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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夜奔红拂

第二日天一擦黑,曹源就志得意满地到了春意阁。

曹家的随从蓄势待发,只等着让那不知死活的薛蟠彻底变成死的,不曾想把大堂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打量了一遍,竟不见那人的影子!

“算他走运!”曹源冷笑一声,大摇大摆地上了楼,不一会肩上扛着个一动不动的麻袋上了马车。

“妈妈!”

有女孩儿见状大惊,伸手就要上去拦,被冯妈妈恶狠狠地打了一下手,“把你这蹄子给我收回去,若是坏了我的大生意,要你好看!”

“哦……”那女孩委屈极了,红着眼眶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待冯妈妈扭着腰走后却一溜烟跑到楼上,想看是哪位姐姐被带走了。

这一看却是一惊,满楼的姑娘里只少了花魁柳绵绵,而她的丫鬟烟儿,被人踹晕在地上。

“绵绵姐?”女孩手颤了颤,赶忙扑过去“烟儿?!”

烟儿咳出口血,抖着手拉住她,“云儿,去找京城来的江大人,我们姑娘被曹源打晕带走了!”

她大惊失色,怕得不知如何是好。曹源这人有个怪癖,尽爱用些下作手段玩女人,往前送到曹家去的姐姐们,没一个活着回来过!

楼梯嘎吱嘎吱地响,冯妈妈哼着小调的身音从下头上来,云儿六神无主,转身就想跑出去,才走两步,又犹豫着转身看向地上的烟儿。

柳绵绵是她见过最没有架子的花魁,有一次她怕痛踹了一个嫖客一脚,冯妈妈气得要卖了她,还是柳绵绵拦下来的。

可现在,现在……

云儿心跳如擂鼓,还没等她自己清醒过来,就已经悄悄地换了丫鬟的衣裳,偷偷出了春意阁往林家跑去了。

“死云儿,你疯了不成!”云儿边跑边骂哭边骂自己,“偷偷出来,被妈妈知道了不得撕了你!”

“还坏了妈妈的大生意,我看你是真的活够了!”

话虽这样,她却跑得飞快,一步也没停过。

那京城来的江大人,眼下就住在林家。云儿是新来不久的姑娘,不知道这江大人和柳绵绵到底

什么关系,才让烟儿拼死也要告诉她。

她只当人是棉棉姐的恩客,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落魄书生与花魁娘子,一个金榜题名,一个流落烟尘,好一堆孽缘。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是个负心的。”云儿欲哭无泪,在心底拼命地祈求。

江知渺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老爷,咱们就是打着家里的名号去找曹家要人,怕是也要不回来啊!”观砚急得冒泡,“柳姑娘向来谨慎,在她手上那曹源从没讨过一次好!”

“怎么这时候就变了呢!”

“这时候——”江知渺神色一滞,忽地反应过来什么,飞快地往他院子里跑,“快,去备车,咱们去曹家。”

“备什么车?”观砚下意识问,却见江知渺已经拿出一套桃红衫子,一把团扇,一双缀着珍珠的绣花鞋,顿时闭了嘴。

……

曹家门口缓缓驶过来一辆饰有锦绸的漆木马车,车上无甚徽记,远远地却有一股香风飘了过来。

“您是?”

看门的侍卫被香得心神动荡,赶忙走上前问,就见那浓紫的帘布被挑开,露出一副带着病容的美貌面孔。

绢白的团扇遮住大半张脸,肤色如玉,只有眼角一抹飞红,好像红梅覆了霜雪,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奴家柳楚楚,”江知渺捏着嗓子缓缓道来,声音沙哑甜腻,带着小勾子一样,“奴家的姐姐正是春意阁的花魁柳绵绵,听说姐姐被贵府公子带走了,奴家特意来接她。”

“…………”侍卫被迷得心荡神驰,嘴上一不留神就嘟噜出来,“哎,你姐姐是回不去了,你快走吧,别让公子看见了。”

“见不到姐姐我是不会回去的,”江知渺低低垂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还请您代为通传。”

多美的姑娘啊,怎么非得往火坑里跳呢!

那侍卫简直要呕血,心不甘情不愿地挪进了府,找到曹源通传。

“哦?”曹源从屋里出来,颇有趣味,“柳楚楚?!她竟然从庙里出来了,还是柳绵绵的妹妹?”

