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无用处,全无…用处,赫连翊取下手臂上的锦帕,蛊毒作用加上强行挑断筋脉,右臂几乎无法动弹。
他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看着南荣宸拂袖而去。
他转身吩咐,“王医妙手回春,能替本王重续筋脉,这便是王医今日的诊治结果。”
王医听出他的意思,“遵命。”
疏勒人生来便在马背上策马骑射,在草原上舞弄双侧刀,疏勒王不能废了拉弓提刀的右臂。
可赫连翊在临越天子南荣宸手里成了个听话乖顺的废物狼犬。
他无用也无趣。
但南荣宸聪慧、果断、善战,连容貌都盛极,世间仅有,他会护天子高坐明堂。
*月升日落之间,天子即将自疏勒回上京的消息传遍天下。
边城百姓自然是欢欣一片,苦于襄王新政磋磨的几城百姓更是翘首以盼王上亲临。
为免西夏人伺机刺杀,天子由疏勒士兵和景元军派兵秘密护送回朝。
因此,上京朝臣明面上如往常一般上朝,向襄王奏秉朝事,私底下线报却是不知道传了多少,还时不时把旧事拎出来重论,以明晰当今朝局:
梁家倒台之后,肃王又背着谋逆罪回封地,御史台向来中立,朝中本该是清流一家独大。
可没想到肃王是奉先帝遗诏出城,肃王一党以此为引子大作文章,奇迹般地在朝中站稳脚跟。
肃王一党现今更是顺着王上回朝的消息把肃王回封地的缘由归为“王上察觉朝中有人生了二心,又不忍上京动乱,才冒险前往疏勒引蛇出洞,肃王是奉命回封地接应!”
至于有二心的是谁,懂的都懂。
一时之间,前些时日被压下的说辞,“当日襄王也在奉神台,王上回紫宸殿休养为假,伤重是真,是为襄王所害。”
众口铄金之下,已经有人开始议论襄王与太后的关系。
毕竟王上在奉神台将太后正法,随后才为先帝所伤。
这些言论免不了传到襄王府,南荣承煜压着怒意斥道,是为了别的事,“派出去这么多人,都能把王上所乘的马车跟丢?”
都他妈的是废物!
作为襄王府上的心腹,吴轩敏锐地察觉到襄王眼中的阴寒煞气,担起责任拱手上前半步,“启禀殿下,昨日夜间,王上一行遇袭,不算我们的人,少说要有三队人马,混乱之间,我等誓死护卫王上所乘车马。
岂料中了金蝉脱壳之计,马车是空的。”
依照他对襄王的了解,襄王此时在忍着怒火,现在不是找借口推脱的时候,他接着奏禀,“肃王离开封地两日,也是在昨日失了行踪。”
“文侯并无异样。”
“赤焰军派去的人扑了空,也正在找寻王上。”
“肃王”两个字听得南荣承煜牙根发痒,难道他千防万防还是让南荣显那个癫公占了先机,“司命可有消息?”
吴轩小心提醒,“许是殿下忙忘了,司命来信说过,得知殿下派人暗中护卫王上,便先行离开疏勒,去往北地几城助神使救灾。”
南荣承煜撑着红木扶手揉捏鼻梁,眉头越蹙越深,相助个屁,北方那几城的灾疫已经稳定下来,只差他亲自去走一趟博个名声,司命此时是去占功劳。
原因自然是从神使在金殿上救下天子之时,神使之名日渐压过司命。
目光短浅的蠢货不值得他此时为之生气,他理了理形势,“现下可有王上的踪迹?”
吴轩把说话的艺术拿捏到极致,“殿下,司命曾说过,王上身上留有那日从赫连翊伤口上沾的子蛊,想必很快便能找到王上行踪。”
南荣承煜松了手靠回红木椅上,素日里谦逊的伪装褪去大半,十足的上位者姿态,“三日之内,护送王上回上京。”
吴轩被那阴寒目光看得渗出冷汗,硬着头皮接下“军令状”,他合理怀疑,不接这令,他的命今日就得交代在这儿,“臣遵旨。”
他十分清楚,他们这次办砸的是件大事:襄王蛰伏这么些年,无外乎是为了王位,归根结底是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若能抢占先机挟天子,临越自然是襄王说了算,几道王上亲宣的圣旨下来,在加上之前王上立襄王为储君的旨意,眼下所有流言之困都会迎刃而解。
其他各方势力若强行动手便是谋逆,师出无名,赵家和御林卫不缺镇压反贼的兵。
他没有失手第二次的机会。
南荣承煜摆手示意吴轩退下,他不会把希望尽数寄托在吴轩身上,近日他恰好要往北去,亲自安抚受灾疫所困的百姓。
他的好王兄即将回上京,从土地和经济入手的新政要在那之前全国施行。
南荣宸会知道,他不是无能之辈。
吴轩将将踏出殿门之时,南荣承煜又想起桩事,遥遥问道,“神使最近可有异样?”
