个孩子的灵魂。

月亮们啊,我已经失去了太多的孩子。

我亲眼看到太多的灵魂被深渊抢走,我不想再看到更多,这是我对你们的请求。

三月女神并不能够反驳法涅斯的话语,于是她们静默着后退了,但是她们仍然觉得:龙族的道路其实是正确的道路,用适应来取代对抗,用同化来替代坚守。

一直到第三降临者的到来。

提瓦特世界附近的时间都被法涅斯控制在了尼伯龙根的蛋壳之内,但是其外的时间始终在流淌,曾经离开的去而复返,第三降临者将灵魂投入提瓦特,发现尼伯龙根不见踪影,又发现天理对于人类的禁锢到了如此程度,自然地开始反对天理。

不管是第三降临者,还是归来的尼伯龙根,他们对于法涅斯来说都是强大的敌人,三月女神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见到法涅斯的时候,那泛着珍珠光泽的面容上已经出现了裂痕。

她们为老朋友的痛苦而痛苦。

但是,恒月说:第三降临者并不担心深渊,他看起来全然不受影响,而尼伯龙根更是适应了深渊的力量——记得么?人类在被塑造的时候融入了一点龙的基因,总能找到让他们也能够在深渊的影响下不被伤害的办法。

虹月和霜月都赞同了恒月的意见。

事实上,那时除了法涅斯以及祂的影子,其余近神的存在都是这样想的。

而法涅斯在战胜尼伯龙根后意识到了自己的众叛亲离,哪怕本质上祂们的目的殊途同归。

没有什么比祂的孩子们更重要。

那颗仍然满是对人类的爱的心中,留给这些老朋友的空间太过狭窄,祂很快冷硬下心肠,令月亮死去、天使堕变,又造出七之秩序来,在这自己状态最差的一个轮回中姑且代替他维持着秩序的运转。

神明的死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就像是大慈树王的死亡此时看似已经发生,但是如果去问那些最擅长看向未来的人,他们会说她一直到了五百年后才真正地死去。

三月的死亡并不意味着她们力量的殆尽,于是三月对于人间的影响仍然在继续,至于说被放逐在虚假的天幕之外、却又被关在真正的蛋壳之内的金目乘黄月驹——她以自己的方式参与到人间的变化中来,就像是那死而不僵的霜月的力量一样,继续延续着三月过往的尝试。

不管怎么说,深渊终究是会到来的。

而在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的近似神明的存在,都深爱着那些孱弱的人类。

*

金目乘黄月驹随着月亮的陨落而被放逐在了虚假的天幕之外,但是正如时间执政同样是千风的模样,可以将自己的身形散落在风里,金目乘黄月驹也将自己的一点存在投落在了虚假的天幕之中。

月光所照耀的地方,白马仙人仍然可以奔行在山林之间——在霜月的缓慢死亡之中,白色的、像是霜雪像是月光似的金目马快速的奔跑在七国之间,她觉察着人们眼中、心中的想法,将这些想法从种子催生成细小的苗,逐渐生长出来。

她非常珍惜自己的这个分身:这一缕力量是在很巧合的时机悄悄放到虚假天幕之中的,尽管法涅斯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但是祂毕竟还是这个世界的天穹和主宰,如果动作太大以至于被祂发现了,将分身诛灭了,她下一次再分化出一个分身来,并且成功将这个分身投递进入虚假的天幕当中又不知道要过去多久的时间了。

因此,虽然知道很多很多的东西,不管是璃月的金目乘黄月驹、稻妻传说中漂洋过海而来的白马仙人还是魔女会中的尼可,都对于一些事情三缄其口,并不很清楚地说明。

她可以说是很多事情的幕后推动之手,甚至一手推动了坎瑞亚的诞生,也给予了诸如维瑟夫尼尔之类的占星术士、预言大师成长到如此程度的机会——因为她非常迫切地需要有人来到虚假的天幕之外,在法涅斯监管的范围之外,然后将自己想说的那些话告诉对方。

毕竟她已经在天外独自待了那么长久的时间不是吗?

独自一匹马在天外遨游打转着,毕竟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啊,除了把已经兜得非常熟悉、每次回去都像是回家的晨星空间站有一次兜个一两遍之外,其他能做的也就是疯跑或者找个什么地方,安安静静地思考提瓦特的未来到底要怎么走。

在这件事情上,金目乘黄月驹有着很大的优势,比起所有的存在来都要大的优势——哪怕三月女神和其他的天使们甚至是法涅斯都完全无法与它相比。

还记得这只白金的小马驹是如何来到提瓦特世界的吗?

它是因为法涅斯截断了提瓦特这颗行秋附近的时间,就这样被关在了尼伯龙根的蛋壳之内。

但是在尼伯龙根的蛋壳之外,金目乘黄月驹是习惯了在时间中奔跑的生灵,所以——这意味着的其实是,这只在脱离族群的时候年纪还很小的白驹在很久之后才想明白,她原本应该是一只四维生物,但是因为机缘巧合,她迷路在了降维的世界之中。

这也是在尼可在晨星空间站中了解到了其实这个原初文明正在慢慢地学习着和时间有关的知识,争取着朝着更高维度的文明转化后才意识到的。

在她年幼时的记忆里,她总是在不同的时间里头跳来跳去,但是时间里也有除了她们这个族群之外的其他生灵。

而她也记得,好像在更高的维度中,形似深渊的灾厄早就不是这些存在们所担心的问题了,一部分进行了同化,一部分保留了原始的状态,更多的擅长在这两种状态中切换,这就是那些已经不再被时间限制的文明能够做到的。

她自己虽然记得不是非常清楚这些高维文明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毫无疑问,只要将一个人送到更高的维度去,这个人就可以问到解决的办法。

但是——

后续要怎样做,那就是留给那个被送出去的人的议题了。

尼可花了很多的时间,穷尽了非常多的可能性,她看不同的人在提瓦特这个时间上的未来,最终勉强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会在很多年之后、她的影子会回到这个世界里头来的未来。

现在这个人就站在她的面前了,尼可有一种一颗悬挂在咽喉口的心脏逐渐地落下去、现在大概是落下去了个三分之一的感觉。

她慢慢地对南红说:

“如果只是在当前这个维度当中的话,我们很难找到深渊的由来,但是倘若能够贯穿时间的话,从时间的起源去寻找深渊的原因,就会好找很多。”

而如果提瓦特的人类能够适应深渊的力量了,那么造成坎瑞亚人被天理下这个不死诅咒的原因也会就此消失。

尼可:“你会不会需要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来安静地思考一下?”

毕竟,她觉得自己方才也是说了很多的东西,如果换成上课的话,就是在刚才的一整节课上老师讲的全都是干货,甚至在干货之中还没有半点的例题精讲,就是纯粹的理论加上结论。

南红:“没关系。”

她经历过一些理论浓度更高,并且一整个课程的时长要更长一些的时候,现在对于她来说更需要处理的,并不是那些理论的难度而是整件事情,这些“真相”的冲击。

尼可没有骗人的必要,艾莉丝一定认得她,另外一点就是:

如果尼可说的是假的,那么天空岛自然而然地也不会降下惩罚,她可以当作自己就是没有遇到过这位金目乘黄月驹。

所以,现在她所说的有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就是完全的真相了,那么在这段真相背后——

原来那么漫长的数百年、甚至是数千年的时间,其实全都是人类在被一只手推动着努力地怂恿他们向往天空,从而达成一场漫长的双向奔赴啊。

但是现在要纠结这位尼可小姐在人类都不知道这一切的漫长时光中独自一人做了多少事的辛苦,以及人类——也包括她自己被这样有点稀里糊涂地安排了多少年也没什么意义了。

毕竟更多程度上来说,尼可小姐也只是在钓鱼而已,但是人类对于天空的好奇会让他们前仆后继、就像是天理法涅斯曾经带出来的那些最终选择去挑战天空的文明一样,一批接着一批地朝着天空进发,哪怕在这个过程当中需要冲破很多很多的阻碍、或者是遇到极多的牺牲。

南红想了想,随后问尼可:“所以,现在天理陷入沉睡,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我可不是没有同伴啊,虽然这些同伴也会轮换,但是自从将自己倒吊过了那几天之后,海洛塔帝也用自己的方式知道了这些,并且成为了我的同谋。不过坎瑞亚灾变……伊尔明对于深渊全然没有抵抗力是我们没有想到的,一开始的计划是让坎瑞亚再发展成为更强大的文明,然后牵制住天理的注意力,从而给予我一个逃离尼伯龙根蛋壳的机会,我可以带着一个人去往更高维度的世界,至于随后的计划,毕竟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所以目前为止还没有更改。”

所以说,其实还是王伊尔明太不让人安心了。

他在并不多的深渊力量的影响之下就表现出了疯癫的模样,甚至还比不过最普通的坎瑞亚人。

或许是权势、威望以及无尽的寿命这些东西将他限制住了,像是一只无法挣脱的大手一样将他死死地抓握在了其中。

不管是当年在朝堂中竞争失败的保守派——也就是建议对于深渊的研究要小心再小心,并且觉得至少暂时还要把深渊当成敌人而不是完全的研究工具;还是以贤者海洛塔帝为首的激进派,至少在坎瑞亚灾变之前的那几天,他们是都觉得王伊尔明已经来到了一种就连激进派都看不下去的境地。

但这大概也是命运中必要的一环——如果稍微自恋一点的话,南红心想,就真的将她视作是整个命运的安排当中最重要的、最终完成了这一步的那个天选之人——如果没有坎瑞亚灾变的话,她一定会更乐意安安生生地在地面上过完自己的一辈子。

尼可:“原本海洛塔帝觉得他自己会是那个离开提瓦特、出去找办法的人,但是,他看到了的自己的命运是,在离开了这个世界之后就无法归来,所以他并不是合格的人选。”

南红问:“那么,现在呢?法涅斯已经睡着,你们接下去的计划是让人离开尼伯龙根的蛋壳——你已经找到离开的出口了吗?”

