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知何时,一抹薄云盖住弯月,牛毛细雨渐次飘下,一片蒙蒙雨雾中,金色的大阵愈发光华璀璨。
萧衔蝉立于阵中,双手掐诀,片片纸张飞入阵眼,似万千雪花乘风而起,她正待试一试此阵的效果,便忽听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
天际突然裂开一条缝,缝隙如同天眼缓缓张开,苍穹如布,被刀劈开,向两边卷去,露出外界的凛风冰雨。
梁砚之立即自鹊桥殿飞身而出,长袍猎猎,不知她使了什么术法,天上的明月化作一颗珠子投入她怀中。
天空上的缝隙越裂越大,火焰舔舐画卷般露出底色,只见裂开的缝隙那处有仙人白衣翩翩,长身玉立,正是祝墨之等人。
梁砚之不屑地哼笑一声:“姓祝的,我不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今日正是你的死期,还我爹娘命来!”
说罢,不等祝墨之说话,便一手托着法宝砚台,一手掐诀向他打去,砚台中霎时盘旋出一股水龙卷,祝墨之泼墨挥毫,挡住这一击。
仿佛一个开战的信号,众鬼仆跟随梁砚之身后齐齐攻去,祝墨之身后的唐诗乎率汨罗坞诸弟子立即襄助。
梁砚之与多人同战,竟也未落下风,诸多繁杂的灵力对撞在一起,发出巨响的同时,天际亮起烟花般的灵气波。
祝墨之一个回身,躲避来自梁砚之的攻击,他提笔书写了一句法诀打过去,却是落空了,长眉紧蹙,晃眼间却突然看到底下阵法中雪片似的纸张,白纸黑字,如呈堂证供,那些轻飘飘的纸在萧衔蝉的操纵下,即将掀起一场滔天骇浪。
祝墨之压下一闪而过的慌乱神色,忙吩咐唐诗乎:“你速去除了阵中那个姓萧的!”
话音一落,攻击唐诗乎的鬼仆更多了,他实在分身无术,祝墨之见心腹大弟子不中用,自己亦被梁砚之缠住脱不开身,一边挥笔,一边怒喝一声:“宋词乎,还不来助阵?”
一道白色身影如离弦之箭划破雨幕,宋词乎以绿松白玉笔为武器,就要向梁砚之打去,却突然听到师父的传音入密:阵中萧道友似被厉鬼蛊惑,你速去除了她。
宋词乎颇以为然,果然是师父,一眼就能看出那人是妖修,不安好意,她迅速转身,向下飞去。
萧衔蝉正在布阵的最后关头,额头渗出滴滴冷汗,与试验用的小阵不同,要操纵一个非常精密的大阵法并非易事,她将自己的全部神识都投入阵法,让构造成阵法的每一条符纹都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耳边纸张的沙沙声响突然被突兀的刀枪相对的铿锵声打破,金色大阵几乎被一杆长枪戳破,萧衔蝉的神识一动,胸口闷痛,她睁开眼睛,只见宋词乎的长枪被小师妹一刀挡住,大师兄二师兄都挡在她身前。
宋词乎怒道:“好啊,你们与妖修厮混一起,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接招!”
她带着一众汨罗坞弟子攻向大阵,墨字墨画皆化作水火兵器,招式凌厉,秦含玉双手握紧且停侯迎上,花沸雪与金不禁护住阵法两侧,双方顿时打得天昏地暗。
萧衔蝉立刻加快了布阵的动作,万千纸张汇聚在一起,墨字亦整整齐齐,形似渐次铺陈开的卷轴,最终变成一条直上云霄的大道,梁砚之与祝墨之正立于青云上卷轴的顶端。
看到那清晰的墨字,祝墨之愈发急切,正要出手诛杀萧衔蝉,却忽闻得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鸣叫,如仙如兽,又非仙非兽。
只见金色的卍字金轮在萧衔蝉背后旋转,一支长角刺破金色绸缎似的金轮,从萧衔蝉背后走出,现于众人眼前,先是长角,而后是眼睛、脑袋、四爪,金轮褪去,一只巨兽显现出具体的模样,独角、犬耳、龙身、虎头、狮子尾、麒麟足——正是谛听。
巨兽昂首挺立,高过吊脚楼,盘据半个院子,甫一现身就震住了所有人。
萧衔蝉念诀:“天心自然,人心如灰。谛听谛听,真假鉴心。”
谛听坐地听八百,卧地听三千,只见它俯伏在地,而后缓缓抬头,顶着众人众鬼的眼神慢开尊口,道了一字:“真。”
萧衔蝉瞳孔猛然缩了一下,种种惨剧竟真的发生过,自听了梁砚之的诉说,她的心理就很矛盾,既希望梁砚之所说为真,证明自己没有看错人,又希望她在骗自己,这样的话,起码没有无辜之人枉送性命。
宋词乎喝问:“你这妖修,骗了禅师,哄得莲送归的法阵入手,如今又装神弄鬼些甚?”
萧衔蝉深深看了她一眼,抬头看向字轴顶端的一人一鬼,一手提起她的秃毛笔,身形翩若惊鸿:“道士有神传火枣,故人无字入云蓝。”
金色的灵力从毛笔尖流出,为一个个墨字描上金边,这些字化作一幕幕动起来的画,将深埋地底的惨剧与龌龊展露于众人眼前。
云蓝书!
宋词乎瞪大眼睛,这个妖修竟偷学他们汨罗坞的法术!她正要再向萧衔蝉攻去,却在云蓝书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飞身半空,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掌便杀死了一村的无辜百姓。
此人阴狠狡诈,恃强凌弱,微微垂眸,眼中全是看蝼蚁的不屑漠然,却偏偏顶着她最敬重的师尊的脸。
宋词乎嘴唇颤抖,目眦欲裂,狠声道:“你敢污蔑我师尊,我定要你魂飞魄散!”
她提笔书写出的斧钺被秦含玉一刀挡了回去,秦含玉怒骂道:“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看,我们用得着污蔑他?”
云蓝书中,四百四十一条人命魂飞魄散,霎那间,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小村庄没了生机。
浅紫的苜蓿花上溅了一层鲜血,吱呀转动的老水车被几颗人头卡住,再也动不了,河面上铺了一层血污,变成一条血河,村子里的黄土路上盖了一层肉泥,一只风车斜插在泥土瓦砾中。
凡人的惨叫将水墨震动,宋词乎的脚扎根一样,立在这副人间惨剧前,她看着那只风车,就在之前,这只风车还在一个小姑娘的手里,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跑回家,后面跟着一群
羡慕她的小朋友。
而现在,喧闹的童言稚语都变成了一层肉泥。
萧衔蝉到底只看祝墨之做过一次云蓝书,加上方才召唤谛听现身耗费不少法力,灵力流淌到一半便再难以攀援而上,她待要搜刮干净经脉中最后一丝灵力,突然,阵法中进来了一个人。
是谢无柩。
他往常光风霁月面容露出讥嘲,突然刻薄起来:“人家一个活了几百年的元婴期大鬼,要你为她伸张正义?”
“碰上了,难道不管么?”萧衔蝉咬牙坚持,“你赶快离开,此处混战,当心伤着你!”