“怪不得名字都这么像呢。”曹源油腻地笑了笑,对于这扬州城里最富神秘色彩的花魁,他自然很想见一见。

“里面晕着的那个给爷看好了,别让人跑掉。”

曹源心急如焚,都顾不上喊人把柳绵绵从书房里搬出来,就快步走向府门。

果不其然,月色下一高挑少女站在那,眼波流转,顾盼生姿。

“你就是柳楚楚?”曹源惊艳地笑了笑,传闻里这名妓被京城的大人物给收做外室,这才常年待在庙里。

若是以前,曹源是不敢犯那不知是谁的忌讳,但眼下,他可就不怕了。

“奴家见过公子,”少女屈膝行礼,眉心微蹙,“今日奴家从庙里进城,却不见姐姐,这才贸然打扰了公子。”

“小事,”曹源意味不明地笑笑,引着她往里走,“柳姑娘今日到寒舍做客,楚楚姑娘既然来了,不若到里头去见她。”

望着眼前的朱红大门,那少女显然有些犹豫,但对姐姐的担忧还是冲破了一切,不多会,她便抬脚往里进。

穿过抄手游廊,一直到最里头的院子去,柳楚楚越走越慢,曹源没有半点不耐,眼底满是看猎物入网的打趣,直到进了院子,他刚想动手,就有小厮过来。

“公子,老爷喊您过去——”

曹源的动作猛然顿住,他面色黑沉,不满地啧了一声。

柳楚楚不愧是名妓出身,颇为善解人意,“今日本事麻烦公子了,公子若是有事可自去,楚楚等着便好。”

“也行。”曹源沉吟片刻,随手指了间空厢房,“你就到那去等着吧,等我忙完了就带你去见你姐姐。”

“是。”柳楚楚弯腰行礼。

曹源一走,江知渺马上就变了神色,三两下撩翻了院里的小厮,大摇大摆地往书房走去。

多亏曹源还知道要些面子,干些见不得人的脏活时还会把大部分侍卫支开,倒是方便了他。

木门咔吱一声响,江知渺进了屋,看见一个披着破烂衣衫的女人浑身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站在书架前。

“你来了。”柳绵绵转过身,被打得青紫的面容上露出抹笑来。

她浑身是血,眉梢到发际的地方更是被锐器划开了皮,血液潺潺地流下来。

“快跟我走,这里不安全。”江知渺骤然色变,扯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跑,柳绵绵却拦住了他,神情冷静地往书架上一扭,一个暗道就露了出来。

“这里通向城外,我们走这。”柳绵绵反扯过他,踉踉跄跄地往里跑。

她对这暗道似乎很熟悉,哪怕因为迷药浑身发软,眼前也被血糊得看不清东西,依旧能准确地给江知渺指路。

江知渺心底越发沉重。

一直跑到一处,柳绵绵浑然顿住,把一个东西塞进江知渺手里。

“这是几家盐商为太子提供大笔钱财的账本,”柳绵绵轻飘飘地说出这句放外面能吓死一片人的话。

盐商最是以豪富出名,太子地位高贵,他一食一行都在宫里,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江知渺一时间心底发沉,萧慎上位后,对前朝的记载大肆删改,导致后世对皇权交替间的这段时间的研究也模糊不清。

比如,太子是因何被二废的呢?

江知渺心底已经浮现了答案,他接过那账本仔细地藏好,推开密道口就要把柳绵绵送出去。

“哈!我就知道有问题!”

冷笑的声音在夜空中炸响,江知渺反手把人护在身后,这密道的出口通向银月湖旁的小树林,而树林底下站着个神色阴翳的世家公子。

“那是曹源的兄长,曹家继承人曹泫。”柳绵绵轻声开口,一双凌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知道了,”江知渺看看他们,心底松了口气,还好,人不多。

“老天也真是眷顾我,”曹泫手里持着剑,冷笑着看他们,“就是随意到郊外走一走,也能看到有人从我家的密道里爬出来。”

“这密道只有我家的人知道,你们到底是谁?”

江知渺理都没理他,瞄准了方向把柳绵绵一推,“跑!”

说罢,他反身一个跃步,剧烈动作下那绸缎做的裙子嚓一身撕裂,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江知渺一脚踢翻了曹泫,夺走他手里的剑。

“是你大爷。”他用回男声,冷笑着讲。

“都愣着做什么!打啊!”

曹泫被他踢得站都站不起来,气急败坏地喊,瞳孔却猛地瞪大。

江知渺鬓发上的钗子掉了一地,他冷笑着抹了曹泫的脖颈,看着那些止步不前的侍卫。

“下一个。”

……

从入春意阁后,柳绵绵就再也没这么跑过。

她浑身发软,脚上的软底布鞋早被磨破了,树枝碎石划破脚底,在草上留下湿淋淋的痕迹。

剧痛让眼前一阵阵发黑,柳绵绵心底慌乱,就她这样绝对跑不出这林子。

她知道这个密道的出口就在银月湖周围,所以才会约薛蟠戌时在银月湖见。

那个世家公子每次出行都会带一大帮侍卫,只要找到他们,自己就得救了。

可……柳绵绵心底发沉,抬头看了看月色,没想到那迷药效果这么好,现在八成已经到子时了。

那个为了美色一掷千金的世家公子,真的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傻傻地一直等到现在吗?

银月湖边,真的有希望吗?

“有人!快!快追!”几道兴奋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马蹄踏草的巨大动静,柳绵绵几乎快要跳起来。

最绝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曹源发现账本失踪,派人来追他们了。

第42章 日明“在那边,那边!”……

“在那边,那边!”