尼可:“虽然我已经无法在这个世界之外的时间里头奔跑,但是提瓦特之内的时间我还是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所以……好吧,其实我为了想出怎么办来,已经从很多个世界末日跑到了我被关在这里的第一刻,折返过很多次了。”

“——总之,我的意思是,虽然现在尼伯龙根的蛋壳一切都好,但是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上,尼伯龙根的蛋壳是会破碎的。”

“大概是在……五百年后吧。”

尼可说。

“五百年后,在纳塔的上空,其实也就是这附近的一处,五百年后的那个火神会在和深渊的战争当中一拳轰在一个巨大的深渊入侵体上头,然后顺带着把天空也给打破上一块,露出这些破碎的月亮碎片。”

但其实不仅仅是显露出来月亮的碎片,让纳塔人都知道其实天空是虚假的这一点。

来自未来的那位火神的全力一击,甚至可以传递出让尼伯龙根的蛋壳都为之震颤摇晃的力量——原本这也不至于创造出一条能够让她穿行的通道,但是,当年尼伯龙根归来的时候,也选择了要走这一条路。

纳塔的地脉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毁坏的,那当然在这里的天空也不会多么的健康,法涅斯的元气大伤不仅仅是战胜了尼伯龙根并且清理了那些“叛徒”们给祂留下的诸多后手所导致的,更是因为祂还需要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跑回去修补尼伯龙根的蛋壳,避免更多的深渊力量从那一道裂缝中渗透到这个世界来。

补完了这一道防火墙之后,祂还要将被封在了这层“缓冲区”里头的深渊力量悉数清理掉,是非常浩大的一个工程。

而做完了这全部,对于法涅斯来说,最佳的休息时间就已经被拖过去了。

“火神的力量是人类从火龙王那边夺取的力量,因此和尼伯龙根的力量也能够形成一些共鸣,所以那一拳也撬动了一些天理修补的缝隙。虽然那缝隙只产生了很短的时间,但是对于我来说,时间从来都不是问题。我们可以通过这条缝隙离开这个世界。”

尼可在说到“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语气里面有完全藏不住的快乐,句子的末尾甚至有些飞扬,对于自由的向往扑面而来。

也的确,对于一只在这个世界最新的一次重启的时候就被抓了进来的小白驹来说,哪怕如今的她已经成长、成熟,并且因为继承了三月女神和时间执政的教养而变得沉稳、能够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步步为营地准备好一条自救、顺便也给人类和这个世界自救的机会的道路——她毕竟还是将那么长的时间蹉跎在了这个小小的世界角落。

尤其是,当南红想到,既然尼可已经有了这样的解决办法,如果她只是想要获得自由的话,那么现在、此时此刻,她就已经通过五百年后那一瞬间的裂隙离开提瓦特,并且奔行在外头的那些自由的时间上了。

她之所以继续这样孤独且无聊地在天空中这样奔跑着,完全只是因为她想要等待一个能够带回好消息的人类。

这就的确是……太辛苦了一点。

南红想到这里之后,忍不住先对尼可说了一句感谢。

尼可摆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从我来到提瓦特以来,我就一直都在三月女神的庇护之下,最后没有被法涅斯一并清理掉也是因为三月女神和时间执政伊斯塔露的庇护,她们一直以来都是最心系人类的存在了,我不能让她们难过啊。”

南红:“那么,我之后需要做的事情,是将我从这个世界除名,对吗?考虑到我还需要再回来,我最好要将我的一些东西留在提瓦特世界吗——做为牵引,毕竟我还需要回来。”

尼可:“我会建议你将一些东西留在这里,晨星空间站,或者是那个可以和这里相连的、被放逐到异空间中去的遗迹,因为这两个地方也都不属于世界树可以记录的范畴,如果选择在这里保留记忆,不会对你脱离这个世界产生任何的影响。”

她停顿了一下,随后语气变得有点儿奇怪起来:“虽然这么说像是在怂恿你干点儿更大的事情——但其实法涅斯现在的状态已经非常、非常差了,因为在未来,不仅仅是五百年后的火神将天空给打碎了一片都没能唤醒他,甚至就连莱茵多特生吞下了纳贝里士之心、和生之执政融为一体都没能让祂从休眠中醒来。”

等等、等等。

南红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莱茵多特会在未来吞下纳贝里士之心,然后和生之执政纳贝里士融为一体。

她由衷地感叹:“那很不得了了。”

只能说前院长不愧是前院长,做到的事情果然生猛。

“因为我也没有尝试过带着人离开一个世界,去往更高的维度再回来,所以……其实我并没有那么确定。”

尼可挠了挠头。

“之后的很多事情或许要你自己去想……但是,等一等啊,我想起来了,其实你或许可以去问一问空?虽然我不是非常确定,但我确实从他和他的妹妹身上感觉到了一点熟悉的、仿佛沾染过时间这个维度的气息。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创造出了他们的那个文明,从科技水平上来说,可是要比创造出了法涅斯的文明更为强大哦?”

尼可的这句话其实是话里有话。

尤其是结合上她先前说过的、创造出了天理法涅斯的那个文明其实已经在这个维度当中算*是非常厉害的文明,并且触碰到了很多时间维度的技术,如果再给他们一段时间去发展成长的话,或许有一天他们会有潜力升维成为更高的文明存在。

那么,当她说创造出了金发的天外双子的文明应该是比起创造了法涅斯的原初文明更强大的——是不是意味着这个文明有可能原本是更高维度而来的?

南红倒也完全没有藏着话的意思,她直接地问尼可:“所以,我应该去找空问一问。”

“是的,但是,我觉得他或许并不记得那么多了。”

尼可皱着眉头。

“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很多在我来到提瓦特之前的事情,那是因为哪怕到了此时此刻,在我被关在了这一段时间当中之后,我也仍然是个四维的存在,我仍然可以在时间里奔走。”

“但我曾经听说,如果是对于那些并非先天具备在时间中穿行,而是靠着科技发展‘看到’第四维度的人来说,当他们因为某些原因失去了那些科技之后,先前所有与时间有关的记忆都会从他们的脑袋中消失,因为时间是一种很绝对的东西。”

当你接触了时间,你就从此拥有了在所有的时间节点上留下自己身影的机会;

而当你离开了时间,那么时间当中的所有的你都会被删除——这和世界树是截然不同的运行性质。

南红若有所思。

*

这一次的行程,对于南红和艾莉丝来说都是收获颇丰。

艾莉丝也见了尼可一面。

她在看到这位白发金眼的魔女会“老朋友”的时候非常惊喜地跳了起来,差点儿就要直接扑上去抱住她。

各种程度上也算是坐实了尼可的身份,为南红从对方那里获得的信息有多增添了一道保险。

但是除了这一次的见面之外,其他的一切,不管是南红还是尼可都完全没有告诉她的意思。

艾莉丝一开始还有些好奇,但是在看到两人都是这样的态度之后很快也收敛了神色,很是认真地表示自己已经完全没兴趣了——但是,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随时喊她。

艾莉丝多聪明啊,她当然能够想到此时在聊的正是一些不合适让人知道的话题,而她虽然对于一些世界之外的信息有所了解,但毕竟暂时也还没有要离开提瓦特的意思。

在和南红一起离开了晨星空间站,回到地面上霜月之子的驻地后,她们很快就分别了。

艾莉丝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还需要多在挪德卡莱这儿待上一段时间,但是南红却是已经得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信息中的大部分,剩下的便只有去找到空询问一番或许他自己都不怎么记得的信息,以及……

在不透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情况下,将自己做出的选择告诉应该知道的人,然后开始进行相关的准备。

至少现在她已经知道自己必须在切断了和这个世界的关联之后才能离开提瓦特,否则对于天理来说也有可能是一声强制唤醒的闹铃。

考虑到在尼可的描述当中,法涅斯对于人类的爱已经来到了能够与这个世界上一切最爱孩子的母亲媲美的程度,甚至在沉重上头有过之而无不及,南红觉得指不定就算是连纳贝里士没了,心都被吞了也还没有苏醒过来的法涅斯真的会因为一个人类离开了提瓦特而强行苏醒过来。

从世界树中删除一个人的存在——首先不能是自己动手,那么她还要再给自己找个帮手,如果从可靠的程度来说一定是瑟雷恩,但是她……

南红想到这里咬了一下下唇。

这对她自己来说并不能算是多么的可靠,本来告别这个生养了自己的世界就已经够困难了——哪怕其实尼可已经给了她一点好结局的预告,告诉她说她在提瓦特的未来看到了她的影子,但是如果在最后下决心的关头让她面对这样难舍难分的人,这简直可以说是在逼着她投降。

