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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悦姿在男人这方面很挑剔。

在紀山回去离婚后,她换过几个别的男朋友,但都不尽人意,一直在温念耳边念叨说这个有钱且出手阔绰是个好男人。还颇具少女心思的拉着温念商量如何让紀山回到自己身边,继续要点钱花花。

但没多久她就因为一场全国性的流感去世了,死在春三月。

同月的葬礼上,紀山帮忙主持了她的丧事,并且让温念依旧管他叫老师,和他一起回家。

温念补了下唇色,对着镜子牵强地笑了下,发现自己的两鬓的碎发有些松垮。他想给纪知宇留下个好印象,拆下鲨鱼夹有用梳子重新梳顺……

叩叩叩。

门响了。

纪知宇打电话打不通,按门铃没有电,脸上的愠色更浓了。本来他就不想回来看他爸,但架不住紀山一直找他要钱,他只能在休息日蹲守看看他作什么妖。

一个月要上五六次,每次都好几千。

照这么个架势下去,他有座金山也得让这个混蛋老子吃空,净干些不着调的腌臜事。还美其名曰,他得养活温念,知道自己和他感情不深就借口变着花的换。

他又在门口砸了几下,山响。

温念听出他急了,随便挽了下头发就跑过去开门,暗暗恼火爱走神的老毛病。打开门后,边道歉边去看纪知宇。

视线落在纪知宇面上时,竟不由得愣了一瞬,过年时有紀山在,他不敢正面去看纪知宇。但这会儿面对面,就猛然发现纪知宇变了好多,也比他高了好多。

二十出头的青年肤色白皙,眉目俊朗深邃,鼻梁高挺,嘴角厌烦地下撇。估计是被刘姨拉住问话后,就带上了黑口罩,现在被拉下来包住下颌,更让人不自觉的将目光集中到他的脸色。

纪知宇也略微惊讶,眼神闪了一瞬后就变得柔和:“怎么,不打算让我进去?”

“没有没有。”温念立刻让开位置,走到门外打算帮他拿行李箱,“知宇,你的行李呢……”

纪知宇淡声道:“我等紀山回来,见他一面我就走。”

温念诺诺地点点头,在玄关处蹲下帮他拿拖鞋,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不好意思知宇,我刚刚在卧室没有听到,等急了吧。”

纪知宇嗯了声,还行吧。

温念将拖鞋摆到他前面,伸手去解他的鞋带,打算像小时候那样帮他脱鞋。

这一举动让纪知宇很不适应,他对温念的感情很复杂,谈不上讨厌但也没有多喜欢,因为他始终都是把纪知宇当成需要人照顾的小孩。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纪知宇后退几步,自己就换好了,“我爸什么时候回来?”

温念尴尬地收回手:“抱歉知宇,我也不清楚……”

纪知宇听见这话皱了眉,嘴唇动了动似乎相当恼火,要不是因为温念,他才懒得管他爸呢。活了半辈子因为和领导干架失业了,瞎折腾搞创业把家里的钱都赔完了,都开始添个脸找儿子要钱了。

估计温念也不清楚紀山去干什么了。

温念将他的鞋拿起来放进鞋柜,撑着膝盖站起来,轻笑着仰头看他:“我把你的房间收拾好了,你这次回来在家里住好多天?”

纪知宇大四下学期没有课,毕设在之前就做好了,所以学校里也不会管他回家。

“不着急,取决于我爸。”纪知宇从衣兜里里取出一个礼盒递给温念,走向盥洗室去洗手,“给你买的。”

温念没想到自己还会有礼物,双手握着无所适从,目光在纪知宇和手中来回切换。打开后,发现是个白色的钻石项链,在昏暗的玄关都闪着亮。

应该挺贵的……

纪知宇出来后见他还在看,觉着他应该挺喜欢的,走到他身边:“带上试试?”

温念惊喜地望向他,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可以嘛。”

“本来就是给你买的。”纪知宇僵了下,不大适应温念的靠近,他们挨得太近了以至于他可以闻到温念身上的香味。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吻在脸颊,仰着自己,显得他风情而不自知,有种不符合年龄的甜美。

他当着纪知宇的面拿出来,夸赞好闪后就试着自己带一带,但似乎有点困难——

扣不上呀。

纪知宇无声叹气,施以援手:“……我帮你吧。”

十几岁之后,他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温念了。小时候总是黏在他身后叫念念,要是换成小时候,他肯定是屁颠屁颠的喊着念念我来帮你。但直呼其名又感觉生分疏离,而且温念不太喜欢他叫他的姓名。

温念会佯装凶巴巴的,重读出来,纪知宇,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他拨开温念的手,扫一眼发现原来是把头发丝卡进去了,能扣上才有鬼。他先是把温念的发夹取下来,拢到颈侧,才顺利的把项链带上。

温念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期待地问道:“知宇,怎么样?”

“还行。”纪知宇表情淡淡地,垂眸看着他肩颈锁骨,衣领微敞露出一小片白。腹诽道,估计女娲造人的时候,捏他爸使用尿捏的,捏温念是用的牛奶糖。

第56章 聚麀-贰 漂亮的他

温念脸颊稍稍泛红, 很受用纪知宇的认可,拉起他的手走向餐厅:“我记得你喜欢吃鱼,所以做了清蒸鱼, 还煲了个汤。”

他没再扎起那头乌黑及腰的长发, 披散着, 泛着绸缎光泽垂顺下来。

不盈一握的小腰在发丝见若隐若现。

纪知宇垂眸看向拉着自己的手腕的手,温念的手很小,虚虚地包着自己的手背和手腕。指甲上涂了一层护甲油,没有光都看着亮晶晶的,手指纤细白嫩, 关节指尖透着粉意。

到了青春期之后,他就没怎么和温念有过肢体接触了, 一是他成了住校生,二是他爸看见他和温念靠近就会开始胡说八道。

无聊头顶的老头子。

纪知宇自认为是比较冷静自持的人,二十年并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偏见情窦初开的小情侣终究会走散。浪费时间和精力,有哄男女朋友的功夫, 不如用来提升自己、享受空闲。

他年少有为,想追谁基本上都能追到,但没必要。

他对所有人都有一道清晰的界限,平等的戒严所有人, 吝啬自己的感情。但温念除外,温念对他很好,他不会辜负纪知宇投入的一切, 并且会笑盈盈地给予情感上的回报。

总之……他喜欢温念,但并不是他爸心脏看什么都不干净的喜欢。

厨房里,温念熟练地端鱼泼油, 次啦啦一声响,诱人的香味顷刻迸发出来。又绕开他去冲了两只碗去装米饭,纪知宇很有眼力见地帮他端到餐桌上。

“谢谢知宇。”温念坐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双筷子,“快尝尝。”

纪知宇难得有丝笑意,学他说:“谢谢温念。”

果然温念奇怪地看他一眼,抿了下唇,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抬手将头发挽了一下,用发卡卡住,不听话的几缕发丝再次垂在耳边。

纪知宇看了看他。

温念无奈地叹了口气,右手握着筷子,左手拢到耳后,完后对着他笑了笑:“这样顺眼了吧?”

纪知宇愣了下,解释道:“我没有强迫症。”

“那你看我干嘛?”温念好奇道,他边说夹起一块鱼肉,放进纪知宇碗里。

纪知宇挑了挑眉,再次看他一眼:“现在不让看了?”

温念噗嗤一乐,偏头凑近,弯起眼睛笑道:“当然可以,你想看哪里?”停顿了几秒钟,他在纪知宇开口前道,“你现在还怕老师?”

纪知宇喝了口水:“我和我爸关系不好,你别替他说话了。”

温念拄着胳膊,托腮继续看他,一只手拿着筷子给纪知宇夹菜:“我没替老师说话,只是不希望看见你和他对着干。”

纪知宇没再说话,他一向有主见,对纪山没有任何好感。

对他生母肖明芳,对温念和他都不好,他也没必要给纪山好脸色,把该进的养老义务做到位就好了。他没花过纪山的钱,都是肖明芳把生活费给温念,后来靠着学校里的奖学金生活。

纪山不在家里的时候,他愿意多做停留,他并不是多爱出门玩的性格。

每次纪山从外面回来,总会让原本温馨的氛围降至冰点。他会去过问纪知宇的成绩如何,若考不到市区第一名就会挨一顿打,其实考到了也会打。

纪知宇高一的时候考到过一次,月休时拿着成绩单给温念看,温念特别激动地抱着他夸赞,还喊来纪山一起来看。

纪山皱眉看完后,然后把纪知宇叫到跟前来,看着个头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儿子,叹了口气笑了下,似乎是要和正常父亲一样沉默地表扬一下儿子。

接着就是一脚踹上来。

纪知宇连退了好几步,摔在玄关门口,除了胃里恶心作疼外,心里也挺痛地。毕竟他努力了一年才靠到现在的成绩,付出的心血只有他自己知道,几下就被这个遭瘟的老头子撕成了碎片。

温念吓得过来关心他,接过被纪山一把扯住,甩了个耳光。

“温念,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也想让纪知宇和你一样当个废物!”