谢无柩却没听她的话,而是走到另一处阵眼,萧衔蝉倒吸一口气,地藏十轮阵需要两人合力完成,那个阵眼原是留给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大师兄的。
“谢无柩你疯了?你如今一丝灵力也没有,过来难道就是为了送命?”说到这,萧衔蝉忽然想起谢无柩的确不愿活命,她一下子慌张起来,他难道要自杀?
“你别死,谢无柩!”
谢无柩嘴角抽搐,没好气道:“我不死。”
想了想,软下声音道:“放心吧。”
没人比他更懂如何使用地藏十轮阵,没人比他更适合入阵。
他不理会萧衔蝉担忧的目光,取出一堆又一堆的灵石,将它们堆在身旁,摆了一个灵阵,郑重道:“谢无柩在此发宏愿,愿以己身襄助萧衔蝉,吾身吾神,予取予求,愿其心想事成。”
话音落地,宝相庄严的佛像拔地而起,佛像一手持戒一手托雨,拈花一笑,慈悲悯恤。
谢无柩身旁的灵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失,他面如金纸,轰然单膝跪地,勉强支撑住身体,压下喉头腥甜。
“谢无柩!”
萧衔蝉焦急不已却无可奈何,只能加快动作,灵石化作灵力汇入卷轴上,她笔尖遇到的滞涩霎时冰雪消融,她感受到春日中的小溪畅快流淌,流淌到末尾时却被祝墨之打断。
“纳命来!”祝墨之眼睛赤红,形同鬼魅,狠戾地向萧衔蝉打去,不等萧衔蝉防御,他就被梁砚之拦住。
几个回合下,他手中的毛笔法宝被梁砚之缴获,众汨罗坞弟子大惊失色,若门派至宝被贼人夺去,他们可是丢尽了颜面,遂围攻上来。
电光火石间,梁砚之做出决定,她双手施法,刹那间,生民笔便出现在了萧衔蝉面前。
萧衔蝉不假思索地用生民笔换下她用了一百年的秃毛笔,她双手掐诀,操控着生民笔:“巽卦,坎渊,文曲出!”
金光乍起,有了法宝助阵,最后的凝滞终被打破,随着最后一个字被描上金边,字轴暴涨数丈,远远看去好似天梯,又如白缎,这白缎化作雨水,降入千家万户,每一滴雨滴都包裹着梁砚之与无辜百姓的冤屈。
祝墨之恼羞成怒,大喝:“宋词乎,还不速速诛杀此獠!”
宋词乎今日被震撼了三次,第一次是看到萧衔蝉于莲送归的阵法中用汨罗坞的法术云蓝书,第二次是看到自己仰之弥高的师尊过往原来如此不堪,第三次便是现在了。
“你为什么能用生民笔?”宋词乎不可置信,摇头喃喃,忽而声音拔高,“你为什么能用生民笔?”
不仅她在震惊,祝墨之亦然。
天地纸、生民笔、往圣绝学墨、万世太平砚,此四法宝都是汨罗坞的镇派之宝,颇具灵性,除了掌门昭平儒君,旁人轻易使用不得,可如今生民笔竟乖乖为萧衔蝉所驱使。
“不可能,不可能。”
祝墨之身形晃悠,即便由师父赐下,他使用生民笔时还是常有滞涩感,若不是此法宝的确威力甚大,他绝不会用,可如今,为什么这个人可以用生民笔如臂使指?
梁砚之一看祝墨之的样子就知他在想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乃汨罗坞心法开篇第一句,祝墨之,你扪心自问,你做到了吗?你愿追逐真理、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吗?”
祝墨之握紧拳头,看向梁砚之的眼神阴冷,手下攻势愈发狠辣,招招毙命。
萧衔蝉横眉冷对众汨罗坞弟子:“提笔写尽天下事,不肯俯首见苍生。你们既不愿为苍生所言,何怪苍生为自己提笔而写。”
她不再看一副空白表情的宋词乎,转向恼羞成怒的祝墨之道:“你也不必想着杀我灭口了,我逆转了十轮阵,不仅此间众人能看到你的真面目,凡是今日在饶益者,都能看到。”
祝墨之动作一顿,转身妄图抓住纷杂的雨滴,只是雨滴随风潜入夜,无孔不入,他阻挡不及,怒喝道:“唐诗乎、宋词乎,快拦住!”
宋词乎呆愣在原地,久久不动,唐诗乎本就被众鬼仆围攻,自顾不暇,见状喊道:“宋师姐,你还不快来帮师父,师父多年教养,难不成养出个白眼狼?”
宋词乎的脸部肌肉鼓起一小块,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掐痕,良久,她道:“师父教我‘正德厚生,臻于至善’,师父还教我‘骄人好好,劳人草草。苍天苍天,视彼骄人’,师父你教我不要做‘骄人’,要做为苍生言者、为劳人权者……”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泪珠滑倒腮边,终于和着怒吼滚落下去:“可是师父,你既如此教导我,为什么自己要做这样的事?莫非你的话都是假的?莫非你一直以来都在骗我?贪功而杀村人,嫉妒而杀同门,你不配做我师父!”
眼泪落在泥地上,溅出一个小洼。
绵绵细雨不知何时停止,太阳高悬,深埋地底的过往无遮无藏,终于大白于天下。
第42章
萧衔蝉力竭倒地,脸颊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她看到不远处的谢无柩亦匍匐在地,只是他的动作优雅得多,像一杆被雪压倒的竹,她看到小师妹他们想进阵帮忙,奈何现在进不来,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萧衔蝉微微侧头,阳光耀眼,透过四合水式吊脚楼的天井,撒在她身上,半空中梁砚之与祝墨之对峙僵持,他们二人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杀死对方的机会。
旭日东升,璀璨阳光映照得白云变成绮霞,不知何时,云霞渐渐赤红,彤云越来越厚重,盘踞蜿蜒在整个天际,太阳好似一条红龙的金色眼睛。
“轰隆——”
这声雷鸣隐含威压。
花沸雪猛然抬起头,这是……
“轰隆——”
雷鸣声逼近,似在催促着什么。
宋词乎突然反应了过来,这是……
“轰隆——”
雷鸣在赤云之上翻滚,梁砚之与祝墨之的对峙停了一瞬。
萧衔蝉趴在地上,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这是雷劫吧?谁这么倒霉,在这生死关头历雷劫?”
谢无柩面如金纸,气息奄奄,身体巨大的疼痛让他无法维持光风霁月的假面,一副谁都欠他八百万的语气:“萧衔蝉,这是你的雷劫。”
萧衔蝉保持着大马趴的姿势,僵住了。
哦,原来倒霉蛋子是自己呀,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被自己倒霉笑了。
“噼啪——”
雷电终于乍破天际,银色的闪电直直打向还趴在地上的萧衔蝉。
萧衔蝉只感到一股电流瞬间穿过四肢百骸,使得她立刻弹飞在半空,浑身包括指尖都哆嗦起来,她通过光滑的、积水的青石板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嗯,她变得很是露骨。
劫雷一连击中数下,萧衔蝉像炒锅里的鱼,被电得一上一下。
“妙妙,引导雷劫,注意自己的经脉和丹田!”花沸雪在阵外大喊,此时他也顾不得在外人面前暴露鬼修身份,一手摘下白色天月骨昙,随时准备帮师妹。
祝墨之突然大笑:“天助我也!众弟子听令,诛杀此地贼人!”
