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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以明卿君与明元君为首,身后三个修士为辅,众正道修士在天际之上结成剑阵,阵法中央,一柄丈余长的虚幻巨剑正在缓缓成型,剑锋直指魔城,凌厉的剑气令城中之人不堪承受,皆跪伏下去,安宁的生活瞬间被打破。

“找死!”

秦含玉大怒,一把重刀瞬间出鞘,此刀正是且停侯。

“结诛魔大阵!”

明卿君一声令下,数千名弟子同时舞剑,漫天剑气交织成网,化作牢笼将罗刹城外围十里尽数封锁,挡住天上日光,黑云压城城欲摧,灵气与剑气交织,肃杀之气令人窒息。

罗刹城中的古木老屋在这威压下纷纷垮折,飞沙走石。

秦含玉玄衣猎猎,面对漫天剑阵,她纵身跃起,刀锋划破长空。

“破!”

她身后浮现一把如黑龙腾空的刀影,硬生生劈开剑阵,剑气崩碎,千名正道弟子齐齐后退。

她凌空而立,刀尖直指明卿君:“昆仑宗这是要与我罗刹城开战了?”

明卿君被刀气冲得后退几步,勉强站稳,收剑入鞘,折扇一甩,道:“好个魔尊,你们罗刹城杀修士夺灵根,罪行罄竹难书,恶贯满盈,我正道定不会善罢甘休!”

说罢,他一个神龙摆尾,带领众修士撤退,霎时,罗刹城重现天光。与来时的气势汹汹相比,明卿君的撤退可谓迅疾如雷,好似方才声势浩大的声讨只是儿戏。

萧衔蝉立于秦含玉身边,望着重回平静的天际,眉头微蹙。

“这不对……”

她低语。

在原本的世界里根本没有魔界,杀害修士掠夺灵根的罪魁祸首是原亭翁与其党羽,何来罗刹城?何来魔尊?

天光如洗,却洗不尽萧衔蝉眼中的阴翳,她望着明卿君远去的方向,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需要一个敌人。”她轻声道,声音散在风里,“一个足够邪恶、足够强大,又足够遥远的敌人。”

若承认作恶的是道貌岸然的正道魁首,那千年建立的秩序便会崩塌,人心需要黑白分明,需要将一切恶推给早已被定义的“魔”。

只要将污水泼出去,再站在岸边指指点点,这样,他们就能将自己撇干净,他们还会是德高望重不染尘埃正道修士。

秦含玉收刀入鞘,她冷笑:“一群鼠辈。”

城下,惊魂未定的罗刹城百姓开始收拾残局,他们扶起倒塌的房梁,捡起滚落一地的菜蔬。

一个孩童捡起被剑气撕裂的露出棉花的布偶,怯生生地问母亲:“娘,我们真的是坏人吗?”

萧衔蝉垂下眼睫,原烬感觉到手臂被人拉了一下,他明白萧衔蝉的意思了。

三更半夜,秦含玉与魔界众将领商议保卫魔界之事,萧衔蝉与原烬离开了罗刹城。

夜色如墨,两道身影潜行于伐魔大营,火把映照下,明卿君与明元君坐于帐中,二人不语,明卿君手中握着一枚留影石,神色沉凝。

“明卿。”原烬自阴影中走出,声音压得极低,“你怎么来到魔界了?这伐魔之事又是什么缘由?”

明卿君看见大师兄,激动地站起来:“今日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师兄的身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到底怎么回事?”原烬急匆匆进来,萧衔蝉跟在他身后,她急道,“秦含玉绝非夺人灵根的元凶,还请二位明察!”

明卿君叹了口气:“若非有人用留影石记录了这副画面,我等也不会出征罗刹城。”

他将留影石掷出:“你们看。”

石头在空中旋转,一副画面徐徐展开,只见一条黑影如鬼魅般在城池中穿梭,他掩藏面貌,趁人不备从后偷袭,一个个修士被他洞开腹腔,血流如注,灵根被生生抽出,化作流光没入黑影体内。

只几息之间,已闪过黑影在十几个城池中作恶的场景,最后一幕,那黑影疾掠至罗刹城外,骤然化作一缕暗芒,钻入一个人的腹中,那个人,原烬与萧衔蝉都认识——隐光。

萧衔蝉瞳孔骤缩:“这……这……”

莫非隐光的孩儿是天生恶种?

“现在明白了吧?”明卿君收回留影石,“此人的踪迹做不得假,遁向罗刹城做不得假钻入男子腹中,桩桩件件铁证如山!这个留影石并非独我看过,昆仑宗与其他城的修士都看过了。现在,罗刹城已是众矢之的,我负师命,带领仙门大宗世族弟子前来,若魔尊不给出个说法,恐难服天下。”

“可这黑影绝非秦含玉!”

萧衔蝉有些焦躁,以她对正道修士品行的了解,现在真凶是不是秦含玉已经不重要了,查不查明真相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秦含玉必须成为“真凶”,好让声势浩大地讨伐变得正义。

“如果你们要救魔尊,最好的方法,是让那个怀了孩子的男人打掉孩子。”明卿君道,“否则,即便此次由我带队,可其他门派长老若是有异议,便是我有心信你们,也保不住罗刹城。”

原烬与萧衔蝉离开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明元君道:“我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

夜色沉沉,罗刹宫内烛火摇曳。

萧衔蝉将留影石置于案几之上,画面中那道黑影钻入隐光腹中的一幕再次浮现,隐光面色瞬间惨白,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隆起的腹部,指尖微微发颤。

“所以……”他声音低哑,眼睛通红,“我的孩子被……”

秦含玉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魔气自她掌心蔓延,笼罩隐光腹部细细探查,片刻后,她道:“只有一个元神。”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是隐光腹中胎儿自始至终安然无恙,二是隐光的孩子已经被那个黑影“吞噬”掉了,或者,他的怀孕根本就是那个黑影为躲藏在他腹中伪造的。

“能将腹中的元神取出来吗?”萧衔蝉问,若取出元神仔细辨认,未必没有将黑影与胎儿元神剥离的方法。

秦含玉声音发紧:“若隐光真的有孕了呢?强行剥离元神,孩子必不能保。”

隐光顿时扶着腰连连后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要这个孩子”他护住腹部,“无论他是什么,既在我腹中孕育,我便要保住他!我不会让他牺牲,谁也别想让我献祭他!”

秦含玉握紧他的手,转向萧衔蝉二人:“本尊乃是他的妻主,孩子的母亲,本尊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父子!”

萧衔蝉与原烬对视一眼,说实话,他们本就觉得男人妊娠之事诡异,方才看到留影石中的画面,已有几成相信隐光腹中的只是那团黑影。

可他们只开口了一个字,隐光便像看敌人一样看着他们,他现在觉得除了秦含玉,谁都是要害死他的孩子的敌人,根本不让别人靠近。

萧衔蝉叹气:“为今之计,我们再劝劝明卿君吧,或许等隐光生出孩子,一切皆可明了。”

天将亮时,城外突然传来震天号角。

“报——”

魔将仓皇闯入殿中,单膝跪地:“正道联军卷土重来,昆仑宗明卿君喊话……”他咽了咽口水,“要魔尊即刻交出隐光公子与胎儿。”

秦含玉玄甲瞬间覆体,且停侯“铮铮”嗡鸣,她冷笑:“好大的口气!”