冷厉

的叫喊声在小林里响起,柳绵绵努力躲到树干上,捂着嘴胆战心惊地看着那边。

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几个人影,账本事关重大,曹源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请知府派兵来追,这些都是曹家的侍卫,分散成了几个小队沿着城四处搜寻。

“三、四……”柳绵绵心底松了口气,好在找过来这头的只有四个,比她想象中少不少。

她跑的时候做了两手准备,特意撕了块小布条沾上眉间的血,抛在一处山洞外面,那些侍卫许是以为她躲洞里去了,正戒备地朝着里头进。

趁此机会,柳绵绵轻手轻脚地下了树,飞快地继续朝着湖边跑。

本来她都不准备把希望压到薛蟠身上了,谁曾想追兵来得那么快。

“薛大傻子……你可一定要在啊……”柳绵绵咬牙切齿,满心期待,一直跑了快百米,身后又有了追兵的动静。

“快,快!在那!”有人嘶吼着跑来!

“该死!”柳绵绵心生绝望,也正是这时,她一头冲出了树林,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泛着微澜。

一道疑惑的声音响起,“柳,柳姑娘?”

薛蟠穿了件金闪闪的袍子,束了发冠,一看就是精醒打扮了的,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湖边打水漂玩,听见动静转身,顿时目瞪口呆。

“你怎么伤成这样了!”薛蟠大惊失色,“他妈的,谁打的你,看我不弄死他!”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柳绵绵瞪大眼睛,看着那金灿灿人影后空无一人的湖面,“家丁呢,侍卫呢?”

“啊,啊?”薛蟠脸上浮现一抹不好意思的羞红,“我这不是想着,你一个姑娘约我出来……哪里好再喊一群人来。”

柳绵绵:“…………”

妈的蠢猪!

她简直想破口大骂,表情狰狞得狼狈。

“就在前面!是那娘们!快!”

马蹄哒哒地响彻云霄,看看薛蟠愣愣的面容,柳绵绵气都气不气不起来了,飞快扯着他的手准备逃命。

“等等?那些人是来追你的?”薛蟠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赶忙反手拽住她,“我骑了马的,藏在那林子后面的!”

“!”柳绵绵大惊,“快,你带着我,我们往城东那个庙里跑!”

“哦,哦!”薛蟠赶忙应下,他解了马,在追兵到来前一把把柳绵绵扛到马上,正准备挥鞭,就看见林子里冲出来四个壮汉。

“就这几个?”

薛蟠一下愣住了,看看他们,又转过头和柳绵绵面面相觑。

“什么几个!你快跑啊!”柳绵绵眼泪哗哗哗地流,她算计着从曹家那里偷到账本开始就没想过活,可生的希望在眼前,谁又想死呢。

“哈!怎么又跑出来个男的!”有追兵看见这阵仗,一下子愣了,“衣服好像还挺不错的,哪家公子哥,杀吗?”

“杀!”同伙狞笑一声,“这就是那个薛大傻子!公子老早就忍不了他来!哈哈!不是痴情吗,咱们今儿就成全他们这对苦命鸳鸯!”

“对不起……”

追兵越来越近,柳绵绵绝望地闭上眼睛,眼泪冲开血痕,“薛蟠,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你要是怨下辈子就来找我,我给你做牛做马……”

啪!砰!哐!

几声接连不断的巨响传来,不一会柳绵绵就听到有人在笑,薛蟠站在马下扯扯她的袖子,“好啦好啦,我当多少人呢,给你吓成这样。”

他颇为得意地一笑,“我可是师从洛千户苦学了好几年的武功呢,多的不敢说,这几个家丁还是没问题的。”

“放心吧,”薛蟠踹了脚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壮汉,“我保护你。”

“什么……”柳绵绵愣愣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那四个追了他一路的家丁被齐齐打晕,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你会武……你怎么不早说!”

柳绵绵呢喃出声,心底的无数疑惑一下子有了答案,几年前第一次见薛蟠的时候,这人还是肥硕的富家公子,难怪这几年越来越瘦了。

他好好的富家公子不当,跑去练武去了。

“你也没问啊?”薛蟠有些委屈,不明白自己怎么还挨了骂,但柳绵绵中了迷药又奔劳一夜,眼下心神一松,眼前马上黑了下来。

她从马上坠下,被薛蟠一把揽过抱在怀里。

…………

林家厢房里安安静静,薛蟠趴在桌案上小睡,挂着青帘帐的床榻上,柳绵绵慢慢睁开眼。

心神放松下来后,脸上、脚上的痛苦就显得格外难以忍耐,柳绵绵下意识哼了一声,薛蟠立马从梦中惊醒,一溜烟跑过来。

“你醒啦!”薛蟠满脸高兴,赶忙招呼门外的侍女小厮们进来,“快去请大夫,然后通知林伯父他们一声。”

“你……”柳绵绵一愣,手指扣紧被面,“你怎么在这。”

“?”薛蟠满脸茫然,“我把你从银月湖里带回来以后就一直守着你啊,你都没醒,我为什么要走。”

柳绵绵:“…………”

“哎,”她叹息一声,神情有种说不出的落寞,“你又何必守着我呢,你喜欢的是名动扬州城的花魁柳绵绵,而我眼下容貌尽毁,名字也不能在用了。”

“薛公子,我很感激你救我回来,”柳绵绵苦笑一声,“但还是那句话,我只能下辈子再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你了。”

她这辈子已经没什么遗憾了,从第一次知道那本账本开始,柳绵绵就绞尽脑汁地想把它弄到手。

多好的东西啊,特别是她那日在曹源书房里,看见账本上那个名字的时候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太子,那座黄金龙椅未来的主人,你说……太子知道他手底下的狗,江南的这些盐商竟然偷偷记了账本吗?