还不如直接做得更过分一点,把她的父母送到世界树前面来算了,最好是还让他们流着眼泪挽留她,喊着“女儿啊,女儿”。

所以,或许心狠手辣能够果决地解决收尾的人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就比如说那个被丑角担心是不是会太拟人的须弥学者。

不过还是先放一放吧。

既然尼可的计划已经来到了行百里而九十的地步,那么早些将仍然欠缺的板块补齐确实是挺重要的。

空。

她不太清楚对方现在是否仍然还在旅行,而戴因斯雷布是否还跟在对方身边,同样不清楚对方是否已经对于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南红还记得很清楚,尼可在说到这对双子的时候还提到,其实就算没有人打算站出来的话,这对双子最后也还是会拯救这个世界的。

如果想要拯救这个世界的话,首先必须得对这个世界足够了解吧?否则的话,除非是那种能力上远远高过了天理法涅斯的存在,否则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在诸如一个响指过后就拯救了世界——但是,倘若这对双子真的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他们应该在坎瑞亚灾变、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成功地将拦在他们面前的天理维系者踹到一边去,随后大摇大摆地去宇宙里面继续漂泊。

总不至于对方为了不再继续漂泊,愣是放了一整个云来海的水吧。

关于空的消息,麻烦愚人众去找好了——这位随心所欲地加入并且退出愚人众,完全不把它当成是什么终有一日会让它的阴影笼罩在不仅仅是至冬国之上的组织的小姐视线上翻,看了看此处已经显出晴天澄澈蓝色的天空,心想——反正在找人这方面,愚人众还是挺专业的,实在不行的话就把丑角薅起来让他占星好了,毕竟丑角的占星术不说很厉害吧但至少也是能用。

至少,相比起她那比较基础的“成功进行一次占星术”的符文来,在占卜和空这样位格很高的存在这方面,丑角的占星术应该还是更占优势一点。

南红这样想着,很快传送符文的波动在她附近的空间中转瞬即逝,她的身形就消失在了原地,雪地上的脚印一如先前那几次一样,也全都被全部扫空。

——但是些许被风吹到了她肩膀上来的雪花随着她将斗篷脱下,挂在挂钩上的动作,被从肩膀的部位上抖落下来,尚未来得及飘落到毛茸茸的长毛地毯里头,就已经在室内的壁炉生火后暖热的空气中融化成了水滴又变成一点点小小的湿意。

南红的手伸到一半,动作放得有些缓慢,她手中的长斗篷长一点因此没有挂在衣架上头——她有些惊讶地问,声音已经是扬起来的状态:“已经回来啦?好快啊。”

家里的壁炉生着火,暖洋洋的,火焰舔舐着那些干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有一点点松木燃烧的气味,或许是松脂的味道。

桌面上是一个烧得有些黑漆漆的花瓶,乍一看风格非常抽象后现代,像是一段时间之后的纳塔会流行起来的那种。

里面插着一束非常鲜艳热烈的花朵,其中有一些看起来似乎是须弥的花——须弥的气温和至冬的相差太多了,所以就算是在温室里面也不会培育帕蒂沙兰之类的花朵。

应该是才回来。

“毕竟须弥那边的事情不算很大,魔鳞病不具备传染性。”

瑟雷恩倒是很习惯她随时随地把自己传送回来了。

“除此之外,还去了一趟坎瑞亚,情况还是很糟糕,有一些到现在也没有熄灭的火在燃烧,所有的大门都紧闭着,所以我用符文传送进去了。取了一些东西出来……剩下的着实不多了。”

南红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那个她不记得自己买过的、风格后现代的黑花瓶其实是以前在坎瑞亚的时候自己亲手制作并且上色上釉的一个花瓶。

她挑眉:“都变这么丑了?”

“它的生命力很顽强,而且还有一些地方保留着你以前绘制的花纹。”

瑟雷恩说。

“我倒是觉得也是一种漂亮。”

拖累了上面那些插花的漂亮罢了——南红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她微笑了下,刚想说些什么,听到瑟雷恩问她:“那么,挪德卡莱的一切都还顺利吗?”

当然很顺利啊,南红一下子有些噎住了,只可惜在回到家里之后她甚至在一瞬间生出了一点点“如果不顺利的话也好”的情绪。

“如果……暂时还是如果,我因为一个原因要离开的话,”南红不仅仅是话说得很慢了,甚至说了一半之后,舌尖就在口腔中有些不情不愿地卷起来了一点点。

她咬了下舌尖。

“……算了,虽然很不想这会儿就告诉你,但是这会儿都不说的话,我就更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好开口了。”

第79章 倒计时

说话的能力是在日复一日的诉说中锻炼的,南红并未在和瑟雷恩的对话中失去这一能力,而她也确实在返回之前思考过要怎样将自己的所见所得用最安全的方式诉说出来。

她在回到地面上之前思考过自己回到地面上的时候会不会感觉到那种整个世界都在排斥自己的感觉,毕竟大蛇奥罗巴斯就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之后,被通知“你可以找个时候自尽了”。

但是这种运去英雄不自由的感觉倒是也没有发生在她身上。

她的措辞仍然谨慎。

“就是,如果为了一个很遥远的未来,这个未来大概率是必然会实现的,而且很正面、很积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种未来,我需要离开提瓦特,或许要过上很多很多年才能回来,而在这个过程中,为了我能够顺利的做成我想要做的事情,我需要整个世界都不再记得我。”

南红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倒也没有她原本想象中的那样会一边说一边发现自己非常难过。

或许是因为她的的确确已经过了那个很容易看到了自己能够放下心来的人后就将心里头觉得不那么快乐的事情翻上来的年纪;

或许是因为经历过的让她难过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以至于这一次都快要不能算什么;

或许是因为尼可提到的未来的确是光明美好的——想想看,她肯定会回到提瓦特来,在找到了办法之后如果不解决问题岂不是白去找了问题?而解决完深渊的问题、解决了法涅斯所格外担心的问题、剩下的还能有什么问题呢?不死诅咒吗?

她要是把法涅斯的心头大患给解决了,让这位在尼可的描述当中为了人类已经快要彻底碎掉,全身上下都带着珍珠一般的母性光芒的天理不用再继续纠结于原初文明交给祂的希望和如今这些人类的生存难题,别说是在取消了对于坎瑞亚人的诅咒之后把这些人原本应该有的正常生活给归还回来了,就是在法涅斯的头顶上跳踢踏舞又有何不可?

这么一想,未来似乎真的非常光明也非常的前途可期——只是要分别上一段时间,会让他们两个人都孤独上一段时间,但是瑟雷恩也是要忘记她的,所以对于他来说或许并不会那么孤独,一直到她回来、解决了那些问题并且归还世界树对于她的正确的认知。

至于说那时候是多么强烈的情感爆发,南红颇为乐观地想,等到了那时候,失而复得的喜悦应该会压过其他的一切情感排列第一吧?

这样的话,似乎除了从现在开始到分别的那段时间,剩下的全都是光明且美好的希望啊。

况且,就算是从现在到分别的这段时间,明明也可以珍惜着时间过得很快乐——应该会有好几年甚至是好十几年的准备时间呢,又不至于说是今天说了这件事明天就要准备原地飞升。

一想到这里南红的腰杆子挺得都比先前刚刚把斗篷挂到衣架子上去的时候直了不少。

“总之。”南红抿了抿嘴唇,“情况大概是这样,剩下的……它有点像是须弥那边的禁忌知识,只不过表征并不是魔鳞病,而是更坏一点的表现方式。”

她仍然还站在原地,在瑟雷恩的注视之下,南红觉得自己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的课堂上,就像是在占星术的课堂上,分明是自己不擅长的课程,却还在这门课上开小差吃零食,被抓包的时候就这样局促地、双腿并拢、脚尖甚至凑在一块儿地站着,一双眼睛睁大并且眨动睫毛的频率非常低地看着此时正面对着她的那个人的眼睛。

在她说完这些话之后,沉默延续了几秒,一直到南红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瑟雷恩问:“那你带着记忆一个人离开那么久,会不会觉得孤独呢?”

会的吧,应该是会的吧。

至少只要她还留存着在这个世界的记忆,那么她就一定会在一些时刻格外地想念一些人。

璃月有一句很美丽的诗文,是一位诗人在上了年纪之后怀念已经逝去的故友而写: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在诗文中的“相思”是一个非常大而化之的概念,对朋友的思念、对故人的思念、对亲人的思念、甚至可以说是对自己那一段风华正茂的年轻时光的思念。

年纪越长,就越是想念那些过去的时光——又或者说,是因为和那些时光、和那些人分别得太早了,所以才会越来越想念,在自己的记忆中愈发地将那些时刻、那些人那些事情美化到像是纯白无暇。

哪怕升高维度之后的世界里其实也是非常热闹的,而那些文明的人们也都会非常友善,但是只要她的记忆不被消除,她一定会不可控地怀念自己在提瓦特的一切——而她在提瓦特的一切,百分之九十以上值得怀念的时刻或者事情,一定都有他的身影。

这叫人如何不想他呢,这叫人如何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膝盖,想念遥远的故乡、遥远的、一切都按照她最喜欢的方式摆放的家呢?