吴轩快步走回殿中,回禀,“神使日夜研制新药,救治百姓,除了送往朝中的奏折,再无旁的书信往来。”
“钦天殿的星官侍从都是司命的人,神使虽是司命的师父,手上却无人可用,殿下放心。”
南荣承煜点了下头,他总觉得神使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夏夜少风,偶有几声蝉鸣在星空下扰乱周遭幽静。
两匹马拉着驾四角马车穿行在荒野间,马车招摇,踪迹却隐秘。
南荣宸抿唇对着一个素衣人,是司命,指尖正捏着枚褐色药丸。
司命也话多起来,“王上不会愿意死在蛊毒上,臣伺候王上用今日的解药。”
南荣宸没动,双唇依旧闭着。
司命将那药丸递上前去,声音混在两声蝉鸣里,“王上是想知道现在何处,还是想知道臣与襄王的谋划?”
药丸几乎贴在唇上,南荣宸偏头避开,不掩厌恶,许是太久没说话,开口时嗓音有些哑,“孤的狐狸犬在哪儿?”
司命手上顿住,眼中随即闪出笑意,“是从巫神殿跑出的那条狐狸犬么?王上也跟那群愚民一般,以为一条狗是祥瑞?”
“臣以为王上不会。”
“那让臣猜一下,神使其实是王上的人,会借此番灾疫之事,为王上再搏美名,顺带打压襄王。”
见南荣宸总算正眼看他,他自以为猜到些真相,重新将解药递到南荣宸唇边,“不过王上放心,臣没有告知襄王神使陪王上在邺城待了几日。襄王的人到邺城时,神使也已经走了。”
“神使自称是臣的师父,可臣至今摸不清神使究竟有几分本事,王上与臣一同去百陵城看看如何?”
南荣宸抬手捏住那枚解药,撩起珍珠帘帐随手扔出去,又在司命刚沉下脸色时伸出手,“脏。”
“孤竟不知,世人眼中孤高自洁的司命如此聒噪。”
司命将阴未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抬手取出一只白玉瓷瓶,拂开垂在天子掌根的赤红袖袍,倒出颗深褐药丸,“臣却是知道,王上只把神使当作手中棋子。”
“王上不喜巫神,何必勉强自己用一枚不喜欢的棋,都是用神佛造势,臣也可用。”
南荣宸抬手将解药含到口中,利落咽下,“都是借天子之手重振你那什么教,襄王也可以。”
“孤还知道,是你告知赫连昭孤在邺城。”
白玉捏成的喉头在眼前滚了下,司命眼中笑意更深:南荣宸果真不同寻常,竟真是嫌解药丸不干净,而非害怕解药有毒。
他点头认下赫连昭的事,又如实禀告天子,“不一样,临越天子世无其二,单论这副皮囊,都远非襄王能比。”
南荣宸听得都想揽镜自赏一番,他自己都算不清司命是第几个说他这具身体好看的。
司命继续为天子解惑,不自觉地凑上前几寸,依旧自称“臣”,“臣出生之时就伴着异象,那群村民怕得要死,臣因此长在山野,当时确实话少。”
“可后来臣被师父捡走,王上别误会,臣的师父已经死了,是臣亲手埋的,不是神使。
臣跟着师父三年,有师兄师弟作陪,玩闹起来,话总是说个没完,大概是那时候。
说起来当年臣不喜欢蛇虫,只愿意学岐黄之术,师父也都由着臣。”
“后来,他们都死了,只有臣活下来,靠着医术上的微末天赋入钦天殿。因在九安山救治先帝有功,成了侍奉巫神的司命。
司命身处繁华上京朝中,要当物外之人,自是该少言寡语。”
“王上,太子殿下,先帝在九安山病重时正值巫蛊之乱呐,臣越说越觉得臣与王上缘分匪浅。”
司命取出一把镶嵌着金玉宝石的匕首,又恢复往常的凛然模样,“臣还想明白一件事,那些被太后处死的星官并无蛊惑操控王上的本事。那么金殿之上,王上是实实在在想自刎。”