所以,见到江知渺的第一刻,柳绵绵就决心把东西给他。

江知渺是直接拿去威胁太子也好,还是拿去换取利益也罢……只要太子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陈孟鸿几个都得死!

江知渺替她收了这灾祸,多年前替他在春意阁里伪装骗钱的恩情,就此了解了。

只是连累了这个傻子,柳绵绵看向薛蟠,慢慢叹了口气,“总归我是做不成柳绵绵了,你若是喜欢花魁,便去找别人吧。”

“不是不是!”

薛蟠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他死死地拽住柳绵绵的手,竟然有些委屈和茫然,“我喜欢的就是你啊,你愿意叫柳绵绵也好,愿意叫别的什么也行,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他是呆、是愣,但也不至于这么久了还摸不清自己的心意。

薛蟠说:“你是怕被曹家害了吗,那你和我回京城吧,我家在京城家大业大。我舅舅是九门提督,我姨夫家是国公府,我家有的是银子,不会苦了你的。”

“你把外室接回家?”

柳绵绵好笑地反问他,“薛公子,你知道柳绵绵是谁吗?是扬州城里的名妓,是比外室还见不得人的东西。”

“你还没成亲吧,”柳绵绵神色柔和,“你接我回去,未来的薛夫人怎么办?她的夫君在成婚前就把出身青楼的外室接回家。”

“她会多委屈呢?”

“啊?”薛蟠又愣住了,满脸无措,“可是我就是想让你当我的夫人啊!”

柳绵绵:“!”

见多识广、处变不惊的花魁柳绵绵第一次露出满面茫然的表情,“你说什么……你要娶我?”

“薛蟠你疯了!”柳绵绵顾不上腿上的伤,一下从床榻上跳起,推着他往外走,“滚滚滚!你给我滚出去醒醒脑子!”

“啊?!”薛蟠委屈巴巴,“喔……”

江知渺和林如海刚好进了院子,见这情况,都一脸不忍直视地别过了头。

“柳姑娘,”林如海

好笑,“多谢你大义,取得了那本账本,我替扬州城的百姓感谢您。”

太子私自收取大笔银钱、疑似偷养私兵的记录,林如海难以想象这账本若是泄露出去了,将会掀起多大的波浪。

太子是盐道五大家背后的靠山,眼下知情的人都被处理干净了,曹家那头只知账本失窃,只能找到“柳绵绵”的尸体,必然投鼠忌器。

如此,他们仗着太子势力阻拦《盐道引》推行的时候,也该想想账本会不会落到林如海手上。

一旦林如海用了那东西,等着陈孟鸿等人的,就是太子的勃然怒火了。

“林大人,”柳绵绵在薛蟠面前有些泼辣,在林如海面前却格外拘谨,甚至显得有点像小姑娘,“是我应该谢谢您……”

她看着薛蟠蹲在窗外的露出的半个脑袋,犹豫片刻,还是慢慢地说出来了。

“我本姓秦,是前任监掣同知秦家的女儿,秦家覆灭时我正好在城外上香,也因此躲过一劫。”

“秦家?”林如海立马就意识到了什么,颇有些诧异,“可是十年前因官商勾结而落罪,全家一夜之间死在江湖人士手里的那家。”

柳绵绵点头。

“原是如此……”林如海神色复杂,“难怪,难怪……”

也是,若不是身世离奇,柳绵绵一个好好的花魁娘子,扬州城里愿意捧着她的不知多少,就算是和曹源有些渊源,哪里又至于拼出命去做这般大事呢。

账本失窃,那具假扮她的尸体都被陈孟鸿等人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我好像有些印象,”江知渺皱皱眉,“秦大人的罪名全为陈孟鸿等人所捏构的,老师到江南后第一个审的就是这个案子。”

“不错,”柳绵绵眼角含泪,“我那时年幼,多亏林大人替家父平了反,也让我知道我的仇人是谁。”

当年她多无助啊,金枝玉叶的娇小姐,一遭天翻地覆无家可归,只得把自己卖身进青楼里,才勉强在仇人眼皮子底下保住性命。

她那么不甘,可甚至不知道恨谁。

柳绵绵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直到她从一个恩客嘴里得知,新来的巡盐御史林大人替秦家平反了。

林大人听说秦家还有个小姐不知所踪,甚至把官府返还回来的家财封存,广发告示找人,若是找不到秦小姐,再充为公用。

柳绵绵拿到了一张告示,看着上面判若两人的自己,痛哭出声。

柳绵绵跪地重重磕头,“妾多谢大人!”