萧衔蝉急道:“且慢!此事尚有疑点,暂且稍安勿躁,我们与他们谈谈。”

在这种局面,不用她写的“全炸了”文学出场,众多修士就会因魔界与仙门之战而死。

“不必多言,刀剑打不下来的东西,靠唇舌又能撼动几分?”秦含玉冷笑,“本尊倒要看看,这群伪君子能接我几刀?”

她大步踏出宫门,黑色披风猎猎如旗,隐光欲追,却被萧衔蝉拦住:“你留下。”

半空中,秦含玉重刀拖地,明卿君凌空而立,他身后数千修士结阵,剑光如雨,映亮半边天穹。

“魔尊!”明卿君声如雷霆,隐隐含着一丝不忍,“最后一次机会,交出祸胎,我可饶罗刹城无辜魔修一命。”

一人与一城,孰轻孰重?该做什么选择?

秦含玉刀锋一横:“来战!”

天穹之上,修士列阵,与魔修兵马打在一起,宛如一白一黑两条龙。

秦含玉玄甲浴血,且停侯斩出百丈刀影,横扫一片修士,与众修士剑气轰然相撞,气浪炸开,云层崩碎,两方人马皆被撞飞。

“魔尊!”明卿君没奈何,压低声音苦口婆心道,“你当真要为一己私情,葬送整座罗刹城?”

明明交出一人便可换取平安,何必如此执着。

秦含玉冷笑:“少废话!”

人,她要护住,城,她也要护住!

刀势再起,魔气化作黑龙咆哮而出。

另一边,与其他修士打在一处的萧衔蝉看得分明,小师妹已是强弩之末,可是以她的修为,不至于在开战没多久便损耗这般大,哪里有问题?

原烬的身影穿梭在城中,帮无辜百姓渡过此劫,渐渐的,他发现今日仙魔二界虽打斗得比昨日还要激烈,可城中却比昨日安然一些。

萧衔蝉的视线在战场上逡巡,直到看到某处,眸光一滞。

罗刹城的护城阵法不知何时已凝聚成型,那阵法的阵眼上,赫然是秦含玉的一颗赤心。

“阵成!万剑诛魔——”

数千修士齐声厉喝,剑阵中央凝聚出一柄横贯天地的巨剑虚影,带着毁天灭地之势直劈而下!

这个阵法与昨日示威的阵法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是真的能将人劈得魂飞魄散的阵法。

萧衔蝉身形如电,瞬间冲上去挡在小师妹面前。

万剑诛魔阵的威压令天地变色,巨剑虚影尚未完全落下,凌厉的剑气已在地面割裂出纵横沟壑。

因为失去心脏的缘故,秦含玉只是被诛魔剑碰到便开始嘴角溢血,玄甲胸口处裂开一道狰狞缝隙,她的披风上全是红色,分不清是装饰的流苏还是她伤口渗出的血。

她咬牙道:“让开!”

萧衔蝉没有回头,双手掐诀,一支生民笔在她面前旋转,画出一道巍峨如山岳的巨盾,最后一笔才落下,巨剑已至!

“轰——”

剑与盾相撞的瞬间,刺目金光炸裂,如十个太阳齐齐普照大地,气浪呈环形爆开,方圆在百里山顶被削平,云层全散开。

巨盾在萧衔蝉头顶裂出网纹,硬生生扛住了这毁天灭地的一击。

“噗——”秦含玉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地,魔尊的赤心虽出体,却仍与神魂相连,这一击虽未击中她,但也几乎震碎她的五脏六腑。

“小玉!”萧衔蝉顾不得自己身体剧痛,强忍着跑到秦含玉身边要为她医治。

“走……”

秦含玉染血的手指死死扣住地面,魔纹在惨白的脸上疯狂蔓延。

“我再也不希望有任何人因我而死了……”

她声音很轻,似乎是在对萧衔蝉说话,又似乎是在透过萧衔蝉,与某个看不见的人说话。

萧衔蝉连忙施法护住她的心脉,反手一推,用一朵云托着她飞回罗刹宫。

明卿君见面前二人身负重伤,眼底划过一丝不忍,不愿赶尽杀绝,抽身退步之时,忽然万千长剑自他身后飞出,似无数条长龙翱翔九霄。

仙门正道修士联军动手了。

“萧衔蝉!”原烬目眦欲裂。

万千剑光如暴雨倾泻,萧衔蝉眼前的世界仿佛被切割成碎片,她下意识提笔护体,耳边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萧衔蝉!”

一道白影如惊雷般破空而至,原烬横剑挡在她身前,无数剑影逼近的刹那,他周身突然迸发出刺目金芒。

“万剑归一。”

随着一声清喝,漫天剑雨竟齐齐凝滞,原烬长剑一挥,所有长剑如同受到不可抗拒的召唤,剑锋调转,对准那些偷袭者。

明卿君脸色剧变,大师兄潜藏在罗刹城,若无人发现还好,若被人发现身份,说不得就会被安上一个通敌叛宗的罪名。

太霄剑重重劈下,伴随着锐利的剑气,无数柄长剑势如破竹,瞬间,几千仙门修士们突觉腹部一凉,那把由他们发出的剑竟插/进了他们的丹田里。

原烬的剑气形成一个凌厉的结界,将奄奄一息的萧衔蝉护得密不透风,他看向众修士的眼神冰冷:“今日谁敢动她分毫,我必让其魂飞魄散!”

手中太霄“铮”地嗡鸣,剑光如虹,无声地威胁。

“是昆仑宗原少君?”

“他竟在罗刹城?”

“莫非……”

惊呼声响彻战场。

明卿君脸色骤变,他所担忧的事终究是发生了,明卿君闭眼叹气,几乎跣足拍手:“大师兄!你这又是何必……”

第112章

一青袍修士排众而出,直指原烬,厉声喝道:“原少君,你身为昆仑宗首徒,竟与这些邪魔歪道同流合污,可还对得起仙门正道的教诲?”

这个修士是昆仑宗附属的门派慈航宗的掌门,在关龠也是显赫一时,此时他言语满是恨铁不成钢,像个真心为原烬考虑的长辈。

原烬冷笑一声,手中太霄剑嗡鸣未止,目光如炬:“邪魔歪道?你们口口声声替天行道、正邪不两立,可今日这般兴师动众,究竟是为了伸张正义,还是着急找人背锅,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他字字诛心,听者遽然变色。

青袍修士脸色一僵,尚未开口,身后人群已传来阵阵骚动声。

“原少君,你大言炎炎,颠倒黑白,观你今日所行所言,你是打定主意要叛离正道,与魔族为伍了?”

气氛剑拔弩张,众修士站在原烬的对立面,目光如刃,似要将他生生剜出个窟窿来,四周灵力激荡,威压如潮,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原烬手中太霄剑一震,金光如怒涛狂涌,刹那间将无形的威压尽数绞碎,他衣袂翻飞,剑气所过之处,修士们纷纷被冲倒,竟无人能挡他一剑之威。

“原烬是天生剑骨,修为虽是金丹,但遇到元婴也有一战之力,再打下去,我们讨不了好!”