“对不起老师,我错了……我错了,你先看看知宇好不好……”

纪知宇觉着当时自己已经开始走马灯了,看着温念跪缩在门口哭求纪山,牛奶白的肤色泛着薄红,精致的五官快要哭得随着泪水融化,一切的起因居然是因为自己考了个狗日的第一名。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站起来,几乎是没有声音,拿着花瓶出现在纪山身后,狠狠地砸在纪山的后脑勺。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被电视剧骗了——

纪山并没有晕过去,反而盯着一脸血回头看他,额头上的青筋迸起,面目狰狞地转身和他扭打在一起。

叮咣五四,一片狼藉。

纪知宇浑浑噩噩地瘫在客厅里,意识再清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温念跪在他身边小声啜泣,脸上还浮着个巴掌印,眼睛也哭肿了。

纪山见他有了动静,就装的人五人六语重心长:“知宇,是谁教给你这么炫耀的?是你们班主任,还是你本身就是个虚荣的孩子?”

“你向我炫耀你的成绩没有任何好处,你总会在这上面栽跟头的。”

纪知宇那年十六,正是脾气大的时候,不可能认错。看见纪山头上缠个绷带。那个绷带在昏暗的客厅里白的醒目,上面还渗着血。

他沉默着,直勾勾地望着渗血的纱布,耳朵里渐渐起了回响再也听不清周围的动静,全身的血液由凝固转为沸腾。他突然有一种感觉,纪山并不是不可战胜的,他也会受伤也会疲惫无力。

只是他现在还不够强大,他再长一长,强壮一些了肯定可以打败纪山。

少年掺着血丝的眼珠子转向温念,他可以保护温念。

他眨了眨眼,扯回神绪。

“温念,纪山他什么时候回来?”

温念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躲闪的垂下眼睫,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已经半个月没见他了,上一次见面也是关于你。”

“关于我?”

温念再一次握住他的手腕,小声道:“老师说他创业的资金流转不过来,让我管你借钱,我没给你说,然后老师把你的存折借走了,说会还你的……”

纪知宇明白过来味儿了,心里忍不住冷笑一声。他真好奇纪山到底多大的脸,连温念的钱都抢,估计又得和温念动手。

他看了眼温念的手臂,温声道:“你没事就行,下午我出去一趟。”

冻结了去。

温念诺诺地应了声,看见纪知宇没有生气还有些不该的欢喜,知宇的性格比他爸爸好很多。但纪知宇来的时候没带任何行李,显然是没打算常住,他不甘心地追问道:“那你晚上还回来么?”

纪知宇扫了眼自家的三室两厅,觉着哪哪都比不上自己租的。

他在市中心租了套更好的房子,二百多平的落地窗大平层,周边基础设施比这种九十年代铺木板的好得多。

他还养了一缸的鱼。

温念从虚拢转变为握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含着水的眼睛有几分乞求地意味:“知宇,从你上大学之后,你就没怎么在家待过……”

纪山不在,可以偷偷地陪陪他嘛。

纪知宇放假了不是在大学附近打工,就是去看自己的亲生母亲,帮肖明芳照看后来的弟弟妹妹。继父再心存芥蒂,也会因为他的优秀而改观,希望他这个做大哥能辅导好自己的孩子。

轮了一圈,怎么也该理一理温念了。

纪知宇被说到这份上就不可能拒绝了,他嗯了声,把剩下的鱼肉推给温念:“都行,如果没人不赶我走,我没必要离开。”

温念知道他在暗讽纪山,心累地呼出一口气。他对纪山的行为也颇具微词,纪知宇很久才回来一次,而且还不是为了纪山来的,是为了他……但纪山总会轻而易举地把纪知宇惹怒,闹得周围邻居都知道他们家打起来了。

为什么要这么对纪知宇,他又没做错任何事。

纪知宇见他不太开心,拿开温念的手,将桌上的餐盘收起来,拿去厨房清洗。等出来时,就看见温念心不在焉地倚靠在厨房门口看自己,不自觉地扣着手指。

“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去。”纪知宇坦然道,“我的车就在外面停着,出去兜风转一转,晚餐在外面吃。”

温念眼睛亮了一瞬,接着想起什么又暗了,摇摇头婉拒了:“算了吧知宇,如果你爸爸下午回来了,家里没有人就不好了。”

他答应纪山,非必要不出门。

纪知宇无语地闭了下眼,侧身从他身边穿过,向外走时回头看他一眼:“我回来了你还怕他干嘛?”

且不说纪山现在音讯全无,就算他在这儿,纪知宇也不怯他。

他早就不是当时软弱无能的少年了。

温念心下一动,鬼使神差地想要跟着纪知宇离开,偷偷地、一会儿总不会被发现。而且纪知宇停下脚步,穿上来时的冲锋衣,一只耳上挂着口罩,显然是出门前特意为他做停留。

犹豫着。

纪知宇走到主卧,打开衣柜翻出件浅咖色的薄款风衣,搭在他的小臂上。望着温念淡声道:“如果你想跟我出去,那就现在穿上走人;要是不情愿,我就自己一个人出去,大概晚上七点的时候回来。”

他让温念自己选,并不强求。

温念看了一眼风衣,垂眸踟蹰不敢做决定,片刻后,他再次看向纪知宇。纪知宇并不催促他,反而目光温和等待着他点头,对上视线时还笑了下。

温念僵硬地笑了下,小声道:“知宇,我们早些回来行不行?”

“可以。”纪知宇把衣服递给他,跟着来到玄关处,“如果不及时回来,他还会动手?”

温念一只手扶墙,摇摇晃晃地换上双裸色的高跟鞋,长发用香槟色的珍珠发圈扎了个低马尾。随着他弯腰垂落在一侧,与平常一般的语气莫名有些失落:“老师他,不总是这样么……”

纪知宇没再回答,扶了他一把,视线落在温念小腿上。他想撩起来他的裙子去看看,大家都是男性,没什么不合适的。但又觉着这个举动有种莫名的冒犯,像个耍流氓的。

——如果他向温念开口,说自己想看看他的腿,估计温念也不会拒绝。

“谢谢知宇。”温念收回手对他笑了下,惊讶道,“这样看我们似乎差不多高了。”

“对,差不多。”纪知宇垂下眼哼笑一声,听着是肯定,但结合语境就能发现是在胡说八道。气得温念嗔了他一眼,拿起家里的钥匙就向外走。

纪知宇乐了,有些人说着不想出门实则比他走的快多了。

第57章 聚麀-叁 我爸回来了

纪知宇对他爸抠搜, 不代表对温念省着花。别人好好读书可能是醉心学术或者报效祖国,他没那么大的恢弘志向,只想实现财富自由。至少辛苦努力四年, 他为温念花钱的时候并不犹豫, 主打一个看见什么就拿下。

温念看见他刷卡就隐隐觉着不对劲了, 后半程要么胡乱扫一眼,要么扑闪着大眼睛看纪知宇。

再回来的时候,纪知宇的后车座是塞满了,他想拿上去时却被温念拦住。他注意到随着天色渐晚,温念就不愿意再说话了, 心思一直往纪山那边飞——惴惴不安地猜想,会不会惹怒他, 惹怒了他该怎么做。

温念没有接纪知宇手里的手提袋,将憋了一路的话说了出来:“知宇,我不能要,如果老师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纪知宇没有反应,将手提的部分递过去:“你不喜欢?”

温念磨蹭着没有接的意思, 但纪知宇也没有收回去的念头,装着衣服的袋子掉在他们之间。他无措地愣在原地,看见纪知宇从后车座起来时,脸色一下子变得退怯, 害怕纪知宇会和他父亲一样动手。

纪知宇看着他:“你不喜欢扔掉就好,毕竟是我上赶着给你买的。”他从车座上拿出另外两个袋子,“这俩你喜欢么?不喜欢等会也扔了。”

他不可能收回去的, 他拿着也没用,如果温念不喜欢只能丢掉。

温念知道纪知宇是好心,并不是故意和他对着干的。他蹲下捡起衣服, 塞进手提袋里,接着将纪知宇提着手提袋的手按下,边组织着语序边试探着说:“知宇,我都喜欢,只是老师问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直接告诉他就行。”纪知宇不觉着有问题,心里冷笑温念对他爸的称呼,哪有老师会和学生家长滚到一张床上,娘俩他都要,也是够牲口的。

“他找事的话,我拦着。”

温念晃了下神,一时竟觉着这真是个主意,但下一刻反应过来纪知宇并不愿意长久待在家里,应该是口头上说说。他攥紧了掌心:“那要是你正好不在家怎么办?”