“哎……”林如海神色羞愧,“你不必谢我,我当时没把那些家财充公也是想着……若是我一朝落难了,望黛玉也能被人帮一把。”

他这样的人,有了女儿,总会对那些苦命的女孩儿心软些。

“眼下你大仇已报,不若就以秦家女的身份活下去,”林如海说,“我也好去官府把那些地契田庄还给你。”

“不用了……”柳绵绵眼泪一滴滴落地,她抚着自己的脸,笑容里带着凄苦,“秦小姐干干净净地来,也当如她的父母那样干干净净地走。”

“就当那个流落在烟花巷落里的人只是柳绵绵吧。”

也省得她日后去了,顶着这副身子,脏了秦家的祖宗牌位。

“江大人,”柳绵绵看向江知渺,眼底含泪,“当年你在春意阁里,你说要取个和我相似的名字时我没有劝你,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恨着别人。”

“她们都说我想男人想疯了,才给自己取这么个情意绵绵的名字。”

柳绵绵似喜似悲,唇间像是含了血,“只要我自己知道,我的名字,从来都是此恨绵绵无绝期啊!”

第43章 元春封妃江知渺一夜未眠。……

江知渺一夜未眠。

第二日晨光亮起的时候,他从床榻上下来推开窗,雨后的扬州城满城翠色欲滴,廊前的芭蕉花露出了鲜艳的红色。

有了掣肘陈孟鸿的账本在手,林如海火速从病床上爬起来,一整官服就日日到盐道衙门去和人斗法去。

陈孟鸿本还坐立不安,见他这样哪里还不明白。

东西果然在这该死的林匹夫手上!

他们二人撕得头破血流,可怜衙门里的小官小吏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怕哪日遭了飞来横祸。

这些事情江知渺插不上手,也不能去管,他身上到底担着礼部员外郎的职责,背后与林如海出谋划策还好,一个京官光明正大地插手地方事务,御史台怕是要坐不住了。

并且,林如海病势好转,也就意味着他的假期结束了。

“预计哪日返京?”花厅里,林如海还穿着一身官服未换,看着江知渺笑,“此次分开,下次便该是大婚时候我去见你了。”

“薛姑娘快及笄了吧?想来最迟明年就是时候了。”

江知渺有些无奈,“后日回去,至于婚期……明年二月就是笄礼了,到底是陛下主婚,礼部已经开始预备起来了,我有心打听,容大人却把消息瞒得死死地,还打趣我。”

“哈哈哈哈哈,”林如海爽朗一笑,有些狭促地看着他,“不急,怎么你也恨嫁不成?”

江知渺露出个投降的表情,林如海看着他笑半天,笑意又渐渐地淡了下来,“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玉儿了。”

“我听蒋嬷嬷说她和薛姑娘金兰之交,这很好,人生难得几个知己呢,至于那个宝玉……”林如海摇摇头,“老祖宗的心思我知道,只是再看吧。”

他并不期望女儿嫁到高门大户去为他林家争威风,只希望林黛玉一辈子都快快乐乐地活着,招婿在家也好出门也罢,甚至一辈子不嫁人都行,只要别委屈了。

贾宝玉的性子他知道,或许正是那块通灵宝玉的缘由,他的性情在世家公子里算得上十分的古怪,和他女儿也着实投缘,只是太没有定性了些。

林如海一想到自己若是一朝去了,把女儿托付给这么个不识俗务的人手里,再面对王夫人这么个婆婆,就觉得前途无光。

“妹妹心底未必没有主见,老师又何必担忧呢,”江知渺安慰道,“她与贾宝玉是知己也好朋友也罢,总归我们看着呢,不会让旁人欺负了她去。”

“也是,”林如海叹息,“玉儿现在得拜名师学习,又有知己好友,身体也比在扬州城时好多了,我已经满足了。”

他笑着起身,“行了,我也不留你了,你跟着四皇子,将来必是要陷到争端里去的,身为老师,我也只能祝你问心无愧,一帆风顺了。”

说罢,他一挥袖子,朝着后院走去,只留江知渺一个人在亭子里愣神。

……

四月底,江知渺一行人又回到了京城。

每次离开扬州,林黛玉都难免伤情一场,保不住还要犯病,但这次却是好很多。

回京第二天,刘家、端嘉公主,还有她在万寿宴上认识的小姐们都写了帖子来邀她散心,事情一忙,悲伤也就淡了。

江知渺也开始每日在礼部上班点卯,比起年初那会因恩科忙得脚不沾地,眼下礼部又清闲了下来,也是在这时候,迎春的婚事定了下来。

“哎,孟家那小子这次倒是知道快了,”江府里,云夫人反正帖子笑,“婚期定在了明年年初,生怕晚了又出波折啊。”

“他早这样,哪里还有刘家的事情。”

江知渺也笑,“若是那刘玮当真是个正人公子,和二妹妹琴瑟和鸣,看他不把血都呕出来。”

“我早说他那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性子不行,到了结婚的时候要出事。”

云夫人摇头,江知渺与孟文微年幼时同是伴读,休沐的时候孟文微没少跑到江家来,她对人自然是熟悉的。

正是因为熟悉,才更看好这桩婚事,也是奇了,迎春过于软弱,孟文微性子又太过压抑,这两人分开看都不好,凑一块反倒天作之合。

“婚期选在明年也好,京城这状况,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江知渺翻翻那帖子,心底盘算。

原著里,贾元春封妃可就在今年年底了,之后便是省亲,林如海病重的时间变了,也不知道这事会不会变。

内宫的事情他知道得不多,薛宝钗倒是应该知道些消息。

宫闱里,薛宝钗坐立不安,焦急地看向元春,“大姐姐,你可想好了?”