但是南红沉吟片刻,她抿着嘴唇笑了下,说:“会想你的,但应该不会太寂寞吧,毕竟我要去的是有文明的地方,就当是一场持续上很久的旅行……旅行还算是快乐的嘛。”

“再说,我总是会回来的——先不谈这件事了吧?我怕一不小心说到一些我不能够透露的细节,似乎这需要是一场只有一个人的出发。”

南红到现在为止说的话都还有些语焉不详,但是她很清楚自己说到这一步,点到这一层,也就不用再冒着危险多说些什么了。

她朝着客厅的方向走了两步,距离门的位置更远了一点,壁炉那边传来的暖意变得更热烈了,也逐渐像是一个宽大的胸怀似的将她拥抱在了里面,南红有些松松地叹了一口气。

瑟雷恩问她:“你现在在想什么?”

“在想如果你问我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还要这样犹犹豫豫地说这些做什么的话,我应该怎么回答。”

南红的回答不是非常老实,这个问题就不是瑟雷恩会问出来的——但她想了想,觉得如果是自己可能就真的会问出来:如果她真的气极了,想到这些牺牲,想到……

在将心比心之后,她反而觉得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比起先前要痛好多。

而且,她的性格注定了她确实是会甩脸色的那一个——本应该因为家里到她这里三代经商而非常擅长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性格因为从小就遇上了不对的人就此走上了一条弯路。

瑟雷恩:“你是这样想自己的吗?”

南红点了点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抱着你哭说因为我好矛盾啊。”

“我又希望你能一直想我,又希望这段日子能够无痛地快速过去,就是,等到再会的时候,喜悦是多过感慨和悲伤的。”

她被瑟雷恩抱住,虽然不怎么用力但确实抱了个满怀,至冬国这儿的气温注定了人们总是穿着宽宽厚厚的衣服,就算是将斗篷摘下来了也还是宽宽大大的,能够像是一卷让人感觉到安心的被子似的把人裹在当中,鼻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放松到了几乎可以再下一秒的时候睡过去似的气息。

于是南红后面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就这样全都卡在了嗓子眼里并且就真的没有再说出来。

瑟雷恩的身上比她想的还要更暖和一些,那些蓬松的纤维里面储存的全都是令她想要将眉头完全松开,全身上下每一块先前在用力的肌肉也都放松下来的温度和气息。

她于是就真的把自己的上半身给靠了过去。

“其实我也没有真的这么想自己……”

“这样辛苦的事情却要让你来做。”瑟雷恩抚摸着她的头发,“我原本很在意的是这个,但是,转念再想,整个世界上也没有几个人比我们更应该站出来,所以我又想如果你以前不那么想要成为天才、又没那么容易如愿以偿该多好。”

南红看不见他的脸色,但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很短促地笑了一下:“那我还是很天才的,而且也是一定会成为天才的。”

“是的。”

瑟雷恩说。

“所以我又想,等待对我而言不算难事。”

他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南红的后背,很像是在给小孩子讲故事的时候回顺手去做的那种安抚性的动作。

“这个世界必须要将你遗忘才行吗?”

“是的,否则我会在第一步的时候就被绊住。”

“好,但是你知道,我一直都很擅长等待。”

南红几乎要抽鼻子了,她闭上眼睛,将自己的脸埋得更深也更用力:“我会记得的。”

*

如今的愚人众尚且还没有——远远没有表现出五百年后的那种横行七国的架势,也做不到在别的国家里头说要解决掉曾经守护这个国家的一条龙这样嚣张的行径。

但是找个人确实不难。

空此时还在七国旅行,他的行程来到了璃月,璃月的层岩巨渊是整个坎瑞亚灾变之中受灾很严重的地区了,空来到这里之后帮忙做了点净化、吸收深渊的事情,还帮着将垮塌得很厉害的地下矿区清扫过了一遍。

这一处山区的璃月人都很感谢他,这名声甚至传到了璃月港中去。

南红有一段时间没有见着父母了。

她的父母倒是除了上了年纪之外一切都好,当初生她的时候双方年龄就不很小了,都是三十出头算是一定程度上的老来得女,如今心力不如从前,而且还有偌大的一份家业在手中,平日里逐渐将更多的时间花在了晒太阳和听戏听曲、甚至是品评茶点上。

这样松松泛泛的生活让南红很是放心,她三四个月会回一趟璃月,不过是一次传送的事情,但是父母确实会很安心——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虽然先前坚持着没有离开坎瑞亚,但是却没有因为坎瑞亚的原因而过得多么不好。

人年纪逐渐大起来之后,心宽比起别的来都更能保证他们的平安健康。

既然能够顺路,那么顺路一下当然是最好的,南红去关心了一番父母的状况之后,就去找了空。

——丑角已经提前帮她在空这边“预约”过了时间了。

丑角在坎瑞亚时期所代表的地位是一个有些尴尬,但又确实很好用的位置——一方面,他的政见其实是几乎不被采纳的,于是保守派能够调动的关系和势力确实就比较少了,相比起他个人的能力发挥作用,有不少都是祖辈的余荫。

但是当坎瑞亚灭亡了之后,那些因为坎瑞亚的灭亡而认为责任应该在对方身上而彼此仇视的故国旧人们基本上都没有觉得他是应该为此负责的,甚至还觉得已经提出了谏言并且被边缘化的他着实是智者当中最不被看好但是最争气的那一个。

于是,更多人愿意配合他而不是把他当成敌人,不管是戴因斯雷布还是最近已经逐渐开始和他有了些争吵的空都是这样。

这两个人之间的争端是因为什么,丑角此时也还没有完全弄清。

另外,虽然发生了争吵,但是毕竟旅伴之间的感情还在,以及空做为坎瑞亚名正言顺的王储,戴因从法理上就要忠诚于这一位王储……如此之类的一些关系,不管是空还是戴因,看起来都不是很想让外人知道他们在争吵些什么。

不过,这就和南红的目的没有半点关系了,她约到了和空交谈的机会,而空也并不只是拨冗来解答她的一些困惑——空同样也很高兴于她能来。

此时的他看起来疑惑比起先前更深了,或许是在关于坎瑞亚的问题上,他已经有了自己的认知见解,但是在当南红告诉他说自己将会带着他换个地方交谈,并且在交谈之后或许还要消除掉他的记忆的时候,空将自己脸上的困惑神色一抹干净,随后认真起来:“希望我能够帮上你的忙,南红小姐。”

*

还是在晨星空间站,没过多久之后白金色的光芒又一次从窗外划过,尼可也来了,她变成人形之后盯着空看了好一会儿,有些好奇地伸手戳了戳空的身体,然后感叹:“好像……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我还以为降临者会很不一样呢——毕竟听说第三降临者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只是投入了灵魂。”

空有些腼腆地微笑了一下,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也听了一段南红在几天之前听过的话,被震撼——尤其是被尼可关于“创造出了他的文明或许从位格上来说甚至要比创造出法涅斯来的文明更高,有可能他是更高维度的文明所创造的使者”这样的猜测贴着耳朵转了一圈之后,空有一点懵懵地抬手揉了揉脸颊。

“我曾经也能行走在时间上吗?只是后来失去了这种能力?”

空思索了很久之后说,自己确实已经没有了关于时间之类一切理论的记忆。

“但是,”又过了一会儿,空有些迟疑地、声音缓慢地说道,“这么一说的话,好像确实存在着一些疑点……我不太确定。”

“我不记得我的文明是因为什么原因覆灭的了,我只是知道世界上存在着无法逃避的灾难,而这场灾难迟早会来到我们这个文明,所以为了避免毁灭,我们必须准备着延续文明的办法。”

在他的印象里头,他只是记得自己知道“文明有灭顶之灾”,并且已经覆灭了,他和妹妹各自承载了一半的文明,跨越星海来到提瓦特。

但是这个过程,他却完全没有印象。

他看到了文明覆灭的样子吗?

没有。

他知晓那种灾厄到来的表征吗?

没有。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文明是在什么时候把整个文明从上到下地打包好了之后塞进自己和妹妹的大脑之中,以记忆的方式存在下去的吗?

不知道。

仔细数起来的话,好像他不知道很多他本应该知道、或者至少有所了解的事情,他的记忆似乎是有偏差的——虽然空觉得这或许是一个被培育出来的孩子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那就是只拥有一部分的记忆。

然而如果是因为时间的话……它确实也能够说得通。

如果一个能够在时间的上下游穿行的文明发现了自己的死期是避无可避的,不管他们躲藏在时间的何处都会被追上,那么他们选择将自己的信息备份,并且运送到另一个世界,另一个还没有升维的世界去,并且在那里成为再度生根发芽的种子,这也确实是很合理并且具备可执行性的操作。

空于是在思索片刻之后,很是决断地对南红说:“我无法确定创造出了我和妹妹的文明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文明,但是,既然我是降临者,能够不被这个世界的一些基础规则约束,也能够不被世界树记录,那么,我愿意将我的身份换给你。”

坎瑞亚灭亡的瞬间仍然会在他眼前重现,亡国之后的王储逐渐逐渐地发现自己对于这个国度、这个国度中人民的愧疚。

这些情绪生长的速度很快,在他的旅程中,随着他接触到越来越多的提瓦特人,越来越多地认识到坎瑞亚人想要争取自己的命运的根本目的是多么的“理所当然”,空也就越来越认可自己坎瑞亚王储的身份。

在空的身上有很多的头衔。

头衔这个东西意味着什么呢?