纪知宇很自然道:“那你跟我走不就行了?”

“……”温念无声叹了口气,果断打消了念头,将手提袋还给纪知宇,“那先放你那里吧,现在拿上去肯定不好收场的,知宇你替我拿着。”

“行。”

夜幕低垂,群星暗淡,弯钩明月刺破一线。

路灯早就亮起,在暗紫色的天空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照出一方相连的路径。晚上捌点之后,街上就没什么人了,偶尔会有一两个下班的白领挎着包急匆匆地往家赶。

纪知宇和温念并排走着,因为温念的缘故,他只能放慢步频。

这也给了温念得以窥探他的时机。路过树下,细碎的灯光洒在纪知宇的肩头,像是给周身镀上了一层薄金,白皙的面庞也微微泛黄,泛着柔和的光泽。遗传生母的那双眼睛是上挑的凤眼,长睫眨动,连带面颊上的光影也跟着摇晃。

纪知宇的鼻梁高窄,薄唇不含笑意,为这张柔和面容添了几分英气。清清冷冷地,像是一块冰杵在旁边,不言不语已经冰冻三尺了。

但真和纪知宇相处下来,很容易就能发现他只是面冷心热,很好说话。

回去后,纪知宇还需要和朋友处理一些工作室的事儿,洗漱后就去书房猫着了。温念很识趣地不打扰他,临睡前倒了杯热水叮嘱他早些睡。

轻手轻脚地进来,再轻手轻脚地出去。

等门关上后,纪知宇停了几秒笑了下,拿起手机问朋友自己很吓人么。

王旭:……你觉着你不吓人?

纪知宇:。

过了一会儿,王旭问道:那你说你是个怎样的?

纪知宇:我不活泼么。

手机对面的王旭露出一脸黑人问号,觉着纪知宇真会胡说八道,谁家好人会成天顶个司马脸说自己活泼。纪知宇只会闭着眼皮悄悄翻白眼,再要不然就是面无表情地讲烂大街冷笑话,以至于所有想接近他的暧昧对象都直接劝退。

这男的不寡一辈子,我王旭的姓倒过来写!

王旭左思右想都想不清纪知宇会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认识那么多年。纪知宇压根不在意别人的评价,上高中那会暗恋他的小姑娘扯了一大堆,人家就回了个哦。

事后觉着自己太冒昧了,又约到操场上跟小姑娘说,你喜欢我,我就跟你谈恋爱那是占你便宜,你应该找个喜欢你的。

这操作属于是伤口上撒盐,一点念想都不给人家留。

能让纪知宇学会反思的肯定也不是平平之辈。

王旭:兄弟,背着哥几个偷偷谈恋爱了?[狗头][狗头][狗头]

王旭:看照片!看照片!看照片!

纪知宇:复读机。

纪知宇服了他的脑回路,什么话都能扯到恋爱关系上,回复了一个没有。他和温念根本不可能,自己都不晓得是该如何跟温念论关系,简单粗暴地理解为最亲近的人就好了。

胡逼蛋侃一会儿,纪知宇突然听到了客厅的动静,皱了下眉。

防盗门被转动打开,进来的人步履匆匆,隔着门就听见叮咣乱响,不等他从座位上起身就传来重重地开门声。应该是跑到了主卧,推开门后就闻到一股刺鼻浓重的酒气,呛的纪知宇皱眉。

客厅没有开灯,屋内漆黑只能借着窗外的光看见家具隐匿的轮廓,原本散发着淡淡香味的家里变得恶臭,沉闷难闻。主卧里的门悄然敞开,从缝隙里泻一片光明,暖黄色的灯光肆意流淌……

“念念,钱去哪了?”

“我不知道老师,那是知宇放在我这里的,啊老师——”

纪知宇径直推门而入,看了一眼便了然是他的活爹找事儿,不把存折冻结了就逼不出他。他爸双手掐着温念的上臂,目眦欲裂,低哑逼问着剩下的钱款,温念脸上还挂着眼泪,惊恐地抽噎着解释。

纪山看过来,四目相对,空气仿佛都被紧张与愤怒点燃。

他没有多说,捞起桌上的杯子就砸了过去,一点也不掩盖殴打老父亲的意图。从小到大他就没服过纪山,干就完了。

纪山被砸了后立刻将温念推开,打算好好教训教训翅膀硬了的儿子,没规矩惯了的杂种和他母亲一个模样,始终都学不会听话。白色的条纹衬衫皱巴巴地拧在身上,撸上去的两条胳膊精赤有力,恼怒地瞪着纪知宇,咬肌一鼓一鼓的。

即使人到中年,他也没有像那些普通男人吃的膀大腰圆,身材高大结实。

反观纪知宇,穿了件卫衣运动裤,俨然还是个干干净净的学生仔。看起来弱不禁风,也就是比他高上几公分而已。

纪知宇向后退了几步:“爸,你来一下客厅。”

语气淡然地像是平常地呼唤。

纪山回头对温念警告道:“等会我们在聊。”

等到纪山出来后,他就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到他爸脸上,让纪山摔到墙上猛地撞了下。纪山一脚踹到扑过来的纪知宇腹部,但纪知宇纹丝未动,发狠了般一拳拳砸下去,像是把前些年积攒的怨恨都还回去。

横的怕楞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纪知宇算是后面的后面,他就是骨头硬看不惯,几下就把纪山揍得鬼哭狼嚎,鼻血横流。他不甘罢休,胳膊酸了还打算踹几脚,等什么时候累了再说罢休的事儿。

流血是正常的。他见惯了自己和温念的血。

但温念袒护纪山不常见,他大着胆子拉住纪知宇的手腕,含着眼泪替他爸求情:“知宇,你别打了会出人命的,他是你爸爸。”

纪知宇的眼珠子斜着看过来,看向温念,嗓子发干发粘引得喉结上下干咽一轮。他这会儿火气正盛,忍不住想去诘问温念,当年纪山考虑过他们么。

正欲开口,纪山摸索着墙壁缓缓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恶狠狠盯着纪知宇:“畜牲,你也不怕折寿。”

“只要你死我前头就行。”纪知宇挡在温念身前,神色戒备,放缓呼吸去调整气息。

“你无缘无故给温念那么多钱,却没考虑过你爸我,是不是你俩早就背着我勾搭在一起了。”纪山的视线转向温念。

纪知宇最烦的就是这种脏水,无凭无据,仅靠纪山自己的臆断。他把自己当作家里的君主,从小就向他宣称每个人的家都不一样,而他这种纪律严明是最好的,以他的意志运行着。

净放狗屁。

温念脸色一白,争辩道:“老师,我没有,知宇也没有。”

纪山嗤笑道:“那他干嘛对你这么好?”

纪知宇烦了,他爱对谁好就对谁好,难不成自己焚膏继晷点灯熬油的努力是为了纪山这个老货么。爱是零存整取,没有无偿透支,他坦然接受自己畜牲白眼狼的身份。

“纪山,你有完没完,没事儿就滚出去。”

纪山没看他,依旧盯着温念:“你不花钱就睡你爸的人,考虑过我的感受么?”

“你到底想怎么样?”

“每个月定期给我打款,我不会再打扰你和温念。”

纪山一副无赖的架势,走到沙发坐下,双肘压在膝盖上,倾身抵着腹部缓解疼痛。还抽了两张面巾纸去擦血,十天半个月没洗过的头屡屡分明,充血的眼睛转了转。

从夹克里掏出手机。

冷白色的光落在他面上,立体深邃地五官投下阴影,拇指在手机上按了几下,嘴角浮出笑意。

纪知宇懒得理他,低声在温念耳边说让他收拾和自己走。

“纪知宇,你别跟我耍花招,实在不行咱们去警局见面。”纪山熄灭手机,拖着腔懒散道,“抛开别的不说,单是你动手打你爸这件事,也够你在拘留所蹲几天的。”

温念愣了,惴惴不安地看向纪知宇。

“你敢报警,信不信我现在宰了你?”纪知宇不受他的威胁,竟真要去厨房拿刀。吓得温念拉住他的手,不敢撒开,怕他敢说敢做。

温念帮他顺着后背,轻声催促道:“知宇,你先走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纪知宇摇摇头,余光瞥了眼温念上臂的红痕,他太白了,衬得格外鲜艳。明明白天还顺滑地黑发,现在变得凌乱,丝丝缕缕缠绕在肩头。缓慢地眨动着泪眼,泪痕顺着脸颊滑落,被光照的发亮。

怎么说,有种不是人间的脆弱凄艳。

他抿了下唇,放轻语气第三次追问道:“你跟我走么?”

