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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怕马车颠簸了纪襄,车马速度都是慢悠悠的。

纪襄睁开眼,道:“谢小侯请说。”

谢方摸了摸鼻子:“其实章序知道了你不见的事情,也出来寻你了。只不过我运气好,恰好先找到了你。”

纪襄稀里糊涂的,完全不明白他说这个做什么。她想了想,问道:“宫里都惊动了吗?”

谢方道:“当然了!陛下严令戒严,竟然还有二人凭空失踪了。陛下派了一千禁军出来四处搜人,我也听说了,跟着一队出来找你。”

谈采薇的嫁妆必然丰厚无比,为此银钱铤而走险,也是常人之心。只不过放她们出来的几个侍卫必然会有大祸临头了。

她漠然地想着。

回去后,她要怎么解释呢?

谢方没问纪襄是怎么出来的,他耳垂微红,神色却很郑重。

他开口道:“纪姐姐,我告诉你章序的事,是因为”

谢方有些害臊,轻咳了一声继续道:“我知道他是你的未婚夫,也知道你们认识多年了。但我同样很喜欢你,从看到你时就喜欢你了。”

纪襄惊呆了。

谢方仍在继续袒露心事:“如果你不厌恶我,能不能重新考虑一下婚事?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去找陛下求赐婚。他答应过我爹会给我赐婚的!你如果嫌我年纪小,也可以再等两年成婚。”

他小心地说着嫁给自己后的不足:“还有,你嫁我之后,得远离父母跟着我去庭州,我家里”

纪襄反应过来,打断了他,道:“谢小侯,你先别说了。”

她慌张地抿了抿唇,手指颤

抖地敲了敲膝盖,低头不敢去看身旁婢女的脸色。

谢方看出她的忧虑,宽慰道:“没事的。她们是我家中人,不会出去乱说的。”

“那也先别说了。”纪襄无力道。

谢方道:“好!你先好好歇息,我不吵你了。”

他对纪襄笑了笑,放下车帘。

纪襄人晕晕乎乎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方居然想娶她!

从看到你时我就喜欢你了

没有哪个人当面和她说过这种话。纪襄蹙蹙眉头,若是司徒征在一个月前愿意对她这么说上一句,她不知会有多高兴和满足。

但谢方所言

她不得不承认谢方说的话她很心动。

谢家去求皇帝赐婚,正好她不用想着解除和章家婚约了。至于他说的去庭州,每年回来给祖父母和母亲上坟应该是可以的。

但是她对谢方的印象,一直是个活泼少年。她和继母生的弟弟没怎么相处过,感情平平。她不喜欢继母,不至于迁怒到一个小童身上,但也喜欢不起来。

谢方一直叫她姐姐,她也是用看弟弟的态度看他。

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怎能因为只要嫁给他就能解决所有难处而嫁给他?

对谢方亦是不好。

但这世上绝大多数都是盲婚哑嫁,不少人婚后也能处出感情。

纪襄思索一会儿,人还是提不起精神,怏怏的。她很快就不想谢方的事情了,而是想着回去后该怎么解释。

她哪里想到这事情会闹这么大!

原本,她是想亲眼看着谈家部分人的结局,当做过去一年折腾的结束。

谁知道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纪襄抽了抽鼻子,她实在是太倒霉了!

宫门眼看就要到了,谢方再次掀起车帘,道:“纪姐姐,你不要着急拒绝,等你休养好了,仔细考虑考虑好吗?”

他清亮的眼睛带着些恳求,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纪襄抿抿唇,道:“好。”

马车进了宫门后,她就被谢家的婢女背下了马车,有软轿候着将她抬回了琼琚阁。屋内,大公主和骊珠都神色焦急地等待着,见她被送进来,长长松了一口气。

太医也已经等着了。

纪襄运气不错,身上虽有大大小小的伤处,但骨头完好无损,在床榻上休养半个月就无事了。太医走后,大公主握着纪襄的手,叹气道:“司徒派回来复命的人说了,是谈氏丧心病狂,拿匕首劫持了你出去,幸好你命大无事。谈氏实在可恶!”

萧骊珠冷笑道:“她一定是还记得去年阿襄和她争执的事情呢,死到临头了还想拖阿襄下水!”

纪襄想好的解释已在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司徒征总是这样,处处做到万无一失。就像把她从家中救走,去蓬莱山救援,都不会被人发觉异样。

就是因为这般,她从前才会深陷其中。

其实只是他有能力轻易摆平事端,她却将其理解成了对她的爱和呵护。

大公主和骊珠还在愤愤数落谈氏,咒她死在荒山野岭里,又开始安慰纪襄。

她微微笑起来,道:“我无事,今日真的多谢你们了。若不是你们及时找我,我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呢。”

大公主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以后啊绝对不能再一个人在宫里走了。就算你怕麻烦,好歹也带上两个人跟着呢。”

她前段时间一直都是出门必带三四个宫女,今日是怕自己回不来,才没有带任何侍女,谁知道就出事了。

纪襄点头应下,又反复谢了二人对她的关照。

等她们离去后,她和碧梧简略对了一会儿口风,吃了半碗粥,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一早,宫中女官来责问纪襄究竟发生了何事。

女官姓何,严肃地告诉纪襄,谈氏和车夫都已经死了。经过仵作验尸,谈氏是用簪子刺死了车夫,再自裁而亡。马车跌跌撞撞,坠下了山崖,二人尸骨都有不同程度的残损。

纪襄沉默片刻,装傻说自己吓得神志不清,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被谈氏带了出去。

何女官没有多问,很快就告辞了。

纪襄在她走后,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开门见山告诉她谈采薇和车夫已经死了,似乎是在暗示她,随便说什么都行,反正死无对证了。

纪襄想了一会儿,继续闭眼养着精神。外边的人心险恶,似乎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她如果莽撞离宫离家,极有可能遇到种种危险。

像谈采薇一样,备个防身利器倒是不错。

她想了好一会儿,因着身体虚弱,渐渐又睡着了。

午后,章序的母亲苏夫人来看望她。

苏夫人带着笑,和蔼地问了几句纪襄的身体,神色渐渐淡下来,又重新堆满了笑。

纪襄倚着一只软枕,生出一种预感——苏夫人大概是要说她不爱听的话了。

苏夫人问道:“阿襄,听说是谢侯儿子找到的你,你当时你当时是在哪呢?”

纪襄不知道那座山叫什么,简略地告诉苏夫人,是在无人山中。

闻言,苏夫人笑容僵硬,继续问纪襄:“你是怎么出去的?”

她不断地在问纪襄是如何出去的,在外遭遇了什么,那个车夫有没有和她说过话,她有没有见到车夫以外的男人

纪襄将自己回答何女官时说的话,也差不多地告诉了苏夫人。她看着苏夫人的神色渐渐淡了下来,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活脱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突然反应过来了!

为何苏夫人会这么客气地赶来看她,为何会问得这么详细,是因为苏夫人怀疑她被人带出去,遭遇了什么,失了贞洁。

纪襄一哂,直白问道:“夫人是怀疑我在外失贞了,还是嫌弃我是被谢小侯找回来的?”