“往后数次混乱也是王上真心寻死。上京那群人不懂圣意,臣成全王上。”
南荣宸瞧着那匕首有些眼熟,伸手接过,“孤觉得司命的本事不比神使差多少,到头来还是司命懂孤。”
“刺啦”几声之后,匕首出窍,在不时漏进来的漆黑夜幕中泛出寒光,司命冷眼看着,“王上要赏臣鹿茸血酒,王上也懂臣。”
“不过人间事忙,想来王上早已忘了还欠臣的酒,正如王上也不会记得这柄匕首是王上赏给钦天殿一个小侍从的。”
天子骨节分明的拇指摩挲过匕首柄上的靛蓝宝石,握着匕首往颈侧靠去,司命想起当日大殿之上蜿蜒一地的血,血污到极点,他当时在不染尘埃的钦天殿待久了,竟也跟着觉得脏。
现在想来只觉得美,美得摄人心魄,他想再看一次,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伸手去按住匕首,“待臣用佛弥教的手段成全王上明君圣主的名声,自会亲自护送王上登极乐。”
“届时王上得偿所愿,臣也能殉道而去。”
南荣宸借刀柄挑开碍事的手轻笑,“司命莫非忘了,孤现在正中着蛊毒呢,哪有力气自裁?”
经他提醒,司命才想起他本就是因为南荣宸现在筋脉全封才放心把匕首递出去 ,他松开手,“多谢王上提醒。”
固靖夫人带去的蛊虽然不可或缺,却只是个引子,加上他亲自喂到南荣宸口中的蛊毒,才能真正把天子握在手中。
他的手又重新搁回月白素衣盖着的腿上,目光没能收回,看着匕首斜出幅度,马车中烛火晃动的光和不时从珠帘透进来的皎月清辉混着投射到玄铁刃上,覆着天子映在铁刃上的半张脸。
因为蛊毒的作用,天子握着匕首的手腕微微颤抖着,却没有停下动作的意思,直到那把匕首横在颈侧。
天子低头凑过去,两片唇碰上刀背,吻了来日也许会送他下地狱的冷铁。
一时之间,世间万千光影都溺在那双凤眸中,司命不自觉屏住呼吸。
与冷铁一触即离,南荣宸不知第多少次看向拇指上的血玉,巫神谢尘的心,没边没际地想:
他为了活命都已经受制于人,忍了不知什么蛇虫炼成的蛊毒在体内,匕首握在手里他都没用,谢尘最好别让他空等。
这点微变没逃过司命的眼,他沉声命令,“王上生在天家,却兄弟阋墙、君臣父子疑心,亲手弑母,不比臣这么个生于村落的异种好过多少,可见红尘实苦。
臣不准王上在此时还想着尘世中人。”
马车内属实没什么别的消遣,南荣宸顺着司命的疯话问下去,“司命不也在念着你那佛弥教?”
司命垂眼去看南荣宸把玩匕首的手,“王上说的是,但臣不一样,臣不信神佛,最苦的时候都不曾信过,可惜臣要报仇,要圆了师父死前所托。”
“王上放心,臣就再想几日。”
“那王上呢?王上在想谁?总不能是想神使谢尘。”
司命最后半句像是在说笑话,南荣宸很是配合地笑了几声,“自然不是,孤在想…”
这回都不用南荣宸多说,司命主动凑过去想要听清,脖子一侧就此被冷铁划破。
南荣宸随手扔了匕首,“孤在想狐狸犬,想不到司命会如此在意一条狗。”
他没别的意图,单纯觉得司命碍眼,这招他从小就用过,每次都有不同的人上钩,偏偏又都不能杀了他泄愤。
昔日禹王是为王权,今日司命更可笑,是为莫名的好奇心。
他这个天子的身份对司命还有用,司命不会杀他。
司命确实不会在此时杀天子,取出月白锦帕盖住脖子上的伤口,一边强行扯过天子不知要过多少条人命的手,“王上手上沾过许多人的血,为何还能白净如斯?”
