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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房夫人走到卧房前,离推门还有几步之遥时,见司徒征开了门。

他一袭白色长袍,发束玉冠,身姿矫矫如松。

“母亲怎的来了?”

他这时候才出来,更是令房夫人觉得古怪。司徒征自小懂礼,若是听到她来了一定会早早出来迎接,不至于她都快要进卧房了才开门。

看衣着打扮,倒是

没有什么异样。

房夫人没好气道:“我来看看你!今日不是休沐,你怎的没有去上值?”

司徒征微微一笑道:“母亲是想问我为何命人将画墨带来吧?”

被戳破心思,房夫人嗔怪道:“你既然看出来了,就直说吧——雨下这么大,你要让你娘站在外间和你说话?”

司徒征比手,示意房夫人进来。房夫人带的婢女收好伞,侍立在门口。

屋内散着一股淡雅的檀香,房夫人在椅上坐下,奇道:“不年不节,你一个人究竟在弄什么名堂?”

不等司徒征答话,房夫人就继续道:“自然,你如今是跟着太子做事,有许多朝堂上的事情要操心。论理,我不该来问你在做什么事。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你在储君身边也要万事小心,不要仗着自己是太子的伴读而哎,你不去上值,和太子告假过吗?”

司徒征道:“殿下知道的。”

“这就好。”房夫人点点头,目光在室内打转。

卧房被一座十二扇碧峰翠嶂山水画大屏风隔断,一分为二。内里的光景如何,难以窥视,只露出一张座椅来。外间陈设简单,木架上挂着一件青色的窄袖武袍,和一柄宝剑。

房夫人收回目光,又问道:“你今日怎的不去上值?”

司徒征给母亲斟了一杯热茶,耐心道:“偶感不适,告假一日。”

一听说儿子病了,房夫人更加奇怪了,追问道:“你会不适?你哪里不适?可有请过大夫了?”

不怪房夫人惊讶,司徒征从小就身体很好,无病无痛。虽然面容文雅,衣裳覆盖下却是一具强健的体魄,从不生病。

“风寒,不是什么大病。”

房夫人半信半疑,问道:“那画墨又是为何?”

她猛然间站了起来。司徒征十岁后,她就很少进他的卧房了。虽然司徒征从容得很,但今日她进来后就处处觉得不对

房夫人指了指屏风旁的几滴水,问:“这是什么?”

司徒征循着母亲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大约是纪襄沐浴后出来不留神滴下的几滴水珠。

他镇定地扯谎:“可能是起初没关窗,雨飘落进来了。”

纪襄跪坐在屏风后,心都快从喉咙口里出来了。她看不到侯夫人和司徒征的身影,听脚步声像是二人都走近了。

约摸半炷香间,她听到了那一声嘹亮的通报。

如果被司徒征母亲看到她在司徒征的卧房里,那真是说不清了。

而且,纪襄有一种奇怪的直觉,那便是司徒征是不会告诉他母亲发生了何事的。

司徒征简略地安抚了慌乱的她几句话,便挪了挪屏风的位置,让她安心在里面坐着就好。

若是坐在床榻上,万一司徒征母亲不由分说走进来,那真是再长一张嘴也说不清吧。在椅子上则是会被看到的,纪襄飞快想定,半坐在了屏风之后。

可现在,侯夫人就站在屏风旁。

司徒征还让她不要想着躲在柜中或是床下,她自己也不想如此狼狈,同意了。谁知道侯夫人就像是知道了司徒征房里有怪事一般,一定要问个清楚。

房夫人匪夷所思地看着司徒征,她算是看出来了,从“偶感不适”后儿子说的话全是扯谎。

屏风外安静了,纪襄屏着呼吸,生怕被敏锐的侯夫人听到。

偏偏人紧张时,就会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格外明显。

实在不行,就在侯夫人进来时主动站起来吧。

可是,应该找个什么理由解释呢?

“你得了风寒,我进去瞧瞧你的被褥可是有何不妥当。”

纪襄攥紧了手,慢慢地站了起来。

坐着实在不雅,还是站起来面对吧。届时她就一言不发好了,让司徒征去糊弄他的母亲。

她有些无赖地想着。

纪襄才站定,就看到一只手伸出来,似乎是拦住了侯夫人的去路。

“儿大避母,母亲是知道的。”司徒征淡淡道。

他这么说,等于是告诉了房夫人,屏风后就是有不能被她看见的东西。

“母亲不用操心,是关乎”司徒征顿了一顿,“母亲不用操心,您坐。”

房夫人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屏风,视线又移到司徒征已经褪去少年青涩,清俊雅致的脸上。

片刻后,房夫人在无声中妥协了,坐回了原有的位置上。

如果孩子一向令人操心,那或许平日里就会有懒得管教的时候。可若是孩子自小懂事得过分,那他身上有点异样,就会令父母担忧不已。

“罢了,我也不管你这么多了。总之,你记得,平日里公事再多也不要耽误了自己歇息。我们家也不缺你一个去挣家业,留着祖宗基业,无功无过地混下去就很好了。你父亲也是这般想的,什么时候你身边有个贴心人能和你说说话,照顾你,那我们才是真放心了”

纪襄静静地听着房夫人絮絮叨叨。

中年女子的声量很温和,带着一股平缓的力量。她不知道司徒征听了是什么感受,但她有些许羡慕。

司徒征十九岁了,母亲还会关心他是否告假这样的小事,会因此来别院看望他。

终于,外边的说话声停了。一直没有停歇的雨声也渐渐小了许多。

她听到了司徒征送母亲出门的声音。

雨虽然小了,天色依旧昏沉。

片刻后,司徒征回来了。眉眼上沾染了几滴细小的水珠,他仔细地用手帕抹去,点起烛火。

做好一切后,看向纪襄。

室内一下子透亮起来,照出司徒征平静的眼眉。

他不开口,纪襄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司徒,我适才说的,你是什么打算?”沉默片刻后,她主动开了口,“就是我求你帮我报复回去。”

她想的很清楚,她一个人势单力薄,或许能让谈贵妃大庭广众丢一回人。但是要让她付出相应的代价,那她一个人暂时是做不到的。这件事她不准备告诉任何人,那就只有请知情的司徒征帮她。

至于司徒征问的那一句

“纪襄,不要装作听不懂我说的话。”司徒征淡声道。

她一怔,抿了抿两片粉润嘴唇,脸色一点点红了起来。她极力压下羞恼之情,强装镇定道:“我确实不懂。”

纪襄怎么也看不出司徒征有想要娶她的意思,那他这般说,是想要让她成为他见不得光的

外室?

她想了想,寻到了一个合适的词。

可是要怎么做,她确实不太懂。

纪襄清澈的杏眼,一错不错地看向司徒征。如果他对她有男女之情,那她中药的时候,可是毫无羞耻心地往他身上贴的。

当时,他可什么都没有做

纪襄努力回想了一些不甚清晰的片段,确定他什么都没有做,还将她推开过。

司徒征没有给她解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纪襄被他的眼神看得不安,正想让他说清楚他究竟想要什么时,司徒征开口道:“你想要怎么报复贵妃?”

“是要我潜入宫里将她杀了给你解恨,还是让她在宫中倒台?”