他指向下方,梁砚之、鬼仆,还有莫名其妙又诡异非常的朋来宗弟子,一个也不能放过。
看到他的动作,梁砚之立刻挡住:“祝墨之,当年你趁人之危杀我,如今又趁人之危试图伤人,你这个懦夫,这辈子,你都赶不上我!”
祝墨之勃然大怒,回手一挥,天地纸如山如海,向梁砚之而去,铺天盖地。
梁砚之一个翻身,脚尖轻点纸面,右手一个用力,砚
台悬于掌心:“万世太平!”
古朴无巧的砚台上浮现四个字,恰是万世太平,这四字压在天地纸上,压得纸张颤抖起来。
祝墨之不可置信道:“天地纸怎会承载不了万世太平?”
梁砚之冷笑:“用天地者为鬼为蜮、徇私废公,如何承担得了万世太平!”
粗如桥墩的闪电之外,汨罗坞弟子与鬼仆陷入一片混战,蓬莱岛三人只围在十轮阵法外,为萧衔蝉渡劫护法。
萧衔蝉开始被雷劫打得措手不及,很快,她压下恐慌,试着爬起来,她不能就这么被雷劈死了,她不能死在这里。
哆嗦着手,从芥子袋里掏出几张护身符、镇痛符贴在身上,被劫雷打出的疼痛感好了很多,只手脚还跟帕金森患者似的,萧衔蝉盘腿坐在地上,掐握本守元诀,闭目仔细感受在经脉里流窜的劫雷。
不知过了多久,十轮阵里充满点点金色灵力,如萤火虫飞舞,萧衔蝉感受到一股悲悯的灵力来到她的灵府,这股灵力托着她在无垠宇宙中飞行,仿佛天地万物皆臣服她脚下,任她指点。
突然,无垠宇宙消失了,一股风托着她来到了一个小村庄,萧衔蝉看到了张喜鹊,时青谷送她回到了张家村,她安葬了张小凤的骸骨,小小的坟包边长了新生的翠嫩的谷苗。
张喜鹊精心侍弄田地,田垄上走来系着围裙时青谷:“喜鹊,这是我们见南山新培育出的谷苗,比普通谷苗一亩地多产一百斤谷子。”话音才落,他转头一脸凶狠看向某处,“师姐,你的彩色大公鸡又吃我的苗!”
吴青雉笑嘻嘻走来:“就是小鸡也得吃饭呀,再说了,它吃的是野草。”
画面突然变幻,变成两个拾荒老人,他们杖藜淌过河流,循着有力的哭声前进,在一片血污腥臭中捡起个大哭的娃娃。
“绛哥,这孩子真可爱。”女人道,她粗糙的手摸了摸孩子的脸,将一只蚂蚁拍了下去,“我们养这个孩子吧。”
“咱们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丹妹。”男人道,倏尔,他长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不管她,她只怕活不过今天。”
两个拾荒老人抱着孩子走远了,蚂蚁在鱼鳞鱼血中翻山越岭,往蚁穴中搬去食物。
未来过去,凡是生灵,皆为活着忙碌,人与蚂蚁有何区别?
萧衔蝉突然心神大快,她畅快地浮在这股悲悯的灵力上,这灵力顺着经脉来到她的丹田,进入她的灵府,灵府中原本的内丹只是普通的暗红色,这灵力裹着内丹,像鎏金,光华灿烂,不知过了多久,金光大亮,暗红色的普通内丹变成了金色。
她铸成金丹了。
风停雷歇,萧衔蝉再度睁开眼,只觉来到了一个新世界,她的五感比之以往更加灵敏,云天之上,阳光如金;泥土之下,虫豸爬行;还有后山之中鸟鸣啁啾,浓翠暗影中,有人窥伺……是黄真人!这个自始至终都神秘无比的黄真人,还有他身旁的碧芳。
萧衔蝉突然停顿了一下,她看到碧芳的脖颈有丝线一样的细痕,就好像有人将头颅安在她的脖子上一样。
萧衔蝉还要再仔细观察,突然对上了黄真人的眼睛,他好像发现她了,她迅速收回视线,睁开眼睛,迎上师兄妹们关切的目光。
花沸雪看到师妹没事,放下心来,转去诊治重伤的谢无柩。
金不禁上下打量她:“还行,没缺胳膊少腿,还能活蹦乱跳。”
秦含玉重刀拖地,笑眯眯向她跑来。
现在梁砚之与汨罗坞弟子打得不可开交,没人注意他们这里,万世太平四字已经压穿天地纸,最终化作一把利剑,刺向祝墨之的丹田,利剑裹挟起千般怨气、万般孽债,旁人无法近身,宋词乎却突然飞身而起,挡在祝墨之身前。
梁砚之怒道:“你既说他不配为师,挡着做甚?还不滚开?”
宋词乎摇头:“固然他不配为师,然教导我是真,做弟子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死。”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梁砚之的左手重重打了一掌,霎时嘴角渗出鲜血,倒了下去。
萧衔蝉翻了个白眼,立即驾云而上,接住宋词乎,转身后退,迅速离开漩涡中心。
梁砚之的剑时隔五百年,终于刺进了祝墨之的丹田,灵府撕裂,元婴支离破碎,祝墨之再也不能睁开眼睛了,他的魂魄才堪堪出窍,就被梁砚之一把抓住,撕成了两半。
目睹了师父被手撕的惨剧,汨罗坞弟子尖叫着逃离这里,并没有人或鬼去追他们,喧闹的鬼宅又寂静下来。
隔了五百年的复仇,四百四十一条人命,父母的血债,梁砚之终于让凶手血偿,可她却开心不起来,对她而言,五百年前的雨一直下到现在,她试着笑一下,嘴角艰难勾起,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执念消散,梁砚之枯黑的皮肤渐渐爬上健康的皮肤,她原本的模样和之前在萧衔蝉面前用的易容一模一样。
无言半晌,她看向萧衔蝉:“我为我爹娘报仇了,也是时候为我犯下的罪偿命了。”
萧衔蝉的瞳孔微微震动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不会……”
“我不会去赎罪?”梁砚之笑了一下,“血债血偿才是天地正理,你小瞧我了。”
“你已是夷,此番赴死,再无醒转的可能,你不怕吗?”
“我这一辈子虽然坎坷,但已很值了。”梁砚之突然露出温柔的笑容:“再说了,我爹娘会来接我的。”
就像他们在她小时候出门做工前,把她托付给邻居照顾,傍晚夕阳西斜,他们回家,推开邻居家的茅草门,站在逆光处,接她回家。
菜刀与案板碰撞嚓嚓作响,风箱呼呼吹,袅袅炊烟中,她拉着爹娘的手蹦蹦跳跳回家,那是她这辈子最安心的时候。
萧衔蝉神识一扫,吊脚楼里的凡人们皆瑟瑟发抖,她暗暗叹了口气,梁砚之说得不错,血债血偿,这些凡人又有何辜呢?