“哈,”贾元春苦笑一声

,端方典雅的面容上掩盖不住地疲累和悲痛,“我哪里有不选的机会,薛妹妹,我若不这样,只怕就要被磋磨死了。”

甄贵妃与太子到底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针锋相对斗了那么久,还是咬碎牙齿合血吞,维持住了表面的和平。

她腾出手来了,贾元春的日子一下就不好过了。

甄贵妃并非针对她,而是平等地针对宫里所有和八公主有过联系的女官。毕竟宋清涟的那封血书,可不会自己长腿跑到太子手里的,她的宫里,八公主的院子必有太子的人手。

“所以封封信真的……”

薛宝钗有些欲言又止,她在宫里一贯明哲保身,贾元春也心有灵犀地不把那些脏事告诉她,可眼下已经明显到薛宝钗没办法忽视了。

“是我做的,”贾元春干脆利落地点点头,眼泪滑落,“还有那个传言,也是我传出去的。”

甄家违背诺言在先,哄骗着她以为进宫便可以为族里争光,却是把她骗进来为奴为婢磋磨了十年,生生要烂在宫里。

她们毁了她,那她也要毁掉她们。

更何况,贾元春扯着嘴角笑笑,她从来没有构陷过八公主什么,那些事情那条人命,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是八公主干出来的。

她只是点了一把火。

“贵妃娘娘未必就知道真相,”薛宝钗还是皱眉,“也许真按太子安排那样成为宠妃,才是走上绝路。”

“更何况,”薛宝钗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样一来,贾家可就是牢牢绑在太子船上了。”

“不,”元春摇摇头,“从舅舅出任九门提督开始,我们就没得选了。”

“薛妹妹,”她叹息着开口,“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你们薛家眼下能够置身局外,一是因着姨爹不在了,薛家没有掌权人,二是因着江家。”

“皇权争斗,到最后咱们四家还能保全几家尚且难言呢。”

“…………”

薛宝钗沉默片刻,到底叹息一声,“大姐姐想好了,我也不拦你,一旦成了宫妃,就彻底站在贵妃、德妃这些人的对立面,万望姐姐保重。”

“好。”

元春含泪看她,“妹妹,若是我真的出了什么事,还请你不要告诉老太君他们真相。”

“我不想烂在这宫里,就是死,也是我自个选的,你只告诉她们,孙女不孝了!”

无知者无罪,贾元春想,她是没办法逃出去了,但家里还可以,只要他们不知道真相,真到清算那一天,也许还能保下性命。

“是……”薛宝钗应下,转身出了屋子,慢慢地走回了南六所。

时间一天天过去,她一直在静静地等着,直到十二月中的这一天,元春晋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的消息传遍宫闱。

荣国府里一片热闹,正值贾政生辰,两府的人都聚集在这庆祝。

满堂欢庆里,只有王熙凤时不时看见宁国府的人,就会想起才去了的秦可卿。

甚至没出热丧,她的丈夫贾蓉就已经快忘了他,大肆宴饮,欢声笑闹。

“平儿,”王熙凤有些茫然,逼着人拉着平儿的手,眼神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你说我要是死了,你们二爷会伤心吗?”

“奶奶醉了……”平儿叹了口气,没好气地拍她一下,“好端端的日子说什么呢,二爷心里若是没你,怎么去趟扬州还要给你带些珠儿钗儿的回来呢。”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王熙凤叹了口气,半靠在她身上,“我们王家的女儿命苦,一到婚嫁上就有说不完的糟心事。”

“你看我两个姑妈,薛夫人眼下是风光,可丈夫新丧,膝下只有一对孤儿幼女的日子又何尝好过?”

王熙凤慢慢地说,“王夫人看上去好些,可也摊上二老爷对孩子不管不顾,还动不动就要打死他的,心里能舒服?”

“奶奶……”平儿叹息着抱住她,“可眼下看着二爷是个好的啊。”

“但愿我和他走不到那一天,”王熙凤神色淡淡,“老太君对我好,可真到那一天……我怎么会有她亲孙儿重要呢。”

秦可卿那席话到底在王熙凤心底留下点影子,她有些犹豫,若是贾琏也靠不住,那还有什么是能握在手里的呢。

自然只有银子了。

“我前头让你去办的事可得瞒好了,”王熙凤猛地坐起,“就是二爷问也不能说。”

平儿:“…………”

放印子钱实在是有伤阴德,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平儿叹了口气,偌大的贾家这一场接一场的牌面可都是靠王熙凤撑着呢。

她就是掏空了嫁妆都不够,这才不得不干这些事情。

“办好了,您放心吧。”

主仆两个正在着心思翻飞时,门痛突然神色惶惶地闯进席里,张嘴报道:“两位老爷,有六都宫太监夏老爷来降旨!”