她被他的话吸引,情不自禁地身子前倾,注视着他的面容。

司徒征没有在同她玩笑。

纪襄轻声道:“第一点,你可以做到?”

“试试。”

纪襄立刻摇头,道:“不用了,她罪不至死。对你也太过危险了,我不用你这般帮我。”

她的话语里,不经意间流露出少女的天真。

“但是,第二点”纪襄小小地歪了歪脑袋,看向司徒征,“司徒,你可以自己做主吗?”

她委婉地在试探,在提醒他。

纪襄是说话时想到的,司徒征头上还有个太子殿下呢。

司徒征突然笑了一下,如风拂玉树。他道:“不能。”

纪襄立即反应过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放软了声调:“司徒,我不是质疑你。我当然知道你鸿鶱

凤立,略不世出。就是因为我知道你有能耐帮我,我才会厚颜开口,请你帮我的!”

司徒征听了这溢美之词,不置可否,静静地和纪襄对望。

她水润的眼睛里含着一点讨好,轻轻地皱了皱鼻子,一副怕他生气的小模样。

“司徒,我当真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只有你能够帮我了,不然”

“过来。”

纪襄被打断了话头,蛾眉微蹙,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司徒征将她的原话送回,一字未改道:“你我从前并不熟悉,也非有亲缘干系。”

他垂眸,问她:“我为何要帮你?”

纪襄心头一口气涌上,胸脯起伏,嘴唇嗫嚅了几下还是没有将怒意宣泄出来。

她悻悻道:“你记性倒是不错。”

他微微颔首,应下了她的夸奖:“征不才,纪姑娘说的话一句都没忘。”

纪襄咬牙看了他一会儿,他的神色坦然极了。她霍然间站了起来,提腿就走。

她才不想日后和司徒征厮混在一起!

与其说不想,更多的是不敢。她根本不敢去想象,万一被章太后,被章序发现了会是什么后果。

而且,司徒征怎么是这种趁人之危的人?诚然,她给不出什么丰厚报酬,但是司徒征直接要她现在就“过去”,也太过分了吧!

从前她真实没看出来,司徒居然也是这种

纪襄心内一时词穷,悄悄撇过脸看他一眼。

司徒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是笃定了她不会真的走。

这副模样,纪襄看了愈发生气。她拖着两条疲软的腿,大步折返回去,气冲冲地对他怒目而视。

纪襄许久没有发怒,抿着唇瞪着眼的模样活脱脱就像是一只预备龇牙的小兽。

司徒征静静地和她对视。

她不知是否她眼花了,司徒征那永远没有表情的脸,好像唇角微微上翘了几分。

纪襄一向理智谨慎,心跳恢复如常后,神智也回来了。眼前人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很值得争取的一个

助力。

她沉默了片刻,视线飘忽,声若蚊呐:“你想要我如何,才肯帮我?”

司徒征不语,向她张开了双臂。

“你想要报复的,就只有谈贵妃?”

他不久前说的这句话,蓦然在纪襄脑中响起。

东风袅袅,吹散了风帘雨幕,一抹夕阳斜照,和室内烛光两相辉映,氤氲出一个煌煌人间。

也将眼前人雪裹琼苞般的眉眼面容,照得分明。

她如遭蛊惑,挪动着脚步,缓慢地坐在了司徒征的腿上。

在马车上的记忆,不合时宜地浮现了起来。纪襄脸颊滚烫,才要开口问“这样就可以了吧”时,司徒征手臂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往怀里一带。

她的脸颊,便贴在了他的胸膛前。

他的手拂过她的腰肢,纪襄顿感一种说不上来的酥麻之感,想要躲闪但还是忍住了。她从来没有和哪个男人如此亲近过,身体僵硬而板直,呆呆地想着他究竟要做什么。

“饿不饿?”

这声响是从头顶传来的,她能感到她柔软的发摩挲过他的下颌。纪襄一日一夜没吃过东西,胃里空空的,却一点儿也没有饥饿感。

她轻声道:“我不饿。”

司徒征抚摸她的额头,问她:“头还晕吗?”

她正要老实地回答不怎么晕了,突然想到什么,连忙道:“我还有些不舒服。”

司徒征揽着她,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纪襄浑然不知他把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他垂下眼眸,看着司徒征放在她腰肢上的手。难得被人关心,即使她知道司徒征如今怀的也不是好意,她还是有几分感动。

他体肤的热意,循着薄薄的一件衫子,渗入纪襄体内。

“好热呀。”她轻轻地抱怨道。

暮夏傍晚,空中仍是有些热意。司徒征没松手,问她:“你想好了?”

她迟疑了片刻,将自己杂乱的心思理了理。从被灌下那一盏甜汤起,之后的一桩桩一件件,到现在坐在司徒征的大腿上,都超出了纪襄平日里的所见所得。她觉得自己没有骗司徒征,因为她的脑袋真的有点发晕了。

纪襄心内“啧”了一声,流了几通眼泪后,原本的伤心委屈已经散尽了。

她为何要因谈贵妃害她而难过呢?

眼下,她心里只有一股要报复回去的意志。

但是,方才侯夫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吓成了这样

纪襄偏过头,认真道:“司徒,我想好了,我答应你的条件。但是,我不想被人知道,你一定能理解我吧,你也是不能被人知道的。而且,我还有一个未婚夫”

她顿了顿,继续道:“虽然我们只是口头上的婚约,但是绝对不能被他知道了!”

司徒征看着她蹙起的两条不画而黛的眉,道:“你很怕他知道。”

平淡的陈述语气。

纪襄“嗯”了一声,“你可能和他不太熟悉。但是他这个人”

在司徒征面前,说章序的坏话有些奇怪。

她斟酌了一番语句,可惜今日脑袋实在混沌,干脆破罐子破摔道:“他性子急躁,如果知道了肯定不管不顾地将我们二人痛殴一顿,再把这事捅破天去,传得人尽皆知。也没有人能管住他,他就这样。”

说来可笑,她嘴里提的是章序,但说完后,她想到了蕊初那张脸。

那张饱满甜蜜如桃的脸。

这样的性格,却迟迟赶不走一个自己豢养的女人。

纪襄刻意地没有去细想过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愫。但是,她真的要怀着去报复章序的目的,和司徒征亲热吗?

章序会在乎吗?

大约是在乎的,他骄横惯了,肯定接受不了自己的未婚妻和人偷情。

她一颗心不断摇摆,脸上也含了一抹如烟如雾的愁绪。司徒征轻笑道:“我会让你挨打吗?”

他话锋一转:“不过,你说得对,没必要让人知道。”

纪襄偏圆的眼睛里直白地透露出几丝迷茫不解,问:“要怎么样才能一直保密呢?”

司徒征道:“不必操心,我能将你从宫里不引人查地带出来,其他时候更不会被人发现。”

“可是刚才?”

他揉了揉眉心,道:“那不算,你还没有答应。”

纪襄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为自己的追问。她是小心惯了,一点也不想被人发现。

她一笑起来,神色不经意舒展,像一朵枝头的花徐徐盛放,煞是可爱。

司徒征的手紧了紧,纪襄忍不住“哎呦”一声,有些埋怨地看着他,又飞快移开了视线。

他到底要做什么?会对自己做什么?