“我想托付给你两件事。”梁砚之道,她向萧衔蝉怀里丢了个芥子袋和一卷画轴。
萧衔蝉展开画轴看,鹊桥明月,牛郎织女会七夕,画布中间裂了一条大缝,破坏了完整的画面,仔细瞧,裂开的缝隙正在牛郎织女中间,那里还有个小人,她意识到,这副画可能不是七夕之画,而是梁砚之为自己一家人所画。
“芥子袋里是我全部的财产,请你把我爹娘葬在我身死道消之地,还有,那些被我无辜掳掠来的凡人,若还活着的,请你把他们送回去,若已经死了,请你把金银分给他们的家人。”
萧衔蝉点点头,郑重答应。
“这副画便是此间结界,祝墨之那狗贼撕开了,以至于这结界空间也没用了,这个术法叫画中界,我教你,这是你帮忙的报酬。”梁砚之指尖轻点萧衔蝉的额头,将自己修炼心得倾囊相授,冰凉的手指一触既离,“谢谢你,萧衔蝉。”
看着萧衔蝉眼泪啪嗒的样子,梁砚之微微一笑:“行了,我要去奔赴刑场了”她轻快道,“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
她从怀里取出一颗金珠,轻轻一抚,两副冰棺先出现在十轮阵里,之前总想着将爹娘的魂体重塑完整,让他们的意识回归,如今她大仇得报,执念消散,细想这些年的作为,梁砚之觉得自己无颜见爹娘。
萧衔蝉眼神顺着她的手上动作而动。
“这珠子可以吸取阳气温养魂体,是个好东西,但这是别人的,我不能给你。”见萧衔蝉一直盯着她手中的珠子,梁砚之有些抱歉,“当年我的尸体随青橘河水往下沉,有人拔出我的魂体,给了我珠子,还教我珠子的用法,现在她的人来取回,我只能给她了。”
说完,她冲着后山方向喊:“姓黄的,你不是说要这颗灵珠吗?还不来取?”
萧衔蝉意外地挑了挑眉,灵珠?黄真人来此是为了这颗珠子?这珠子倒底是什么。
还躺在一旁的谢无柩看到这
颗灵珠,瞪大眼睛,刚想起身,却被浑身的伤牵制得动弹不得。
黄真人咬牙切齿,这种事本该私下悄悄转赠,如今这蠢鬼大喊大叫什么!可他又非要珠子不可,只得现身人前。
萧衔蝉看到了熟悉的面具,黄真人看到了熟悉了惹祸精们,双方自浮云阁之后第二次会面,气氛尴尬,彼此都觉得对方不是什么好东西。
黄真人不发一言,伸出右掌施了个吸星法。
梁砚之正好站在萧衔蝉与黄真人之间,她松开手,轻轻向上一抛,珠子飞到半空中,就在它要飞向黄真人时,突然灵活转了个弯,神龙摆尾,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进萧衔蝉的身体里。
第43章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晴空之上飞过一只老鸹,叫得难听,几片竹叶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谢无柩眼睛瞪得快要脱眶,翩翩君子的假面碎落一地。
原来如此!
他就说为什么从浮云阁地下取到的灵珠会突然不见,为什么他的轮回盘碎裂后里面的灵珠亦不见踪影,原来都进了这个家伙的身体里!
他怀疑过有旧敌暗暗追踪,怀疑过有人认出自己而盗窃,他甚至怀疑过自己受伤后记忆力不佳,或者手脚哆嗦以至于不甚将灵珠弄丢了,就是没有怀疑过这个家伙。
没想到……萧衔蝉这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家伙,于修炼之道上颇为懒怠,活脱脱一个市井无赖小民的模样,除了有一颗鲁莽的烂好心之外,她有什么特别之处,让轮回盘的灵珠选择了她?
黄真人亦是大惊,心中产生了与谢无柩一样的想法——灵珠为何会进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修士体内?
轮回盘是轮回道的化身,内含九颗灵珠,最大的珠子镶在中央,其余八颗拱卫八方,蕴含无上法力,据说掌握轮回盘就掌握了生死之力。
这等法器万年前不知因何而裂,其碎片不知所踪,灵珠亦只留下八颗,主人命他将八颗灵珠分散各地,以各种祟气损耗灵珠,除了不知在哪的摄取界,其余八界各有一颗。
灵珠之间互有吸引力,若两颗灵珠距离不远,便能借用其中一颗寻到另一颗。
密州浮云阁地下的灵珠不见了,虽然他希望灵珠已经被毁,让他完成主人所命,但是事有万一,万一灵珠被识货的带出去了呢?
九百多年前,藏于昆仑宗的灵珠失踪之后,主人便对他失去信任,不再倚重,如今藏在浮云阁的灵珠亦不见了踪影,他怕主人待他更加冷淡,故而才来寻这厉鬼,想要灵珠来寻失踪的那颗,谁成想又遇到了这群莫名其妙的人。
黄真人不欲多言,右掌一翻,一块黑色八卦镜亮起金光,刺向萧衔蝉。
萧衔蝉感到一股巨大的力撕扯她的灵魂,连带她的丹田经脉都疼起来,她咬牙忍痛,猛地一用力,一张护身符出现,挡住了这道让她不舒服的光芒。
梁砚之见状立刻挡在萧衔蝉身前。
秦含玉怒喝:“妖道,敢欺负我师姐,看老娘不劈了你!”
她正要提刀上前,却听到花沸雪于飞讯密域道:这个修士不对劲,他的修为很奇怪,小玉,不要冲动,我们得智取。
金不禁亦道:我看不穿他的修为,但他的法宝不一般,我在《九州法宝录》上看到过,是春不过的雪山寒铁所制。
三人齐齐甩出盾符,符纹抽丝般从叶子上剥离出来,形成一个金色小盾,帮萧衔蝉挡住黄真人的攻击。
萧衔蝉听到这些分析,仔细观察黄真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的修为的确奇怪,开始只是金丹初期,这才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的修为已经到元婴中阶了,若说他隐藏修为或压制修为,但是,以法力恢复的速度来看又不像这两个法术。
萧衔蝉心中焦急,若他的修为再升高一点,他们几人合力都打不过,她的眼珠子转了一下,内视全身,遍察经脉灵府,连识海都没放过,可那颗古怪珠子如同一滴水掉进大海,她没发现一丁点痕迹。
完蛋了,萧衔蝉闭眼,想投降滑跪跑路都不成了。
这个时候萧衔蝉特别想念只会催她做任务的系统,要是系统现在还在,她就可以让系统帮忙找灵珠了,金色小盾为她挡住几次攻击后,便化作乌有。
黄真人的银玉面具下露出轻蔑的笑,看着萧衔蝉一脸绝望的表情,高高在上道:“我劝你们别挣扎了,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梁砚之冷笑一声:“当着我的面就要杀我恩人,你做梦……”
“想杀我师姐,先过我这一关……”秦含玉横刀威胁。
“我错了,我投降!”
萧衔蝉迅速利落地滑跪,求饶声打断了梁砚之和小师妹的话,生死关头的紧张气氛散去一些,所有人都一脸无语。
黄真人轻蔑的笑僵住,他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究、不体面的修士,他暴涨的修为渐落,看来他高看他们了,这一行人,尤其这个女修,实在没必要让他动用秘法。
萧衔蝉笑得一脸谄媚:“玉树临风高深莫测的大仙呐,我也不知道那珠子是什么东西,它突然就飞进我的身体,我也很奇怪……”
“少废话。”黄真人不耐烦道,“待本尊搜魂再说。”说着,他又祭出八卦镜,要将面前这个人的古怪之处尽数找出来。
“你这么照万一把珠子照坏了怎么办?”萧衔蝉抱头蹲下,躲避掉“X光”,她不想再疼一次了。
黄真人冷笑:“那我倒要谢谢你。”
这人要珠子,又不在乎珠子是否完整无缺,好生奇怪,萧衔蝉一边躲避,一边思索对策,黄真人的八卦镜就像逗猫棒般,将萧衔蝉慢慢逼近。
萧衔蝉眨了眨眼,脚步顺着黄真人的意思,向他靠近,忖度着距离,她突然一个滑倒,扑倒在地,还是脸刹,疼得“诶呦诶呦”叫着。
黄真人脸上的轻蔑表情愈加明显,他好整以暇道:“行了,乖乖让我搜魂,若你不挣扎,等搜魂完或许还有机会恢复神智。”
你大爷的!萧衔蝉在心里痛骂,她的手压在身下,在黄真人的视线盲区,她继续口中求饶:“善良的大仙啊,我求你了,我自己检查自己,找到那颗破珠子就立刻还给你,你这么帅气,修为又高,还有钱,何必跟我计较呢?”