苏夫人被戳破心事,一惊,吞吞吐吐道:“你这孩子瞎想什么呢?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她重复了两遍,对上纪襄平静的脸,还是讪讪一笑,低声问道:“真的没出什么事吧?”

要不然干脆自污算了,这样一来,苏夫人绝对不会再同意章序娶她的。而太后的想法估摸和苏夫人一模一样。

纪襄眨眨眼,对着苏夫人露出一个笑容:“什么事都没有,但夫人若是想要因此退婚,对我而言是再好不过了!实话告诉夫人,夫人嫌我被人带走过,我是早就嫌恶了章序的口无遮拦,风流成性!只是他不肯退婚,我是乐意得很!”

她盯着苏夫人的眼睛,道:“夫人有空闲盘问我,不如直接去找太后说,让她老人家解除我们婚约。”

苏夫人目瞪

口呆,手里的茶水都没有拿稳,泼出半杯在地上,淅淅沥沥。眼前人雪肤花貌,寝衣严密只露出一截纤长的粉颈,脸色略带憔悴,只是神色冷淡,还有一股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纪襄,张口呵斥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关心你问上几句罢了,你就开始指责章序,有你这样的吗?”

纪襄嗤笑一声。

苏夫人气得眼眶发红,胸脯不断起伏,她的婢女连忙帮夫人揉着心口,出言道:“纪姑娘说话也太不尊重人了,尊卑有别,纪姑娘怎能对我家夫人出言不逊?”

“什么尊卑?”纪襄立即反问,“那我为尊你为卑,你怎么和我说话的?我是陛下的女官,苏夫人又比我尊贵在哪里?”

婢女语塞,只好转头道:“夫人”

苏夫人就着婢女的手站了起来,浑身发抖,死死看着纪襄的脸。她以前怎的就没看出来,纪襄脾气这么大?不,早在她当面顶撞太后时就应该看出来了,她根本就不是一个温顺听话的好姑娘!

纪襄道:“苏夫人请回吧。退婚不用问过我父母意思了,我可以替他们说同意了。”

“我呸!”苏夫人再也忍不住了,什么高门风范都抛到了一边,尖声道,“你还想退婚?我告诉你,我要让人都知道是你不守妇道,辱骂亲长,是我们章家不要了!”

纪襄莞尔,道:“您随意。”

苏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她的几个随从也都鱼贯而退,屋内恢复了安静。

碧梧忧心忡忡道:“姑娘哎,您就不怕苏夫人去太后面前告状?或者她传出去了,您的名声可就太差了?”

“无妨,她要是想说就去说吧,反正我也巴不得退婚。”纪襄语调轻快道。

她很少和人争执,更不会提“尊卑”的事,但苏夫人和她婢女的话,她实在不想忍耐。

纪襄宽慰碧梧道:“不要紧的。你放心吧,太后娘娘可以骂我,但你觉得她会允许别人去说我的不是吗?她一定觉得是拐弯抹角骂她呢!”

“至于去外面说,现在我们还有桩口头婚约呢。她贬低我,也是带累自家。苏夫人出去了,还得帮我解释我什么事都没有。”

她最后叹了口气,若有所思道:“不过她是真生气了,这样最好,赶紧退婚吧。”

不过,退不退婚都不要紧了。谁说有婚约就必须嫁的?

第82章

司徒征从山道里回来后,已经过了一更。

辗转反侧过了一夜,天光乍亮他就派人安排好了去审问纪襄的女官。

他收拾好仪容,想去看望她,又实在没理由在众宫娥太监的眼睛下走进去。也不知道她身子怎么样了?

昨日纪襄的态度,着实让他没想到。

她似乎非常非常生气,即使听了他的解释,也不肯和好如初。她不肯让自己抱回行宫,不肯挨着他,不肯和他多说一句话,却在看到谢家子时,挣扎着站了起来。

诚然,谢家子做足了准备,又是带了身强体壮能背起她的武婢,又备下了马车。但分明是他先找到她的,换做往常,纪襄怎会宁可忍痛都不让他碰一下?

他郁闷不已,在庭中多练了半个时辰的剑术。

重新沐浴后,司徒征径直去拜见太子。

太子见他进来,奇道:“可是有何急事?”

司徒征接过了小内监递上的茶水,放到一边。

他没有立即开口,沉默了片刻。太子疑惑,但又耐心地等着他说话。

司徒征抿抿唇,道:“殿下,您要帮我,用太子妃的名义把她请来。”

太子一怔,问道:“她不肯见你?”

司徒征虽耻于承认这一点,还是点了点头。

太子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着一拍大腿,不知想到什么,又朗声大笑起来。

司徒征微微皱眉,看向太子。

等太子笑够了,他才摆摆手道:“不行,我不能帮你。”

“为何?”话音才落,司徒征就问道。

“纪姑娘先前找过我,和我结盟。她愿意帮我,我自然接受。不过,”太子说着,忍不住又笑了笑,“她说过不是因为你而帮我,所以她的条件除了论功行赏外,还有一条就是不和你见面。我已经答应了。”

太子摊了摊手,道:“我爱莫能助。纪姑娘愿意在御前帮我做些事,我不能违背她的意思。”

说完,他看向司徒征。司徒征一贯从容的脸上,神色一滞,如遭重击,似乎不相信纪襄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太子好笑道:“你自己想想办法吧。也怪我,早知如此当日就不多嘴问你了。”

司徒征无意识地曲起食指敲了敲桌子,沉吟片刻,问道:“殿下若是惹太子妃殿下生气,会如何向她道歉?”

太子摇摇头道:“我和你的情况截然不同。第一,我是个正常男人,知道如何和女人,和妻子相处。第二,我和太子妃之间,她从没有真正生过我气。”

司徒征迟疑地指了指自己,蹙眉问:“我不正常?”

太子没有回答他。

殿内静谧一片,接着,太子提起了昨日收了谈氏贿赂那几个侍卫的责罚,还有皇帝意图贬谪禁卫将军的事。

二人很快就抛开这些儿女心思,神色专注地谈论起了正事。没一会东宫幕僚都纷纷应传召前来,共同商议。

午后众人皆散,司徒征没有告退,坐在一旁,仍在深思。

他眼下可以勉强集中精神思考正事,和人说话。但只要脑中一空下来,就会想到她。

司徒征目光定在眼前虚虚一点上,猛然发现,他其实早就这样了。

他离开行宫借着侍奉父亲病体的理由,在京城做布置,休息时都会想到她。渐渐,他的目光停在了眼前华贵的书案上。

从前,她在静园里总是穿一件玉色的衫裙,坐在书案旁,纤长的指握着笔,发出轻轻的笔拂过宣纸的声音。许久,她抬起头,姣花照水的眉眼在烛光下比平日美上三分。

她会抿抿唇,朝他莞尔一笑。

“你今日忙完否?”

书案旁,烛光下,总是有她陪着他。从京城到行宫,近乎一年的时间。

他怎会觉得她的陪伴可有可无,只是当做闲暇时的消遣?

司徒征英挺的脸容上浮着郁色,太子不由奇怪道:“哄女人高兴很难吗?”