她不太懂,正因为不懂,所以想象也是朦朦胧胧,令人羞赧,没一会儿脸就浮起一阵如织薄红,粉腻娇融。

片刻后,司徒征开口道:“这件事,你就没有想过告诉章序或是其他人?”

虽然司徒征是问话的语气,但纪襄无端觉得,他应该是看出来了,自己没有这种打算。

“我就算告诉了,又能如何呢?”纪襄反问道。

她面上一派平静,和司徒征静静对视了几瞬。

“我又不是什么”她停下了,轻声对自己说了一句“算了”,露出一个苦笑,“我要去求一个早就和别的女人恩爱了两年的未婚夫为我做主吗?还是乞求我父亲好歹顾着些血缘亲情不要让我白白被毒害?”

“然后呢,就算求了他们,又有什么用呢?能惩治谈贵妃的人只有陛下,这件事只有我是真的被灌了药,太子又无事。陛下会因为我一个小小臣女,大肆惩治贵妃?至于太后,她只会指责我自己蠢跟着宫娥去更衣了。可是,所有人都是这样,喝醉了更衣都是由宫娥内监带去更衣”

司徒征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心,似在安抚。

纪襄的语气没有

起伏,她是真的没有指望过这些人。没有指望教养她的人,生她的人和将要娶她的人。她甚至没有因为这些人都不会帮她,即使帮了也没有用而感到难过。

她也不在乎说出这种话后,司徒征会不会轻视她了。

“我既然答应了帮你,就一定会做到。”他承诺道。

纪襄轻轻应了一声,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她心跳遽然加速,突然间想到什么,这念头如一盆冷水径直泼了下来。

她踟蹰片刻,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道:“司徒,其实你和殿下本来就是要对谈贵妃或者说是肃王一派动手的吧?”

司徒征道:“你说的不错,迟早的事。”

他竟然就这么镇定地承认了,语气和刚才问她饿不饿没甚区别。纪襄瞪着他,还要再问时,司徒征已经开了口。

“原本此事和你毫无关系。我说帮你,是让你也参与其中。”

他语气平静,和往昔没什么两样,即使是说这样大胆的事。

顿时,纪襄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火消散了不少,转而代之的,是心潮澎湃。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一时说不出话来。

屋内静悄悄的,她清晰地听见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他胸膛处紧贴着自己肌肤但传出的心跳声

静谧间,她的肚子突然响了一下。

纪襄愣住了,接着是一阵浓浓的羞耻。她捂住脸,低声道:“我真的不饿的。”

“快到我平时用膳的时候了,一起用些。”

司徒征轻轻地放下她的手,看着她害臊的小脸,摇了摇头。

他也放低了声量,道:“纪襄,我想起一桩旧事。”

“什么?”

她睁大了眼睛,看向司徒征,然而司徒征没有再开口,只是微微出神,仿佛在回忆中。

纪襄悄悄坐直了一些,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司徒征说的旧事。

无他,因着他们从前交集也就几桩。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顾皇后还活着。已向季春,天气怡人,暖风薰薰。顾皇后带着几个公主在御苑里赏花,派人来请纪襄也去。

不巧,她那日因为睡晚了一会儿,没有吃到早膳。

太后一直如此,不会动手打她。但如果有让她不满意之处,就是少一顿饭吃,或者罚跪抄经

这些细碎的,折磨的,惩罚。

和她相熟的宫娥偷偷塞给她两块点心,让她寻到机会就吃。

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偷吃,皇后派来的宫女就来了。

太后在外人面前对纪襄都是慈爱的,想也不想地同意了。

她满心以为皇后办的赏花会一定有点心吃,然而皇后公主都是用了早膳来的,几人在花园里边走边赏花,丝毫没有坐下来吃些茶点的迹象。

纪襄饿了,走在最后面,悄悄将手放在背后,掰着一块点心。掰小点,偷偷吃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她想的很好,背后的手心突然一热,是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放在了她手上。

纪襄一怔,看到太子和他的几个伴读从她身边走过,去给皇后请安。

司徒征请过安后,折返了几步,皱着眉问她:“你早膳没吃饱?”

她面色通红,哪里好意思和他说自己因为起晚了被罚不能吃早膳,看着他严肃的脸,含糊地点了点头。

“你的点心干了。”

司徒征提醒她,见她一副呆愣愣的模样,将自己手帕包着的剩下的点心全塞到了她手上。房夫人怕儿子在宫里万一挨饿,都是备好点心让他带进来的,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给别人吃。

宫里本就不准夹带东西,只是一般也不管几个伴读小孩儿带不带点心。可万一贵人吃了身体有何不适,那就是大罪了。

“给你。”

纪襄反应迟缓地“哦”了一声,咬了一块香喷喷的梅花酥,才含糊道谢。

正好,司徒征走在她前面,这个比她大三岁的小少年将她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

这件事,司徒征居然也还记得

纪襄没有和他解释她不是没吃饱而是根本没吃,垂眼小声嘀咕道:“当时还挺好心的嘛。”

言下之意,是他现在不好心了。

司徒征微微挑眉,受了这句暗讽。

他不争辩,纪襄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她当然知道若不是司徒征救她,她现在指不定在何处呢。

“我胡说的,你别生气。”她小声认错。

她已经忘了要坐直些,小脸仰起看着他,是一个被怀抱的姿势。

“我没生气。”司徒征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

纪襄和他对视,今日不止第一次想到——

究竟是为何,他们二人之间会变成眼下的境况?

但很奇怪,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排斥,或是有何不适。相反,在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中,她满心的愤懑已经消减了不少。

这时,传来了两下敲门声。

纪襄一把挣脱了他揽在她腰上的手臂,站了起来,走了离他几步远,才开始整理有些褶皱的衣衫。

“进来。”

是来送饭的小厮,将晚膳送到就退下了。

她坐到司徒征对面,看着他已经动筷了,仍是觉得恍惚。

一种不真实感,如屋内浅淡的檀香萦绕在她的心头。

“不合你胃口?还是饿狠了,一时吃不下?”

纪襄慢吞吞答道:“吃不下。”

“慢慢吃,不着急。”

她应了一声,握着筷子吃了起来。司徒征没有再管她,也没有因为她格外慢嚼细咽就放慢自己的速度。

纪襄起初是饿过头了,才不觉得腹中饥饿。吃了几口后,仿佛瞬间开了胃,将桌上的菜吃得七七八八才停下。

饭毕,她有些不好意思。转念一想自己中药时的痴狂模样都被他见过了,还有什么好害臊的。

她抬眼,却见司徒征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注视着她。

“你今日”

“怎么了?”

纪襄摇摇头,没有将话说下去。

她原本想说你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但似乎太亲昵了,他们二人远远没有这么熟悉。

在此事之前,司徒征还漠然地经过摔倒在台阶上的她,看都没看一眼。

纪襄原本以为她和司徒征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的。

但之后呢?