第58章 聚麀-肆 跟我走

听到纪知宇再次询问, 温念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无端说出这种话。他用手背蹭了把脸上的泪水,呼吸颤抖着, 挤出抹快要哭出来的笑意:“知宇, 算了吧, 你跟你爸爸认个错,就回去吧……”

话没说完,刚擦去的泪水又一线滑落。

纪知宇看了眼温念,他总是这样委曲求全,也是惯得纪山得寸进尺。他不想看见温念再因为自己掉眼泪了, 细细柔柔的白手拉着他,尽可能地将呜咽在喉咙里藏下。强颜欢笑的模样让他心里针刺般作疼。

他沉默着拿下温念的手, 头也不回地走向厨房。

“知宇!”

“纪知宇!”纪山从沙发上弹跳着起来,看见温念搂着纪知宇后,神情从惊慌变得嘲讽,“念念,你把那个畜牲放开, 看看他是不是真有种劈了他亲爸。”

纪知宇听见这话,眼眸灿如明星,他有种诡异的兴奋。低下头告知温念放开自己:“你听到了,是他自己要求的。”

“知宇, 你别吓我,快把刀放下……”温念哆嗦着手去掰开纪知宇的手指,想要从他手中拿走利器。纪知宇年轻优秀, 没必要绷着一股子劲儿和他爸较真,像是天津卫老派的青皮混混。

他不想因为这些小事拖累纪知宇。

如果当时他不给纪山钱,兴许知宇就不会回来, 就不会闹出今天的场面。

纪山擦了擦快干涸的鼻血,团了团卫生纸,随手扔进垃圾桶里。浑浊狐疑地视线在温念和纪知宇之间徘徊,想起什么般冷笑一下,也就温念能拦得住他这个畜生儿子了。就他妈好笑,自己那么大个亲爹赶不上一个外人。

但他有了一个别的主意。

他要是真报警了,纪知宇今天绝对能活劈了他,他是想要钱,不是不想活了。

“念念,你把纪知宇松开吧,我和他好歹也有些父子亲情。”纪山觉着温念拦纪知宇的画面多少有些暧昧了,衣衫不整地抱着纪知宇的胳膊,泣不成声,哭得眼尾鼻尖殷红一片。

纪知宇挺不费力地推开温念的怀抱,声音轻柔:“……别哭了。”

温念听到这话,鼻腔更酸了,他抽噎着低头别过脸。

他对纪山有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怨恨,本来他和知宇好好地,但纪山连一个安静相处的夜晚都不愿意给他们。他不想也不关心纪山在外面的事业,那些和他无关,只有纪知宇和他有关啊。

纪知宇把水果刀放到旁边的餐桌上,主动帮他擦掉眼泪,温暖干燥的手掌被眼泪打湿,蹭了一手湿润。

怎么说呢,温念的脸颊很软,啜泣不已。他于心不忍,觉着温念多笑笑挺好的。

“爸,你到底想干嘛?”纪知宇回过头。

纪山笑了下:“和你谈个条件。”

纪知宇很是无奈,心累地无声叹气:“你说。”

“你也是我亲儿子,咱俩父子一场,我也不是存心和你过不去。如果把你送进蹲牢子,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会心疼,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纪山打了个自以为很感动的感情牌。

“……”

纪知宇二十多了,早就不期待父亲的认可了,他清楚纪山是怎样的人,有自己的主见分辨利弊。看着纪山虚伪的样子,只觉着恶心乏味。

纪山说着又打开手机看了眼,烦躁地皱了下眉:“我知道你手里有不少钱,差不多有这么多吧。”

他说出了一个大额数值,几乎是纪知宇这四年攒下的所有了。

温念惊愕地看向纪知宇,接着眼神变得失落,没有说什么。他似乎明白紀山接下来的话了,私下里他一直说纪知宇赶上了好时候,考试简单,就业容易,创业竞争小。在他的口中,纪知宇只是个会耍小聪明的,只不过时运比他好而已。

他拉着纪知宇,摇了摇头,不想让他向和纪山继续这个话题。

纪知宇却不打算瞒着他,他有,就是不给纪山而已。

“卡号发给你了,你转我一半,咱们能简单处理就简单处理……”纪山话未说完,手机的铃声响了,他挂断。

“你又去赌博了?”

纪山醉的猪肝色的脸更红了,磕绊地:“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我是创业,我是结交一些大老板,你也是男人,你得懂——”

纪知宇重新拿起那把刀,毫无征兆地擦着纪山扔过去,把他身后的空鱼缸砸了裂纹。由一点延伸到正对着的一整面,裂开蜘蛛网的花纹,随着刀身掉落,正面玻璃哗啦啦爆炸碎裂。

纪山抖了一下,骂骂咧咧地挪了挪位置。

纪知宇最烦的就是他的赌瘾,手痒了就会去牌桌上来一把,最丢人的时候输的光膀子回家。还说其他的赌狗讲道义,是好兄弟,晓得给他留条裤子。

他的手机放在衬衫胸口地口袋里,来电时会亮屏,照出一块亮色。

嗡嗡作响。

“纪知宇,你个杂种。”纪山把手机关机,恶狠狠地吼道,“你先借我八千,我是你爸我还能骗你啊,你现在就给我转过来。不然、不然你小心点温念,我知道你在意他,可你也总有不在的时候——”

“我会带他走。”纪知宇淡声道。

纪山嗤笑一声:“他不会跟你走,你以为你是谁啊,往好了说顶多算他儿子。咱们仨里面,温念才是那个外人,他是因为我才对你好的。”

“你是我的种,你再讨厌我也白搭,除了我和肖明芳,谁能无缘无故对你好啊?”

“而且你早晚也会走上我的老路,不信你就等着,看你将来会不会混的比你老子出息。”

纪知宇厌烦地闭了闭眼,他知道,但他爸没必要在这提醒。他并不是多在意血缘的人,一想到身体里有一半的血液源自这个混蛋,他也鄙夷自己的基因。

自从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继承纪山的缺点,他就在刻意回避所有相关的方面,但还是轻易地就被纪山惹得恼怒。很多方面都实打实地遗传了他爸,也不难怪肖明芳对他冷眼相待,将他作为纪山的替身去讥讽。

他亲生母亲都厌烦他,坦然地告诉他,当年就没和纪山争过抚养权。至于纪山,呵,就更不用说了……

他肯定不会变成下一个纪山的,肯定。

“纪知宇,你得拎清楚,你——”

“滚!”纪知宇低呵道,他眼尾泛红,他被纪山这番话激的恶心反胃。

纪山愣了下,没想到他那么大的反应,但他不是为了惹纪知宇生气,他就是想要点钱。他干咽了下唾沫,一嘴的铁锈味,暗暗叫骂纪知宇大逆不道。

“纪知宇,只要你给我五千、三千也行,我就不来打扰你和温念。”他一口气说了出来。

他揉了揉鼻子,双手插兜理直气壮,虚张声势地去赌纪知宇下一步的选择。

纪知宇回到书房,拿出钱包里的一张银行卡,两指夹着递给纪山。纪山嘿嘿笑着,双手点头哈腰地接过去,嬉皮笑脸:“还是之前的密码吧,那我先走了,你让温念好好招待你吧。”

但纪知宇并不同他玩笑,哑声道:“现在就滚。”

纪山应了声,佝偻着身体一瘸一瘸地离开。

门被摔着关上了,楼梯间里有回音,很轻易地就能听到纪山的咒骂。言辞恶毒,并不像一个父亲该对儿子说的,让一栋楼的邻居都能看到笑话。

家里彻底的安静下来。

纪知宇深呼吸去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就不该回来,不该去管家里的烂摊子。他就应该和这里的一切做断舍离,假装和谁都没有关系……他目光怨恨,气血上涌,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咽喉。

他心有不甘,觉着命运不公。

他需要去静一静。

温念胆子小,性格软弱,但和纪知宇沾边的事情会有些不该有的贪心。在纪山夸夸其谈的时候,他逆反地想要反驳,他不是因为纪山才对知宇好的。

望着纪知宇略微颓丧地垂首,他说不出的难受,不忍直视。

视线定住,温念注意到他的手背指节出血裂开,白净的皮肤上糊了一片红,干涸后成了暗红色。他默默地回去书房,从柜子上拿下家用的医疗箱,血很脏,如果处理不及时可能会感染。

“知宇,我帮你清理一下吧。”他把箱子放在茶几上,尴尬地招呼纪知宇过来。

纪知宇被他小声地呼唤扯回神思,眼珠转了转,边过去边看了眼沙发旁的碎片狼藉。

温念已经很熟练帮他处理伤口了,小时候就会和纪山梗着脖子吵,再大些了就会还手,也只有在纪知宇不在家的时候会太平。其实顺着纪山就不会再起争执,至少温念够听他的话,渐渐地也摸清了他的脾气。

他蹲在茶几旁,拧开碘伏瓶,用棉签沾着帮他擦拭。

纪知宇的手缩了一下,温念也有些紧张,凑近吹了吹,抬眸询问道:“很疼么知宇……”

“嗯。”