“她不肯见我,也不和我说话。我若强行将她带到能独处的地方,恐怕她会更生气了。昨日是因为我一直跟着她,她才会走到谈氏身边。”司徒征揉揉眉心,分析道。

他一想起就自责不已。

太子道:“她喜欢什么,你便投其所好。宣光宫虽大,但纪姑娘出入的地方也就那些,你寻个机会和她说说话有这么难?”

他微微皱眉,原本不欲管司徒征私事。但眼看多年好友为此发愁,又怕他如此下去会耽误正事,只好帮着他出出主意。

但太子自己也没哄过女人,他身份摆着,除了皇帝哪有人敢真正甩脸色给他看?

二人经验缺缺,又都不是能低声下气的人,凑在一起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更好的主意。

投其所好司徒征在告退后,一边走一边继续思索。

纪襄的喜好,他自然知道不少,很快就有了主意-

章序听母亲数落了几句纪襄,就忍不住开口和她吵了起来。平时苏夫人对儿子是百般慈爱,这回实在气狠了,勒令他不准去找纪襄。

但苏夫人还是没有提退婚的事。

说来说去,退婚是结两姓之好,哪有这么容易几句话解除婚约的?章序是幼子,又得皇帝太后看重,苏夫人和章父并不强求章序再娶个高门贵女。

纪家虽然败落,但仍有爵位在身,不曾受过贬谪,无甚恶名。纪家女又得太后教养,家世上勉勉强强算是相配。

苏夫人怎么可能一时气愤就解除婚约?必须得和太后,纪家夫人都达成共识,才能退婚。

何况,看儿子这般模样,岂会同意?

苏夫人烦躁不已,心口突突地跳。纪襄被人不明不白地带出宫,她过问一番再正常不过,谁知纪襄会如此蛮横?

她唉声叹气,打算先和丈夫商议过再说。

屋内的章序满不在乎地看着亲娘走了,不用她说,他也不会去找纪襄的。

即使他听说了是谢方找到她的。

司徒征,谢方,这两个人都让他十分看不起且厌恶。但他有婚约在身,根本不用再对纪襄做什么,反而白

费工夫。

等回了京城之后,他只要说动太后尽快正式定亲,尽快成婚,到时候另外两个狗东西再怎样,也无计可施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章序是打定了主意近日少见纪襄,免得她又发脾气。

从前他很少看纪襄会对人发火,不过这些时日下来,他发现看纪襄发怒也挺可爱的。

章序转着一枚扳指,想了一会儿纪襄宜喜宜嗔的脸,不由笑了笑。

他可以暂时不计较纪襄的背叛,也懒得折腾谢方一不成气候的黄口小儿。反正,谢方今年就要回庭州了。但司徒征,他是必须要报复的。

上回他在皇帝面前的暗示失败了。

皇帝并没有再派人出去巡逻搜查,司徒征也好端端的在行宫里。

在行宫里下手很难不被人发现。

直面搏杀会有动静,如今行宫更是戒备森严。把他迷晕了扔湖里也得寻个无人看守的机会,而湖畔也是常年有侍卫把守。下毒据他所知这世界上还没有一种毒药能毒死人后,不被查验出。

何况,下毒过于卑劣。真做了,他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章序目光是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沉静,有一搭没一搭转着玉扳指。行宫里动手不易,在宫外的机会多很多,但如今行宫戒严,等闲不得出去。

若是回了京城

他的窗头,照进一缕和煦的日光。

章序慢慢想着,突然想起了五皇子这段时日持续不断的拉拢。章序看得出来,五皇子有求于他。

这所求,十有八九是替他除去太子。

章序嗤了一声,他才不会蠢到做这种事。但如果能让五皇子帮着除去司徒征,或是配合几分,倒是不错。

他想好了,冷冷一笑。今日已经是午后,他命人送了拜帖,预备着明日一早去见五皇子。

翌日,他去值房里点了个头,就去见五皇子。知道他要来,五皇子已经在殿内备好了美酒美婢,笑嘻嘻地请他就座。

章序正色道:“今日我有要事和殿下相商。”

五皇子一挑眉,让服侍的婢女内监都退下了,最后一个告退的贴身内监关上了门,五皇子才开口道:“既然如此,咱们慢慢说。”

二人先是客套了几句,章序不耐烦起来,直白道:“殿下先前说的事情,我想过了,我可以帮殿下。”

五皇子故作惊讶道:“我说过什么事?”

章序最烦这种耍心眼的事情,学着五皇子假笑一下,道:“那便不提了。”

五皇子哎了一声,连忙道:“何必呢?章兄明知我只是开个玩笑,既然如此,章兄可有什么想头?”

章序先是扯了几句自己其实也看不惯太子那样,道:“擒贼先擒王,太子身边的帮手幕僚里,也有个必须除去的人在。不然,如蛟龙乘云雨。”

五皇子心领神会他说的是谁,叹气道:“只怕是难。”

他险些将自己母亲花费重金买了死士在司徒征回京的路上刺杀未遂的事情说了出来,那些死士没有一个回来复命的。司徒征自己不仅毫发无损,更是将死士尽数除去。

甚至他都没有提过此事。五皇子偶然想起来,都不知道是他已经忘了,还是引而不发?

也不知他有没有查明,谁是幕后主使。

在五皇子原本的计划里是绕开司徒征,直逼太子。或是让章序牵制出司徒征,另派人诛太子。

至于提前除去司徒征么

他死,日后事业能轻松不少。

五皇子迟疑片刻,点点头道:“需得仔细筹谋一番。”

第83章

休养了一日,纪襄恢复了些许精神,传来一个宫人,让她替自己置办两件适合当谢礼的东西,给司徒征和谢方送去。

谢方的可以光明正大送,司徒征那份是悄悄送去的。

她感激谢方的考虑周全,也不想亏欠司徒征任何人情。

宫人很快就办妥了此事,回来复命时纪襄免不得又赏赐了银钱,褒奖她做事得力。

等宫人谢恩退下后,纪襄将自己钱匣里的银钱仔细清点了两遍。

方才两笔谢礼就花了她一半身家。还有碧梧陪她多时,处处为她考虑,届时也要留给她一些。除此之外,置办些吃穿,租赁房屋也需要银钱。

她不通庶务,对这匣子里剩下的银子能用多久完全不清楚,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如果她很节省,应该能用很久吧。

但她可不是为了自寻苦吃的,何必现下就想着艰苦度日?纪襄手撑着下颌想了一会儿,走出了内室,让几个小宫女都坐下来。

纪襄用一种淡淡的闲聊的语气,打听起她们从前在家中的吃穿用度,花费如何。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许久,纪襄总算有了大致的章程。

不要紧,她当日是如何给碧梧想营生的,她也可以做。何况,她会的还比碧梧多一些,即使现在银钱不丰,也不用太忧虑。

纪襄将钱匣收好,手指不小心蹭到了一颗突兀的木刺。她小心翼翼地用针线挑出,拿起帕子捂住一滴微小的血珠。

她轻轻地拭去,谢方前日说的话突然闯入了她的脑海中。

纪襄一动不动思索了片刻。

说到底,她对谢方并不了解。

谢方现下说喜欢她,过阵子也可能喜欢上别人。她如果跟着他去了庭州,如果他始终是个好人那也罢了,若是以后变得和她见过的大多数男人一样,她要脱身都难。

不知为何,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最坏的后果。

她从前指望嫁给章序,可以不用再服侍喜怒无常的太后,不用再尴尬地面对父亲和他的妻儿。她也指望过司徒征,帮她解除婚约,娶她,过上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纪襄嗤笑了一声。

谢方如今看来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但她也不能一直指望别人。

她无意识地摸着方才细小的伤口,思索了好一会儿,自己磨墨,下笔将已经做的事情,近日需要做的事情,还有不急但必须做的事情都分门别类地写了下来。

纪襄一边写一边想,添添补补。傍晚时分听到外间有宫女的笑声,她正好想歇歇眼睛,放下笔走了出去。

宫女们站在廊下,看着两个衣袍上沾着泥巴的内监在庭院里移植灌木。

纪襄随口问道:“这是要种什么,会开花吗?”