“到时候臣就这么死在王上手上,此生无憾。”
司命边说边如同短暂坠入如痴似醉的美梦,短得只有几息,很快醒来,“肃王和襄王都在找王上,相比起来,王上落到臣手上也是个好归宿。”
第83章
恰逢夜风撩起纱帘, 南荣宸抽回手换了个方向,撩起垂落的珍珠帘帐,眉眼和语气都不掩嫌恶, “襄王贤名远扬,肃王颇善权术又手握重兵, 论做臣子,司命本就不配与他二人相比。”
司命捏着帕子的手一顿, 按得颈侧的伤口又渗出血。
南荣宸没管他, 接着道,“天家自然有天家的好处,百家诸教都不过是弄权的工具,司命不过其中之一,说来孤至今不知司命姓甚名谁。”
“孤想不明白, 司命一介蝼蚁, ”南荣宸闭目呼吸了口马车外的空气, “不对, 比旁的蝼蚁还多了血污腥气, 如何配当孤的,好、归、宿。”
眼看着司命眉头越蹙越紧,南荣宸微扬唇角、轻笑一声, “司命生在村野,父母应也无权无势更…无心护你,因而彼时的异象便是不祥…”
南荣宸浅尝辄止,司命却听得分明, 眸光又沉下去几分,南荣宸这是闲来无事,要诛他的心作消遣, “臣比不得王上生而尊贵,可王上还是要求死,也只有臣能成全王上。”
见南荣宸终于再度看向他,素日不苟言笑的司命莫名笑了声,“请王上暂且恕臣僭越之罪,臣说过会死在王上手上。”
“是以王上此时不必费心激怒臣,臣已替王上算好了时日,臣虽为蝼蚁,倒也知不可心急。”
马车再度颠簸,南荣宸靠在身后的软枕上,一副悉听尊便的随意模样,“如此说来,司命为了孤不惜背叛襄王?这么看来,孤麾下尚有忠臣在。”
“有司命效忠,孤突然不想死了,可怎么办才好?”
司命正对着刚睁开的一双凤眼,心跳不由停了一拍——他知道南荣宸只是玩笑又或是试探,可那双蒙着雾的眼却仿若在告诉他:红尘这般苦,南荣宸说因他不想死了。
南荣宸本就随口一说,没得到回应也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往下说,“可司命这戏作得太全,勾结疏勒谋害天子,哪条都是死罪。”
“不过,孤给你辩解的机会。”
司命这才出声,“如今疏勒亦为王土,“勾结”二字实在冤枉,不过届时臣会死在王上手上,以谢其罪。”
“王上暂请息怒。”
同司命废话的功夫,南荣宸差不多弄明白自己是如何被劫的:司命受命于襄王,以协助神使赈灾为由离京,借机暗中前往疏勒寻他,再趁机下蛊劫他。
如今多半已背叛襄王,在襄王和肃王的监视下劫他去百陵城,要以他的血重振佛弥教。
司命背叛襄王的缘由暂时不甚明朗,百陵城会发生什么尚未可知,但他通通懒得深究。
算起来他知晓的只有一事——谢尘在百陵城。
*上京一场大雨落幕,却没添半点凉意,反倒日渐暖和下去。
萧元倾再度站在萧府正厅,身后匾额在日头下熠熠生辉,面前还是萧归绍,他的父亲,亦是周衍知用于招揽他的“大礼”。
萧归绍乌纱帽戴得规整如旧,只可惜散落的两根银发没能配合他欲要维持的体面,“文侯今日大义灭亲,痛快风光一时,日后无路可退之时,莫要后悔今日之异心。”
萧元倾面色无波,敛眸拂去袖上尘埃,没有应答的意思,侧出半步,御林卫当即押着萧父向厅外走去。
萧归绍见状冷笑几声,“萧元倾,你昔日有我萧家做倚仗,尚且要在王上面前当个弄臣,才能破例入仕,乃至青云直上,官至如今。”
萧元倾眼睑微动,脚步不知觉慢了半步。
这番微弱动作落在萧归绍眼中,他端起在昔日官场迎来送往的派头,朝他左右兵卫道,“文侯有话要与本官说,还不放开?”