温念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刚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涌上来,连呼吸都带着熹微的水意。他捧着纪知宇的手,小心翼翼,擦掉一小块血迹就吹一吹。

凉丝丝的。

纪知宇垂眸看着温念为自己黯然伤神,刻意藏住的眼泪在眼角闪烁,将他的睫毛打湿成簇。凌乱的发丝垂落,不乖巧地吻着他泛红的脸颊,湿红的唇微微撅起,呼出让人手背发痒的气流。

从他的视角来看,温念的睡裙被扯破了一边,松垮地露出一片白的晃眼的皮肤。

明明知道是男性略有弧度的平坦胸脯,却让他下意识地错开视线,莫名有种非礼勿视的冲动。纤细润白的手臂像是甜美的诱惑,要是每个人都是用食材制作的,纪知宇会很肯定的认为温念是牛奶做的。

相隔一尺的距离,他可以闻到温念身上的淡淡地香味,用的应该是椰奶味的洗发乳吧。

温念吸了吸鼻子,抿着唇去拿纪知宇另一只手,眨了下眼睛,那颗蓄在眼眶里的泪水还是滑了下来。

他假装拢发时,用手背擦去眼泪,然后无事地对纪知宇笑了笑:“都怪我。”

纪知宇挑了下眉,擦完碘伏的右手晾的差不多了,将温念滑落的鬓发掖到耳后,露出那只哭红的耳朵。看着温念为自己掉眼泪,他忽然觉着没那么恼火了,甚至有些微妙的开心。

不想看到温念落泪,但又喜欢他为自己伤神。

他的手指绕着一缕发丝。

温念无奈地看他一眼,不纠结他把玩自己头发的行为。纪知宇也是出于好心帮他捋顺,动作轻柔拢到一边。

罢了,他起身,弯腰捧住纪知宇的脸,端详着这张漂亮脸蛋有没有留下受伤的痕迹。

这下纪知宇愣住了,与他对视一眼就仓惶垂眸,他们的距离太近。清晰到可以看到温念眼眸中的瞳纹沟壑,是温柔的灰褐色,倒映出他当时的慌乱。

温念暗暗皱眉,抚摸着他颧骨上的青痕:“知宇,你最近有出门的打算么?”

“怎么了?”纪知宇没有抬眸。

温念心疼得摸了摸:“青了,要是见人的话,我得帮你揉开。”

纪知宇不以为意,没多放在心上,大不了戴个墨镜遮一下。见不见人的,倒也不重要,一周的时间也就下去了。

他有些不死心,再次问道:“温念,你真的不想跟我走么?”

温念搓了搓手,将手心贴在他的颧骨上,稍稍用力地揉按。他不敢太靠近纪知宇了,如果纪山知道他在知宇身边,肯定又会给纪知宇添麻烦。

他轻声问道:“想会怎么样,不想又怎么样?”

“你跟我走,我对你好。”纪知宇认真道。

这话听得温念笑了下,眼睛弯起,仿佛听到了小孩天真的笑话。他注视着纪知宇的眼眸,对视几秒,就见纪知宇垂眸躲闪,脸颊发烫。

害羞了?

温念单手抚着他的侧脸,让纪知宇不能低头躲闪,长翘的睫毛微微颤抖。在灯光的照射下投下一片阴影,羞怯地落在酡红之上,若是用指尖触碰是否会振翅飞走。

他叹了口气,笑道:“知宇,你脸红了。”

纪知宇拉下他的手,皱眉错开脸,瞥他一眼后佯装无事地起身。他咽了咽喉咙,见温念笑了出来,强装镇定地淡声道:“两个人挨得太近会缺氧,脸红很正常。”

“……你去换身衣服吧,我那里很大,也足够安静。纪山找不到我们的,从今往后,我们就和他一刀两断。”

温念听出了他的认真,一时语噎,笑了笑。

片刻后,果不其然地说出了拒绝:“知宇,算了吧,我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纪知宇回答道:“我不怕麻烦。”

他觉着温念应该是和他一条船上的,对自己最好的就是他,自己有能力去照顾他了为什么不和自己走。他才不会相信温念和他爸之间有爱情呢,爱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要是温念跟他走,他肯定能倾尽所有的对他好。

不然温念干嘛要对他那么好,纪山都说了他有所图谋。

人与人之间是靠利益相连的,温念能图他一些东西再好不过,他欠他的。纪知宇这般想着。

第59章 聚麀-伍 就这个小妈文学爽

凌晨的时候, 雾霭蒙蒙。

鹤城还在沉睡,万籁俱寂,小区绿化里的灰斑鸠时不时鸣叫出声。打破这静谧的氛围, 转瞬即逝后, 显得愈发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湿润了春日吐露的新芽。

东边的天际泛起一丝微光,将周围的天空晕染成鱼肚白,与灰蓝色形成低饱和的过度。

纪知宇的手机震了震弹出消息。他打开手机,看到了短信的转账记录,有零有整的。

那张给纪山的卡是他存起来用于私事, 日杂费都从里面出,余额还有三千多。得亏ATM机不能吐硬币, 不然他爸连最后的二毛六都不给他剩。

下一条消息是王旭发来的,还胡说八道了一堆话,围绕着纪知宇莫须有的女朋友展开。

纪知宇打开扫了眼就退出,从中央手扶箱里找出个旺仔奶糖吃,是上次哄朋友表妹时买的。小姑娘梳着俩冲天揪非说自己是爱莎女王, 还跟把哥哥姐姐全冰冻了。

爱莎女王怕他又喜欢他,闹着让纪知宇笑一下,纪知宇敷衍地尬笑一下,结果也被冻了。女王说, 你得多笑笑,不然我的魔法就失灵了。

小孩姐好。

纪知宇双臂交叠压在方向盘上,侧脸贴在手臂上, 望着小区家里的方向。从外面能看到他们家,客厅里的灯还亮着,似乎一夜都没熄灭。

最后他并未强求温念跟自己离开, 他尊重温念的选择。得到自己回去的答案后,他也没有呆着的理由了,但临走前,温念又变了脸,欲言又止地问他还会不会来。

他看了温念一眼,没有说话就离开了。

他坦白确实有些赌气的成分,明明温念应该站在他这一边的,也不知道纪山比他好在哪里。酗酒家暴耍钱,偶尔还会出去睡女人,但温念对他依旧是谨慎的温驯,好像没有脾气似的。

仔细想想,温念对谁都一视同仁,甚至还想维护这个破家从未存在的和平。

但太过于执拗了。他明知道纪知宇和纪山父子如仇人,却还在当中调和,表面上偏向纪知宇,其实心还在纪山那个遭瘟的老头子身上。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嘛?这个打击让他有些说不出的别扭,道理他都懂,但还是想问一句凭什么。

温念那么好,就该配个比他爸更好的人。

纪知宇呼出一口气,疲惫地将额头压在手臂上,脑子昏沉沉地作疼。他怕纪山会再回来,所以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就一会儿。现在天快亮了,他爸拿到钱了,应该不会再出现差错了。

反正也没人欢迎他,还是早点回去吧。

再抬头,远远就看见温念狗狗祟祟地提着一个黑色垃圾袋出来了,盘了个利落的丸子头,深灰色开衫穿在黑色长裙外面。

纪知宇皱了下眉,这穿着跟不知道凉似的。

温念把一大兜扔进垃圾桶后,似乎也注意到纪知宇的车了,毕竟一群杂牌车里面,比周围大一圈的宝马x5是显眼格格不入的。

不确定是不是纪知宇,他在原地愣了几秒,居然主动走过来了。

纪知宇没想到他怎么还好意思过来,惊了一下立刻发动汽车,打算从路边停车位里开走,现在他不想理温念了。

但还是慢了一步。

温念站在步行道的台阶上看过来,确认是纪知宇后露出了惊喜的笑,小幅度招了招手。

纪知宇没有看他,也没有再降下车窗,将方向盘向右打了一圈,踩着油门尽快离开。

“……”

从温念的视角来看,纪知宇是看了他一眼后,就错开视线了。与其说是狂炫酷霸拽的离场,更像是凶巴巴赌气的大猫,呲牙哈气警告别人不要靠近。但真等别人靠近了,他反倒先一步跑开了。

温念无奈地望着他远去,觉着纪知宇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啊-

将近一个月后,省城,某烧烤店的包厢里。

“收工!”

“收工,收工。”

“收工。”

在场的五个人和对面的四个手机举杯,工作室里的成员基本都在这里了。最近他们接了一个大工程,帮某个集团制作企业内部系统,企业资源,客户关系管理啥的。忙了一段时间终于收到甲方爸爸的打款了,这很难不庆祝一下。

对面的小胖端着酒杯,凑到纪知宇身边起哄:“来来来,咱们都敬知宇一杯。跟着纪总走,天天都有酒!”