“姑娘,他们说是要改种芍药花。”她身边一个叫做春燕的宫女嘴快说道。

好端端的,怎么改种起芍药了?

纪襄蛾眉微蹙,问道:“是所有人都改种了,还是就我这里?”

两个司苑的小内监面面相觑,都以为她生气了,连忙下跪。

纪襄摆摆手道:“起来吧,不过我很不喜欢芍药花,我这里就不要种了。”

她见二人像是傻了一般不动,愈发怀疑。

纪襄慢条斯理道:“我不喜欢芍药,不要在我这里种了,种了我也会找人挖了。”

说着,她也不再理会错愕的宫女内监,走了进去。

纪襄其实挺喜欢芍药的,心疼她在诗词歌赋里总被贬低。但她最近都不想看到了。

她会想起自己认认真真绣手帕的时候。

实在是太傻了,她以前怎能这么傻呢?

简直是一头陷进去了。

纪襄没有再想着此事,回屋继续写去了。

隔了几日,她身体已

经好全,恢复了和往常一样的生活。这日午后,她装扮好,出门去紫极殿。殿内燎沉香,点灯烛,人一进去就有些犯困发晕。

但偏偏是最需要神智清醒的时候。

前日太子命人传信给她,让她今日将其中一道关于任命的奏疏放在最上面。信件不是太子亲笔所写,幕僚代为下笔,反复说了三遍务必小心,若是会显得刻意,就不用做了。

纪襄应下了,双眼紧紧盯着奏疏的时候,余光时不时瞥一眼皇帝。

皇帝甚至没有在书案前,半躺在一张阔榻上,神色不振。

肃王谈家都诛灭了,牵连人数甚广,纪襄搞不懂皇帝对肃王谋逆的事事先知情多少,也搞不懂他今后会如何对待太子。她也不想搞懂,只知道皇帝征发过百万民夫,靡费天下。

纪襄冷静地做好了太子交代的事情。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提起精神,不敢有半刻松懈。

结束后她走出了内殿,被相熟的宫娥们拉去一块分吃酥山。

纪襄笑道:“怎这个时候就有了?”

玉萱道:“如今四月初了,天气一日比一日热,有几个殿下都已经传冰了呢。”

纪襄吃了两口,嫌太凉了,放下勺子。

她支颐而坐,说笑了几句后问道:“姐姐,什么时候回京城呢?你方才一说我才觉得今年似乎比往常热一些呢,若是赶着热天回去,路上可就受罪了。”

御前宫女比别人的消息灵通百倍,玉萱笑道:“宫城已经修缮好了,若是想回倒是随时可以回去的。但陛下的意思是过完万寿后再留一个月左右。这样倒好,不冷不热的。不然我们哪有这么多冰和炭能用?”

几个宫娥都笑了起来。

纪襄也笑,快速盘算了一下日子。只是不知道那时候宫里做主的人会是谁了,她是希望能尽快离了行宫的-

司徒征见完太子从殿内出来,分花拂柳一段路后,见纪襄和顾明辞在庭院中站着。

他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停住了脚步,看着二人。

她扬起唇角笑了。

尽管顾明辞只是说了一个关于廊道宝铎的文字笑话,没有任何狎昵冒犯的意味,尽管他们看起来像只是恰好碰见,尽管他们中间还能站得下五个人。

但他仍是不悦。

顾明辞注意到了站在廊下的司徒征,笑道:“司徒你出来了!”

司徒征淡淡地点头,仍是停在了原地,目光幽幽地看着纪襄。她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向顾明辞点头致意后走了。

她今日本来就是来见太子妃的,正好撞到了来拜见太子的顾明辞,客套了几句礼数也已经够了。

司徒征敷衍了要去见太子的顾明辞几句,看着纪襄的背影。

她今日穿着海棠红衫裙,裙摆上绣着精致蝶纹,走动起来煞是好看。他看了一会儿,才察觉到纪襄只带了一个婢女,还是知道他们关系的。

他立即提腿跟了上去。

道旁偶尔有宫人路过,如果被人发现他正在跟着纪襄,倒也不是不行。司徒征脑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但这念头被他立刻否决了,这只会让纪襄更加讨厌他。

但他实在忍不住。

在途经假山林时,四周无人,司徒征大步上前,握住纪襄的手腕,将她拖进了一座内里宽阔的假山中。

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凝望着她。

纪襄没有挣扎,低声道:“放开!”

她的珍珠耳珰微微摇晃,在司徒征眼前晕成一团柔光。她的眉,她的眼,十分平静,和过往的柔情截然不同。

司徒征有些恍惚,慢慢放下被他举着的一截白生生雪腕。

他和纪襄对视片刻,突然移开了视线,打量假山内的光景,艰涩地开口道:“我家中有很多座假山,其中有一座叫做桃花洞,可以坐在里面饮酒赏花,闲坐看书。”

纪襄道:“和我有什么干系?”

司徒征一怔,他也不知自己方才为何突然提起,想了想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纪襄轻轻“呵”了一声,道:“你以前怎么从没想到过呢?”

不等司徒征回答,纪襄问:“是你让人去给我庭院里种芍药的?”

司徒征坦诚地颔首,道:“我没想到你竟然并不喜欢。还有你送我的笔架,是你自己挑选的吗?很精致,我收到就摆在书案上了,每日都用。”

纪襄道:“你当日出来找我,这是我让宫人全权置办的谢礼。你我并无干系,我不想亏欠你人情。”

“那你给谢方的谢礼,是你自己挑选的吗?”他慢慢地问道。

纪襄抬眼,看着他雪白脸容上掩饰不住的沉郁之色,长长的眼睫轻颤,漆黑的眼珠看着她,含着一丝期盼,等着她的回答。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到了自己筹谋的日后生活,突然笑了起来。

“司徒征,我之前说过你是在我长大后对我最好的人,我到现在都这么觉得。所以你真的不用对我愧疚的,不用再想着管我了。”

他道:“我不是愧疚。”

“那你是后悔了,也很不必。”纪襄莞尔。

司徒征怔怔道:“章序说你答应回京城后就和他成婚。”

纪襄微微蹙眉,很快又舒展开了。她道:“提及此事,我忘了我还欠你一桩。你替我收买和尚说延迟婚约的事,当时花了多少银钱,我明日还你。”

“不用,我没有贿赂,只是让熟人帮忙说话。你不用觉得欠我。”说完,他仍是紧紧盯着纪襄。

司徒征又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都要尚公主了,还在意她和章序是否会成婚做什么?想在他成婚后,她继续和他苟合,做他不能见光的外室?