“!”提到宫闱,王夫人最先站了起来,抖若筛糠,“可,可是元春……”

“别胡说!”

贾政铁青着一张脸,赶忙起身去换官服,贾赦身上有个一品将军的爵位在,也赶忙让人去取。王熙凤顿时收住惶然神色,雷厉风行地叫听了戏文,又摆香案启中门跪接。

贾母也被搀扶着出来了,她一眼就看见那让日恨不得从她贾家搜刮掉一层皮的老太监满脸笑意地骑在马上,神情和蔼可亲得判若两人。

贾母心底一跳,约莫有了些猜测,只闭嘴不言,待一家人乌泱泱地在香案后跪好了,夏太监才下了马,被内侍们拥着进了厅南面而立宣旨。

“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说罢,他也不收贿赂,也不去喝茶,乘马就去了。

“母亲,这……”贾政心底慌得六神无主,他一个小小员外郎,哪里值得陛下这么个阵仗。

谁知道这一去,还有没有命回来!

“莫慌,”贾母倒是处变不惊,“陛下召你,你去就是。”

贾政这才无可奈何地出门上了马,一溜烟往宫门处赶去,王夫人坐立不安地在家等着,又怕是元春出了事,又怕是家里有了祸,刑夫人更是怯懦得快哭出来。

迎春翻年去就要出嫁了,这些日子被贾母带着身边日日耳提面命,又派了几个厉害嬷嬷给她,倒更显镇静。

她揽着妹妹与姑娘们站在一处,小声议论,直到过了大半个时辰,赖大等三四个管家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满脸喜意,话串珠一样脱口而出,“夏太监来道喜,说咱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了!”

“二老爷现下又去东宫去了,派小的赶忙来告知您老!”

“速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

“好啊!好啊!”王夫人第一个站出来,又哭又笑,哭得脂粉都花了,“苍天有眼啊!我女儿总算是熬出头了!”

话还没说完就软倒了下去,瘫在丫鬟怀里大哭大笑。

她那情态实在可怜,林黛玉与这舅母有些渊源,却也忍不住叹息一声,自大姐姐进宫后,十数年来骨血未得一见,何尝不可怜呢。

王夫人那么疼爱宝玉,也难免没有这是最后一个留在她身边孩子的缘故。

“好!好啊!”贾母也喜不自胜,赶忙催着两个媳妇快些梳妆进宫,贾家一时间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大姐姐封妃,二舅舅为何要往东宫去呢?”林黛玉一向敏锐,皱了皱眉。

迎春几个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她难免有些叹息,姑娘里消息最灵通的宝姐姐今日未休沐,若是她在,那便好了。

第44章 鲜花着锦元春封妃一事,不仅……

元春封妃一事,不仅轰动了整个贾家,也轰动了周围其他的勋贵世家,在宫里指派人上门正式传旨册封时,史家、江家等相熟的人家就已经在备贺礼了。

也是赶巧,礼部派来宣旨的的

官员正好是江知渺,家中有大事,九公主也给薛宝钗批了假。

开宗祠、摆香案,一通折腾后,总算是尘埃落定,贾家上下喜气洋洋,林黛玉几个姑娘们也总算是能了解些实情。

“宝姐姐,”林黛玉犹豫着问,“我听管事的说那日二舅舅进宫不仅向陛下谢恩,还往东宫去了。大姐姐的事莫不是与东宫有关系?”

薛宝钗知她聪慧嘴严,挑挑拣拣地说了两句,林黛玉听完忍不住叹息,“太子插手陛下的后宫……这又是何等道理。”

“你们不在宫闱,对这些事情不太熟悉,”薛宝钗叹息一声,“大姐姐的封号有问题。”

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看上去是恩荣无限了,偏偏宫里并没有什么凤藻宫,元春自个也是住在靠近东宫方向的一座宫殿里,她这个尚书管得是什么呢。

而且,宫里已经有了个德妃,德妃膝下皇子公主众多,地位稳固,若这封号是礼部内阁拟的,也该顾忌些才是,这么弄得现在这般怪里怪样的。

像是夸,又好像早早帮着元春得罪死了宫里的老人。

“封号不是礼部拟的,”江知渺叹了口气,“我们接到宫里传来的旨意时就已经是这样的了。”