几名修士低声急道,语气已露怯意。

“退!先退!”

另一人咬牙挥手,众修士见状,纷纷后撤,气势汹汹的讨伐大军瞬间混乱。

明卿君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大师兄,他知道,等回去后,昆仑宗要发生一场大地震了。

原烬冷哼一声,不再追击,转身抱起萧衔蝉离开,就在此时,罗刹宫深处忽然溢散出一缕诡谲难言的气息,似雾非雾,似烟非烟,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为之凝滞。

萧衔蝉挣扎着从原烬怀中探出脑袋。

无论是罗刹城还是罗刹宫,都被秦含玉剖心压阵的阵法护得完好无损,隐光在宫殿里坐卧不宁,忽然看到侍女侍卫们神色张皇,不一会,一众医士匆匆跑过。

隐光心中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悄悄跟在医士后面,众人心中惶然,竟也没有注意到后面跟了一个孕夫。

“该用九神安魂莲入药?”

“下金针封穴会更有效用……”

“尊上命悬一线,我等必须竭尽全力啊!”

隐光还未走进殿,便闻到了一股血腥,视线穿过重重帐幔,绕过面色凝重的人们,他看到那个自己一直抵触厌恶的魔尊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宛如一具尸体。

心底突然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紧接着,这根针变成一只利爪,狠狠抓紧他的心脏,疼得他五脏六腑都痉挛。

“唔……”

一声虚弱地痛呼从他嘴角溢出,隐光下意识抓住身边的柱子,身体慢慢滑动下去。

“孩子……孩子……”

隐光跪坐在冰凉的青砖上,惨白的面容上冷汗涔涔,衣袍下摆渗出暗色的水痕。

“遭了,夫人!”

医士们恨不能会分身术,一半去救治魔尊,一半来救治魔尊的心尖子。

隐光的双臂紧紧护在腹前,喉间痛苦的闷哼声越来越大,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听不到,眼前闪过一片白光,模糊的意识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美丽非常的女人。

他干涩的唇蠕动了下,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娘……”

忽然,一团粘稠如墨的黑气从他腹腔破出,扭曲着升腾至半空。

萧衔蝉瞳孔骤缩,那黑气翻涌间隐约凝聚出一个人的轮廓,那轮廓开始只是模糊又抽象的线条,逐渐的,线条组成凹凸的面,形成一张熟悉的脸——

“太玄道君!”

萧衔蝉猛地从原烬怀里跳下来,她非常确定,这个太玄道君就是主动跳进大衍镜里的、那个真实的太玄道君。

罗刹宫被一片黑色笼罩,那团翻涌的黑雾发出刺耳的尖啸,太玄道君的面容在雾气中扭曲膨胀,阴冷的笑声震得梁柱簌簌落灰——

“天灵地煞,听吾敕令;婴胎为鼎,灵根为薪;借新生之躯,融吾残缺之魂;血肉为引,魂魄为祭;此身不灭,此灵永存!”

黑雾之中,形成太玄道君的线条渐渐凝实,其上如同有人用画笔乱画,蔓延出诡谲的红色纹路,那些红色线条从四肢向心脏处蜿蜒,周身灵光暴涨,好一个恶鬼夺舍重

生之景。

“跳进大衍镜都没死的老东西,今日便让你魂飞魄散!”

萧衔蝉提起生民笔,凌空一划,撕裂空气,金芒暴涨如烈日坠地,将太玄凝出的飘渺身体硬生生劈开一道裂痕。

太玄的惨叫声中,她踏着崩裂的砖石纵身跃起,衣袂翻飞间笔尖连点八次,每一笔都结成一道金印,八道金印组成八个卦象,将太玄团团困住,使其不得动弹分毫。

萧衔蝉调整好内伤,好在她经脉比旁的修士结实,被剑阵掠伤后,只需几刻便能调理过来。

原烬的剑比雷霆更迅疾,大霄剑裹挟着刺目金光贯入太玄道君的心脏部位,长剑瞬间绞碎无数试图重聚的红色线条。

二人合力,八卦金印与长剑一齐发动,才凝聚成型的太玄道君被震成黑气。

“不——!”太玄哀嚎不休,黑雾在金印中努力重聚,“又是你,又是你!姓萧的,我必与你不死不休——啊!”

几颗算盘珠子穿透狰狞翻滚的黑雾,钉在背后的墙壁上。

金不禁慌里慌张跑来:“我听人说魔尊与隐光都出事了……萧姑娘,原公子,你们还好吧?快躲到我背后,我是修士……”

萧衔蝉和原烬忽然一起冲过来,金不禁所有的话吓得卡在喉咙里。

一笔一剑在空中画出无数条金线,将逃窜的黑雾撕成碎片,八卦金印乍然亮起刺目的光,整座宫殿被灵力激荡的气流掀得剧烈摇晃。

太玄道君不甘地嘶吼:“不可能,本尊特意选了入镜修士的**,怎么会……”

他在大衍镜里夺走了太多修士的灵根,他不断地将那些上品灵根替换进自己的丹躯体里,然而天行有常,他的身体不可避免地衰落下去。

但太玄道君并不慌张,他能如此有恃无恐,当然是因为他知道该怎么将别人的灵根与自己的躯体完美融合。

当年师兄云阳仙尊向仙界之人求此禁术时,他暗中窥见,若要彻底融合掠夺来的灵根,必须寻一孕妇,夺舍其腹中胎儿,如此,才能使灵根如天生般与身体契合。

师兄当年夺舍失败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等孩儿长大,再夺亲生子的灵根。

可他夺舍成功了,怕寻到的孕妇是衍化世界的书中人,他千挑万选,非常确定这个隐光就是九州修士,且他腹中真的有胎儿,既如此,他破腹而出之日就是灵根融合、功力大成之时,现在却又为何如此轻易被他们打败?

“你特意选了**?”萧衔蝉敏锐地从这句话中察觉到了信息,她一脸古怪,“你仔细看清楚了,他是孕夫,不是孕妇!”

萧衔蝉一直心存疑虑,除了海马一族,她还没见过男人妊娠有孕,现在看来,隐光虽是外界修士,但他腹中的“胎儿”,应当是大衍镜根据他的执念,衍化出的虚妄之物。

太玄道君千挑万选,自以为选中真实的修士,却没万万料想到,修士腹中的孩子根本不是真正的婴孩。

床榻上,隐光涣散的瞳孔倒映着这一幕,他虚弱的手臂还维持着攥握被褥、用力生子的姿势,可腹部已经变得平坦,一点也看不出他曾有孕。

太玄道君的黑雾剧烈翻涌,发出刺耳的尖啸:“不可能!本座明明探查过……”他突然僵住,雾气凝成的人脸线条扭曲变形,“你……你竟是真男子?!”

黑雾疯狂震颤着。

“本座以为你是怀有身孕却不得不女扮男装的修士,结果你他妈就是个想怀孕的以至于生出执念的男人?!”