头衔其实往往是可以和责任划上一道约等号的,从某处得来了一个头衔,意味着从某些人那里获得了一份认可,从此需要为一些人负责,成为他们的朋友、首领、庇护者……为他们的未来效忠。

作为一个降临者,或许从这个原本不管从各方面来看都相当高高在上的身份来看,空应该做的是尽量减少自己和这个世界上各种人的交流往来,从而不让自己失去这份与这一整个世界相等、匹敌的力量。

从世界之子变成了某个国家的珍珠,这毫无疑问是将他的身份自降下来,但是空瞧着并不是多么在乎这一点,他甚至似乎都已经没有那么在意自己降临者这样的身份在提瓦特所获得的超然的处境、诸多自由。

在那半个存储在他灵魂之中的世界的未来和坎瑞亚国中那些变成了魔物的臣民们之间,亲眼见证了后者惨状、以及他们无法从命运的定轨中挣脱分毫的无助境地之后,空暂时选择了后者。

如果想要带着那些坎瑞亚的遗民对天理复仇,那么降临者的这个身份非但不必要,甚至还有可能在一些事课成为阻碍。

空于是觉得,如果降临者的身份能够为南红带来一些帮助的话,那么他与南红交换彼此在世界树中的定位也并非不可以。

他对于自己诸多头衔的态度,逐渐从将自己做为文明重生的备份的身份放在第一位,变成了将坎瑞亚的王储这个身份放在第一位。

而在这个身份之下,他认可南红也曾经是坎瑞亚的一份子,并且是曾经这个荣光的国度之中的中坚力量。哪怕尼可的计划现在看起来有一些虚无缥缈,甚至本身也是建立在有一点像是法涅斯创造的“命运”之下,是对于未来的一个下注,他也愿意在此时放下自己的筹码。

哪怕结局是失去自己的崇高,哪怕到最后的成果并不如他们的意愿——但是这仍然是一个值得迈出一步的尝试。

如果一成不变的话,人类就会像是草木一样蜷缩在法涅斯的庇护之下,就算三月的光芒照耀在地面上也岿然不动地完全没有半点对于天空的好奇,人类也不会尝试着和深渊搏斗一次、两次、三次……坎瑞亚这个国家不会出现,创造了法涅斯的原初文明不会制造出法涅斯和晨星空间站,甚至就连创造了双子的文明也不会尝试着将自己的信息备份到双子的灵魂里面去。

尝试着一成不变的是法涅斯,而就算是法涅斯也是在退无可退之后才选择了一成不变。

要如何交换记录在世界树中的身份,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但是世界树本身也是有管理员的,须弥的草神存在的意义之一就是管理世界树。

只要有管理员,那就一定能够对于世界树中记录下来的“数据”做些什么。

这不会成为制约他们的问题。

空想了想,随后非常认真地说:“除了降临者的身份之外,我还可以把我的部分灵魂交给你,你可以用它做为罗盘——如果我真的是由一个更高维度的文明创造的话,你就可以凭借它的指引找到创造了我们的文明。我不确定它能为你提供多少帮助,但是但愿它可以帮助到你。”

他说到这里,这位从外表到内核都格外温柔的王储微笑起来,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千万要记得,在回到提瓦特的时候,将我的灵魂归还给我啊——我还需要用灵魂里头储存的那些信息再现创造我的这个文明呢,总不能因为成了坎瑞亚的王储,要为坎瑞亚复国,就忘了我被创造出来的原因。”

他的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实际上,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句让氛围轻松一些的添头而已,甚至可以说是一句祝愿,祝愿南红能够顺利地完成她的任务回到提瓦特来。

空在离开的时候将自己的记忆斩断了,并且告诉南红,之后准备开始执行这个计划之前,把他喊到晨星空间站里来,他会在重新拿起这段记忆之后尽自己所能的帮助她。

空离开之后,尼可若有所思——她想了想,然后告诉南红说,她打算去向魔女会中那些特殊的“老前辈”们索要一些东西。

魔女会中的一些人其实有点像是她、像是现在已经死去的三月女神——她们同样来自很遥远的地方,而她们的见闻中大概也会有一些来自更高维度世界的信息。

这些东西全都集合在一起吧,尼可说,将这些组合在一起之后,或许也可以组成一点像是索引似的信息组合。

但愿这些信息能够为她的探索起到一些帮助。

*

坎瑞亚灭亡之后的第三年,须弥学者赞迪克的课题变成了《世界树与草神对应机制的研究以及如何暂时在没有神之心的情况下替代小吉祥草王的身份进入世界树》。

坎瑞亚灭亡之后的第四年,空和戴因斯雷布的旅伴关系彻底破碎,空宣布与戴因斯雷布决裂,一位坎瑞亚研究院中非纯血的前稻妻研究员以魔物的姿态出现在了空的面前,这一次他的自称仍然不是他的真名,空与当年在须弥遇见的坎瑞亚贵族,克洛达尔亚尔伯里奇重逢,他并不非常意外地发现对方已经开始用自己的方式继续对天理的复仇——他组建起了深渊教团,一条路走*到黑地利用着深渊的力量,而那位稻妻研究员正在深渊教团之中,仍然是做为研究学者而存在。

坎瑞亚灭亡之后的第五年,纳塔地面上的深渊灾难暂时被清理干净,只剩下那些仍然徘徊在夜神之国中的深渊力量。

而同一年,在南红的张罗之下,她的父母从母亲那边的旁支收养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此时她的父亲已经有了些老年痴呆的征兆,总是会对着那个只有十一岁的女孩子叫“红红小宝”。

坎瑞亚灭亡之后的第六年,当初那个才刚刚离开水仙十字院没有很久的枫丹孩子雷内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天赋超群的年轻学者,他开始与自己的老朋友一起推算世界式,他通过推算得出了一些结果,并且持续与那位好心的给予了他那么多教程的研究员前辈通讯。

“枫丹一定会被水淹没,一定会有枫丹人被溶解在水中,最后孤独的水神一定会在神座上哭泣——这是既定的、一定会发生的预言,并且书写在了星空之上,但是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被确定的。所以说,如果由我来认为操控这场洪水,将那些罪大恶极、无可饶恕的枫丹人溶解在水中,并且尝试着制造一场乌龙,让本应该在剧院中进行一场座无虚席的演出的芙宁娜女士面对空空荡荡的剧院,并且剧院的座位上还写着‘你是世界上最烂的演员’——我相信经过这样的安排,芙宁娜女士一定会跌坐并且哭泣起来,这样也会符合预言的需求,枫丹注定要遭受的劫难其实也可以就这样过去,对吗,老师?”

南红肯定了雷内的想法,并且在看到最后几行的时候拿起这封信来也给瑟雷恩看了,她指着讲到要如何让水神孤独地在神座上哭泣这一段,笑着说这些年轻人啊就是有想法,这的确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

她然后叹了口气,抬手去抚摸爱人的脸,指腹轻轻地将一缕落在他脸颊上的发丝,但最后发丝的末端还是垂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倒是不知道枫丹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过但愿他们的安排能够成功,最好对于水神的安排也是如此,我听说那位年轻的水神是一个很年轻活泼的少女。”

坎瑞亚灭亡之后的第七年,深渊教团开始变得活跃起来,而须弥的学者赞迪克终于在攻克了与神、与世界本源有关的那个对世界树瞒天过海的课题之后转正成为了愚人众执行官。

在世界树中删除自己,这可以削减人和世界的关联;同时用深渊的力量来顶替世界树进行“记录”,则可以稳固住这个人的存在,令其不至于成为“不存在之人”,而在天理的秩序之下,放逐深渊其实反而是整个计划里面最容易做到的。

至于说怎样和降临者更换身份,这一个问题的理论性更强,赞迪克进行了非常长的推算和论述,但最终也给出了解法。

在同一年,南红沿着当初空没有特别深入的遗迹,来到了层岩巨渊的深处,并且发现了一处倒悬的遗迹,她从那遗迹的池水中找到了一些残留的与时间有关的祝福力量,这种力量可以一定程度上让不死诅咒倒流少许,从而缓解这一诅咒对于坎瑞亚人的伤害。

而在更深处,天钉落下的地方,深渊的力量在此处恣肆,南红在看到这里之后,便知道这是一处非常合适的锚点。

——她会靠着空送出的那部分灵魂,以及来自魔女会的知识让自己找到更高维度的文明,但是要如何从那文明归来,这却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南红估计着,自己有一定的概率无法带着记忆归来——脱离这个世界的过程中,她需要和空交换在世界树中的身份,而对方现在的身份是深渊的王储,所以她也需要给自己沾染上足够多的深渊的力量才能够以假乱真。

当然,用深渊的力量来稳固住她的存在,这个过程也需要她和深渊的更多接触。

一个具备完全的对于提瓦特这个世界如何演变成如今模样的认知、携带着深渊力量的人从天外归来,这样的剧本听起来有点像是尼伯龙根二世。

法涅斯真的还会继续保持沉睡吗?或者说天理的维系者会不会做点什么?