纪知宇今天状态不好,有些低烧,拿起旁边的橙汁和他碰了下:“以果汁代酒,你们继续。”

“老纪,走一个,意思意思庆祝一下。”

“学长,我也敬你哈哈哈……”

“纪知宇,你还是听他们的,快点喝了吧。”

几个人玩闹的话里突然掺进来一句不遮掩的挑衅,空气霎时间尴尬了,小胖和学妹对视一眼,看向纪知宇不知道说什么。

王旭先一步单手撑着桌面站起来,椅子推开时刺啦响了一声,混不吝地笑了下:“他妈逼的和气生财,有些人别瞎几把找事儿。”

他一贯嘻嘻哈哈,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时,更显得吓人。

何浩上下打量王旭一眼,嘴角上扬隐隐骂人,没理他而是哀怨地看向纪知宇。他男不男女不女的,每次学妹刘晶晶都躲着他走,不大敢和他交接。

纪知宇对他也谈不上印象,起初他们决定成立工作室的时候,就是何浩自己挤进来的。大家当时已经把如何瓜分打款决定好了,但并没有多正式,纪知宇是他们的贼头,于是贼头就把自己的那部分做了点切割。

好在何浩很努力,经常熬夜和他、王旭出去开房写编程,每次都是他抢着点外卖。

他们几个人也都看到他的付出了,就重新商量,对每个人拿多少做了调整。

总的来说,大家都对得起何浩。

纪知宇不喜欢喝酒,一贯都是意思意思抿两口就算说得过去了,大多时候滴酒不沾,开车把他们送到彼此的对象身边。

他就事论事地想解决问题,情绪稳定地一批:“何浩,你对谁有不满?我还是王旭?”

王旭的反应却很激烈,拍了下桌子,急道:“纪知宇,你跟他废什么话,他就是单纯的找事。”

何浩嗤笑一声,语焉不详:“对,我就是单纯地找事。”

“纪知宇,你就没想过我不考研,跟着你忙前忙后的原因么?”

“在场的各位谁考了?”王旭冷笑道。

纪知宇沉默起身,走向何浩,准确的来说是何浩身后的那四个手机。他把所有的视频通话都关掉了,背对着白墙,面向其余的四个人:“除了何浩,你们谁还有问题或者不满?”

小胖摇了摇头,刘晶晶捂住了要骂人的王旭嘴,王旭高举双手表示同意。

除了何浩。

何浩今天像中邪了一样,不依不饶,走近纪知宇逼问道:“在你心里,你就对我没有一丝别的感情么?”

离大学毕业还有一个月的光景,他大概率不会再和纪知宇有交际了。

纪知宇皱了眉:“同学情?”

“在心中!”

“王旭你别打岔了。”纪知宇呵斥道,“你不妨有话直说,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何浩与他面对面,浅褐色的眼睛覆着一层水膜,似乎是快哭了:“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你既不拒绝我,还吊着我,你又是什么意思?……”

纪知宇一怔,他觉着荒谬可笑:“我不知道,也不喜欢你。还有公是公私是私,你负责一部分的工作内容,肯定是要有人和你交接。”

“你问王旭……”何浩拉住他的手臂。

外人的接触让纪知宇觉着有些恶心,一股毛骨悚然地感觉顺着脊骨窜下来,他立刻拨开何浩的手。转头询问王旭:“他干什么了?”

王旭撇了下嘴,无语道:“他是个二椅子,搞同性恋的,欺骗我无知善良的好兄弟你。”

这个信息量还真是惊人。

纪知宇略作思索,有些心累,这话有些挑衅他的世界观了。他想不通自己这种人怎么还会有人喜欢,图他冷暴力,还是图他坏脾气。

但他和何浩只能算是工作上的接触,在学校里基本上都碰不上面……

“他喜欢你的脸,图你长得好!纪知宇,你赶他走就完事儿了。”王旭作为钢铁直男对同性恋避之不及,他觉着纪知宇得配个知性温柔的大姐姐才好。

“你犹豫什么啊。”

“纪知宇,你别听他说,我是喜欢你的人。”何浩挡在他身前,迫切地解释道,“我从刚入学就喜欢你了,你不是学生会的,但还是帮我拿行李。”

“之前我们开房时,我还送了你花,你不记得了么?”

王旭抢答道:“被我扔了,你恶不恶心,纪知宇就不是他妈的同性恋。你们三个月金婚的玩意儿,能不能别来沾边?”

何浩道:“你这么了解,难不成你是?”

“我前女友的前男友就是个骗感情的死gay,放屁都往外漏,你放过我们家纯洁善良的纪知宇吧。走吧孩子,别瞎几把撩骚了。”王旭真把人家当瘟神,从另一侧、纪知宇身后绕出来推搡。

普通直男对gay有种天然的恶意,觉着他们都觊觎自己的聚吧和皮燕子。

或者担心他们觊觎自己好兄弟的聚吧和皮燕子。

内部更容易霸凌排挤不喜欢女生的异类,何浩宿舍里的人知道他喜欢男生后,两三天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班集体,不约而同地各种方面拒绝他加入。

王旭看见他对纪知宇羞涩示好,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特地跑到他们班长宿舍里去打听。散了支烟,他们就是一起打塔的好兄弟了;一顿小烧烤,就把何浩跟舍友说过的事情全都倒了出来。

从他的视角看,这人老随意了,谈得三四个男朋友都是gay吧里认识的,还常常夜不归宿。

得亏是纪知宇技能树全点智力上了,不然他就得多个男弟媳。

就算纪知宇真的找个男的当媳妇儿,也得找个清清白白地,必须是一手菊才行。

没推几下,纪知宇拦住了王旭,冷脸问道:“除了花你还扔了什么?”

“没了。”王旭被问得有些委屈,他是为了纪知宇好,怎么可以助长死给的气势呢。

纪知宇看向何浩:“王旭对你造成的经济损失,你在明晚这个时候发给我吧,我用双倍还你。”

何浩不甘心,含泪质问:“你就没有喜欢过我,一点点都没有?”

纪知宇不明白,公事公办的态度:“你喜欢我,我就需要喜欢你?”

这话给王旭听爽了,哥俩好地搂住纪知宇的肩膀,摇头晃脑嘚瑟着:“而且纪知宇早就有对象了,才看不上你这种货色,你没见他对象,长得老爽了……”

话没说完,就挨了纪知宇一肘子。

王旭确信纪知宇在谈情说爱方面少根筋,笑嘻嘻地退到后面安抚刘晶晶和小胖,留下纪知宇和何浩对峙。

何浩看着毫无反应的纪知宇,愣了几秒,怒道:“纪知宇,你根本就没有心!”

说完,他就拿起桌上的手机跺着脚离开了。

纪知宇的母语是无语,想不通自己怎么吊着他了,在最近的座位坐下:“他喜欢我?”

王旭道:“他图你的美色。”

刘晶晶弱弱地说:“学长,何浩追你,其实还挺明显的。”

纪知宇疑惑。

“有时周六周天点奶茶时,他都会替你拿主意,不让王旭帮你点。”

“这种小事无所谓。”纪知宇皱眉。

王旭一副吾儿年幼无知的表情,摇了摇头,夸张叹了口气:“老纪,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向我这个好兄弟争取你的监护权,得是关系足够好的人才有资格帮人拿主意。”

那段时间他二把手的地位岌岌可危。

刘晶晶又举例道:“之前你感冒那段时间,他不是还提议和你一起租房么,说能照顾你。”

“上次你生日,他还给你准备惊喜来着,就是学长你又给他转账回去了……”

见纪知宇没有反应,王旭和刘晶晶对视一眼,无奈地摊了下手。

如果纪知宇不开窍,他就得等待一场入室抢劫般地爱情。或者说,有人拿着快递签收单说,宝宝,以后我就是你对象啦。

这种情况,纪知宇才可能拥有真爱。

纪知宇这会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道理他都懂,就是没用到追人上来。他对何浩并没多大感觉,也没有多体贴入微,以为就是关系好点的普通朋友呢。

他拿过来没喝完的果汁,抿了几口,突然道:“是不是平白无故给人准备惊喜就是喜欢?”

“取决于送什么。”刘晶晶想了下,“刚刚王旭说学长你有对象,你送她的礼物,和送王旭的肯定不一样。”

“你对好兄弟,可能是帮他清一下Steam购物车,怎么简单怎么来;但对你喜欢的人,就不会怕麻烦了,在这个已知的基础上加点意料之外。”

“比如说,看到一束花,觉着很衬她,就会先一步买下给她。”

王旭很认同地点点头:“关键是你得长嘴,别搞爱在心头口难开那一套,大多是女孩子听吃这一套的。当然,咱晶晶姐是二班人,晶晶姐一心搞事业。”

刘晶晶露出你懂我的笑,双手捧脸陶醉:“没有人年年十八,但年年有人十八。姐们有钱了,就可以包养贤惠小奶狗,姐姐长姐姐短,多可爱~”

“来,大女主,敬你一杯。”王旭十分捧场。

纪知宇看着他们嘻嘻哈哈,打开手机看了眼,其余的四个人问他怎么了。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人理他了,盯了会空白屏幕。

他突然问道:“晶晶,送项链算么?”