她说尽好话,卑微之态尽显无疑,右手却悄悄蘸灰,慢慢地、不留痕迹地在胸前画了道符,与此同时,她在飞讯密域里说了句话。
黄真人并未注意到,他的表情像吃了屎似的:“你好歹也是修士,怎么一身市井无赖泼皮作风?罢了,快着点。”
萧衔蝉一脸谄媚地站起来,身上全是泥巴灰尘,黄真人嫌弃地后退几步,只见萧衔蝉的脸部表情突然变得极为讶异:“诶?我好像看到珠子了!”
黄真人全部心神都被吸引过去,正色道:“快拿出来!”
萧衔蝉作势伸手往怀里摸,突然手指一紧,抓起写在胸口衣服上的灰尘符向黄真人扔去,这道符立即变成灰,糊了黄真人一脸,趁其不备,萧衔蝉抓起师尊写的水符铺天盖地扔过去。
金不禁和秦含玉也同时从黄真人后面扔雷电符,水符包裹住黄真人的一瞬,雷电符没入水球中,刹那间爆炸,一路火花带闪电,噼里啪啦的巨响足足持续了半刻钟。
尘土飞扬、硝烟弥漫,灰尘沙砾散开少许后,萧衔蝉看见黄真人顶着鸡窝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感觉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萧衔蝉警惕地一手抓符,一手抓生民笔,只待黄真人若还有一口气反扑,就利落结果了他,等了好半天,见他没有动作,她这才放下心来,秦含玉从他背后补了一刀,确定他死了。
梁砚之收起万世太平砚,放到萧衔蝉手中:“这个也送你了,我要去死了。真是的,我只想安静地死一死,结果那姓黄的狗贼突然冲出来,闹出这么大动静。”她一边说一边走进十轮阵,“得了,快超度我吧。”
萧衔蝉一脸歉疚:“要不是
我,也不会耽搁你的时间,我这就……“超度你。
等等,超度,她不会超度咒语呀!
蓬莱岛众人面面相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还被绑缚在椅子上的迦象子已经把嗓子喊劈了,看到梁砚之进来解开捆绑他的鬼绳时翻了个白眼,看到萧衔蝉一行人心虚的表情时,白眼都快翻不过来了。
“现在想起我了?早你们干嘛去了?”迦象子声音嘶哑,又对梁砚之没好气道,“进去吧。”
迦象子一手持戒一手转动佛珠,一刻钟过去了,梁砚之抱臂站在阵中怀疑地看他。
迦象子:“……”
梁砚之道:“你真的是莲送归的和尚?”
迦象子一脸专业被质疑侮辱的表情,用破锣嗓子喊道:“我当然是了,你什么意思?!”
但嗓子太哑,他最后一个字都有些破声,像一条蛇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怒吼。
花沸雪看不下去了:“妙妙,你来扶住谢道友,我给小禅师送些药。”
萧衔蝉接手大师兄的任务,甩出隐形的大尾巴,将谢无柩裹住,帮助受伤的他保持体温,和其他人站在一边看好戏,冲迦象子起哄道:“你行不行啊。”
迦象子吃了花沸雪递给他的金嗓丹,一股薄荷清凉瞬间抚平了他焦渴干燥的喉咙,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恢复正常,没好气回怼:“我倒底是因为谁嗓子才变成这样的。”
从萧衔蝉他们自作主张要改阵那时起,他就一直在呐喊,试图劝说他们不要节外生枝,以免误信恶鬼,不仅浪费自己的善心,还容易耽误任务,好在结局是好的,恶鬼并未骗人,不过迦象子在看到云蓝书时因为生气,喊得太大声了,嗓子早岔劈了。
恢复声音后,迦象子继续超度,梁砚之安详地闭上眼睛。
画中界已破,此处听不到瀑布湍流落在竹叶上的声音,不过胭脂河奔流不息,浪涛击石的声音很明显。
萧衔蝉满腹复杂情绪,正低头自我消解时,忽听到一声怒喝——“你这贱人,竟敢偷袭本尊。”
但见来人一身碧色,正是碧芳无疑,可听她话里的意思,却又像才死了的黄真人。
碧芳以白绫为武器,白绫看似轻飘飘的,实则能击穿寸厚的青砖。
萧衔蝉连忙卷着谢无柩后退,将谢无柩放到安全地方后,她迎了上去。
“黄真人?”萧衔蝉不敢置信,语调上扬,她轻盈地躲避碧芳,不,躲避黄真人的白绫。
黄真人的攻击比之方才弱了不少,不知是换了身体的缘故还是死了一次的缘故。
他瞅准时机,全力一击,萧衔蝉恰站在谢无柩前,若她躲了,这一击必会打向谢无柩,萧衔蝉没犹豫就决定硬碰硬,挡下这一击。
白绫如鹰,势不可挡,萧衔蝉目光坚定,正要出手,然而衣襟后摆被谢无柩狠狠一拽,将她拉到一边,那一道白绫打中谢无柩,他立刻口喷鲜血,向后仰倒,不知死活。
“谢无柩!”萧衔蝉忧急,使了个眼色,金不禁和秦含玉立即缠住黄真人,她四指搭向谢无柩的脉搏,只感受到微弱的跳动,她连忙为他输送了一段灵力,保住他的心脉。
此时再看四周,鲜血如片片红梅,萧衔蝉眼睛通红,冲碧芳皮囊下的黄真人怒目而视,不发一语,提起生民笔,调动大半灵力书写了一个大大的“伤”字。
这个字化作无数刀刃,飞向黄真人,在其身上留下无数道伤痕,奇怪的是,这些伤痕没有流一滴血。
黄真人见状,又向谢无柩打去一掌,萧衔蝉立刻阻拦,飞身上前,与他掌对掌,二人角力,灵力对撞,形成一道灵力波,膨胀爆炸,二人都被掀飞。
萧衔蝉重重摔在地上,被灵力打中,咳出一口血,一时不察,忘了遮掩,毛茸茸的大尾巴就这么暴露了。
黄真人目瞪口呆:“你……你是妖修!”
萧衔蝉顾不得被人发现真身,心中疑虑万千,这个碧芳的身体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何竟没一丝血?
第44章
黄真人甩了甩已经断了的胳膊,不耐地皱眉,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团东西,糊在断了的胳膊上,捏面人儿一样揉捏了一会,方才还断折的胳膊一下子就好了。
萧衔蝉他们看得目瞪口呆,趁其在治疗胳膊,她与秦含玉又如法炮制方才炸黄真人的招数,水符和雷电符一起上,水球遇到雷电,科学小实验又将黄真人炸了,这次爆炸更激烈,将青石地炸出了个大坑。
只他们还没松口气,就看到顶着爆炸头的碧芳好端端地站在大坑里。
他竟然没有死!