这是多么稀有的种类,这种亿万分之一的概率竟然被他给碰到了!

“受死吧!”

萧衔蝉不再多说废话,双手掐诀,八个金印瞬间变大如金轮,发出灼热的光,灵气汹涌地冲刷过她的经脉,萧衔蝉丹田生疼,金丹震颤,她咬紧牙关。

黑雾在这金光中如同滴在滚烫铁板上的水珠,渐渐蒸发。

“啊啊啊——”

撕心裂肺地痛戛然而止。

原烬负剑而立,颇与有荣焉道:“你杀了一个渡劫期大能。”

萧衔蝉喘着粗气,一个失力,跌坐在地上,但心里高兴得恨不得翘起尾巴:“虽然他因为自作孽,将自己身体弄得外强中干,但我一个金丹期连跨两阶与他对战,我还是很厉害的!”

原烬连忙给她输送灵气,安抚因为消耗太多而疼痛的丹田经脉。

萧衔蝉只修整了一会,便连忙来到小师妹身边。

秦含玉静静躺在床上,可她的心脏却在阵眼中感受晨光的温暖,微风拂过,带着城池中百姓的吵嚷,将人间烟火带进寂静的寝宫。

医士们自知此时再如何熬药针灸,都是无用,他们难挽大厦于将倾,个个脸上带出悲伤。

“我的家国……还在啊……”

秦含玉透过心脏望着完好的城墙,寂静的寝殿响起她的轻声呢喃,空洞的眼中泛起最后一丝光亮。

那些她拼死护住的土地,那些她以心压阵才保住的百姓,都在迎接新一天的朝阳。

“真好……”

温暖的阳光爬过街道,步上台阶,走进大殿,照在她渐渐变成墨字的身躯,在帐幔被褥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秦含玉的身体化作一连串水墨字痕,消散在空气中。

萧衔蝉徒劳地伸手抓了一下,她低声道:“小玉啊,师姐不久就出去,你在外头可得跟人家隐光道友道个歉,实在不行赔人家一点钱。”

能陪小师妹演这么久狗血四爱剧情,这位陌生道友付出太多了。

萧衔蝉转头再看躺在另一个榻上的隐光,只见他也化成了墨字,墨痕已至他的脖颈出,隐光脸上全是怅然与悲伤,倏尔,墨字爬上他的脸,他与秦含玉一起完成了执念,离开大衍镜。

整座罗刹城瞬间如万千雪片,写着“城墙”、“路人甲”、“一条街道”等字的纸片漫天飞舞,四周一片苍白。

金不禁望着逐渐消散的墨字,瞳孔微微颤动,有些惊恐:“我上次就想问了,为什么他们会变成字?王璇鸣、魔尊、隐光……我们也会这样吗?”

萧衔蝉正要解释,忽而发觉手腕生疼,她回头,撞进一双翻涌着执念的眼睛。

“怎么了?”

原烬死死盯着萧衔蝉的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所有执念消散便是离开之时,即便他天纵奇才也无法挽留,那么她的执念是什么?

阳光透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原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松开手,轻声道:“没事。”

他心中默默祈祷,既然留不住,那便让这一刻长一些,再长一些。

伐魔大营。

明卿君正在与明元君商议,如何撇清大师兄与魔界勾结的嫌疑,忽而有人跑来。

“报——罗刹城消失了!”

来报信的修士脸上惊慌之色还未消散,明卿君闻言,猛地站起身来。

“什么?!”

未等他说出接下来的话,又一修士匆匆跑来。

“报——明烛君在外,他说杀害修士夺人灵根的恶人已被他降伏。”

明卿君与明元君对视一眼,忙离开营帐。

万丈霞光之中,一座座凌云舟浮于云海之上,以铁索连环钩在一起,形成一片大营,萧衔蝉三人坐在云上,看起来很是自在。

第113章

原烬神色自然,随明卿君一起踏入营帐,他甫一进来,随伐魔大军而来的昆仑宗三个附属宗派的掌门纷纷站起来,神情激动。

原烬不做理会,指尖一弹,一枚留影石凌空飞起,在众人面前展开光影,画面中太玄道君的黑雾在金光中嘶吼着消散,最后一丝残魂也被绞碎。

“那躲入婴胎之人乃是太玄,其人杀修士,夺灵根,罪大恶极,已然伏诛,证据在此。”

他声音平静,营帐内一片哗然。

“荒谬!”慈航门掌门拍案而起,“我等皆知太玄道君为人清正,且三日前才在昆仑山脚遇见过他,他又怎会是元凶?”

幻月门掌门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原少君,你先前为护罗刹城与我等兵戈相向,如今又突然呈上这等’证据‘……”他顿了顿,“未免太过巧合。”

青冥门掌门嗤笑一声:“这’证据‘怕不是伪造的罢?原烬,你这是要往自家师叔身上泼脏水?”

慈航、幻月、青冥三门附郭昆仑宗,三者唯昆仑宗马首是瞻,若云阳道君飞升,昆仑宗掌门之位必是其子原烬接手,可原烬为人刚直,不好亲近,但云阳道君的师弟太玄道君为人通达世故,言谈举止令人如沐春风。

若是原烬登上掌门之位,他们私底下做的生意被其察觉,恐怕会死在他的剑下,相比之下,太玄道君就很通人情,他们自然更愿意由太玄道君登上那个位置。

明卿君见帐内气氛剑拔弩张,立即上前一步,折扇一挥,挡在原烬身前:“诸位道友且慢”他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此事关系重大,不如由我昆仑宗先行查证。”

他转身向各派掌门拱手。

“若留影石有假,我宗必给诸位一个交代,若太玄当真是杀修士夺灵根的真凶……正好请诸位随我同赴昆仑,当面质询。”

幻月宗掌门冷笑:“明卿君是要包庇同门?”

谁不知道原烬在天剑峰乃至昆仑宗有多受敬仰。

“非也。”明卿君不疾不徐地摇着折扇,“只是诸位既不信留影石,总该信我等师尊吧?师尊法力高强,定有法子验证留影石是真是假。”

青冥门掌门还想反驳,却被慈航宗掌门拦住:“云阳道君的为人,我等自然是信得过的。”

明卿君顺势抬手结印,一道传讯金光直冲天际,凌云舟之间的铁索连环霎时消作片片云雾,千帆升起。

“如此,便请诸位随我回宗。”

千帆尽过,眨眼间便来到昆仑宗山门前,云霞翻涌,但如斯美景却无一人有心情欣赏。

明卿君悄悄传音给原烬:“大师兄放心,有师尊为你背书,想必那些老家伙也不敢再与你为难。”

这话被站在原烬身边的萧衔蝉听到了,她心中陡然升起危机感,就凭原亭翁这个将儿子视作人形器官容器的家伙,他不趁机要原烬的命才怪呢。

此番去昆仑宗可谓危机四伏,若趁现在就跑呢……

她打量四周,入目所及全是若无其事实则盯梢的修士。

好吧,怎么也跑不出。

昆仑宗天剑峰大殿内,肃杀之气弥漫,数十名修士鱼贯而入,衣袍猎猎作响,昆仑宗其余弟子听闻天剑峰三位师兄都回宗了,个个激动地跑来看热闹,可还没靠近正殿,便听到咄咄逼人的质问。

为首的慈航门掌门一甩袖袍,厉声道:“原掌门!令郎污蔑太玄道君行夺灵根这等邪术,以此为借口,下手杀害太玄道君,可有何解释?”