此话一出,全场静了。

微醺的刘晶晶瞪大了眼睛,小胖顾不得咽下嘴里的肉串,王旭被白酒呛的咳咳没完。

项链,这个词显然是女性才会有的东西。以纪知宇思忖一阵才开口的态度而言,这位姐姐并没有接受他的表白,引得他开始自我反思了。

王旭呛的满脸通红:“不是纪知宇,你把照片给我们看一下啊,这样我们军师团可以帮你追人。”

小胖和刘晶晶用力的点点头。

“我对他没有非分之想。”纪知宇可以头脑一热的给温念买东西,但这种感情应该不算喜欢,他就是想对他好而已。而且温念不见得多喜欢他,总是把他当小孩,有时情绪上来了还会叫他宝宝……

小胖嚼嚼嚼:“知宇,什么叫非分之想,你喜欢少妇么?”

“少妇好追,但更进一步的话,得看她有没有孩子。”王旭思索道。

刘晶晶听见这话就咯咯直乐,她笑王旭追一个大姐姐,结果发现人家是个单亲带儿子的妈妈。硬着头皮上了,伺候人家一日三餐,还帮孩子辅导作业,最后收到大姐姐和大姐夫的二婚宴的邀请。

王旭变得苦大仇深:“她图我年轻有劲,图我床上活好,图我无偿带娃。”

纪知宇很无辜地一针见血:“……你不也馋人家的身子么?真喜欢她,就不在意付出。”

王旭痛苦地嚎叫着。

“学长,你这不是很明白么。”刘晶晶歪了歪头。

纪知宇学她歪头,玩笑道:“我没说我不明白。”

就是分人。

纪知宇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肯定会被发现端倪。

因为他和王旭是发小,王旭足够了解他们家的情况,没事儿还说些没大没小的虎狼之词。单看他义无反顾追少妇的行动上,就能发现这人在某方面知行合一,曹贼主义的非著名践行者。

七八岁来找他玩的时候,就晓得给温念带花,一口一个念念姐姐。毕竟温念只比他大十岁,他这么叫也不算有问题。

这人开窍后,还撺掇他取代他爸上位。

——纪知宇,你晓不晓得近水楼台噻?

——滚。他是我小妈。

——小妈怎么了,就这个小妈文学爽!你说念念姐那点配不上你了,等你长大了,你爸就他老了,只有你能拯救她!

——有病。

所以后来纪知宇就不准这个口嗨大王来自己家了,怕他一个顺嘴说出点不好听的,弄得他们都尴尬。

这场聚餐并没有因为何浩闹得不欢而散,他的离去更像是丰富餐桌话题的小插曲,让其余谈过的几位聊着自己情史,怀念失而不得初恋。

纪知宇滴酒不沾,在一边倾听,等结束后按照老惯例把他们依次送回去,最后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那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纪知宇去浴室洗澡的时候,他的手机来了一则陌生来电。

响了十几秒,自己挂断了。

第60章 聚麀-陆 可怜的妈妈

纪知宇湿漉漉的出来后, 打开手机看了眼,一连串是四位吃瓜的来电。他没有重新拨回去。这个手机是他私生活用的,他的社交很简单, 基本上除了这几个逼人, 就不会有人理他了。

他不喜欢用吹风机刺耳的声音, 而且男生头发半长不短的,胡乱搓一把就算干了。

本身他就有些低烧,为了活跃气氛去的,结果闹了一出折腾到后半夜。基本上加重感冒没跑了,中间醒来一次又睡过去了, 再满血复活就是下午了。

晦暗温暖的午后。

厚重的窗帘垂下,在贴近墙壁的内里留下一道曲线型的阳光, 金色的。

纪知宇眯着天花板复盘了一下昨天的对话,他对人情世故并不精通,与王旭是天差地别的类型。

王旭属于是老天爷赏饭吃,满嘴顺口溜,争取把谁都哄得开开心心;他都是先得罪人, 很久之后才能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长记性管一辈子。

以后还是得和不熟悉的人保持距离啊,不然冷不丁喜欢一下,对他既定的生活冲击太大了。

明天又是休息日, 他很久没和鹤城的人联系了。

他爸拿到钱之后就消停了,温念没收到回复后就没再天天打卡似的留言,他可以不回复, 但温念不找他——总觉着差点意思。

王旭因为这事儿没少嘲过他,马里奥找公主还知道爆俩金币呢,小纪公主只会冷暴力, 一直热情谁撑得下去啊。

纪知宇刷新了一下聊天界面,垂眸不语,要不他还是问问温念……

上次温念跟他发消息已经是两天前了。

他打开调出键盘后打了几个字,发觉自己没什么可聊的,跟温念说昨天的奇闻异事,他应该不感兴趣;说一下王旭帮人养儿子的弱智事情,又有暗示温念的嫌疑;聊他爸又显得太压抑,没事找事。

算了,他不知道说啥。

纪知宇逃避地给温念转了笔零花钱,想了想,补上几个字:收了。

他不比那个公主差,小纪公主也会爆金币。

几只鱼:[玫瑰花]

其实他是想说“温念,收了”,但架不住上面温念的开头都是宝宝,隐约还是能觉察出大逆不道的。这也不难怪他对温念直呼其名的时候,温念会生气不理他了,一对比就显得太没规矩了。

纪知宇烦躁地翻了个身,趴着翻看着他和温念的聊天记录,基本上都是温念在自说自话,说的都是他爱听的。

等到送外卖的敲了敲门,他似乎有了点话题。

纪知宇下床把点的减脂餐拿过来,拉开窗帘,摆在桌上拍了个照片。他忙完一段时间就会在第二天开始健身,尽快地把身体素质拉上去,顶着个俊美漂亮的脸蛋去撸铁,或者去拳击俱乐部打拳。

今天吃的挺丰盛,有鱼有虾有牛肉,但他用筷子扒拉了几下。菜叶子甘蓝啥的全都被他翻到了上面,看上去花花绿绿,比和尚吃得都素。

几只鱼:[图片]

几只鱼:午餐。

但温念没有依旧没有理他。

这让纪知宇觉着自己被冷暴力了,都快一个小时了,温念还是没有理他。难不成温念生气了,纪知宇觉着不太可能,温念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正在他决定联系纪山时,温念回他了。

温念:宝宝,怎么吃的那么素啊。

几只鱼:最近都这样。

温念并没有减脂餐的概念,他第一反应还是纪知宇没钱了,吃不起饭了。六七十块钱可以痛痛快快地吃一顿牛肉炖土豆,可不是一顿敷衍的烂菜叶子。

他把纪知宇备注着零用钱的转账退了回去。

几只鱼:……领了。

温念:宝宝,对自己好一点吧。

纪知宇看见这句话的时候,几乎可以想到温念蹙着眉头怒视他的样子。

记得第一次军训住校,再加上青春期抽条长个,回来后他就晒得黑瘦,把温念心疼得掉着眼泪埋怨老师和学校只会折腾学生,有本事就自己去训自己。

晚上弄了一堆护肤品,和纪山吵架也要往他脸上涂,还是跟刮大白似的厚涂。

也不知道温念从哪学的育儿观,非常之溺爱,比他亲妈见面时都疼他。

肖明芳一见面就说要他教好弟弟妹妹,但没教着弟弟妹妹尊重他,而且还没完没了地数落纪山,希望纪知宇加入咒骂的阵营。

但纪知宇真说纪山不好了,她说纪知宇没良心,你爸爸也不容易。

纪知宇搞不清她的脑回路是怎么想的,随着年龄增长,不再期待法定的和肖明芳见面的日子。再加上一遇见她就听她哭诉抱怨,还要搂着这位陌生的阿姨妈妈哄半天,他还是更喜欢和温念待着。

但又不能不去,不去的话,她就会说温念把纪知宇带坏了,带的不认识亲妈了。

也是朵堪比纪山的奇葩。

纪知宇和温念闲聊着,打开话匣子后便故意往惨了说,有点报忧不报喜的意思了。

争取把温念聊哭。(x)

温念:宝宝,你忙完了会不会休息一段时间,会回家么,我给你做些好吃的……

温念:你别吃菜叶子了,吃太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几只鱼:习惯了。反正没人管我,我怎么样都能活。

说完,纪知宇看着他的正在输入,边吃边等,接下来就该温念哄他了。大概是“宝宝,你不要乱讲”“宝宝,我没有”之类的,纪知宇还真有些想温念做的饭,偏向于南方的甜口,可能他老家是江浙那里的吧。