梁砚之焦急,想出去帮忙,只鬼体一旦入了十轮阵再无法出去,她只能急得在阵中团团转。
萧衔蝉瞠目结舌,电光石火间,她突然回想起碧芳脖子上的那条细线,当时她觉得奇怪,那道线不似活人身上的纹路,更像将一个脑袋安在身体上留下的吻合线。
黄真人除却外表蒙上一层黑灰,竟毫发无损,他看见萧衔蝉惊讶的眼神,猖狂大笑:“本尊的秘法,岂是你能破的?引颈就戮吧!”
他又使出白绫,双手变幻,白绫变化成九条,如同九尾狐,在他身后张牙舞爪,萧衔蝉与金不禁、秦含玉一同对阵,只九条白绫变幻万千,时而化剑、时而化刺、时而喷出毒药,让人防不胜防。
金不禁与秦含玉已有些气喘,在碧芳身体里的黄真人却好似永远不会累一般,他不屑地嗤笑一声:“还以为你们多厉害呢,不过如此。”
虽然口中如是说,但黄真人心里却暗自讶异,这个妖修方才使出的各种招数几乎能耗尽金丹期的全部灵力了,怎么如今还能与他对峙不落下风?
事实上,萧衔蝉的灵力的确比寻常金丹期的灵力多一些,恢复也快一些,但现在也是强弩之末了。
眼看金不禁被一条白绫缠住不能动弹,危急关头,萧衔蝉只能赌一把,她在飞讯密域与花沸雪对话。
秦含玉蹙眉,大师兄还在为谢无柩吊着一条命,将他扯进战局,谢无柩就只能等死了,可听完师姐安排,她发现这件事又非大师兄不可。
萧衔蝉交待完毕,假装不敌,在数条白绫之间东倒西歪,黄真人冷笑,这次没给萧衔蝉机会,白绫在半空勾成弯弯的样子,宛如一只白凤凰垂首,与萧衔蝉交锋,正要捆住她时,一条念珠飞来,挡在萧衔蝉面前——是迦象子出手相助。
黄真人当即看向迦象子,抽出一条白绫向其冲去。
好机会!
萧衔蝉眼睛一亮,飞身向前,于飞讯密域倒数三、二、一!
一张烈火符向黄真人飞去,与此同时,花沸雪摘下耳孔中的红昙花,昙花在他手中旋转如轮,喷出一股白色的粉末,向黄真人飞去。
火焰遇到白色粉末的瞬间便形成熊熊大火,烈焰滔天,萧衔蝉立即反手砍断白绫,将金不禁救下,一手二师兄一手小师妹,拉着他俩往后退,花沸雪反应迅速,立即又用了一个困地符,将黄真人困在原地。
那些白色粉末落在哪里,哪里瞬间就起了火,无论如何也灭不了,困地符形成一个半球形的结界,从外面看,只能看到一团火球,其中爆炸声不断。
秦含玉充满敬意地看向师姐:“你让大师兄扔的粉末是什么?”
萧衔蝉得意地挑了挑眉毛:“白磷!”
大师兄花沸雪是鬼修,且恰好身体是骷髅,而骨头是可以作为原材料,制出白磷的!
自从决定于修炼一途上偷懒,萧衔蝉便想找些自保的方法,**就是她想出的自保方法之一,只是她制作出白磷的瞬间,就差点烧了自己的房子,于是这个危险物品就交给大师兄保管了。
今天天气凉爽,气温不高,因担心白磷无法自燃,所以她才使出一张火符,帮助白磷燃烧。
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金不禁听完,瞠目结舌,僵硬地鼓掌:“萧妙妙,你可以啊!”
花沸雪温
柔笑道:“妙妙总有些奇思妙想。”他一边给谢无柩保命,一边还有些担忧地看向黄真人处,“火烧有用吗?”
萧衔蝉摸着下巴,将自己看到的碧芳的怪异之处说明:“我怀疑她是傀儡,一般而言,傀儡要么是纸做的,要么是木头做的,这些东西都怕火烧。”
一个时辰后,白磷终于燃烧殆尽,困地符本就是低阶符箓,也只能持续一个时辰左右,结界散开,灰烬喷涌而出,一阵黑烟直冲云霄,众人被这烟呛住,咳嗽了好几声。
烟尘散尽,只见一堆还有余温的灰烬正中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萧衔蝉警惕地走过去,她先摸了摸灰尘,确定是木头烧尽后留下的,再看那团白花花,莹润无比,像羊脂玉,又像一块上好无暇的肥肉,散发着一股特别的香气,像血腥,却又清甜。
“这是什么?”萧衔蝉点了点,这团东西弹了几下,飞到半空中,好让众人都看清楚。
金不禁和秦含玉皆摇头,而花沸雪和迦象子却不约而同,惊呼:“活死肉!”
活死肉,一种长于乱葬岗中的菇类灵植,说是灵植,但长得像块白生生的肥肉,有开化灵智之效。
凡豢养灵兽、驱使偃甲者都喜欢这个东西,普通灵兽吃下活死肉,可即刻开智化形,于傀儡中枢放入活死肉,菌丝会蔓延至各处,可以使傀儡看上去与生人无异。
“这东西非常罕见,我上一次见活死肉还是……”迦象子突然截住话头,因为太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只是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引起众人的不解,见大伙都看着他,他心虚道:“我上次见到活死肉,还是我小师叔一百年前从密州夜家夜犹良那里买来了一块活死肉。”
看到大家的眼神从不解变成怀疑,迦象子大声嚷嚷:“我小师叔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佛子,最守十戒,他才不会杀生呢!再说我十年前出门时,我小师叔已经闭关了,要从化神冲渡劫,没有个几百年不会出关。”
萧衔蝉摸了摸鼻子:“我们又没说一定是你小师叔干的。”
迦象子哼哼:“你们随我回莲送归就知道了,我小师叔绝不可能是凶手。”
梁砚之在阵中抱臂看热闹:“我几月前听说过一段趣事,据说莲送归的佛子要还俗,最后又没了动静,莫不是你们那个济世大士不许他还俗,他因此怀恨在心,于是兴风作浪?”
迦象子怒道:“贫僧倒是忘了你,这就超度了你!”
梁砚之笑了一下,并不搭话,她看向萧衔蝉,潇洒地挥了挥手,伴随着阵阵梵音消散在天地间。
梁砚之,本名梁胭脂,出生便是弃婴,五岁时随爹娘在河畔村安家,过了几年安定日子,十二岁就进了汨罗坞,不到四十便是金丹真人,步入金丹后成了孤家寡人,背上血海深仇,历经背叛苦痛,有了执念,成了鬼修。
几番报仇失败,爹娘用三魂七魄教会了她不要被仇恨占据心神,然而她的执念愈加刻骨铭心,如今终于大仇得报,她可以轻松离开了。
萧衔蝉握紧万世太平砚,怅然若失。
忽闻一道破风声自背后传来,她转头看去,只见小师妹惊诧错愕地仰着脑袋,似乎天上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众人随着秦含玉的视线看去,俱呆愣在原地。
破风声响,引起洞府两边火盆里的火苗倒伏,纱幔飞扬。
石床上的男子睁开眼睛,旋即喷出一口鲜血,他狼狈倒地,意识模糊前对着传音玉印声音嘶哑、断断续续道:“弟子有负重望,求师尊责罚。”
他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一个柔滑靡丽的声音:“好可怜啊,小明。”
飞舞的纱幔模糊了他的视线。
金不禁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仰头望了老半天,喃喃自语:“没想到那家伙竟然这么帅!”