她要怎么和司徒征私下来往,要怎么参与他和太子做的事?还有一桩她近日刻意不去细想的事,那就是她还有个未婚夫在外,他迟早会回来的。

如果能退婚就好了。

纪襄出神间,就听司徒征说:“我派人送你回去。你在家好生修养几日”

他给纪襄制定了一个歇息的日期,道:“十四日后我休沐,届时你来法云寺见我。”

“好。”

纪襄连忙站了起来,心中不知是窃喜还是旁的心绪,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也确实累极了。脑袋的晕眩和四肢的酸软,加之打起精神和司徒征说了许久的话,已经是勉强支撑着。

走了几步就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司徒征没有送她出去,那个见过数次的小童领着她出门了。

他的别院不大,怪不得侯夫人这么快就能走到了。纪襄坐上了马车,在路上想好了怎么在父亲面前糊弄过去。

街上灯影幢幢,纪襄依靠着车壁,怏怏地垂着脑袋,全然没有四处张望的兴致。

半晌,她叹了口气。

回到家时,已经临近戌时。易氏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回来了”,就打发纪襄回去歇息了。

再晚些时候,广康伯来看她,责备她在宫里不该喝醉。

竟然因为醉酒在宫里歇息了一夜,得亏公主心善,只是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说了许久,广康伯又问她和二公主关系如何。

纪襄和几个公主来往不多,关系平平。她险些都忘了二公主也帮了她,提醒自己记得同她道谢。

对于父亲的问话,她敷衍地回了一句。

广康伯叹了口气,妻子不擅交际也就罢了,女儿有入宫的机缘,性子却和闷葫芦似的。虽然不

知道说了有没有用,他还是殷殷叮嘱了一番让她和二公主多多来往。

纪襄不耐烦极了,也懒得再敷衍毫不知情的父亲,说自己要睡觉了。

广康伯对上峰同僚一向会看脸色,但对于女儿又没必要顾虑她的心情。他又问:“章家可有说过几时来纳采?”

纪襄反问道:“我之婚事,是我能做主的吗?父亲若是问我,我只有说不如早早将口头婚约退掉的。”

她脸色是分明的冷淡,广康伯这才想到她可能不高兴了。想要指责她对父亲不敬,又忍住了。毕竟她不论如何都有个太后在,以后要嫁的人门第胜过纪家百倍。

甚至,还能在公主的寝殿同宿。

但是对女儿有火不能发实在憋屈,他沉了脸,草草丢下一句“此事没得商量”就走了。

从前纪襄如果被人这般甩脸子,一定会心里反省许久,不安许久。今日她是真的累了,压根没有心思再去搭理。

她累,却睡不着。

纪襄的思绪飘飘忽忽,最终决定明日就去书坊瞧瞧。她等不及也不好意思问萧骊珠,她总要弄懂男女之事到底是什么,昨日原本会发生什么。

她记得骊珠曾经提过一嘴,有教人做这种事的书-

夜沉如水,燕崇和司徒征对坐。

窗开了一扇,有晚风吹过,吹动烛火摇曳明灭。

燕崇关心地问:“纪姑娘人呢?”

“人没事,已经送回去了。”司徒征简略答道。

若是旁人中途将他拦下,自己去处置了,燕崇必然心有怀疑。但是,是司徒征做的,燕崇怎么也不会去猜他是为了私情,或者是为了这个姑娘。他根本没想到这点,也没有在司徒征脸上看出任何不寻常来。

他没有细问,到底和纪襄认识,知道她是全然无辜的,既然她人没事,也松了一口气。

“你怎的突然改了主意?”太子问道。

“殿下不会去玷污一个无辜姑娘,既然没造成不妥,恐怕陛下也是轻拿轻放了。不如将人证暂时留着,等日后一并清算。”司徒征解释道,“何况,纪姑娘和太后有关,牵连到太后便逃不过一个孝道。此事万一控制不好,累殿下沾上罪名就不好了。”

燕崇思索片刻,道:“你说的有理。事出匆忙,我原本也没把握一定能处理好。何况我去时也不知道是谁罢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

他笑了笑,道:“舜华托我传话,她说她帮了你大忙,要你送礼给她。”

皇帝几个女儿都还没有正式册封,平日里用排行称呼。舜华是二公主的闺名,正值及笄之年。

她母妃是顾皇后的姨表妹,早早就撒手人寰,她便一直养在顾皇后膝下。等顾皇后也仙去后,太子免不了多多看顾这个妹妹几分。

燕舜华人机灵,即使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听了吩咐后处置得极为妥当。当即便借口醉了,领着一众服侍的婢女浩浩荡荡去了水榭。在屋里让一个婢女换了衣裳,她原本想传轿辇,更逼真一些。

仔细想想还是算了,和婢女互相搀扶,被宫女簇拥着根本看不清头脸,回了寝殿后便派人去宴上告罪。

没人和舜华解释过为何要这么做,她也不着急,知道早晚会有人告诉她的。她甚至和一个身形与纪襄相似的婢女同睡了一夜,翌日又安排了马车假意送人。

司徒征也笑了:“殿下这是打趣我了,我哪有什么好东西能入公主的眼。还是请殿下帮我代送一份吧。”

燕崇挑眉,盯了他一眼。司徒征已经沐浴过,仍是正经地束了发。他意态闲适,微微含笑,墨黑眼珠中平静无波。

这种事情说太清楚了就没有意思了,反正司徒征对所有女子都一样,可能真清修过头了,那就暂时没什么好说的。

太子没有就此和他说下去。二人沉默了片刻,燕崇讥笑道:“看来,在肃王平乱不力后,他们是真心急了。竟然想出如此下作的法子,真是闻所未闻。”

“虽然下作,但若不是殿下警觉,事也成了。”司徒征淡声道。

不用他多说,燕崇也明白谈氏对宫人事务掌控之深。东宫虽然安全,但宫城里多少魑魅魍魉,只有做贼的没有千里防贼的。这事没成,就怕对方不会死心。这种专攻私德的下三滥诡计,当真令人不齿之余,又心烦。

而皇帝不理事许久,这事没有当场捅破,再拿去参一本,也是无济于事了。

何况,皇帝对谈家倚重非常。谈氏兴修行宫得力,是皇帝最称心的臣子。

他有些烦躁地捶了一下桌案,茶杯轻颤。

司徒征展眉淡笑:“殿下,我的意思从没有变过,万事先下手为强。”

第22章

十四日后,纪襄如约出了门。

天公作美,晴丝袅袅,日头照在人身上却没有令人烦躁的炎热,只觉得一切恰如其分。

她出门的时辰很早,在踏入法云寺的门槛时,整个人都恍惚了一瞬。

上回走时,她还坚定地想绝对不会再来了。

可这里烟熏火燎,虔诚的香客来来往往,男女老少皆有之,要怎么隐秘相见呢?