左右兵士暗中对视一眼,稍稍放慢动作,却又不敢就此停下,其实放在前几些日他们还远没有这么畏惧这位连封号都带着儒雅的“文侯”。
可自钦天殿那场大火之后,这位文侯的权术手段日渐显现,狠辣之至,前后行径堪比话本子里一朝堕仙的神仙,甚至比之更让人胆寒。
上头的人都未必能看透萧元倾究竟站在哪方,更何况他们这等阶品的兵士。
但,当下他们押解的人可是文侯的亲生父亲!
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押解“犯人”继续往前走。
萧归绍没多挣扎,侧目死死看向萧元倾,眼神中透着志在必得。
不过半步之间,不幸卷入文侯父子相争的两名兵士终于松了口气——文侯虽未说什么,但已经转过身来。
他二人公事公办地拱手,“属下遵命,但请侯爷…注意时间。”
萧元倾抬手止住他二人的动作,淡声开口,“不必,我只是想告知萧大人,冒犯天威之罪,萧大人如今担不起,慎言。”
此为他的真心话,南荣宸要做明君,不可有弄臣,不可有污点。
见他又要转身,萧归绍“哈哈”笑了几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萧元倾,当年本官就不该把你留在萧府。”
萧元倾微微倾身凑上前去,“父亲说是便是,元倾这异心不多不少恰好足以抄没萧府,父亲应当满意。”
极轻的两句话击碎萧归绍仅存的理智,他挣扎着抬起手,“逆子!”
随行的兵士当即按住萧归绍,激得他目眦欲裂,过往十数年里,跪下的都是萧元倾那个逆子,而不该是他。
“萧元倾,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萧家倒了你便是罪臣之子,连亲族都能一手覆没,谁人又会真心用你信你?他日王上也未必能护你!”
“为父都忘了,咱们那位王上心有七窍,何曾信过什么人?!”
萧元倾没再多说一句,拂袖转身而去,走到新任刑部尚书赵修诚身侧,“大人秉公处理即可,不必心有顾虑。”
赵修诚原本正领了罚紧闭在府上思过,虽忧心刑部事宜,却因平日不屑结党营私,无人可求,实属有心无力,谁料陆揽洲亲自到府上传旨,赦他出府,升任刑部尚书。
如今萧家这桩案子人证物证俱全,一条一条按着临越律法行事,他自是不会徇私,但本着对萧元倾这等清流贤臣的敬重,他还是客套两句,“文侯此番实为无私,下官佩服,但文侯总归姓萧,又与萧府素有联系,往后怕是要多叨扰。”
萧元倾拱手回礼,“只要于朝局国事有益,本官自然倾力相助。”
赵修诚颔首,“如此甚好,刑部诸事繁忙,下官告退。”
萧元倾目送赵修诚率人离去,独自在半天斜阳之下睨着萧府的牌匾,这一世他亲手乱了自己本来的谋划,变化诸多,唯有这满天如血斜阳与前世无异。
眼看着刑部众人离去,丁棋才依照规矩从角门进入,站在萧元倾身侧,“公子总算大仇得报,夫人总该…安心几分。”
萧元倾怎会听不出他说话时的吞吞吐吐,“你是要问周衍知?”
“早该知道瞒不过公子,丁棋只是担心,周阁老并非真心要助公子,但公子放心,丁棋定会誓死追随公子…”,x棋低声应完,终究没能忍住,“公子一定有把握全身而退。”
萧元倾深深看向匾上的“匡”字,答非所问,“旧事已了,该去读一读圣贤书中的”一匡天下”,说起来还是王上当年亲选的考题。”
时至今日,他已知自己无才无德,做不成辅佐明君的忠臣。
丁棋此时书到用时方恨少,问得越发心虚,“还请公子明示。”
萧元倾如实道,“王上早便想废中书省,我便助王上成此事,还有襄王,既然违背了先帝命他辅佐君上的本意,也不必再居其位。”
他说完拍了下丁棋的手臂以示安抚,“放心。”
他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下去,“若能成功,自然能握住足以光明正大封侯拜相的筹码,若不能成功,亦有退路。”
他这句话是在说谎。
他会成功,也不需要退路。
*百陵城连遭数日灾疫,虽然已经控制下来,但仍不甚热闹。
马车停在城外密道,司命躬身相迎,“王上请。”
南荣宸侧身避开,自行下了马车,隐隐觉得拇指上的血玉有些许温热,在袖袍之下屈指碾过,“这条密道通往何方?”
司命如实作答,“百陵城的巫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