萧衔蝉回过神来,问秦含玉:“小黑吃了活死肉?”
秦含玉点点头:“我一个没看住它就窜出去了,一口吞了活死肉,连渣都没剩下!”
金不禁在心里将算盘打得噼啪响:“这个只知道吃喝的智障,什么好处都没给过咱们,还抢咱们的战利品,至少让它给咱们打工一百年才能放它走。”
青云之上的黑龙听不到下面的谈话,它肆意舒展身体,在云霞中自由穿梭,风儿吹过它的胡须和鳞片,一点一点唤醒它做龙的本能。
秦含玉喊了一声“小黑”,黑龙从玩闹中回神,乖乖飞下来,它已不是昔日小黑蛇,身形巨大,无法从天井挤进来,只好将身体落在外面,脑袋搭着房顶,两只眼睛像硕大的探照灯,金灿灿的,此时直勾勾地看着秦含玉。
“真是想不到小黑还能耍帅。”萧衔蝉感慨道,她的耳朵突然动了动,捕捉到远处的喧闹,听了一会,神情古怪道,“小黑方才上天,惊动了附近仙帝祠的百姓,他们都以为是仙帝显灵了,又降世为冤屈之人申冤,又现真身为百姓布下福泽。”
秦含玉不满:“且不说小黑这事,为冤屈之人申冤分明是师姐你做的事,他们竟能厚脸皮地安到仙帝头上。汨罗坞的修士都不会注意到凡人之事,何况仙帝,仙帝哪有闲工夫为凡人申冤?”
萧衔蝉点头:“就是就是,也就是我不爱出风头,不然一定把我干的好人好事刻碑立在此处,让过往的人都知道!”
迦象子幽幽道:“这个风头恐怕不好出,你忘了,你可是间接杀了汨罗坞这一代最优秀的两个弟子,还捡走了汨罗坞的两件法宝,昭平儒君恐怕恨你恨得牙痒痒,要贫僧说,你们还是快些离开饶益吧。”
萧衔蝉摇摇头:“不成,还有一件事没做呢。”
“什么?”迦象子不解。
萧衔蝉摇摇梁砚之留下的芥子袋:“给被梁砚之伤害的凡人赔偿!”
花沸雪道:“你们先去吧,我给谢道友治好伤再去找你们,他现在太过虚弱,连生死藤都用不了,更不宜挪动,我想个法子先吊住他的命。”
“此地不安全,安知黄真人背后势力会不会找来。”萧衔蝉抿嘴,既担忧潜藏在暗处的敌人,又担心谢无柩的身体,“我有个办法能让谢无柩无性命之忧。”
第45章
夕阳铺满天空,满江金橙赤红,青山万朵,江烟如织,这个傍晚,好多吊脚楼里都传出哭声,哀哀哭泣悠悠飘远,寄托着人们对逝去亲人的无尽哀思。
萧衔蝉和师兄妹们跑前跑后,终于安置好了所有受害者及其家属,她一屁股坐在江边的石头上,垂打按摩灌了铅似的腿。
秦含玉和金不禁驾云落到她身旁,金不禁没好气道:“你逞什么强,这事交给我们来做就行,你非得跑一趟做什么,信不过我们?”
秦含玉坐到师姐身边,沉默着将一段灵气输到师姐体内,帮她缓解疲劳。
萧衔蝉诶呦一声:“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信不过你们了!我想着好歹梁砚之的法宝都给了我,那么我最好亲力亲为,让这件事有头有尾,圆满结束。”
“我们现在又没钱了!”金不禁倒在大石头上,“梁砚之的芥子袋里灵石本就没多少,全是各色法宝药材,咱们现在一文钱都没了,要凑路费的话,得卖一些法宝药材才行,可是在饶益摆摊做买卖……不安全吧。”
萧衔蝉叹了口气不说话,她也在愁这件事,要不,反正小黑现在也能飞了,不如……
秦含玉愁眉不展:“咱们是不是犯太岁啊,怎么好不容易赚一大笔钱,就必有个不能拒绝的理由,不得不将钱财散尽。”
这话说得几人都深以
为然。
“改天找个卦修算算命。”萧衔蝉靠着大石头,“出门前我还给咱们卜过一卦,说是此行有惊无险,必能发大财……”
“发大财?”金不禁苦涩,“大财只在咱们手里短暂地停留一会,就散入千家万户了。”
“可见师姐的卦不准。”秦含玉道。
萧衔蝉赞同地点头,自己还是适合做法修,发明术法口诀比算命容易多了。
“修士大人,那边是修士大人不是?”一个八十岁老大爷从远处跑来,正是萧衔蝉他们入鹊桥会前见过的那位。
老大爷跑到几人面前,气喘吁吁,单薄的胸膛在打满补丁的破衣服小起伏:“大伙托我来谢谢几位修士大人,厉鬼被除已是喜事,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得到失踪家人的消息,更想不到修士大人愿意纡尊降贵来给我们补偿金,谢谢你们。”
老大爷深深地弯下他的腰,一株干枯的稻穗般,颤颤巍巍
萧衔蝉连忙扶起老大爷,连连摆手:“我们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老大爷摇头:“修士大人,你们能上天遁地,无所不能,我见过有些修士,好一点的,不把我们凡人放在眼里也就是了,心地坏了的,将凡人视作牲畜,随意打杀取乐都是有的,你们和那些修士不一样。”
萧衔蝉有些脸红。
老大爷道:“我们也没什么值钱东西谢你们,各家都出了米,打了一袋年糕,摘了头茬的橘子,你们千万要收下。”
说着,不由分说就将鼓鼓囊囊的麻袋塞到萧衔蝉手里,然后生怕别人不收下,撒开脚丫子跑回去了。
萧衔蝉躲避不及,提着两个麻袋站在原地,沉甸甸的,半晌,她笑出声来,将麻袋给师兄师妹:“走,咱们要离开了!”
胭脂河上浮光跃金,水木明瑟,两岸山间青橘挂果,酸涩清香,正是一年好时节。
婉拒了迦象子的邀请,蓬莱岛一行人颇具冒险精神,用绳子把自个捆在小黑背上。
迦象子看得眼角抽搐,无语道:“那我们关龠法会再见。”
蓬莱岛众人抱拳:“山高水远,咱们有缘再见。”
迦象子从怀里取出一只莲花宝座,盘腿坐在其上,往丰溢莲送归的方向飞去了。
蓬莱岛这边也要出发,秦含玉担忧道:“师姐,你把内丹给了谢无柩,那你怎么办,我从没骑着小黑飞过,不知它飞得稳不稳当。”
谢无柩身受重伤,命悬一线,萧衔蝉便将自己的内丹送到谢无柩的丹田里,帮他温养身体,此时他还昏迷着,可没了内丹,萧衔蝉便无法使出法力,与凡人差不多。
一想到师姐为这个男的承担了这么大的风险,秦含玉就不由自主地瞪了无知无觉的谢无柩一眼。
但萧衔蝉倒不怎么担心自个儿,她笑道:“有你们呀,你们还能看着我从天上掉下去。”
秦含玉一想也是,她坐到前面,让师姐抱紧她的腰,萧衔蝉后面则是金不禁和花沸雪,他们几人将她夹在中间,萧衔蝉饶有兴致地摸摸小黑的鳞片,这可是龙,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御龙飞行的机会。
小黑的两根触须被秦含玉抓在手中,当成缰绳,她一声令下,小黑便如箭离弦,直冲云霄。
坐在小黑背上的众人只觉风刀割面,让他们都睁不开眼,几息之后,小黑已上云天,云朵如海,铺在他们脚下,轻轻晃脚,就能荡起一小片云雾,夕阳如金,霞光万丈,无遮无挡,令他们脚下的云海都变成了金色。
萧衔蝉无心观赏美景,掐着脖子道:“等一下,是不是到了平流层?我呼吸不上来了!”