之前他们遇见的树下虽然隐蔽,但难免有同样的闲人路过。何况,她现在心里有鬼,更是觉得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见面过于危险了。

正张望间,她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日服侍她沐浴过的婢女,纪襄记得她叫画墨。

画墨立在大殿不远处的巨大香鼎旁,笑吟吟地朝纪襄行了一礼,示意她过来。

跟着纪襄出来的碧梧有些不安地看了人群几眼,咬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纪襄知道她可以对任何人保密,但跟着她进宫稀里糊涂被二公主带走又被送出来的碧梧,她是隐瞒不住的。翌日,她就把事情简略地告诉了碧梧。

碧梧的性子比纪襄急,当下就骂了谈贵妃几句难听的话。她还想骂几句司徒征,想想还是忍住了,没有当着纪襄的面骂出来。

纪襄心里其实也没底,万一碧梧告诉太后,那她就彻底完了。好在碧梧全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细细叮嘱纪襄一定要小心行事。

画墨扶住纪襄另一只胳膊,小声道:“姑娘让车夫仆从回去吧,届时郎君会派人送姑娘回家的。”

“不行,我必须要跟着姑娘。”碧梧坚决道。

闻言,画墨瞥了她一眼,道:“你可以一道去,但是车夫不必在这里空等。”

纪襄疑惑地问道:“去哪里?他他人呢?”

“郎君在郊外候着姑娘。”画墨不太清楚这两人之间究竟是何关系,一板一眼地正经答道。

碧梧低低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地问道:“郊外?难不成还要在外过夜?”

说着,朝纪襄眨了眨眼,怕她没注意到还焦急地摇了摇头。

纪襄顿时粉腮生晕。

碧梧虽然也是在室女,但年长纪襄几岁已通人事,教会了纪襄不少。

画墨一噎,她哪里会知道要不要过夜?这个婢女,简直就是把郎君当成了什么好色之徒她没有搭理碧梧,看向纪襄催促道:“姑娘,咱们快走吧。”

纪襄点点头,派碧梧去打发走车夫。

她现编了一个理由,说在法云寺里遇到友人,恐会晚归或者明日才归。反正纪家对她一向都不太上心,纪襄也懒怠精心修饰借口。

碧梧去的时候,她和画墨无意间对视了一眼。画墨很快便恭恭敬敬地移开了视线,这样的美人,引得郎君费心私会,虽然她还是意外,但多看几眼,也就能理解了。

侯夫人房氏送她去司徒征院子时是精挑细选过的,她姿容出众,通文墨,善琵琶,也懂察言观色。

做不成郎君的房里人,做一个能为其办事的

心腹也好。画墨想了想,如此还更快意舒坦些。

只可惜必须得保密,不然告诉房夫人知晓,她一定称心如意。

不过房夫人也未必高兴,这个姑娘可是有一桩口头婚约的

碧梧归来后,几人没再耽搁。画墨领头,领着纪姑娘二人往侧门而去。

有辆宽大的马车已经候着,纪襄上了马车,颇觉尴尬,索性闭上眼睛假寐。

身边两个侍女也乖觉地没有发出声响。可过了半晌,纪襄还是经不住对沿途风景的好奇,睁开眼睛掀起一角车帘,往外看去。

道旁鲜有人至,偶有人经过时纪襄便收回目光放下车帘,乖乖做淑女状。但难得出来,一连数次反复放下帘子后,她最终还是抵不过心头雀跃,索性一路往外张望。

树木蓊郁,水木明瑟。

她一直以为自己性情寡淡,不喜出门。今日似乎有点明白了,以前是没机会出来,其实能出来散散心再好不过。

这样畅快的心情没有保持下去。

到了司徒征的别院时,她收敛了笑意。

别院装饰古朴,长长的回廊曲折,一片阒寂。

画墨尽责地将纪襄带到了司徒征在的书房,并且将碧梧拦在屋外。

碧梧不甘,低声道:“我要进去服侍姑娘。”

“你家姑娘可有要你进去服侍?”画墨诘问她。

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怕姑娘婚期失贞。画墨虽然觉得郎君即使占了美人清白也能搞定她的未婚夫婿,但没必要说出来。她安抚道:“纪姑娘心甘情愿的,你瞧她路上快活极了。”

碧梧讪讪,拉着画墨往外走了几步,省得听二人壁角。

虽然是休沐,司徒征仍在看公文。十句里有八句是百般矫饰的废话,正一目十行看过去,倏然听见推门的声音。

纪襄一见他,面色便情不自禁羞红了。司徒征坐在一张矮案之后,玉冠墨发,剑眉入鬓眼珠漆黑,眉眼里透着一股难以亲近的萧肃之态。

她知事后,有些后悔。她原本以为的人伦之事,是嘴唇相贴而后抱在一处,最多需抱得紧一些。但看了一本精美册子后,才明白自己要交付的代价是何。

司徒征招手示意她过来,问:“天气很热?”

纪襄走过去,坐到他身边,答道:“并不热。”

“那便好,今日带你出去骑马。”司徒征拉过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

她觉得他好像特别喜欢抱着自己,也乖乖随他去了。她偏过头,问:“可我不会骑马,你要教我吗?”

司徒征道:“我知道你不会。”

一边说,一边掂了她一下,似在掂量她有多重。

纪襄顿感羞恼,她问:“可我要学骑马做什么?这事和我请你帮我做的事有何干系?”

“方便逃跑。”他语气平静,但怎么听都像是在玩笑。

原本是一句玩笑话,纪襄思忖片刻,却觉得也挺有道理的。

司徒征问:“如何?可要学?”

“要的。”她点点头,又问,“去哪里学?”

“后山。”司徒征简略地回答,他看出纪襄还有一箩筐问题在等着他,索性提前一一解释了,“这里是我的别院,山后的不少猎道还是我少时开拓的,从没有人来,你不必怕被人看见。你的骑装我已经备下了,你若不会穿就让婢女进来帮你。”

他解释许多,纪襄讷讷问道:“还有野兽?”

司徒征险些要笑,揉了揉她的脸,道:“现下没有。你若是想要打猎,我喊人圈几只来。”

纪襄连忙摇头,道:“不必了。”

她说话时,淡淡的香气扑在司徒征颈侧。他捧起她的脸颊,呼吸视线交错间,斟出一点别样的旖旎。

纪襄很不自在。

她一向乖,坐在男人的大腿上被人捧着脸颊,被男人漆黑的眼珠看着,实在是心跳怦怦,忍不住紧张。紧张之余,也有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心绪,十分微妙。

纪襄先前刻苦研究,学了不少,在书上看见一个词叫做“调弄”。她抿抿唇,再这么静下去,司徒征可能就要“调弄”她了

她扫视一圈屋内,这里大约是司徒征办公读书的地方,布置相当简朴。她道:“我们现在可要出去了?”