原烬笔直地站在殿中央,眉目如刀,脊背挺得笔直。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丝毫不为这咄咄逼人的架势所动。

“我若想杀害太玄,何需借口。”他声音沉稳有力,“留影石足以证明太玄所行恶事证据确凿。”

幻月门掌门冷笑一声:“好一个’证据确凿‘!”他转向原亭翁,眼中精光闪烁,“原掌门,令郎这般诬陷同门师叔,莫非是想提前继承掌门之位?”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骚动起来。

青冥门几位长老交换着眼色——他们私下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原亭翁可以容忍,但如果被这位刚正不阿的少君知晓……

原亭翁高坐玉座之上,面容慈祥,他轻叹一声,仿佛一个为儿子操碎心的老父亲:“烬儿,为父自然信你,只是……”他环视众人,似是被人逼迫到极致,“只是此事的确疑点重重,诸位道友需要一个交代……”

原烬突然说了一个词,整座大殿霎时没了异议。

“搜魂?!”萧衔蝉猛地打断,声音因颤抖,死死拉住原烬的手腕,“为了这些无关紧要之人的质疑,你便要剖开肚子自证清白?不值得!”

原亭翁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冷意,面上却仍挂着慈爱的笑容:“这位姑娘多虑了,若烬儿所言属实,我自会护他周全。”他又转向看原烬,“我儿,搜魂术难免伤及根本,为父有一法,既可证明你的清白,又不伤身。”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仿佛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我昆仑宗禁地有一剑冢,剑冢之中万剑有灵。”原亭翁缓缓起身,宽大的衣袖在玉座前垂落,他慢慢踱步下来,“若你本心无愧,自可安然通过;若有一丝晦暗私心,万剑加身。”

他慈爱的眼底划过一丝暗芒:“烬儿,你可敢一试?”

萧衔蝉听到“剑冢”二字,心头巨震,她从谢无柩嘴里听说过这个地方,当年原亭翁将原烬抽剑骨拔灵根之地就在剑冢旁边!

她死死攥住原烬的衣袖,低声道:“别去……”

她曾在昆仑宗的史书上看到过剑冢的记载,早在原亭翁飞升之时,剑冢便被天雷击中,灰飞烟灭,可是从书中记载的只言片语中,她看到那是一个危机四伏的险地,即便是化神修士也难保全身而退。

况且原亭翁必定心怀叵测,此路艰险可见一斑。

原烬却轻轻拂开她的手,目光坚定如初升的朝阳:“我本清白,何惧去剑冢走一遭?”

原亭翁大笑:“好!不愧是我的孩儿,既如此,明日子时便是剑冢开启之时,你若能在三日中毫发无损地走出剑冢,清白自见。”

原烬毫不迟疑地应下:“三日为限。若我能出来,便证明所言非虚,太玄即为元凶。”

他转身大步走向殿外,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殿内众修士不由自主让开一条路,讥讽、算计、不解,这些眼神追着他的背影,却无人敢直视他坦荡的目光。

天剑峰上,原烬洞府中。

洁白的烬荼花落满竹檐,如同一层厚厚的雪,院中一泓碧水映着天光,偶有风吹过,涟漪轻荡时,碎金般的日影便与飘落的雪白花瓣一同沉浮。

这里还是安宁的样子,外界的风风雨雨打不到这里的花。

“你明知道原亭翁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答应他?”萧衔蝉一进洞府,怒火再也压不下去,骂道,“还不如让人搜魂呢?要是搜魂,我还有办法护住你,可你要进剑冢……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活得太久了想死一死玩玩?萧衔蝉想再骂他几句,可一想到他马上就要进剑冢,便什么话也骂不出来了。

金不禁感慨地摇摇头:“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一个个道貌岸然,却恁的狠毒!”他转头问原烬,“你是不是得罪慈航门那些人了?我看他们并不在意谁是真凶,什么是真相,他们就只想按死你。”

明元君怯怯道:“大师兄为人刚直,不喜慈航门等人逢迎,故而……”

明卿君靠在一边摇着折扇:“大师兄,要不你还是跑吧?且不说世上根本没有毫无私心之人,就是有,也难过剑冢,那里的剑根本就是凶煞之器,只会随机伤人。”

原烬摇摇头,让两个师弟带金不禁去客房下榻,待众人离去,洞府内安静得只剩烬荼花簌簌落下的声响。

他上前一步拉住面带愠色的萧衔蝉的手,讨好地摇一摇 。

萧衔蝉一把甩开:“你疯了吗?剑冢里的剑都是被凶煞之气侵蚀透的残武、凶器,根本不分敌我,只知杀人饮血!世上没人能毫发无损地走出剑冢。”

她突然压低声音,试图劝说他。

“我们已经找到两个这个世界的核心了,还剩下两个,只要完成他们的执念,或劝他们放下执念,大衍镜衍化出的世界自然和崩塌,我们就能离开大衍镜!你何必听从原亭翁的话?别忘了,若是在这里受伤,现实中的肉身也会……”

原烬拉拉她的手,他正是不想她顺利找到哪两个核心,这才用入剑冢一事拖慢她的脚步,还有……

“我不信他当真狠心至此。”

原烬自幼有原亭翁亲自抚育,父亲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个秉公持正的人,即便萧衔蝉几次三番言之凿凿说父亲对谢无柩的所作所为,他怀疑过,痛苦过,可他还是不愿相信。

“什么?”萧衔蝉没能理解他在说谁。

原烬没有接话,忽然转身,惊起一地雪白落花,他拔出太霄剑,剑光乍破的瞬间,湖面顿时炸开三尺浪花,长剑拔出,剑气震荡满院花瓣无风自起,如大雪纷纷。

“担心什么?”

原烬突然笑得张扬自信,这一点情绪的外露,让萧衔蝉透过漫长时光,看见了那个还不曾被折去傲骨的剑修少年。

他的眼中有一道灼灼的光芒流转。

“凶剑如何?残剑又如何?在我手里,照样要俯首称臣。”他道,“自我三岁之时踏上剑之一道,此世间便无我不能拿起之剑!”

第114章

子时,万籁俱寂。

昆仑宗众修士无不听说原烬要身入剑冢,以证清白之事,所有人都聚在剑冢镇守阵法外,以往无人问津、绕道远离的剑冢此时虽无一人出声,却萦绕着一股无言的沸反盈天的气氛。

原亭翁立于高台之上,宽袖翻飞,一道掌门印烙在镇守阵法上,霎时激起万千金光,剑冢入口的古老禁制应声而开。

刹那间,滔天凶煞之气如决堤血海般喷涌而出,整座山峰都为之一震。

冢内万剑如林,残武锈铁纵横插/在焦土里,如巨兽尖利齿牙,在冰冷月光下投出歪斜的影,剑身上缠绕的煞气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嗡鸣声。有的剑刃口翻卷,有的剑自中折断,但它们仍固执地指向苍穹。

原烬毫不犹豫,在阵法开启的瞬间便走进剑冢,连一句话都未说。

“大师兄!”