纪襄淡淡一笑,突然高声喊道:“碧梧!”

在外战战兢兢守着的碧梧听见了,立即应了一声,走到假山洞口。

纪襄笑盈盈道:“我们走。”

司徒征人在纪襄默认了的震惊中,一时不查,纪襄已经从他身边绕过,和婢女手挽着手飞快走了。

第84章

肃王谋逆一事后,太子按着之前的安排,快速收纳了肃王原有的势力。但仍然有些事需要去扫尾,这日下午,司徒征出了行宫,去郊外办一桩隐秘的正事。

半天功夫总算妥善解决了。

回程路上,暮色沉沉,醺黄里透着灰蓝,树旁杨柳依依,在风中如丝如幕。

司徒征办好事,心情却没有松快下来。

昨日他命人安排,在宫中办了一场盛大的文会,广邀司阳及其周边知名文人在宫中竞诗。不少王公贵族和当世知名文人都去了,谈笑弘雅,还专门设立了给女客品评的地方。

太子妃和几个公主都去了。

不知道是她猜出了幕后是他,还是真的不得空,居然没有来。

而从纪襄让他不用愧疚,也不用后悔已经过去了十日。

这几日他始终在琢磨她的话,怎么也猜不出她究竟有没有对章序回心转意。

他觉得不会。

毕竟从前她对章序的态度他很明白,看他受伤了会有心疼挂念,也有因为道德礼教下的愧疚,但男女之情应该是很早就没有了。

她一直都是想要退婚的。

司徒征握着马鞭的手不由僵了一僵,她以前能够对章序彻底舍弃,对他会不会也是如此?

何况,在某些方面他还比不过章序。他在宫中和她交集寥寥,她进宫三年后,他就离京了。不像章序和她常常因为太后的关系见面。

他虽然也在年幼时就认识了她,但完全没有青梅竹马的感情。

在这一点上,他不得不承认他不如章序。

至于她和章序的婚约,目前还没有走正式的三书六礼,能动的手脚多了。一想起来他就懊悔不已,他当时为何不直接答应她呢?

当时她和章序解除婚约,对他能有什么影响?

司徒征皱了皱眉,莫非他当时是在怕纪襄会纠缠上他?

不过须臾,他就否决了自己这荒谬的念头。

如果他不想被人缠上,那绝没有人能够做到。她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手段,何况她还是个脸皮很薄的小姑娘。

司徒征转了转马鞭,突然停了下来。

耳边风声猎猎。

他今日出来并没有带许多随从,只有护卫韩岱一人跟着。二人对视一眼,道旁棵棵绿树婆娑,在渐渐深重的暮色里,乍一看,人影皆无,只有几只灰白的鸟雀停在树上。

司徒征手按在佩剑上,“嗖”一声,一只箭携着风势直冲他的面门而来。如地里钻出来一般,眼前骤然多了一队遮住头脸的武人。

他提剑,“铿”一声将近在眼前的羽箭挥开了,和这队突然出现的刺客对视片刻。

夕阳西沉,远近杳无人烟,突如其来的动静,惊起几只鸟雀,“啾啾”几声飞远了。

司徒征微微眯眼,打量着对方。

对面的人都只露出一双眼睛,整整齐齐的黑袍黑马传出无言的肃重压力。各个威武健壮,武器齐全,也不说话,径直拉弓射箭。

羽箭的目标只有司徒征一人。

密密麻麻的箭雨中,司徒征微微挑眉,催马上前,神色嶷然,

顷刻间已经挥剑斩下一人头颅。

金戈相撞声不绝,司徒征和韩岱动作迅疾地又杀了五人后,剩下的刺客见状不妙,有个领头的大声咒骂一句,在空中用力挥了挥手。

这群骤然出现的刺客里的活口接到示意,立即打马疾驰,转身就跑,扬起滚滚烟尘。

“这就跑了?”韩岱喃喃道,“郎君,是否要追上去?”

“不用,报官。”司徒征简洁吩咐道。

他将自己的令牌抛给韩岱。

韩岱接过,忧虑还会有埋伏。但这里显然也藏不下几百人,只要不是人数多到成千上白百,留司徒郎君独自在此应该无事,他踌躇了几瞬,领命而去。

司徒征从马上下来,负手而立。

他对身边几句尸体毫无兴趣,对这回是何人所派也不在乎。反正想要他命的人,他都有一份详细的致人死地的筹划,无非等着时机罢了。

见了东宫卫率令牌而来的本地官员气喘吁吁,指挥着衙役将尸体搬走,也不敢说让官职远高于他的司徒征配合审问,反而殷勤地请他进城宴饮。

司徒征谢绝了,目送尸体从道路上抬走后,继续骑马回城。

但这一来一去,已经是夜色深深。韩岱笑道:“这几人居然就这么跑了!当真是可笑!”

司徒征没有搭理他。

韩岱接着道:“指望那几个官查出凶手是不可能了。郎君,您说他们若是得了命令必须杀您,怎会这么快就跑了?我怎么觉得很像是来试探几分的。”

他跟随司徒征多年,遇到危险说不上如家常便饭,但早已不会觉得惊讶了。

方才那些人有一定实力,但还不足以为虑。不过方才几十下刀剑搏斗里,是司徒征替他打开一剑,而不是他能护主,韩岱内心汗颜。

“不必挂心。”司徒征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事,淡声道。

回到城内时已经过了一更,道旁黑黢黢一片,几乎家家户户都将门闭紧了。远远可见还有一家茶水摊在街上,一对中年夫妻坐在两张板凳上。女人似乎是生气了,板着脸一声不吭。她身边的男人讪讪地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双手递给她。

女人骂道:“自家的茶水有什么好喝的,说了这个时候好回去了就是不回,这种时候哪里还会有人来?”

男人争辩道以前这时候街上还热闹呢,指不定一会儿还会有人来的。又不断做小伏低,说明日去给她别家的点心吃云云。

司徒征已经骑远了一段路,突然转过头一看,二人似乎已经和好如初,坐在一起说话。

天色已晚,他有些懒怠,不想再通过重重盘问进宫了,索性往静园而去。

他已经许久没有到静园了。仆婢远远听到动静大惊,整座宅院瞬间都热闹起来,烛灯一盏盏点起。

司徒征走进内院,花影重重,他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发现走错了。

他已经从这推窗见花的卧房搬了出去。

但他已经走到了门前。

司徒征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身后提起灯笼端着热茶热水和宵夜的仆婢也都停住了。

他抿抿唇,片刻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走。青筠机灵地跑上前推开房门,点起烛火。

因为上回司徒征的吩咐,青筠不知如何办,里面的所有事物都原封不动留着。他突然注意到床榻上的被褥,悄悄看了一眼司徒征。

司徒征面无表情,坐下来吃热乎乎的汤面。

青筠额了一声,支支吾吾的模样。

司徒征问:“何事?”