“好。”司徒征将骑马的衣裳指给她看,示意她换上。

纪襄没有喊人,自己抱起衣裳去小屏风后换。她没有穿过,琢磨了一会儿才解下衣裳,顺利地穿上崭新的骑装。

司徒征心无旁骛地看着公文,在纪襄出来后赞了一句“不错”。他估算了一下今日有多少时间可供消遣。事务还没处理完,晚上还有场家宴,不知能否教会纪襄骑马。

书房内还有一扇门,直通后山。一推门,就见远处山峦起伏,绿意盎然。

他态度坦荡,纪襄却有些做贼一般的心虚,被他带到后山的路上一直东张西望。一是欣赏风景,二是生怕被他的仆从看见。虽然这里的人可能都知道了,但亲眼撞见他们在一起总归不同。

他们二人在此悠闲,被司徒征近日针对的人可没有这种好日子过了。

谈嗣宗强忍着进宫扇亲妹妹一巴掌,扇眼前外甥两巴掌的冲动,在房内来回踱步。

燕崇这早早失恃的黄口小儿,何时如此刁钻了?谈家办事的银子多半进了内帑,想来燕崇也是心知肚明的。偏偏被他逮到谈家在西南一带大肆敛财,变相引起了流民作乱的证据。这还不算,他还收集了不少当地民怨民愤的言论,以及当地绘制的皇帝丑样玩偶。最后,太子还称这是谈相公手段酷虐,带累天子名声,又若有若无地暗示谈家账册不实。

皇帝可以做,却不喜百姓说。

谈嗣宗被狠狠申饬一番,还折了不少自己势力下的人进去。愁得嘴上起了燎泡,一张口就疼。

“大舅舅”肃王唤了一声,请谈嗣宗拿个主意。

谈嗣宗今日才从肃王嘴里听说,自己的好妹妹竟然给太子下起兴的药,结果还被人看穿了。谈嗣宗不知太子为何没有当庭揭发,反而悄无声息揭过了。

但显然,太子不会肯白白受气。

“殿下若还肯听我这个舅舅的话,就不要再轻举妄动了。再转告贵妃娘娘,任何事都要和我商议过再做!”谈嗣宗踱步几圈,突然想到什么,停了下来。

他道:“殿下不若尽快生育个皇长孙出来。”

皇家向来重视子嗣绵延,如今肃王膝下只有两个庶女,太子成婚不到一年并无子息。

肃王连连点头,谈嗣宗又嘱咐了几句务必小心的话,送走了肃王。

郊外,纪襄全然不知道这些朝堂之事。

她看着眼前腿短个矮的一匹白马,它的眼睛透出一股温顺,使人想要摸一摸它的脑袋。

第23章

暖煦的日头给纪襄的眼眸染上了一抹琥珀的光彩,她回过头,问道:“我要怎么上去?”

“不急。”司徒征道,“你先摸摸它。”

此言正合纪襄心意,她伸手摸了摸它雪白的鬃毛,双眸亮晶晶的,噙着唇角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她手下柔软光滑,忽又想到什么,提醒他:“司徒,我比较笨,你可能会不耐烦教我”

纪襄吞吞吐吐,有些怕他到时候不高兴了会扔下自己就走。

皇帝从前年年秋狝,即使现在他自己不经常去了,也依旧有太子率领王公大臣后妃宗女去围场狩猎。纪襄每年都能跟着太后一起去。女眷也有女眷的玩法,在圈起来的地方射兔狐之类的动物。太后虽然会骑马,但自持身份,从来不肯去游猎。只有一次她兴致勃勃地要教纪襄骑马,教了两刻钟不到就累了,带着人回寝殿歇息了。

纪襄当时别说学会,连马都没上过。太后摇摇头说她没天赋,她也就没有了再想学的心思。

如果不是司徒征提起,她都要忘记这事了。

司徒征瞥了她一眼,道:“纪姑娘谦虚了,我记得你课业极佳。”

纪襄仰起头看他,茫然地问道:“咦,你怎么会知道?”

“又不是什么秘密。”司徒征轻笑一声。

“你不用害怕,放心,它很温顺听话。而且,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纪襄心里弥漫着的紧张在他淡而温和的话语里消散不少,她突然有些好奇,问:“司徒,那你是和谁学的?是宫里的武师傅教的吗?”

“不是,幼时我爹把我往马背上一摔,我就学会了。”

纪襄双眼微瞪,惊讶地看着他。如果换个人,她一定以为是在和她开玩笑。据她所知,定远侯只有司徒征一个嫡子,居然敢这么教儿子,也不怕出事

“过来。”司徒征打断了她的思绪,朝她微抬下颌。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要多,纪襄要和他对视只能仰头。司徒征肤色雪白,连牵着缰绳的手指都白,在熠熠日光下格外显眼。她有些好奇他一个年轻武官,怎么会如此肤白。

她偏了偏脑袋,将问话咽了回去。转瞬,她就觉得自己应该在府里闷久了,能说话的人少之又少,才会想要一直和司徒征说话。

方才,她竟然想开口问司徒征为何会如此白。

他们之间可真没有这般熟络

司徒征让她不急,便是真的不急,慢条斯理地给纪襄讲起如何上马控马。声音低醇,语气耐心。

纪襄也就真的生出了一种,仿佛在绿草如茵的平原上听人授课似的感觉。她很认真,沉浸在他的教导里,不时地点点头,很是乖巧的模样。

等他说完,纪襄便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至少,驾驭一匹温顺的马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的态度很耐心,很有条理。纪襄不禁好奇地问道:“司徒,你之前教过别人吗?”

“没有。”司徒征道,“我为何要教别人?”

他说的理所当然,微微挑眉,流露出一抹符合他当下这个年纪的飞扬意气。

这和平时的他,又有些不同。

说起来,纪襄从前对他很是尊敬,知道他心地善良,但又本能地有些惧怕这类严肃冷漠的人。他得老天眷顾,出身高贵,年少成名,和她当真不是能说到一起的一类人,然而私下真相处起来

她居然觉得挺放松的。

不用担心他会突然生气或者冒出冷言冷语。他的情绪一直都很镇静从容,仿佛永远不会生气,远远不像是只比她大三岁的人。

而令她担心的那点事,总不至于幕天席地吧?

“那你当真是个好师父。”

司徒征一笑:“拜师礼便免了,上马试试。”

他扶着纪襄上马,纡尊降贵地亲自替她牵着缰绳,慢慢地走着。纪襄鬓边的几缕碎发被风吹过,她脸上有些痒,伸手拂去。

骑在马上,行在郊外的感觉当真奇妙,令她根本无法压抑不住脸上的笑意。

马蹄踩在芳草上,发出轻轻的窸窣声。司徒征没有开口,纪襄也没有试着找话题,静静地享受着眼下的闲适。

许久,纪襄才想起一件事来,问他:“司徒,当日二公主帮我遮掩过去。你说我应该如何感谢她呢?我暂时是不想进宫去了”

她越说声量越轻。

“不用。”司徒征轻描淡写道。

“你和公主不熟悉吗?”

纪襄没想到他这么敏锐,想了想坦诚地道:“不熟悉,我和几位公主都不熟。”

她虽然和公主一起念学,但公主也都有自己的伴读。何况,她一直都是能少说就少说,不说话就不会得罪人的谨慎性子。唯一的好友裕华县主萧骊珠也是二人意外聊了一次彼此喜欢对方性子,才深交的。

“你和二公主很熟悉吗?”纪襄问道。

司徒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了她一眼。

纪襄立刻便不想知道了。她也没有特别好奇,只是想到他会托二公主帮忙,应当关系不错,才随口问了一句。既然他不想说,或许是个秘密呢。本来,他一个男人若是和公主熟悉,也不太妥当。

她转了话题,道:“对了司徒,你知不知道今年还去不去行宫或者围场?”

纪襄不想去,她若是去了必然会被太后传召在旁。虽说往年都去了,也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今年会有变化。

“你怎的不叫我府君了?”

她微微蹙起眉头,“咦”了一声,问他:“难道你很喜欢旁人这么叫你?”