南红不那么确定。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她将自己的记忆进行了复制,然后存放在了提瓦特世界里头,那些并不怎么被天理监控的角落。

如果她必须以失去记忆的方式回到提瓦特来,那么其实将记忆存储在晨星空间站或是那个古老的月神文明遗迹里头并不是个好选择。

从零开始的话,她的言灵术首先就被禁用了。

哪怕她仍然还是那个很有天赋的她自己,但是没了坎瑞亚那样的环境,也没有了足够优秀的老师,还没了研究院给予的氛围,她大概是不会再度踏上这条学习道路的。

没有言灵术没有符文,她就去不了这两个地方——当然也无从知晓这两个地方,所以记忆还是要放在地上,相对来说更容易接触到的地方。

那么什么地方比较合适呢?

渊下宫白夜国是一个,这里当初可是直接存放了禁书的地儿;层岩巨渊之下也是一个,有这些在天钉的影响之下都没有消退的深渊之力,屏蔽天理的视线自然是很足够了;再就是坎瑞亚。

没有什么比过去的家更合适了。

坎瑞亚虽然其实也可以算是一种不容易去往的地方,但是坎瑞亚倒是有一个相当不错的优点:

她和瑟雷恩一起度过的时间太长了,南红有点难以想象在世界失去了关于她这个人的记忆之后,瑟雷恩的记忆会变成什么样子。

理论上来说,应该会有旁人出现并且填补上那些空缺吧——但是真的能够凭空出现一个这样的人吗?

南红有点自信,甚至或许在一些人看来都可以被称之为“盲目自信”,但她的确觉得其实哪怕谁都没有了记忆,她也还是或早或晚会和瑟雷恩碰到一起,然后逐渐,或许会从不一定漏洞百出的记忆里面找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这或许也不能说是完全心理上的自信。

她在坎瑞亚留下了一个符文,用深渊的力量来保存了它,这个符文也和她的记忆一样被零零碎碎地总共分了三份。

而这个符文算是一个祝福——祝福最好的结局可以发生在他们身上。

第80章 离开提瓦特

“天理仍然在沉睡,祂的状态越来越差了,想要维系提瓦特世界之外的屏障并不容易,更何况操控这一处的时间对于祂来说绝非易事。”

尼可在更多的时间中奔跑,将那些自己需要留下的话语留给未来,她毕竟是月亮带大的孩子,于是在月亮的光芒黯淡了之后也接起了月亮曾经做的事情——指引人类,告诉他们接下来可以往哪里走。

“对于金目乘黄月驹来说,时间是一个非常巧妙的东西,”她对南红说,“所以,我的确可以送你回来,但我不可能将你送到尼伯龙根的蛋壳之内,所以最后的几步,就要靠你自己的了。”

“当我离开了这里,在尼伯龙根的蛋壳被彻底移除之前,我都无法再回到这里,否则我在这里的时间会形成一个环形,有很大的可能,我将从此把自己封闭在这个环形之中,彻底无法脱离。”

在时间中奔跑的白马有自己必须遵守的规则,对于她来说,虽然帮助人类、为人类指引方向甚至是帮助人类度过深渊这个和世界终焉也差不了多少的灾厄都是她自愿并且颇为乐意奉献自己去做的,但是为了最后的一步搭上自己的一辈子,那就有点太奉献了。

南红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三月女神已经为人类文明的成年与自由搭上了三条命,已经帮了这么多忙的尼可应该去享受余生的自由。

尼可叹了口气:“不过,我其实还是很喜欢提瓦特的,我希望尼伯龙根的蛋壳可以尽早地被摘下来,深渊的问题可以尽早解决,那时候我还可以回来看看。”

她金色的眼睛看向了空间站之外,那破碎的月亮宁静地漂浮在虚空之中,光芒虽然已经非常昏暗了,却仍然还在照耀着。

白驹奔跑在时间的原野上,一往无前地冲向过去的旧时光,司掌夜空的三姐妹与天理之间尚且没有真正地成为立场上的敌人,那些温柔得就像是过往那并不苍白的月光一样的手握着梳子,梳理过她柔顺的银白色的鬃毛。

稚子的思念是一条不可断绝的丝线,被搭载在了命运的纺轮上头,随着它的转动,将一颗本来多么自由的心脏留在了这个悬臂边缘的星球。

在晨星空间站的尼可扭头看向月亮的时候,蒙德的魔女会茶点聚会现场,那个被分出来的一缕的、行走在七国之间的尼可也在抬头看月亮。

从世界之内能够看到的月亮只有霜月,她对着月亮隐晦地举起了杯子,一旁,艾莉丝正在和一只覆盖着一层亮晶晶糖霜的蛋糕搏斗,她要尝试着在不让里面的奶油溢出来沾到盘子上的前提之下将这个蛋糕完美地、仅仅用小勺子切分开来。

而芭比洛斯正在整理一本占星术方面的教材。

她觉得维瑟弗尼尔写的占星术教材虽然很好,但是对比起他本人的那些成就来,还是太过平淡也太过的平易近人了。

普通人阅读这本教材竟然也能慢慢地钻研入门——这就很不适合用来筛选天才。

但是芭比洛斯想要的是天才,虽然不一定能够和她一样天才吧,但是至少也要和她差不多?至少也需要跟上她的节奏吧。

所以,她的教材就写得非常跳跃,一个理论和另外一个理论之间往往会跳过很多本应该对学徒说清的推论过程——芭比洛斯是这样认为的,一本教材本就应该做为一份预筛选的试卷而存在。

“提瓦特的星空……”

她如是写到,那一手相当行云流水的花体文字书写起来速度是相当的快,羽毛笔的笔管在羊皮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写到一半的时候,芭比洛斯想到自己应该往教材里面添加一点图片。

毕竟如果是一本干干巴巴的,只有文字而没有图片的教材的话,很多小孩子应该都不会感兴趣吧?她可是不想错过那些混在孩子堆里面的天才。

诚然,从那么小的年纪就开始学习占星术似乎是对孩子的一种虐待,甚至可以上升到“拔苗助长对于天才们而言是否会造成伤仲永的结果”这样一个可以让辩论队针锋相对上很久的话题。

但是,芭比洛斯将自己的眼睛瞄准了当初坎瑞亚对于孩子们的筛选方式。

坎瑞亚的分流专精其实没那么早。

但是在魔女会中众所周知的是在坎瑞亚最后的倒数三十年里面出了个成长速度飞快、甚至从现在看来都超过了莱茵多特、假以时日能力压海洛塔帝的存在,而对方对于符文感兴趣的年龄也很小。

有如此珠玉在前成为可以锚定的目标,芭比洛斯的标准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她于是直接抬手召唤出了一个明亮的星盘,随后将这个星盘拍在了当前的笔记本上。

笔记本上瞬间就出现了一个非常完整的星盘形象,但是,这个星盘的形象让只瞥视了它一眼的芭比洛斯生出了几分奇怪——对于提瓦特的星空了然于胸的芭比洛斯意识到了这个星盘和过去的不同。

它发生了一些变化,就像是从前她观测到底那几次一样,小小的变动推动着命运走上一条别样的岔路口——就像是对于枫丹未来的预言一样,原本的预言被以相似但却又完全不同的形式表现了出来。

芭比洛斯试图阅读这张星图,她其实没有看到什么非常明显的、既成的改变,她只看到了一个命之座似乎要离开这片天空。

它摇摇晃晃的,似乎是想要逃跑。

*

南红将戒指套在了中指上。

她的手是那种骨头架子比较小的手,肉长得倒是非常的均匀,于是从指尖往下都是直直的模样,线条是相当细腻的漂亮。

因此,她在戴上戒指之类的东西的时候,动作总是能够很顺,并不会在骨节处有点卡卡顿顿的,这样的手也的确很适合被漂亮的戒指妆点。

戒指本身并不能说有多么的出奇——格外先进或者说是特别令人亮眼的设计理念?没有这回事,坎瑞亚的艺术水平的确不低,但是在王伊尔明逐渐从英明走向昏聩极端的这几年里头,坎瑞亚的艺术教育的确在深渊这一更为重要的事情面前让步了,而整个国家上下的艺术水平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提升。

她张开五指,对着灯光照了照,指尖是亮闪闪的,手指上头的戒指也是这样,最上面的那块主石不是天然的矿石,而是某种用相当罕见的,结合了深渊和残留的月神之力,将其用于栽培水晶后,因刺激产生的一种浅紫色的晶体。

这个晶体从被培育出来到现在都还没有被起过名字,但是它的功效却已经非常明确:

深渊,是一种整个宇宙里头到处都是、并且不管逃避得有多么遥远,都早晚有一天会追上来的东西;

三月女神的碎片,三月的力量早就已经在千百次的轮回过后彻彻底底地与提瓦特联系在了一起——当然,千百次的轮回是进行矿石培育的赞迪克所不知道的内容,但是三月女神的力量的确能够在一定意义上代表提瓦特,并且不会和天理的力量那样与深渊进行非常强烈的反应最后湮灭,是最适合用来进行这一培育过程的力量。