身后的弟子们惊呼,声音却传不进原烬耳边。

刚入剑冢,原烬便感到无数道森冷剑意锁定了自己,那些被煞气侵蚀的凶剑仿佛嗅到血腥的豺狼,剑身震颤,剑气齐刷刷锁定他所在的方向,倏尔,一道凛冽的剑气劈在他脚边,地面瞬间龟裂。

原烬指节扣上太霄剑柄的刹那,整座剑冢骤然嗡鸣,太霄还未完全出鞘,凛冽的剑气已如霜潮奔涌,震得四周残剑铮然作响,他手腕一翻,剑光乍破,似白虹贯日,空气被斩出裂帛之音。

他剑锋斜指,凶煞剑气组成的网均被斩碎,眉宇间尽是睥睨之色。

原烬且战且进,忽然脚下一沉,低头看去,靴底竟踩中一块隐现符文的青石板。

“这是……”

光芒大盛,原烬来不及说出别的话,失重感瞬间吞没了他,再睁眼时,眼前景象让他素来冷静的面具出现裂痕。

焦土之上立着一块石头,上面模糊的血色字迹写着——庚字墟。

“这里……这里为何……如此熟悉?”原烬忽然头痛欲裂,他想起来了,他全部都想起来了,他已经在这个执念里轮回了三千次了。

烬荼花下,萧衔蝉手中托着一只虫形金印,这印明明灭灭,忽而,光芒尽数熄灭。

她猛地站起身。

原烬入剑冢前,她放心不下,在他身上留下一枚青蚨子印,她掌心结下青蚨母印可以寻觅他的踪迹,确认他是否安全,可现在母印消散,这意味着原烬遇到了致命的危险,或者,去了一个未知的地方。

“萧姑娘!”明卿君跌跌撞撞冲进庭院,向来风流倜傥的他此时无比慌张,他一把抓住正在试图燃起青蚨印的萧衔蝉,“剑冢出事了!”

一捧烬荼花整朵坠落,砸在地上碎成片片雪白。

剑冢外,众人屏息凝望。

镇守阵法如同一个透明的壳子,里面的狂风如巨兽咆哮,裹挟着刺骨煞气,将冢内残剑尽数卷起,锈蚀的断刃、扭曲的剑骸,在风中疯狂旋转,碰撞出刺耳的金戈之声,似马上就能冲破阵法。

“不好!”

“剑冢暴动了!”

“从来都是平静无波的,怎的原小友一进去,就出现了这种事?”

围观的昆仑宗弟子和慈航门等门派修士的交谈声窸窸窣窣。

“大师兄还在里面!”明元君急得要往前冲,却被无形的阵法掀翻在地,他抬头时,正看见一柄断刃巨剑擦着阵法边缘划过,将狂风卷起的岩石削成齑粉。

萧衔蝉死死盯着风暴中心,她怕看见原烬的身影,也怕看不见原烬的身影,掌心的青蚨母印彻底熄灭,消弭无形。

“剑冢突发暴动,不知大师兄如何了……”

“还请师尊开启阵法,允我等进去营救大师兄!”

“请师尊打开阵法禁制!”

众昆仑宗弟子在明卿君与明元君的带领下,齐齐跪了下来。

原亭翁立于高台之上,眉宇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忧色,雪白的广袖在风中飘飘,俨然一副慈父模样。

“烬儿秉性刚直,剑心通明,若当真问心无愧,必能化险为夷。”他声音沉痛,广袖一挥,掌门令符凌空化作一道金色结界,如一条金河,在剑冢划出一道禁制,使人不得靠近,“即日起,剑冢四周列为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以免干扰烬儿。”

众弟子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掌门之令,明元君红着眼眶被明卿君强行拉走,慈航门几位长老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也陆续离去。

场中很快只剩萧衔蝉一人独立,夜风卷起她的衣袂,一身馥郁的烬荼花香早就被风吹得一丝不剩。

明卿君与明元君想劝她先回去,毕竟他们师尊划下的禁制普天之下也难有人解开。

萧衔蝉死死盯着结界内翻涌的风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突然,眉间传来一阵灼烫,那个被遗忘多日的光点骤然亮起璀璨光芒。

萧衔蝉闭目内视,只见云似雪留下的光点旋转着带起点点光明,倏尔破体而出,在她眼前化作一杆三尺长的龙头杆,静静悬浮在她面前。

杆身缠绕着复杂铭文,每一道凹槽里都嵌有星陨砂,宛如一条条星河,龙头细须长角,乃是上古玄龙的样子。

萧衔蝉呼吸一滞,这花纹……这花纹怎么如此眼熟?

她仔细思量,终想起在哪见过——这根龙头杆的纹路与九曜灯上的图案竟相辅相成!

“原来如此……”

她轻喃出声,指尖不自觉地抚上面前的龙头杆,杆子微微震颤,龙首突然亮起一点金芒,恰似黑夜中的烛火。

九曜灯乃明羲仙尊亲手所制,她所赠之物,想必是九曜灯的灯笼杆。

她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忽然就有了个主意。

天剑峰,原烬洞府前

萧衔蝉猛地回头,死死扣住明卿君的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告诉我,九曜灯现在何处?”

她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是暴风雨前最后一丝平静。

明卿君被她眼中翻涌的情绪惊得后退半步,折扇“咔”的一声摔在地上,折断了扇骨,他看看萧衔蝉,又看看那杆莫名出现的龙头杆,突然明白了什么。

“九曜灯?借给莲送归后还未收回,不过据弟子传信说,已在送回昆仑宗的路上了。”

萧衔蝉的脸色瞬间惨白,这里是大衍镜中的世界,只有四方世界,根本不存在什么莲送归!

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不成!萧衔蝉坚定地握拳,突然提笔在龙头杆上画出条条符纹。

“这……这是……”

此物既然是明羲仙尊亲手相赠,又曾与九曜灯是配套的一对,她就不信,不能凭借灯杆找到灯笼。

世上寻物最快的法术莫过于青蚨印,只是九曜灯上没有子印,这个法印便得改上一改。

最后一笔符纹画完,龙头杆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倏尔腾空。

萧衔蝉眼睛一亮,那些嵌着星陨砂的纹路此刻全数亮起,汇聚在龙睛处,猛然迸射出刺目金光,光芒在夜色中勾连成一条金河,像是在指路。

“抓紧时间。”

她喃喃自语,一把抓住,翻身坐上悬浮的龙头杆。

明卿君只来得及看见她衣袂翻飞的残影,那道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冲破云霄,沿着在空中飘荡的金色河流飞往未知的目的地。

夜风在

耳畔呼啸,下方山河化作暗影,龙头杆载着她穿过翻涌的云海,月光给她的直裾镀了一层银霜,萧衔蝉俯身紧握龙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只盼这杆子飞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忽而脚下掠过几个修士,他们惊奇地指着天上飞行的不明生物,纳罕道:“竟还有修士的飞行法器是扫帚?”