他也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讲道理的,除了面对温念。

温念倚靠在床头,看着纪知宇发来的消息,神情复杂地将脸埋进膝盖。拿过手机发了一条语音:“……宝宝,你能照顾好自己的,加油呀。”

昏暗的房间里,再次被砸的一片狼藉,连带着纪山用来装和原配深情用的结婚照都被撕碎了,所有易碎的玻璃制品,花瓶、水杯都被纪山扔到地上。

温念不想再清理了,他累了。

有气无力的。

纪知宇听到这话差的呛过去,温念什么时候能对他那么放心了,这话蹊跷的让人起疑。就像一直被哄着呵护着,温念突然柔柔弱弱地开口,说宝宝,你已经可以独立生活了,说完就往门外一推。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在温念一句话后免费了。

他除了不理温念之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

想了下,他立刻打了视讯过去。

温念听到纪知宇的铃声,原本压下去的情绪再次反扑,一股酸涩的辛辣充斥着鼻腔,他又忍不住要哭了。他尽可能不哭出声,但喉咙里还是会挤出破碎的呜咽,手指尖抓着裙子用力到关节泛白的程度。

泪水委屈地扑簌簌落下,他很想纪知宇,但却希望他离自己越远越好。

他已经尽可能去听纪山的话了,也试着跟他说明纪知宇的不易,纪山不能再仗着父亲的身份挟持他了。但纪山变了,最近几年变得愈发不讲道理,边和他动手边说纪知宇欠他的。

可纪山没有帮他照顾过纪知宇啊,他之前是是在职教师,却不愿意教自己的亲儿子。说纪知宇笨,说有那个功夫,他可以赚到更多的钱。

都是温念在关心纪知宇。

从小小的白团子到丰神俊朗的青年,他投入感情像是有了实质的回报,健康聪明漂亮。温念真的希望纪知宇能越来越好,尽可能的与这个不正常的家庭脱离,走吧,再不走只会被拖累。

纪知宇值得更好的。

温念挂断吵闹的铃声,看着纪知宇不断地询问终于哭了出声,泪水充盈着眼眶为他的世界附上一层膜,他的眼泪如断了线地珠子般落下,成为白裙上深色的湿润斑点。他哭喘着,像是纪山宽大有力的手还掐在他的颈子上,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他需要尽快调整一下情绪,不然肯定会被纪知宇发现端倪的。

纪知宇很聪明。

这算是温念少有的事后哭泣,前所未有的崩溃,纪山很快把纪知宇的钱赌光了,为了翻本还要把他们住的房子作为筹码推上赌桌。前几天他还跪在地上求温念,扇自己耳光,说自己已经改了,只有一点点就肯定会翻盘让温念过上好日子。

可温念不需要呀,他只是希望大家都维持表面的和平,即使纪山装一下也好。

他迈进盥洗室后,关上门,一步步走近浴室。

待到浴室门关上时,温念便跌坐在地上靠着墙放声痛哭,纤细的手指扣着瓷砖的缝隙。他悲恸的没有声音,只有喉管在上下,缺氧了。他哭得太凶了,面上出了汗,细碎的发丝黏在白净的额头与两颊,长睫颤抖,像是屈死的艳鬼。

他真的好想纪知宇啊。

他不讲道理地想着纪知宇是他的,只要他忍一忍,纪知宇就可以过得很好。但似乎知宇过得并不怎么样,他不想这样累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念哭得晕乎乎,垂着脑袋喘息缓神。

忽然,盥洗室的玻璃门被敲了两下,外面的人没得到回应后,粗暴地推门而入。进来后,便是磨砂玻璃的推拉门,很轻易就能发现影影绰绰地影子。

纪山拉开门,与眼睛湿红的温念撞了个对视。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温念,这么多年过去,温念似乎与当年没有变化,他始终是柔弱无辜的涉世不深的纯美,干净得像是一抹为他停留的月光。

温念黯淡的眸光里没有波澜,脸上泪痕斑驳,他微张着唇气息未定:“老师……”

纪山一时于心不忍,温念的长相不次于他的情妇母亲,是男人们更喜欢地懵懂无知。他们不喜欢太聪明的情人,比如说温悦姿的精明计较,但也不喜欢太愚钝的伴侣,比如说肖明芳的愚笨蠢钝。

温念这种是恰到其份的好。

他蹲下与温念平时,想抬手撩开他面颊上的碎发,但没靠近就吓得温念缩了起来,他以为纪山又要打他,乞求地望着他。

这种反应让纪山有些恼火,他抓住温念的头发将他扯过来,粗暴地帮他擦去眼泪:“念念,我不是有心难为你,你是我的妻子,你不该为我着想么?”

温念的脸被蹭的一片通红,他用力推着纪山的手臂,哭喘辩解着:“老师,我是个男人,我不想做你的妻子了。”

纪山语重心长,目光悲悯,又端出了为人师表的模样:“可除了我没人爱你,念念,难不成你指望纪知宇么。”

他今年四十多了,明显能感觉身体的衰老与机能退化,他贪恋温念的比自己年轻细腻的肌肤。在漂亮的人这里,岁月都不忍心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知宇他再有出息有什么用,你终归和他没有关系,他不是已经离开了么?”

“他没有,他还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纪山先是一愣,接着眉头舒展,静了几秒后有了新的主意。他笑得端方温厚,半强硬地将温念拽进怀里搂着,一下下拍抚着他的后背,拇指反复摩挲着他的发际线,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

他知道温念贪恋别人给予的温暖,他的情妇母亲只把他当作捞钱上位的契机,真情假意混着让温念分不清。

稍微哄一哄,就能骗的温念乖乖听话,去亲生父亲那低眉讨好。

“念念,我错了,你在帮我最后一次好不好?之后我不会再去那种地方了。”

没想到温念居然拒绝了,细细柔弱的嗓子害怕地说出强硬的话,他不愿意为了纪山再去诓骗纪知宇。

纪山的火气腾一下上来了,他的余光撇着疲惫靠在他怀里的温念,小幅度的抽噎着,惹人怜爱到想要进一步摧残的程度。

“念念,你是不相信我会改么?”

温念犹豫地望着他:“老师,这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害怕……”他看到纪山的目光柔和,大着胆子继续道,“我不是不想帮您,只是您言而无信太多次,而且知宇在外面也不容易……”

纪山嗯了声,搂住温念的后背,一只手臂穿过他的腿弯:“我明白你的顾虑,但你应该把我放在首位,你是老师的妻子。”

温念默不作声,错开脸不想理他,他在纠结纪山会下达怎样地困难。

他不想再给知宇添麻烦了。

“我不会再麻烦纪知宇,他就是个畜牲。”纪山明白他的犹豫,习惯性的称呼让温念愠怒地看过来,他笑着改口,“你帮我再向纪知宇要一笔钱,我看到你们的聊天记录了,他似乎过得挺阔绰,还能给你转零用钱。”

手机的另一面,纪知宇还在问怎么了,打了一连串的电话。

可以想象那个冷心冷血的小畜生急成什么样。

温念一怔,眼睛再一次红了:“你怎么可以看我和知宇的对话,知宇怎样都是有自己的打算,他在外面吃住都不好,这些您没有看到么……”

“念念,你不想我麻烦纪知宇?”

“嗯。”温念还是不放弃替纪知宇说话,试探道,“老师,别麻烦知宇了,你再等一等好不好,我可以去外面打工。”

纪山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笑了两声:“我帮你找份工作吧,是我认识朋友的,辛苦念念帮我了。”

温念嗯了声:“没事的老师,只要你不打扰知宇,怎么都可以。”

这话让纪山觉着温念和纪知宇才是一条船上的,纪知宇看温念的眼神总让他有种说不出的不安,乖得仿佛他们才是血亲。温念说的词儿,仿佛是为了纪知宇才做出牺牲的,他是他儿子捎带的赠品。

温念从未上过一天班,他妈是有钱人的情妇,生前敲诈来的遗产自然交给温念来继承。但当时温念年纪太小了,于是纪山就在温悦姿临死前发誓保证替她看孩子,成了指定的监护人。

这种陈芝麻烂谷子随着温念和纪山在一起后,就没有人再提了。

除了不顺心,还有种难以言说的畅快,你看,再有心机再聪明的女人还不是得靠男人。连她懦弱的儿子都在他的算计中,居然会为了他放弃好日子,放弃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全都围着纪山这么一个普通且自大的男人转。

纪山笑了下:“念念,我帮你洗洗脸,你和纪知宇回个消息,不然他会不放心的。”

“……好的老师。”温念垂下眼睫,顺从地应答。

只要纪山不去打扰纪知宇,他做出些小小的牺牲不算什么,只是纪山的话和行为让他失去了悄悄和纪知宇倾诉的唯一途径。

人生,真好笑。

温念好想好想纪知宇能回来,但以知宇的性格,似乎并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