被司徒征平静无波的语气一问,他反而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青筠这段时日没有入宫,不知道司徒征心情如何,但他夤夜归来,脸上神情怎么都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过了片刻,青筠才问道:“郎君,这个被褥要重新换吗?”

“换。”

司徒征顿了顿,又道:“把之前的好好收起来。”

小童应了一声,立即去重新铺床叠被。做好后,青筠坐到了司徒征稍远的地方,时不时瞥他一眼。

“想吃夜宵就去。”

青筠下意识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出去了。其实他也不是想吃宵夜才看着的,郎君都能回到原来住的卧室了,纪姑娘会不会回来?

他还挺喜欢和纪姑娘说话的。

但似乎是纪姑娘不要郎君了他想不通,摇了摇头,跑去厨房吃宵夜。

吃完后,回去路上,画墨悄悄地拉住他,叮嘱道:“我听韩护卫说郎君路上遇到了刺客,而且郎君脸色不大好看,今夜你记得灵醒点。”

青筠用力地点点头。

屋内,司徒征已经沐浴完毕,身穿浅青色的寝衣,站在窗前。明月舒其光,银辉遍洒,花影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司徒征凝望片刻,熄灭了烛火。

在睡前,他习惯性回顾一遍最近发生的事。关于刺客他思索了一会儿,思绪不知怎的飘到了偶尔听见的中年夫妻的对话。

他皱皱眉,在一片宁静的夜色中,又想到了纪襄。

她也曾经睡过这张床榻,睡在他的身边。

司徒征吐了一口气,坐了起来。

“青筠!”

小童在隔壁厢房半睡不睡,听到郎君叫他,匆匆趿拉上鞋子,敲了敲门,就推门而入。

“郎君有何吩咐?”

司徒征正在披上外衫,命令道:“去把画墨叫来。”

青筠重新给屋内点燃起明亮烛火,才跑出去找画墨。等了好一会儿,已经睡下的画墨才出来。她用手掩住哈欠,心下惴惴不安,问道:“青筠,郎君传我何事?”

她以前在司徒征院子里,司徒征从没有搭理过她。后来去服侍纪襄,纪襄是个好相处的人。但郎君威严肃重,她几次回话都是硬着头皮,不敢看他。

夜里传召,也不知会是何大事

青筠挠挠头道:“不知道。”

他看了眼画墨黯淡的神色,安慰道:“画墨姐姐你别怕,郎君睡觉前还让我去吃宵夜,肯定没生气。”

画墨勉强一笑,低着头进了司徒征的卧房。

“你可记得纪襄之前绣的手帕图案?”

一进屋,她就听司徒征问道。

画墨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回话道:“奴婢记得是芍药花的纹样,但具体的,奴婢也不记得了”

她声音发颤,想到什么连忙补充道:“但奴婢还留着纪姑娘的手帕。”

当日司徒征随手扔在地上,画墨在原地迟疑了许久,还是将沾染了春泥的手帕捡起,洗干净收了起来。

司徒征瞥她一眼,道:“去拿来。”

画墨领命而去,不敢有任何耽搁,将缺了一角的手帕双手呈上。

青筠接过,被画墨的态度影响,也是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司徒征。

这残破程度司徒征冷笑一声。

他怪不了任何人,是他自己当时不上心。

司徒征握在手里看了一会儿,道:“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吗?”

画墨愣了一会儿才开口:“奴婢可以试试。”

他颔首,将帕子还给了画墨。

她不是说还了手帕表示两不相欠吗,他还没有还她手帕,还欠她。

用这个理由约她见面,她应该会出来吧。

司徒征摩挲了两下手指,掌心已是空空。

那厢画墨回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她琢磨了许久,觉得纪姑娘可能是要回来了,但这也不是郎君想要她如何就如何的吧,何况人家还有一桩婚约

她拿出压在枕头底下的玉镯看了看。纪姑娘真是温柔大方,再好不过的人了。反正是睡不着了,她坐起来,点起烛火,将自己的绣筐收拾出来。

画墨绣工不错,绣手帕也不难。她仔细看了一会儿纪襄绣的图案,低头绣着,很快就做出了一条。她揉了揉眼睛,若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不同的。

如果是纪姑娘本人,一定能看出来的。

她又做了几条,怎么看都有细枝末节不相似的地方。但她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郎君若要完全一模一样的,只能找手艺十分精巧的

绣娘来仿造了。

到了辰时,她听到了内院传来的动静,估摸着司徒征已经醒了,连忙走了过去。

司徒征练好剑,沐浴穿衣,正要进宫时,青筠来报画墨已经在外等了很久。

他示意人进来。

画墨献上自己做的几条手帕,坦诚地说了自己做不出一模一样的。

司徒征仔细看了一会,挑出一条最像的。他吩咐道:“今日你随我进宫去,你去拜见纪姑娘,就说我要还她手帕,当面还,问她何时有空。”

他补充一句:“你告诉她,不当面还就是我亏欠她,让她得空和我见面。”

第85章

司徒征虽然没有连夜回行宫,但他外出时遇刺的事,东宫太子和属臣都已经知悉了。

有位置不低的属臣不阴不阳地说了他两句,如此大事竟然没有追上去逼问,难道指望那些连司徒征都不敢审问的庸碌官员查出幕后真凶?刺杀他的本质极有可能是对太子不利,怎能轻易放刺客走了?

还有人指责司徒征过于自大,自以为武功高强不将人放在眼里,万一灾祸临头,哭都没有地方哭。

太子也略有不满,但他知道司徒征就是这种性格,没说什么。

司徒征起身请罪。

太子抬抬手,示意他坐下。

几人坐在一起猜测了半日,都没有有个明确的怀疑对象。最后又转到司徒征没有去追这上面来,太子摆摆手,示意不怪他,别说了。

众人散去后,司徒征想了想,还是解释道:“臣觉得没有必要,不论是肃王余党还是五皇子派来,不论有没有此事,殿下日后都会铲除他们的。”

太子笑着摇摇头,无奈道:“我倒是觉得乔势说得有理。你虽有本事,也应该小心一些,刀剑无眼,何必亲自上阵?”

司徒征一笑,没有答话。

太子和他说了几句,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问道:“你和纪姑娘和好了吗?”

“还没有。”

太子有些错愕地挑挑眉,想了想又道:“谁让你当日的话如此伤人。”

“我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想的”司徒征揉了揉眉心,“我一开始以为我就是这样想的。我和她解释了,我并非看轻她,但她不愿意原谅我,说我不知道她在生气什么。”

他说完,又有些后悔告诉太子。

司徒征实在不习惯将自己如此私密的事细致说与人听,微微叹了口气。

而太子对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知之甚少,闻言也是一头雾水。

之前太子说的投其所好,司徒征送花被拒,办的文会纪襄直接没有来。太子也想不到更好的主意,安慰了几句,司徒征就告辞了。

他今日带了画墨一道进宫,远远就见她在一个亭子里等着。司徒征大步走过去,问道:“如何?”

画墨被司徒征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期待一惊,沮丧道:“姑娘说没有必要再见面了。”

她咽了口唾沫,垂眼不敢去看司徒征的脸色,颤声道:“姑娘说,就算您将手帕拿出去四处张扬是她送给您的,她都不在乎。”

此言一出,司徒征双目定定,往后退了一步,怔了几瞬,才开口问道:“我四处张扬?我是这种人吗!?”