纪襄也就如此称呼过他一回,还是抱着一种和宫廷生活彻底诀别的心绪说的。她笑道:“你上值时听的还不够吗?可我又不是你的下属,论起来,我现在应该喊你一声师父才对。”

他停下脚步,马儿也随之停下了。

司徒征看向纪襄,迟疑了片刻道:“那,徒儿?”

微风拂面,如一匹光滑的绸缎轻轻抚过脸。时而有鸟鸣嘤嘤,空寂山原里,只有他们二人。

纪襄看着他,脸颊渐渐热起来。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被一双墨黑的眼珠盯着看,会觉得十分有压力。也不知道,原来只要对视几瞬,就会忍不住两靥生晕。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却恍若过了许久。

司徒征继续走,问:“你累了吗?”

纪襄摇摇头,道:“我一点儿也不累。”

她一直坐着,哪里有什么疲累的地方?纪襄侧过脸,悄悄看向司徒征,他鬓边有细小汗珠,问道:“你累吗?”

话问出来,她就觉得自己问的过于蠢了。人家堂堂东宫卫率,会因这点小事而疲累?

“我不累,”司徒征,“上午我都有空暇。”

“上午?”纪襄估摸一下了天色,大约还有半个时辰便是平常午膳时分了吧。

他微微一笑:“还有些公事需处理。”

“你要回城去吗?”

树木渐行渐密,司徒征顿了顿,道:“皆可。”

“纪襄,你要留下来陪我吗?”

她没有计较司徒征对她变来变去的称呼,迟疑了。

若司徒征让她立刻就要付出请他帮忙的代价,她一定恨不得尽快结束,拔腿就走。毕竟,她又不喜欢司徒征。

但很奇妙的是,司徒征一没有逼迫她求欢,二没有摆出一副救命恩人的架势。和他待在一起,除了她偶尔心中会有羞耻的感觉,竟然比独处在家中时还畅快些。

她笑盈盈道:“好呀!”

“反正,你要派人送我回去就好。”她添补一句。

司徒征忍俊不禁,唇角动了动。他问:“要不要跑几圈?”

纪襄娇靥泛粉,坦诚道:“我不敢,我恐怕还没有如此精湛的骑术。”

他不语,松开了缰绳,飞身上马。纪襄低低惊呼一声,司徒征的动作真够迅疾的,她都没有意识到,就已经被他一只手臂搂住了腰。

身下的马虽然矮,但二人共乘绰绰有余。起初,纪襄有些慌,有些怕,但接着便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她放松地半倚在司徒征的怀里。

这个,她唯一依靠过的怀抱里。

耳边是猎猎风声,马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纪襄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角,突然听司徒征道:“高兴吗?”

她笑道:“很高兴,多谢你!”

司徒征道:“我在离京前,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在哭,回来时也是。纪襄,你应该过得更”

他斟酌片刻,笑了笑没有说下去。

“应该什么?”

见他不语,纪襄回过身,催他说:“你快说呀,我应该更怎样?”

她似含着半江碧波的清澈眼眸,好奇地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司徒征道:“你这样便很好了。只要你自己快活,就足矣。”

“可是”她下意识想要说自己在宫里过得并不开心。她都不记得司徒征说的在离京前见她是哪一回了,她毫无印象,或许是没有看到他。因她一个人待着时,总是想哭。

原本她以为出宫后,在家中过上一年左右的时间,只要熬过去,就能嫁给章序了。虽然她也经常生章序的气,但他对她一直都很好很好。

直到出宫前半个月,

让她梦碎。

她没有一下子便厌恶或是憎恨章序,只是曾经那些柔肠百转的心绪是都没有了,也不再觉得自己嫁他能快活。

纪襄停了话头,她理智地没有将自己的烦恼倾诉出来。

只是心情,不可避免地有些低落下去。

纪襄垂眼,看着横在她腰间的手臂。

司徒征没有问她可是什么,道:“再跑一圈便回去吧。”

“嗯。”纪襄装出热情地应了一声,她纵容自己软弱地倚在司徒征的臂膀里,渐渐沉醉在暮夏山林怡人的天光日影中。

第24章

嘉木茂密,树影幢幢。越往山林深处骑,就越幽静清凉。

眼前流水潺潺,浮光跃金。二人静坐了一会儿,便原路返回了。

返程路上迎面吹来的惠风和畅,这种奔腾的感觉激出她心底的快活,她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笑声清脆,飘荡在山林间。

纪襄双腿轻微颤抖,身体上虽然有些疲累,兴致却是高昂。

她正要和司徒征说话,抬头时突然头皮一紧,下意识哎呦了一声。

司徒征松了放在她腰肢上的手,轻声道:“别动。”

发丝像是勾到路旁横生的树枝了纪襄被适才的动作扯得一痛,眼泪汪汪。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向后,试图解开缠绕住的发丝,但她看不到脑后,一通尝试下来,毫无成果。

“我来。”

她一动都不敢动了,感到有两只手在触碰她的发丝。

纪襄忍了忍,含着软软的哭腔开口道:“司徒,你能不能动作轻一些?你这样我很疼,你慢慢解,看到在哪儿勾住了再解好吗?”

估摸他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对女孩家的发髻钗环根本不熟悉,才会弄得她又是一痛。

司徒征的动作一滞,顿了顿,道:“那我慢一些。”

纪襄轻轻应了一声。树木掩映下,日头并不大,两人虽然一路骑马,却谁也没有难闻的气味。

司徒征垂眼,专心地解开她发丝和一颗扭曲的树枝,目光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她一截粉腻的颈。

她的思绪胡乱飘转,司徒征的胸膛微微震动,她能闻到一缕很清淡的檀香和笔墨味道。因为离得近,甚至能感到他体肤的热度,和他身体上掩藏不住的僵硬

真是奇了,司徒征他僵硬什么?他一个能暗示自己坐到他大腿上的人,竟然会因为身体接触而紧张吗?

她又想起关乎他的一些传闻来,说他和时下好酒渔色的人不同,一向都很自矜。

那他怎么之前不紧张,还是她当时也太慌乱,没有注意到?

纪襄闭了闭眼,怎么还没有好

司徒征从未没有解过女子发髻,也不知怎么缠绕上的,她的一缕发丝缠了路旁枝丫两圈。解了一点她又抱怨疼,司徒征将她被缠住的发丝周边弄散一些,不想里面居然还有暗簪。

他琢磨了片刻,很有耐心地将她的发髻拆了下来。

纪襄终于感到了轻松,笑道:“总算好了,但我现下的模样,应该是很不端庄吧?”

她发髻半散,一缕青丝垂落在耳边。

司徒征打量几眼,道:“无妨,只有我能看见。”

“走了。”他招呼道,二人下了马。

纪襄应了一声,跟上去两步后又回头看。她蛾眉微蹙,面露纠结之色。

司徒征略一琢磨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思虑实在是过多了。

“不用管,会有人将马带回马厩的。”

纪襄被他看破心思,羞赧一笑。

回到书房后,司徒征命人去取镜子来。送镜子梳奁来的仆妇很快便退下了,她开关门的空隙里,让碧梧将纪襄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少女的脸色微红,钗斜髻乱,素手正执着一柄梳子要重新梳妆。

碧梧险些一口气没有上来,她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纪襄能做到这么大胆的地步?

新婚之夜要怎么办?