秦含玉连忙操控小黑降低高度,他们穿梭在云间,萧衔蝉憋红的脸色好了很多,正要松一口气,小黑突然神龙摆尾,几乎将大伙甩下去,尖叫声连绵不断,响彻云霄。
萧衔蝉才正常下来的面色又变得苍白,她抱紧师妹,眼睛紧闭,坐过山车似的,头朝下脚朝天,紧接着,随着小黑旋转前进,时而从两山之间穿过,时而俯冲湖面,引起波涛,她也呈三百六十度螺旋式前进,脑瓜子嗡嗡的。
“怎么了,这个智障为什么突然失控了?”金不禁想大骂小黑一声却不能,因为在他张嘴的一瞬间,风就全灌进嘴里了。
“不知道啊。”秦含玉紧紧抓着小黑的两根触须。
“快点让它落地吧!”萧衔蝉痛苦道,“我快吐了!”
花沸雪也说:“是啊,谢道友已经青了。”
秦含玉试着用触须控制小黑,但小黑完全不做理会,她怒从心底生,狠狠给它一个大比兜,小黑撒欢的爪子滞了一下,咧开的大嘴巴慢慢收合,委屈巴巴地“啪叽”一下,变回小蛇的模样。
众人大惊失色,双腿绝望地扑腾几下,直挺挺砸进了一个草棚子。
萧衔蝉此时只感谢自己身体底子好,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只是有些疼,可见修士的身体真是不一样。
她撑着身体爬起来,只觉得手下软软的,定睛一看,她大吃一惊,谢无柩被她压在身下,历经颠簸飞行后,谢无柩看起来又青又白又紫,脸色是五彩斑斓的白,已是死人微活的模样,萧衔蝉连忙扶起他,让他躺得舒服一些。
大伙也头晕脑胀地从砸出来的小坑爬起来,对上了一双惊诧的眼睛,上下打量,光头、禅袍、佛珠,这人是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迦兕子!
“迦兕子小禅师?”萧衔蝉瞪大眼睛,吃惊道,“你怎么在这儿?这里是哪里呀?”
她左右打量,只见这个草棚子搭在一条大一些的船上,船漂在水面,周围全是乘着小舟围绕草棚而聚的凡人,大家看到从天而降的几人也很是惊讶。
迦兕子神情复杂:“莫非萧檀越真的错付真心,以至于追着我那不成器的师弟至此?”
迦兕子身后的小沙弥们听到这话,发出久闻其名终见其人的恍然大悟声——
“就是她啊!”
“迦兕子师兄说的竟是真的。”
“怎不见迦象子师兄?”
听到这些话,萧衔蝉一脸懵,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迦象子自远处天边飞来,莲花座落地便化成清光,消失不见,他一身素衣,看到萧衔蝉一行人,满脸惊讶:“萧施主、秦施主、花施主、金施主,你们不是说要去关龠么?怎又来到了丰溢?”
萧衔蝉看到他,正要解释,便听到旁边一个小沙弥取出传信玉印,自以为隐蔽道:“住持,有个道姑来和我佛门抢师兄了!”
这个声音传遍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萧衔蝉浑身一震,并不久远的记忆开始攻击她——“我原是尼姑,法号迦椰子”、“我暗恋迦象子多年”、“我要让他痛苦后悔!”
啊啊啊!痛苦面具挂在萧衔蝉的脸上,她扭曲,她挣扎,她无声呐喊救命啊!她重回平静,她表情空白。
迦象子眼角抽搐,嘴角抽搐,脸部肌肉抽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一旁秦含玉死死攥住变回小蛇样试图乱窜的小黑,小黑奋力挣扎,三角脑袋歪着,搭在旁边的大缸,使劲闻,恨不得把脑袋塞进缸里。
秦含玉叹气,这小黑偏要钻进缸里是什么意思啊!缸里倒底有什么啊!
迦象子岔开话题,试图打破尴尬:“师兄师弟们,你们怎么都离开宗门了?”
迦兕子不肯放弃,继续追问:“小师弟,你与萧檀越究竟是怎么回事?色皆骷髅,可不能误入歧途,令多年修为毁于一旦。”
此地一时间谣言声、八卦声、你拽我拉声等等,声声不绝于耳,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几位大娘悄悄打量萧衔蝉和迦象子,嘴巴一动一动的,萧衔蝉对上其中一位大娘八卦的视线,绝望地发现,她的名誉好像、大概、也许,不存在了。
一刻钟后,迦兕子将草棚子交给师弟们修复,带着萧衔蝉一行人,御莲花舟而行,将喧闹与讨论落在身后。
丰溢是个水上之界,举目望去,四周皆是青碧的水,高大的杉树扎根在水下,直挺挺的树干破开水面,像一根根插在水里的筷子,蓬勃的树冠在空中搭在一起,织成翠色的天。
莲花舟在树与树之间穿行,越往深处走越安静,只有水面下气泡的一嘟噜一嘟噜的破碎声。
一路上,迦兕子保持着恨铁不成钢的脸色,不管迦象子和萧衔蝉如何解释,哪怕磨破
嘴皮,他就是一句话——“真的吗?我不信。”
萧衔蝉内丹给了谢无柩,这一路上被小黑过山车式的飞行害的又困又累,翻了个白眼不想说话,但对上迦象子一脸风评被害的表情,她难得生出一点愧疚心。
萧衔蝉道:“这只是当初为了稳住梁砚之的权宜之计罢了,到底要我怎么解释你才会相信呢?”
迦象子绝望极了,他捶胸顿足:“师兄,我自幼出家,怎么会破戒呢?”
迦兕子哼哼道:“玉蜉子师叔要还俗。”
迦象子:“……”
迦兕子撇嘴:“玉蜉子师叔还是十世佛子呢。”
迦象子:“……”
迦兕子痛心疾首:“玉蜉子师叔都不能堪破情之一字,何况你个初出茅庐的和尚!”
萧衔蝉:“……哇哦!”
你要说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
第46章
所谓十世佛子,便是有一个人每一世都入佛门修行,每一世都行善积德,如是轮回到第十世,即将功德圆满,由上界西天接引,飞升佛祖座下,从此不再受红尘之难、轮回之苦。
迦象子目光呆滞,魂飞天外,半晌,他的嗓子跟鸡打鸣似的尖叫一声:“玉蜉子师叔要还俗?!还是因为勘不破情之一字?!”
天呐,竟真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