原本的话,如果寻找来尼伯龙根埋入地下的地骨,也不是为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尼伯龙根的地骨在被投入地下做为地脉的时候,就已经是被天理握于掌中,顷刻炼化的样子了。

在这一方面,如今已经成为了博士的赞迪克会更偏向于选择与天理关系更小一点,或者说,被天理的掌控程度更低一点的力量。

用深渊做为网络,来勾连出这个万事万物都终将衰败的宇宙的模样,然后用三月女神的力量做为牵引,也算是一种星海漫漫,但愿能够凭借此物,把人接引归乡的意思了。

不过,这东西被做成了戒指的形状,的确和旁人都半点关系没有,南红一开始也没有想到。

毕竟,在整个世界或许要毁灭这个问题面前,个人的一些仪式性的东西显得就没那么重要了,或者说,如果真的要讲究仪式感的话,南红会更乐意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来走这个仪式感——哪怕这样看起来像是在把自己当成璃月戏台上头的老将军,背后一把一把地插得全都是旗。

不过是一个婚礼,一个去负责公证的机构那样走个过场然后将一本证明拿回去的流程而已,南红甚至不怎么把公证处这种东西当回事,毕竟坎瑞亚这个国家都没了,当初在坎瑞亚结婚的人,别说是有没有把结婚证记得带出来了,就算是那些负责盖章的工作人员、负责盖的那个章、甚至是坎瑞亚这个国家做为一个政体宣布这些婚姻有效并且神圣的法理基础……都已经在那场灾厄之中彻底化作灰烬。

南红并不觉得有谁会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仍然认为领证非常重要。

“所以,哪怕是到现在,如果要按照璃月的说法,你们其实仍然算是无媒苟合?”

赞迪克——如今已经更多地被称呼为博士了,他的嘴是一款经过各方认证的毒,如果他乐意在武器上头舔一口,那么将这把刀送去隔壁的片场,就会出现有另一个人在刀上头舔了一下之后倒地不起然后场外响起一些做为背景音的观众笑声。

博士做为教令院中非常典型的一位毕业学者,就像是教令院中的其他同学、同事们一样内卷。

每个年轻人必须在毕业之前学会二十种语言,这其实是知论派的要求,但是并不妨碍博士也用这个标准来严格要求了自己,于是他不仅仅精通璃月的语言和措辞,甚至还能在这些时候对理论上来说绝对是自己前辈的人发出一些尖酸刻薄的“嘲讽”。

南红垂下眼睫,她摇头,叹了口气,说:“如果我是你的话,博士,我会先计算好自己挨打的概率有多少、挨打起来到底疼不疼,随后再决定自己要不要说这种话。”

她抬起书来,在用手肘重击向博士的脸的时候,她的手臂边上甚至还亮起了一些符文,这些符文都很简单,是一些基础的加攻速、加疼痛、顺便让对方能够恢复得更快但是淤青能够留下更久的……符文,以南红现在的实力水平,她甚至都不需要动口说话,仅仅是心里想要这些符文的出现就可以了。

她的手肘非常沉重地砸在了博士的脸上,将并没有戴上面具的年轻须弥学者给砸了个眼冒金星——南红的确有收手,所以这一击甚至没有损伤到这位还没能在战斗实力上长足地提升自己的学者那脆弱的鼻梁。

但是,青紫色的瘀痕是必然会留下的,除此之外,加倍的疼痛感也会像是被焊接过了似的停留在他的脸上。

做完了这一切的南红冷笑一声:“你懂什么恋爱?呵。”

杀伤力极强,侮辱性也不容小觑,南红转身离去的背影甚至是潇洒的,没有给博士留下哪怕半点迟疑,博士捂着鼻子,他感觉到了一点鼻血从鼻腔内逐渐贴着皮肤往下流的那种热热的感觉。

第二天再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脸上就戴上了一副面具,并且是在鼻尖这个位置,像是鸟喙一样尖尖地向前伸出来的模样。

他宣称这副面具的灵感来源是那些医生,专门防治疫病的医生,南红在听到这样的“争辩”的时候翻了个白眼,然后饶有兴趣地问他:“今天还好吗,赞迪克?”

嘴毒而且嘴快造成的不怎么美妙的结果,之前博士就已经感受过了,此时的他虽然不至于多么的谨言慎行,但是好歹知道了此时最好不要这么回答。

他低低沉沉的、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南红的眼睛弯了起来,里面装着的笑意明显得不行,而在几乎是完全的同一时刻,她的手伸在桌下,手指点在瑟雷恩的掌心上头,轻轻地挠了两下。

瑟雷恩不怕痒,哪怕她的动作轻得像是羽毛一样,但是不怕痒的人怎么弄都不怕样——不过他仍然将南红的手指握住在掌心里,然后慢慢地摸索到了她套在无名指上的戒指。

戒指上头镶嵌着的石头并不是什么很容易升温的石头,哪怕是一直这么佩戴着,它的温度也还是低低的,手感凉凉的。

南红就不说话了。

这个戒指完全是瑟雷恩的主意,他将这一枚戒指为南红戴上的时候,姿势完全就是求婚样式的单膝下跪,低头注视着她的手指。

他的睫毛是很长的,垂下来的时候,在眼下投落了一片形状相当漂亮的阴影。

“这算是一次求婚吗?”

南红抬手看自己佩戴上戒指的样子,虽然设计样式没什么特别的,但确实各种线条和图案都是她最喜欢的款式,她刚想说这样的话她就答应了——但是,瑟雷恩说:

“不是。”

他仍然没有站起来,而是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抬起头来看向南红,那双沉静的蓝眼睛注视着南红的眼底:“不算,只是希望它能像是不会断开的风筝线。”

南红小时候虽然接受了非常内卷的学习观念和要求,但是她的父母也从来都希望她能够过上正常孩子的生活,所以各种玩乐的东西也没有短了她的。

在坎瑞亚国中那个最大的公园里头,在人工天气系统造出来的风里,南红就曾经一边倒退着往后跑,一边手中扯着风筝线,将天空中的风筝拽到自己想要的位置、让它能够在这些并不非常适合放风筝的风里面飞得更稳更高一点。

虽然说坎瑞亚的人造草地基本上都是平坦的,但是南红的鞋跟还是有一点点的,倒退着跑起来的时候也还是容易一不小心把自己给绊倒了平地摔。

但是南红跑得就很自由,因为她知道瑟雷恩总是在自己的背后看着的,她要是保持不了平衡的话,瑟雷恩是一定会在她的脑壳子着地之前把她先给接住的。

所以,风筝这种东西,瑟雷恩当然也可以说是从小便知晓。

不会断开的风筝线牵挂在风筝上头,那么不管风筝飘到了多远多远的地方,最后总是会沿着这条线牵引的方向回到提瓦特来的。

“毕竟在那之后,这上面的主石就不怎么派用场了。”

瑟雷恩说,他低着头用嘴唇碰了碰南红的指尖。

“到时候可以慢慢更换,到那时候才算。”

南红想了想,说:“那现在,我还欠你一枚戒指——但我一定会找到与它、与你匹配的材质。”

“我想要在交换的时候,”南红停顿了下,想了想,“把一切都告诉你。”

*

坎瑞亚灭亡之后的第十年,整个提瓦特各处的准备都已经做得很充足了。

在须弥,教令院和愚人众有了不少接触,从坎瑞亚灭亡之后的第三年逐渐展开的那些合作愈发地让教令院对愚人众放开了那些警戒。

他们此时还不知道愚人众在谋算的是些什么,他们对愚人众放开了一部分的虚空系统的限制,允许这些愚人众士兵们使用虚空终端。

小吉祥草王此时被限制得并不多——这会儿的大贤者之类虽然将她与大慈树王相比后得出了不那么满意的结论,但是,小吉祥草王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仍然是神明,并且是司掌智慧,将来会带领着教令院继续在学海上朝着一切现有知识的边境发起冲锋和挑战的存在。

但是她还是一位非常年轻的神明,年轻得像是一张纯白的纸张,甚至年轻到了还在很努力地学习大慈树王留下的遗产,但是还会被这些仿佛烟波浩渺的遗产淹没从而有些发愁自己学不完某些知识的程度。

所以,博士很成功地将自己需要的节点藏进了教令院中,以病毒绑架的形式获得了临时的虚空掌控权,并且将自己在虚空当中的掌控权经过一定程度的扭曲、勉强做到了可以以假乱真成小吉祥草王的模样。

而在另外一边,深渊教团开始在南红的帮助下构建起一张以言灵术和符文为基础,以地脉作为载体以及传送通道的巨大交通网络。

少量的、被这些已经转化成了魔物模样的前坎瑞亚人掌控的深渊力量在提瓦特的地下快速流通着,虽然是依托了地脉作为载体,但最后还是在一些节点之间的错位相连之下形成了一个更大的符文。

而这个符文的作用只有一个:转化。

将她的存在在最为稀薄的瞬间转化到以深渊做为载体的存在。

符文的节点最终落在了层岩巨渊深处的那颗天钉不远处,而南红手中还捏着一枚提前已经准备好的、可以将她在合适的时候传送到晨星空间站上头去的符文。

这个地方不适合有太多的人,就很适合将这个世界所有有关于她的记忆全都消除干净。

空不重要——在她和空更换身份之前,空的记忆完全可以保留,而在同一时间,南红会保证空的记忆被符文斩断下来一部分,封存在晨星空间站之中,等到她归来之后,对方的记忆才会逐渐地解封、松动,就像是这个世界对于她的记忆一样。