画墨连忙摇头。

她也想不到纪姑娘的态度会如此坚决。她虽然笑盈盈地接待了自己喝茶吃点心,语气也很温柔,但完全没有会松口的意思。

画墨抬眼,看到司徒征脸上如遭重击反应不过来的模样,心中纠结万分。

她走的时候内室里纪姑娘和碧梧已经继续说话了,她听力好,听到了几句,不确定要不要告诉司徒征。

但也有可能是纪姑娘是故意让她听到何况她每月的月银都是司徒家发的,她真正的主人是司徒征,不好对他隐瞒。

画墨想定,道:“郎君,奴婢听见纪姑娘说跟着谢小侯去庭州的事”

她抬头看到司徒征的神色,立即吓得双手发颤。

司徒征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纪襄居然要去庭州?!

她莫名其妙跟着一个男人去庭州做什么?

司徒征抿着唇,面沉如水,心中怒火磅礴。

哦,他明白了。

是谢方对纪襄说过什么要娶她的话,她同意了。

她怎能这么快变心?

凭什么他还在沉迷于他们的过往,她就已经想到日后嫁给谁了?

司徒征越走越快,他实在想不明白她怎么能这么快做出嫁给谢方的决定!

以前她帮谢方陈情时,明明说的是和他并不熟悉。他也没有在乎过她和谢方的几次来往,尽管他还知道她和谢方曾经出宫玩过一回。

怪不得那日他觉得谢方的笑容令人很不舒服。

随便她吧,庭州她愿意去就去,谢方她愿意嫁就嫁。说来说去,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司徒征在一旁几个宫人错愕的眼神和小声指指点点里停住了脚步。

眼前是一片假山林,司徒征喘着粗气,定定地看着嶙峋怪石。

那股淡淡的清甜芬芳似乎又悄悄缠上了他。

意气用事是万万不行的,他提醒自己。

他以前不就是把其他事都想得清清楚楚,偏偏和纪襄的事不曾仔细考虑过,才说错话惹她生气。

从一开始,他为何要格外关注她呢?是因为小时候帮过她一回想知道她长成了什么样的人?

不会,他必须承认自己没这种闲心。

是觉得她被未婚夫和谈家欺负很可怜,还是因为她太好看动了心思,想让她陪着自己?

司徒征艰难地想着。

当时的心情他已经记不清了。

眼下唯一确定的是,他不能接受纪襄就这么抛弃了他,不能接受往后没有她的陪伴。

他过去对她的未来唯一考虑过的一次,是章序建功立业对她这个未婚妻有利。但他忘了考虑自己,忘了考虑自己和她的感情。

司徒征的脑中,又浮现起画墨转述的那句话。

就算他将手帕拿出去四处张扬是她送给您的,她都不在乎。

在她心里,他到底是什么恶人,会如此下作?

理智几近焚烧殆尽,他要去到她住的琼琚阁,逼她把所有话都说清楚,问明白她究竟气恼什么,让她坦白说对他是何心意。

最好能让所有人都知道,让满宫的人都知道,他们二人有私情。

什么名声,什么礼教,都和他没有任何干系了。

司徒征握紧了拳头,又松开。

他仰头,血管都在发烫,冲到脑内,迫使他立即转身。

一旁侍立的两个小内监都惊呆了,不知道这位司徒大人嘴唇嗫嚅几下后,神态怎会如此可怕?

司徒征又攥紧了拳头,平平的指甲掐到掌心,不疼,却让他恢复了一点理智。

绝对不能现在冲去纪襄的寝居,他告诫自己。

司徒征闭了闭眼,凡事都可以仔细琢磨,想出办法的。

他虽这么想,却是一刻不停地回到了太子的寝殿。

太子燕崇忙完,正在陪太子妃周芳清说话,听说司徒征求见,疑惑道:“他怎的又有事了?”

周芳清看出他不太想动,掩嘴一笑,催他快去,眼下正事要紧。

她说的有理,太子轻叹了口气,从床榻上起身出了寝殿

去前面见司徒征。

一见太子,司徒征开门见山道:“殿下,谢侯之前有为儿子求赐婚的心思,陛下一直悬而未决。既然谢侯需要安抚,我们应该早日定下。谢家常娶宗室女或是宗室出女,如今应有适龄人选。”

太子一怔。

他想了想才道:“宫变的事情,你我以前确定过,谢侯最好两不相帮。他的部将驻扎在行宫三十里外的地方,着实没什么用处。至于日后,该有的军饷都会补发。”

“赐婚这事,并不着急吧?”太子微微皱眉。

司徒征淡淡道:“赐了婚后让谢侯一家早日回庭州,免得他们会节外生枝。”

太子笑道:“这你就不必管了,我有办法能让谢侯不会插手的。”

司徒征不解道:“什么办法?”

太子但笑不语。

他不说,司徒征也不能逼问于他,更没脸将纪襄想要嫁给谢方的事情说出来,一时间脸色有些不愉。

太子道:“你昨日办事累了,回去歇息吧。”

他想了想,道:“关乎纪姑娘的事情,你再仔细想想吧。她到底是个有婚约的姑娘,除非你打定了主意要娶她,不然就算了。”

“我自然是已经想好了。”司徒征道。

被她指责,被她抛弃的恼怒,自然是有的。他尊严扫地,她睡过的地方都不想再看到。被别人争抢的不甘,自然也是有的。

但最主要,是他怦怦跳动的心在告诉他,这回是很清楚地告诉他。

他不可能再和任何人成婚,白头偕老。

除了她-

如今行宫的戒严虽有松懈,但仍是时时有侍卫巡逻。

纪襄想和谢方不引人注意地见上一面,实在是难。何况,她还必须要见谢侯一面。

最终还是谢方和她传了几回信,才确定了见面的时机。

这日,她送走画墨后,碧梧又劝她跟着谢小侯去庭州也不错。

纪襄笑笑,没有应下。

她带着碧梧一块出去了,走了一段路后,在昨日考察过的空厢房里,和碧梧换了衣裳首饰,端起备好的点心,一路都低着头走小路,有惊无险地到了谢侯的寝居。

谢方接过她手里的点心,告诉她:“纪姐姐你放心,我爹只是长得有些凶狠,人不凶的。他答应见你,你不用害怕。”

他其实十分好奇纪襄要和父亲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没有问。

纪襄莞尔,道:“谢侯是英雄,我有何可惧?”