此情此景,“哈利波特骑着扫帚飞”这句歌不由分说地在萧衔蝉耳畔响起。

她笑了一下,希望自己的这个计划能有用……

“轰——”

龙头杆突然急转直下,金河流向一片暗林,萧衔蝉险些被甩出去。

她们正冲向一片黑雾弥漫的枯木林,那些扭曲的树干上爬满血色藤蔓,如同血管般搏动着,腐臭的瘴气扑面而来,尖利的树枝似鬼爪,抓破她的衣裙。

“再快些……”

萧衔蝉咬牙拍了下龙首,杆身顿时金光暴涨,金河硬生生在瘴雾中冲刷出一条通路,枯枝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不知在这片密林飞了多久,当所有枯树都被她甩在身后,最后一丝黑雾也散去,眼前的景象让萧衔蝉呼吸一滞

焦黑的大地龟裂成蛛网状,裂缝中全是干涸的暗红色,像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在这片死地的中央,伫立着半截断裂的石碑,上面刻着褪色的“字墟”二字,在其上还有一横,似是还有一个字,不过这个字许是已随着石碑断裂的部分消失了。

金河的流光在焦土上戛然而止,如水流渗入沙砾般消散无踪。

萧衔蝉从龙头杆上跃下,鞋底刚触到地面,便听见“咔嚓”一声脆响,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竟踩碎了一截早就风化的白骨。

四周寂静得可怕。

身后焦黑的枯树上悬挂着破败的布幡,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放眼望去,眼前这片焦土上连一丝生气都没有,萧衔蝉握紧龙头杆,杆身的星砂纹路忽明忽暗,仿佛感应失灵。

“九曜灯到底在哪?”她轻声道,金河既然在这里消失,说明灯一定在此地,可是眼前只是一片荒芜。

“嘻嘻”

一道轻不可闻的笑声在身后响起,萧衔蝉连忙转身,可身后一个人影也没有。

奇怪,难道方才听到的声音是幻觉?

“嘻嘻”

一阵三尺寒冰般的冷意爬上她的脊背,萧衔蝉猛地转身,还是什么都没有。

第115章

昆仑宗山门处,一袭玄色道袍自云层穿过,足下云影未散,宗门大阵竟无半分波动。

守山弟子们正偷得浮生半日闲,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处聊天,看见来人,手中玉盏“啪”的一下,从云端坠下,指着他声音颤抖:“太……太玄道君?!您不是被少君和萧姑娘斩于罗刹宫吗?”

一个死人,怎么又出现在昆仑宗了?

昆仑宗大殿中,留影石在众人眼前亮起,罗刹宫中那长着太玄面容的黑影一遍又一遍地碎裂。

“此事古怪,怎会出现两个太玄道君?”围观的修士们惊讶非常,齐声道,“还请掌门明鉴!”

原亭翁沉默半晌,道:“请萧姑娘来见我。”

殿中修士交头接耳,有人压低声音道:“原少君素来除却剑之一道,心中无外物,近来身边却多了一个萧姑娘,想来必定关系匪浅,此事始末说不定她会清楚。”

话音未落,执事弟子已领着一素衣女子入殿,女子规行矩步,每迈出一步,无论是步态还是距离,都好像是尺量好的,头上玳瑁擿垂下的金花随着步履颇有节奏地一点一点。

原亭翁看着越来越近的女子,他知道此人本是原氏分支原煜的妻子,算起来是原烬的堂嫂,对于原烬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这件事,原亭翁根本不在意,无论是谁,都不会撼动他即将完成的大计,可是现在看此人行动举止,似乎很是怪异。

手中茶盏突然一顿,原亭翁突然将手中茶杯倏地弹出,正击中萧衔蝉膝盖,发出“咚”一声闷响。

低眉顺眼缓缓走路的萧衔蝉定住,金花在脸上投下晃晃悠悠的影子,满殿之人俱疑惑地看向她。

突然,她的脖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缓缓转动,发出“咔咔”的机括声,裙下的小腿旋转三百六十度,将裙子顶得翻飞起来,差点变成竹蜻蜓飞起来。

满殿哗然。

“木傀儡!”众人惊呼。

太玄道君施法,法术划过傀儡眉心,瞬间,几张写有“脸”、“眼睛”、“直裾”等字的纸张纷纷扬扬剥落下来。

“此人以傀儡蒙蔽我等,尚不知其有何目的,此事与其有何干系,弟子请掌门发布追捕令!”太玄立时跪下请命。

原亭翁眼神幽深,掌门印霎时烙印在散布于天南地北的昆仑宗弟子玉印上,金光组成五个字——追捕萧衔蝉。

焦黑的大地如同巨龟腐烂的壳,枯死的树杈刺向黑暗的天空,冷风裹挟着淡淡的腐臭味拂过,偶尔空中飘来几片灰烬,像一场永远下不完的雪。

那声“嘻嘻”的笑声突然在耳畔放大,似是终于戏弄够了,大发慈悲显露真身,萧衔蝉猛地侧过脸,她温热柔软的脸颊贴上了一片冰冷的人皮。

一张惨白如纸的脸靠得极近,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唇角挂着天真又诡异的弧度。

少女赤足悬浮,华贵的衣袍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前襟边缘带着焦黑的灼痕,左袖齐肩断裂,露出手臂,衣服上沾着斑驳血渍,后摆被扯出长絮,随着她的动作飘来飘去。

萧衔蝉蓦地睁大眼睛,她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她们有过一面之缘。

“流月道友?”

“咦?你怎么知晓本王名讳?”

萧衔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本王?据她所知,四本话本里,唯一会自称“本王”的,只有鬼王。

可是……可是鬼王不是男的吗?

萧衔蝉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回想起同样穿进《鬼王》话本的夜犹良,他一个男人,穿成了女配,那么流月这个女人穿成男主,也是很合理的事吧。

不过……她记得这个话本的女子现在是明五娘来着……

嗯,萧衔蝉在心中默默点头,真是一片橘势大好。

她的目光落在流月手中那盏缩小的灯笼上,玄龙断角、珍珠联结,五盏小灯亮起五色,烛火光华流转——正是昆仑宗不见踪影的九曜灯。

“流……不,鬼王大人,我们打个商量。”萧衔蝉立刻笑得如同一朵菊花,“你手上所拿的九曜灯,正是我此行所求之物,可否割爱?我愿以灵石法宝相换。”

流月摸了摸手中灯笼,触手光滑如玉,她笑道:“巧了,这样的好东西,我也喜欢,不愿送人。”

“可这是昆仑宗的镇派之宝,你拿走不太好吧?”

流月染血的袖袍一甩,灯笼也随之旋转出一道光弧:“弱肉强食,我抢就抢了,你又能奈我何?”她忽然凑近,浮出看好戏的神情,凉的手指划过萧衔蝉颈侧,“倒是你,昆仑宗的追捕令都下了,你还惦记着给他们当狗腿?”

追捕令?萧衔蝉恍然大悟,一定是深索的易容被发现了,她得抓紧时间了。

她看向流月,眼

神中全是深思,流月和明五娘既穿成了《鬼王》话本的核心,她们的执念会是什么呢?