白驹奔跑在川流的时间中,寻找着唯一的出路;人们也仓促地奔跑在七国的大地上,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留给日常,尤其是对于一些从来都生存在法涅斯的秩序之下的人们来说,想要突破这一层秩序、改变这个世界,唯有不断地加速再加速、奔跑再奔跑才行。

而那一日也在这样的节奏和狂奔之中终于到来了。

南红提前给自己放了三天的假期。

虽然对于这个世界只是暂时的告别,但是,此时她已经意识到,如果尼可不能在尼伯龙根的蛋壳还没有打破的时候回到提瓦特世界来的话,那么她进入这个世界就只能是在五百年后,未来的火神将整个蛋壳都撬动了一瞬间的时刻回到这个世界中来。

纵然尼可也告诉她,她不一定就会精准地落在那个时间点上,因为在她带着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也会在蛋壳附近带起一股永远都不会消散的、象征着时间的风也吹拂到了此地的时间涌流,将她向着过去或者未来吹上几年,但是那所谓的“几年”也顶多不过是个三五十年,绝不可能将她一下子吹到四百九十年前,让她所度过的分别的光阴从这个世界的维度来看只有那么十年左右。

南红心想,她只需要花三天的时间就可以完成一场对于这个世界足足五百年的道别,她其实也是个很擅长断舍离的人。

和她从前小时候所想的自己完全不一样呢——她小时候很喜欢把用完的老物件留着,而不是扔掉,布克一世到十五世因此全部被从坎瑞亚的遗迹当中翻了出来,并且存放在了那里的家中竟然还没有被完全烧坏的抽屉里头锁着。

第一天的时间南红留给了父母。

她的父亲已经老年痴呆得非常厉害了,收养的孩子很成熟地询问着护工相关问题,她的母亲的记忆里也很是不好了,她远远地看着这一家三口的相处方式,按下了心里的一部分酸胀,走过去像是当年她还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似的,和父母过完了这一天。

被领养的那个孩子带着一些敌视、警惕地看着她,南红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名为“既然那么偶尔才出现一次,这样的不孝女还要出现并且和父母扮演天伦之乐干什么呢”的情绪。

这种感觉倒是也没有很错,南红一边将自己的脑袋靠在母亲的膝盖上,让母亲用哪怕很认真地保养却仍然有不少皱纹爬满的手抚摸自己的发丝。

她的父母身上没有不死诅咒,能力也绝没有打破寿数上限的机会,等到她回来的时候,他们的坟茔倘若没有什么很细致的人在看管照顾着,估计也已经倾颓到分辨不出到底到底这些坟茔都属于谁的程度。

她的确从小是被父母最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长大之后却一次次在众多的选择之中远离了父母。

在对着母亲挥手说“再见”的时候,南红听到母亲对她说:“你瘦了不少,要记得按时吃饭、多吃饭,要多多地睡觉,这样才能身体好,红红小宝。”

应答过后,南红转身的瞬间眼泪就从眼眶中决下,甚至将脸颊上贴着的几缕发丝都全部濡湿掉了。

父母本应该被留到最后,但是倘若真的留到最后,就会像是让瑟雷恩做为最后被消除记忆的那个人一样,为她的离开平添上多少情感上的阻碍,南红最终还是没有用这样的事情来考验自己。

第二天她趁着时间还来得及,将一些会造成地形的改变,所以在她的估计当中,就算世界失去了对于自己的那些记忆,这些符文所导致的后果也会像是留给深渊教团的那个巨大的传送网络一样保留在提瓦特世界上。

其中也包括一些留给雷内的信息——关于对方的世界式计算枫丹的毁灭,以及要如何阻止枫丹被毁灭的这个结局当中或许会需要的一些信息,她都将这些用别人的名字留在了水仙十字院的遗迹当中——她确定雷内一定会回到这个地方来。

而在第三天的时候,她从瑟雷恩的长黑发中剪下了一缕留在自己身边,很是振振有词地说在璃月的传统当中就是有这么一项。

这一缕长发她用一颗朱红色的矿石珠子串了起来,穿成了一个像是手串一样的东西戴了起来。

“就算到时候我扔掉了和提瓦特有关的所有记忆,”南红摩挲着这一缕已经被她剪下来的,但是手感仍然很好,凉凉的、滑滑的头发,轻声说,“我也一定会记得很清楚我喜欢一头又黑又长又直的头发——公主殿下。”

这是她最早对瑟雷恩的好感,从她那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到现在仍然没有更改。

黑色的、长长的发丝,当她靠过去的时候,里面也会混合上银色的长发,像是还没有完全均匀的染色。

而当第三天结束的时候,南红便已经站在了层岩巨渊的坑底。

除了她之外就只有空了。

空的身上,深渊的力量相当强烈了,他严阵以待地看着南红。

南红点了点头。

时间来到那关键的、约定的时刻。

一瞬间所有的准备都被激发了出来,之前设定在了须弥教令院中,暂时顶了小吉祥草王账号的博士在世界树中输入了那一行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删除要求;在深渊教团中,仍然不把真名据实相告的读经士正在主持着整个传送网络最高运力的运行……

还有在世界各处的那些计划都在同一时间即刻地表现了出来,南红在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像是被削减了一样,她抬起手来看自己的手指,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一瞬间变得像是融化在了液体或者冰块里头似的有些透明了。

但是下一个瞬间,她所站在的位置上,深渊的力量,那些在她看来有点儿恶心的紫色的淤泥状的物体贴着她的脚踝一点一点地爬上来,她的身形反而在其中变得稳固起来。

然而先前的那种存在削减感则始终都没有再恢复,哪怕是在完成了传送之后*仍然没有恢复,一瞬间南红感觉到自己的眼眶中还是充满了湿润,哪怕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当这种空旷孤寂的滋味袭来的时候,她仍然险些被这样的冲击弄得心碎——南红朝着边上看去,空看向她的目光仍然是以前的那种,是充满着熟悉的、坚定甚至坚韧的,空伸手过来,他的掌心当中有一团明亮的光芒。

这团光芒在被南红获得的一瞬间,它就变成了个罗盘的模样,如果南红和空相处的时间更长也更多的话,她就会发现空平常在各处寻找宝箱并且开启这些宝箱的时候,他就会掏出一个这样的罗盘,然后跟着罗盘的指引打开宝箱,从宝箱里面掏出那些扣扣搜搜的奖励。

尼可已经重新变成了白金色的模样,长长的、像是火焰一样的鬃毛无风自动,她精致且明亮的蹄子在地面上来回反复地跳了好几下,没有敲出声音,但是敲出了一些奇异的、浮空的波纹涟漪。

神骏的白马口发人言:“走吧,我们去五百年之后。”

南红翻身上马,白马在她抱住脖颈的时刻扬起前蹄,随后快速地奔跑起来,速度越快越快,南红不得不将她的脖颈抱得更紧。

风贴着南红的耳边擦过,“唰唰”地拉出长长的线条,在金目乘黄月驹开始奔跑在时间中的时候,南红做为被它携带着一起在时间中飞快穿行的存在,甚至看到了风的线条,白色的、浅绿色的,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轻薄的、透明到南红几乎觉得自己没有看见的影子,这些未来的景象快速地在她身边掠过,最终定格在一头燃烧起来的、像是火焰一样明亮的长发,随后是宛如流星的一拳轰碎了天空——

白金色的马驹在一道瞬间张开的裂隙中,那一身金色的鬃毛全部如烈阳一般张开,在一瞬间南红眼中的时间也变化了,她看到一切减慢下来而唯独白驹的速度不曾减弱半分,而世界之外,那些真正的黑紫色的深渊的模样终于出现在她眼前,混沌的、漂浮的、像是悬浊液中的那些小小圆球状颗粒。

她听到身后像是一个肥皂泡被戳破的声音。

很轻很轻的一声“噗”地响过之后,提瓦特的世界又一次在她的眼前愈合回了完整的模样。

而在不远处,南红看到了一条龙。

虽然人和龙的审美必然是不同的,但是这条龙本身却很是美丽,任何在提瓦特生存成长的人都无法诋毁这一点,南红光是这一眼就能看出这是被天理驱逐到世界之外的龙王尼伯龙根。

尼可回过头来:“坐稳了,现在我要把你送到更高的维度去了,不危险,但是一定会很颠簸,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一定会抓紧我的鬃毛——但是别扯,好痛的。”

宇宙里头原本不应该存在有风,但是时间仍然可以制造波澜、川流,还有像是风一样掠过整个世界的痕迹。

南红失去了对于时间的概念,但仿佛过去了一瞬间又仿佛过去了很久,尼可停了下来,南红手中由空的一部分灵魂变成的那个罗盘正在闪光甚至发热发烫。

上头的指针坚定不移地指向了面前的这颗星球——深蓝色的,外层包裹着一些白色气旋的星球。

“看吧,我果然没有猜错。”

尼可非常自豪地说。

“他果然是从一个更高维度的文明出发的,他就是这个维度的造物——那么现在,让我们成为这个文明的一份子,然后找到怎样解决深渊问题的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