她呼哧呼哧喘着气,天旋地转中抽出一缕神智替纪襄担忧着日后。等理智缓缓回笼后,才想起室内一点或哭或喊的声音都没有过。

一定是她多想了。

室内,纪襄已经重新梳好了发髻。她收拾好镜子和妆奁,净手后,午膳已经摆好。

她上回便注意到了,司徒征口味很清淡。想想也是,毕竟他在寺院里清修了五年。

纪襄很好奇他这五年时间是如何度过的。在此之前,她没有细想过,如今想想,让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突然远离家乡,吃斋念佛,恐怕也是不小的打击。

“你去歇息会儿吧。”吃完,司徒征道。

纪襄问:“你不午睡吗?”

话音才落,她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纪襄小心翼翼地看着司徒征,盼着他不要曲解了她的意思。

纪襄突然想到,司徒征似乎从来都没有直白说过,帮她的条件是什么。

却让她战战兢兢,想入非非。对他一些轻佻亲近的行径,譬如捧脸搂腰,完全生不出底气抗拒一二。

司徒征否道:“我从不午睡。”

纪襄道:“那真是巧了,我也从不在晌午歇息。你不是让我留下来陪你吗?我可以陪着你处理公事。”

司徒征眉头微蹙,很快便舒缓了眉头。他看了她一眼,向她伸出手,道:“你来。”

纪襄将自己的手放到他手上,被他轻轻一拉,站了起来。

他将她带到书架前,紫檀木架里是满满当当的各色精致梅瓶,书并不多。他道:“你挑一本自己看吧。”

纪襄应了一声,匆匆扫了几眼。大约是司徒征并不常来这里,书看起来都很新,没有翻阅过的痕迹。这些书她基本已经读过,便随手拿了一本最近的《春秋穀梁传》。

司徒征没有陪着她挑书,坐回了案前,翻阅之前尚未读完的公文。

她正纠结自己该坐到哪儿,司徒征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给她指了一指,道:“你坐这里。”

是他宽大且长书案的侧边,离他略远。

纪襄认认真真翻了几页,忍不住捧着书册出神。室内静谧一片,只有司徒征翻动纸页的声音。

她的思绪,渐渐就飘远了。

离自己被灌药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司徒征答应了会帮她,会让她参与其中。但是,她也知道没有这么快。何况,他也不是无条件地帮她,所以她也不敢,不好意思开口询问。

她撑着下颌,要怎么扳倒一个贵妃呢,令其倒台呢?

纪襄虽然在宫里长大,但太后一不干政,二不插手妃嫔争斗,除了嘴上爱嘀咕这些争奇斗艳妃子的是非,但从没摆出架子管教过她们什么。

养在她身边的纪襄,虽然对后宫妃嫔熟悉,却也没有想过怎么去和她们争斗。

谈贵妃掌有一半的宫权,有一个盛宠不衰的侄女谈昭仪,一个曾经深受皇帝喜爱大臣赞誉的皇子肃王,身后是一门多高官权贵的谈家纪襄细细数着,恍然大悟。

怪不得司徒征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答应下来帮她。

他和太子一定是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太子和皇帝父子关系不太和睦,太子要想顺利继位,肃王一党必然是心腹大患,也是继位路上几乎必须要除去的。

所以他能给出的条件,是让她参与其中。

为了报复,要将自己拿去交换,这种感觉,本来应该很不好受。但或许是还未到这一步,她现在并未感到屈辱。

她的目光,看向了司徒征。

他无疑是个外表极其出色的男人,神色专注沉静,执笔利落。

这样的人,为何会提出让她私下和他来往呢?

纪襄想不明白,她看到司徒征手边的茶盏空了,站起来正想帮他倒茶时,司徒征抬眼,定定地看着她。

“我只是想帮你倒茶。”纪襄轻声道。

不知为何,她觉得司徒征的眼神有些凌厉。

纪襄沮丧地垂眼,收回了自己的一双手。

“不必。”司徒征温声道。

他放下纸笔,亲自给纪襄斟了一杯茶,放在她座位前。

她脑中飞快闪过一抹思绪,只是自己也没想明白是什么,便乖乖坐回去了。

司徒征望了她片刻,道:“我不得空陪你,你若嫌待在这里无趣,可携婢出去走走。”

纪襄立刻摇头,道:“不用了,我不觉得无聊,我就坐在这里看书。”

说着,低下头,认真看了起来。

他并没有收回视线,盯了她一会儿,见她明显在走神,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去管她,自顾自看起公文来。

司徒征十分专注,纪襄悄悄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悠悠出神。

过了许久,司徒征才停笔,看向纪襄。她单手撑着下颌,微微嘟唇,怔怔地看着前方一座花卉砚屏上的图案。娇怯纯美的脸颊上没有什么表情,似在神游天外。

在浏览公文时没有察觉,处置完后才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甜香气。司徒征估算了一下时辰,今日是没有时间了,他还要回城内的定远侯府。

纪襄没想到这一天会如此结束,如此轻松。

她呆呆地“哦”了一声,回过神来后问:“你要和我一起回城吗?”

“不了,”他微笑道,“对了,你上午时问我宫中今年是否会游幸行宫,会有的。”

她不意外他会知道,点了点头。

“有机会练练骑术,届时和我一道游猎。”

纪襄顿时有些雀跃,同他告别后又忍不住问:“下次是什么时候?就是,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呢?”

司徒征平日里太忙,着实没有什么可供他私人消遣的时候。太子嘴上说他日子过于清淡苦闷,给他派的事一点都不少。当然,他自己也十分乐意处理公务。

但做些朝政之外的事,譬如和她独处,似乎能轻松不少。

他暂时给不出一个准确的时间,道:“之后我会派人通知你,回吧。”-

纪襄一闭上眼睛,就是白日共骑的光景。

水流澹澹,光影灿灿,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个去处。她今日简直就像是出去踏青了一趟,而且,是一次十分愉悦的踏青。

她翻了个身,想要克制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克制不住。

在静悄悄的夏夜中,她突然听到窗户“吱呀”了一声。

是司徒征派来通知的人?也许是一封信?

纪襄摸索着下榻,披上外衫。

她还没有走到窗旁,就听黑暗里的一个人影怒道:“你今日根本不在法云寺,你去哪了?”

第25章

纪襄吓得腿一软,心都快从喉咙口蹦出来。

她渐渐回过神来,眯起眼睛,摸到小几上的蜡烛,摸索着点起。

室内顿时燃起昏黄的光,照亮一寸天地。

果然是章序,正一脸不耐烦地盯着她。他面上掩饰不住的风尘之色,一把捉住她的手,问她:“傻了?你今日到底去哪里了?”

纪襄一颗心还是怦怦直跳,是被他吓出来的。京城里全然没有平乱军回朝的消息,他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许久没见,章序瘦了不少,肤色也在潼川晒黑许多。他原本就眉骨略压眼,显得有点凶相,出去真杀过人见过血后,这种不好招惹的狠厉感加深了不少,整个人气质都像是一柄已出鞘的锋利宝剑。

纪襄想不到怎么解释,也根本顾不上解释。她抽出自己的手,没抽动,恨恨瞪了他一眼,将他的禁锢用力甩开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