就在萧衔蝉思索之际,地面突然剧烈震颤,远处传来一声暴喝:“流月!你这个夺我灵根的贼人,受死!”

一个魁梧身影如山石砸地,震得尘土飞扬,砂石四溅。

明五娘双臂肌肉虬结,玄铁护腕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她手里那个卷起来的本子已经是一卷烂纸,却被明五娘挥出金箍棒的气势,呼啸而至,在即将击中流月心口时微不可察地偏了几分,擦着衣襟而过,在她身上留下血痕。

“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你乖乖待在我的寝殿,做我的金丝雀有什么不好?”

流月轻盈后掠,手中九曜灯一晃,五色烛火骤然暴涨,倏尔熄灭,流月发觉九曜灯还是未认她为主,气恼地收入袖中,指尖凝聚灵气成索,直取明五娘咽喉。

萧衔蝉眯起眼睛,敏锐地注意到她们打架的不对劲,这两人看似招式狠辣,招招直取命门,却都在在最后关头都留了余地,好像并不想将对方置于死地。

奇怪,难道真的因为剧情影响,她们俩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对彼此的感情?

萧衔蝉轻摸下巴,看着两人在焦土上缠斗的身影,趸摸如何从流月袖中拿到九曜灯。

那厢,流月打出一掌,冷笑道:“轻松些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非得自讨苦吃?”

明五娘忙格挡,喝骂一声:“逢迎拍马、勾心斗角又有什么趣?你为什么不诚心求道?”

“求道求道,即便飞升位列仙班,也不过在仙界泯然众人者,成为十万天兵之一而已,倒不如在凡间逍遥千年。”

“亏你还是鬼王,眼界如此狭窄!”

人的思想是最难改变的,它像一堵无形的墙,不是用砖石砌成,而是由经历和习惯堆叠出的,可以站在墙外讲道理,但墙内的人若不愿开门,再响亮的声音也传不进去。

二人你来我往,谁也说服不了对方,越说越气,打得不可开交。

流月与明五娘激战的罡气震得整片焦土晃荡起来,剑气与鬼火将本就荒芜的大地砍出更多裂痕。

萧衔蝉在灵力乱流中艰难稳住身形,突然瞳孔一缩,她眨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很快,她们,包括正在打架的流月与明五娘都发觉了异样。

焦土的裂缝中好像渗出了粘稠的黑色东西,那些黑色先只是一点,渐渐的蔓延开,仿佛地心的石油正在汩汩涌出,只是这些黑色并非石油,它们越来越多,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好像一团团黑泥捏出的软趴趴的人。

“嘶!”

黑色的人站起来后萧衔蝉才发现,他们形状诡异,个个肚腹滚圆,手腕脚腕上似有铁链,组成他们身体的粘稠的黑色并非泥土,而是雾气,只不过雾气太浓,看起来像是实体。

“住手!”萧衔蝉厉喝一声,她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了,“厉鬼,是厉鬼!你们惊醒了厉鬼!”

生前饱受折磨者,死后魂魄会化作厉鬼,理智尚存者会一直保持死亡时的状态,直到执念消失,理智全无的,其魂魄便会是不可名状的黑色雾气,观其黑气之浓淡,可判断其戾气大小。

萧衔蝉现在疑惑的只有一件事,为何此地会汇聚如此之多的厉鬼?

“嘶——”

被唤醒的厉鬼尖啸一声,纵身向此地唯三喘气的人打去,铺天盖地的黑影压的萧衔蝉差点喘不过气。

流月猛地后撤,鬼王印在掌心亮起,却倏尔熄灭,毫无反应,她脸色骤变:“不可能……我乃鬼王,为何号令不了这些厉鬼?”

“因为不是一个剧本里的。”此地是昆仑宗辖制范围,不受《鬼王》话本世界规则所限。

“什么?”

流月不明白萧衔蝉的意思,三人暂时合作,在黑影密不透风的攻击下且战且退。

萧衔蝉盯着亡魂,寻找他们的弱点,仔细观察之下发现,这些人的身形都很瘦弱,脸部线条柔和,再加上肚腹滚圆……

她突然想起刚才来到这片焦土时看到的石碑,上书“字墟”二字,谢无柩曾与她说过,原亭翁在灵脉中按照十天干设立七墟,这七墟全是被强迫怀孕的女修,为了对比实验,每一墟的女修修为不同,所吃的药也不同,从凡人到元婴,不一而足。

谢无柩就出生在庚字墟,因他带着原亭翁梦寐以求的上品灵根和天生剑骨出生,这场惨无人道的实验才得以停止。

“是被原亭翁残害的女子们!”

流月与明五娘面面相觑,并不明白萧衔蝉话语中的意思。

萧衔蝉在厉鬼追杀下跑得飞快,却突然转身,向身后的厉鬼伸出手,指尖触到飘过的残魂的刹那,识海里炸开一段陈旧的记忆——

冰冷的石台上,女修们被铁链固定四肢,抽去法力修为,她们被迫怀孕后,各种颜色怪异的药液灌进嘴里,金针、法术、法宝……这些东西毫不客气地往她们身上招呼。

她们在绝望之中仍不放弃,不知反抗过多少次,逃跑过多少次,石壁上的血手印层层叠叠,刺目的红钻进萧衔蝉的眼里,她惧怕似的转头,对上了一双濒死的眼睛。

女人的眼神里不是仇恨,而是茫然,直到咽气那一刻,她都没想明白,她本该顺遂的一生为何会变成这样?为何有人会把同族之人当作培育灵根的器皿?

庚字墟传来一个天才降生的消息后,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自己做过的丧心病狂的事情,原亭翁毫不犹豫地下令烧毁一切,但凡活人一律焚烧灭口,于是曾流满血泪的地方化作一片焦土,唯有不甘的亡魂一遍遍在这里盘旋。

厉鬼呼啸声此起彼伏,萧衔蝉睁开眼睛,转向流月:“快把九曜灯给我,我有办法超度她们!”

这些厉鬼无不是法力高超、执念极深者,萧衔蝉知晓超度之法,却无深厚法力,唯有借助九曜灯。

第116章

“把灯给我!”萧衔蝉在亡魂的尖啸中朝流月伸出手,“任你法力再高强,在此地也是无用,快给我,我能超度她们!”

她手中的灯杆龙头微微发亮。

流月犹豫不决,袖中的九曜灯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发烫,明五娘一锤敲散扑来的亡魂,喊道:“信她一回!”

再犹豫下去,她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流月咬牙,下定决心,自袖中取出九曜灯,抛向萧衔蝉。

九曜灯飞向萧衔蝉的刹那,她手中的灯杆倏尔飞出,龙首张口,衔住灯环,二者完美契合,浑然一体,五色烛火“轰”的暴涨,光芒所及之处,焦土褪去狰狞,露出原本青石砌成的高墙牢笼,其中隐约有人影憧憧,断裂的石碑在光中重组,显露出完整的“己字墟”三个血字。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若非原亭翁在庚字墟得到了原烬,说不得十天干都不够他给自己的实验禁地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