她跟着谢侯的一个下属,走了进去。知道太子有宫变夺位的心思时,她就想到了一个难以控制的因素,便是镇北侯谢宪。

宫里的禁卫正在被太子严密渗入,甚至还借助她的手脚让皇帝一贯懒政批复了太子让人呈上去的放在最上面的改封禁卫将军的奏疏。太子自己更是有卫率千人,但如果谢侯会帮助皇帝,那事态就会截然不同。

而太子也想到了,对此很是担忧,而他身份限制,不方便和谢侯直接来往。

纪襄知道谢侯忠君体国,她提出她可以试着提前说服谢侯时,也没想着谢侯会帮助太子。

只要他装作不知道就好。

这无疑是十分冒险的一招。

万一谢侯转头回禀了皇帝,太子就难了。但思虑再三,太子同意了。

谢宪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眼前这个女孩儿,锐利的目光打量了她几眼。他还当她是来主动商量先和章序退婚之类的事,但随着她的开口,他身子渐渐向前倾,神色铁青,却又无比专注。

他接过了太子的信,一言不发地低头看起来。

纪襄徐徐地说着她来时就想好的话。

当做不知情就好,太子会是一个比当今皇帝更适合做天下之主的人,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她心下打鼓,不知谢侯是更忠于君王,还是更愿意为天下着想。这两种想法,都算不上错。她这皇帝任命的女官,却为了弑君宫变奔走,才是不忠不孝。

纪襄心内一哂。

但她既然坚定了自己的念头,不会改变,继续劝说着谢侯。

良久,久到纪襄都心生绝望时,谢宪沉声开口道:“回去吧,你今日没来过。”

她松了口气,又不敢确认谢侯是否已经答应不管,这时谢宪微微一笑。

他一笑,脸上的伤疤也跟着扯动,显出峥嵘凶相。

纪襄却彻底安心了,行礼告退。

殿外,谢方坐在一个石凳上,看到她出来,立即站了起来。

“纪姐姐,我送你回去吧。”

纪襄心情大好,笑盈盈道:“会被人发现的,多谢你的好意。”

“我上回和你说的事纪姐姐你有考虑过吗?”谢方问完,抬头看天,又看向了纪襄。

他脸颊微红,带着笑容。

才让谢方帮着见到了谢侯,就要拒绝谢方的心意,纪襄有些羞耻。

但她也不能因为人情就轻易答应了自己的终身。

纪襄道:“多谢抬爱,但我已有婚约了。”

虽说这桩婚姻在她看来已经不复存在,但用来拒绝谢方时,还是能用的。

谢方笑容凝固住了,眼神里一丝笑意都无。

他别开脸,一声不吭。

纪襄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歉疚,站了片刻,轻声道:“我走了。”

“等等!”

第86章

谢方叫住了纪襄后,又踌躇了。

他扫视四周,他父亲用的仆从一向很少。只有两个亲卫守着门,除此之外再没有人了。

但他知道能在父亲身边的人都武艺高强,耳力目力都远超常人。谢方道:“纪姐姐,你随我走到那棵树下,我有话和你说。”

纪襄点点头,跟着他走了过去。

谢方轻轻皱眉,道:“纪姐姐,前日我父亲和我去检阅慰问我们从庭州带来的兵士时,我想着出去了就顺道玩玩,回程路上独自去街上了。我遇到了一伙人试图把我装进麻袋里打我,虽然没有得逞,但我也和他们打了一场。”

她不明所以,稍稍凑近了一些,就看到谢方唇边发青。

纪襄正要开口问知不知道是何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圆眼微睁。

“这其中有个人,和你我一道出宫游玩时,我发现的一直有人盯着我们长得一模一样。”谢方告诉她。

她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是章序派去跟踪,殴打谢方的人。

纪襄深吸了口气,屈膝行礼道:“都是因为我,才连累你了。”

看他私下找她的模样,也知道谢方忍了。纪襄眼酸,道:“我去找他,让他给你道歉,赔偿。”

谢方正色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闹大了对你不好。我也不是存心说他坏话,但是纪姐姐,你和我一道出宫时,你我来往都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他那时已经跟踪你了,现在又想暗中教训我,实在不是君子。”

“当然,我喜欢上别人的未婚妻,也不是君子所为。”他坦然地补充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纪襄怔怔地看着他。

谢方道:“纪姐姐,你再考虑一下吧。至少他不是你的良配。”

纪襄微笑道:“可我也没有你想的这么好。”

这其中的事,她要怎么对谢方说出口呢?谢方在其中是无

辜的,是她当时犯蠢,才把谢方拉下水。

“你就是很好。”谢方肯定道,想了想又说,“纪姐姐,你千万不要去找他。我怕他会迁怒于你,我告诉你,是想让你认清他,不是要你为我做主。你放心,我也没吃亏。”

他咧嘴一笑,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纪襄。

少年坦诚明朗的笑容,令纪襄下意识回了一个笑容,心里五味杂陈。

她轻声道:“谢小侯,你是好人。”

“那你要不再考虑一下?”谢方立即道。

他道:“我知道,你和你的未婚夫认识多年,和我却只见过你几回。要你现下就改变主意,也太不容易了。所以你慢慢再想想,好吗?”

纪襄微微挑眉:“你小小年纪,想的倒是很明白。”

谢方道:“这都是人之常情,有何想不明白的?”

她微笑问道:“那如果一个人平常很聪明,做出的事却总有些矛盾,不合乎情理,是因为什么呢?”

“我爹就是这样。”谢方立马道。

纪襄被呛到,低头咳嗽。谢方想给她拍一拍,又收回了手。

他解释道:“我娘之前说我爹太过克制自己的私欲,所以做了许多她死活弄不明白的事情,不知道和你问的是不是一样。”

纪襄笑着摇摇头。

其实也没必要问的,何况是问比她还小的一个少年。她想问的,和他所说也不是一回事。

她再次提出了告辞,谢方再三叮嘱,让她不要去找章序。

他似是担心她去了吃亏,又似是怕被她瞧不起,反复说他真的没事,并没有挨打。

纪襄郑重地答应了他,走了。她和碧梧换好衣裳,换到了自己的寝居。

如此过了两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除了隔三差五要去紫极殿,她为了掩盖经常去找太子妃的事情,几乎日日出门去不同的贵女处做客。今日按着她做的记录,正好是去见太子妃的。

虽然已经递过信,但可以和太子口头上说清楚谢侯的事情了。

毕竟,书信上的文字还会有词不达意的时候,但说出来的话,都是最清楚明了的。

她在太子妃处喝了茶,就从内殿里的一道暗门进了侧殿。

太子问了不少细枝末节,问清楚后,身子不自觉往后仰,看着纪襄微笑起来。

纪襄笑道:“恭喜殿下。”

太子道:“我已经在想如何封赏你。”

她的作用,说出来有背叛君王嫌疑。不光是她,所有人的作用都不能公开。太子琢磨了一瞬,要封赏纪襄,只能从太后养育过她的原因来封赏。

除非多年后他已经是能彻底不在乎宫变影响身后名的明君贤主,才能将这段时日的有功之臣公开,留给青史评说。

纪襄试探道:“我能和裕华县主一样吗?”

太子一怔,倒是没想到她的要求如此低。

她有些失望,以为太子觉得她的要求太高了,但还是坚持道:“我觉得可以的。”

太子笑道:“自然可以,孤觉得,郡主,公主都可以!”

“多谢殿下恩典,但若是如此,纪襄反而受之有愧了。”

太子摆摆手,道:“就这样,日后再拟定。”

她抿抿唇,试探道:“事成后,我想要尽快被封赏,可以吗?”

纪襄顿了顿,找了个理由道:“我在家中,被父亲和继母瞧不上,等回京后住回家中,不想再受委屈。”

太子道:“这有何难?我今日就让芳清去和太后说,代她给你写一道请封奏疏。等事成后,我再加以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