说实在的,原著里看不明白,江知渺真正进了这六部衙门以后才知道元春封妃的事多离奇。

太快了,好像有一只手在背后暗暗示意,早准备好了一切。

从内务府到内阁再到礼部工部,每一个流程都走得飞快,就连最耗时间的宝册也刚好有制作好的,只需把贾元春名字填上就行。

虽是如此,但江知渺并不太想着追究背后的缘故,只要是涉及到太子和景康帝这对天家父子的所有事情,都让人迷惑得摸不清头脑。

许是基因问题,他们萧家人能当上皇帝的感情方面都有点毛病。

景康帝对太子妃几个横挑鼻子竖挑眼,太子也转手就往他老子床上塞女人,萧慎也不是什么正常的,对八皇子妃简直是恶婆婆见儿媳。

他家的感情都太排外了。

江知渺决定放过自己,少管这些恨海情天的破事。

“我总担心大姐姐这么扎进宫里,怕是不妥,”薛宝钗叹了口气,“甄贵妃盛宠,剩下几个妃子有子,多年稳定的局面就这么打破了,只怕还有的是变故。”

“她没得路选,”江知渺一旁看着,反倒看得清晰很多,“本是抱着振兴家族的使命入的宫,却被甄贵妃磋磨多年。”

“甄家不放人,贾家不敢要,再不搏一搏,只能耗死在宫里了。”

跟着太子赌一把,说不定还有生机呢。

说到底还是贾家这几代的男人没出息,眼巴巴地把女儿送到宫里争宠,也没有底气和甄家硬刚,把女儿接回来。

他家到底世代勋贵,贾母就是在老太后那边都是有几分面子的,只要狠下心去,接回一个不被景康帝看在眼里的女儿有多难。

“劳你告诉大姐姐,万望保重,能忍则忍,甄贵妃那头无法,至少不要得罪了别人,”江知看向薛宝钗嘱咐道,话里意味深长,“日子还长着呢,说不定能有什么转机。”

这么说来,四皇子的心思是定了。

薛宝钗立即领悟到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迎春迟钝,有些不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有些茫然地牵着妹妹。

探春一脸的若有所思,林黛玉却只觉得心冷。

他们在梨香院厢房里,外头还摆着前几日王熙凤派人送来说是沾沾喜气的红色盆花,前院里宾客往来不绝,好一幅烈火烹油的景象。

谁曾想这背后元春又付出了多少呢。

贾元春困于深宫不得见父母,林黛玉寄人篱下也难免与她有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只叹息道,“虽是荣华富贵在身了,可大姐姐一入宫闱再不得出,什么时候才能得见父母呢。”

“若是家里争气……何必让她受这种苦。”

她本不觉得贾宝玉那样无忧无虑,快快乐乐活在母亲祖母庇佑下有什么不对,但看着元春,林黛玉忍不住齿寒。

“不说这些了,”薛宝钗见气氛冷下来,赶忙开口劝慰,“未必就有那么糟,何必杞人忧天呢。”

“倒是二姐姐,翻了年去就要出阁了,家里眼下忙着这事,只怕疏忽了你这边。”

别的不说,往来宴饮这么多日,贾家的家底能够撑多久,一不小心迎春的嫁妆就要薄上一层。

“无妨,”迎春摇摇头,“大姐姐的喜事,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开心。更何况眼下我也是沾了她的光,才成了皇妃之妹。”

“孟家待我如何,又与嫁妆多少有何相关呢。”

薛宝钗拧拧眉,“说起来我倒是有个主意,探春妹妹也好,湘云妹妹也罢,只能靠着家里那点月银,难免有些捉襟见肘的时候。”

特别是探春,赵姨娘和贾环时不时还要从她这换着法子哭穷,或是要进学,或是要买布,恨不得把她月银全拿到手才好。

薛宝钗:“有消息说明年陛下欲大选,虽是给宗室指婚,但京城的丝绸钗环这些约莫又要涨上一番的。”

“我名下有几家铺子,本预备着让商队从南边再进些货来,”薛宝钗徐徐道来,“几位妹妹若是信我,不若也跟着买些。”

“买卖运输一概走薛家的路子,到时候领分红就行。”

“这……”迎春心底又喜又不安,喜得是这种挣钱的生意薛宝钗也愿意带着她们,说是要出资,但人手铺子都是她家的,她难道还会嫌银子多不成?

丝绸是大宗生意,除了林黛玉,几个姑娘们手里那点积蓄砸下去,估摸连个水花都溅不起。

薛宝钗只是想着法子给她们送钱罢了。

“妹妹先别忙着谢我,”薛宝钗掩唇一笑,“也别觉得我亏了什么,外头亦有技术入股这一说法,到时候丝绸来了该绣什么花样,还劳烦妹妹们费心。”

“特别是惜春妹妹,那一手好画艺,不知画出纹绣来多好。”薛宝钗狭促地瞥了眼惜春,忍不住笑。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显得生疏了。迎春几个心怀感激,当下就派人去取了压箱银子来,一股脑塞给她。

“好姐姐,咱们可就靠你了。”探春娇声笑道。

“不急,”薛宝钗捧着匣子哭笑不得,“湘云妹妹不在,还有凤姐姐那头,待我回去问问她们。”

“只是女子经商到底名声不好,”薛宝钗认真嘱咐,“除了咱们几个,妹妹们可别说漏了嘴。”

特别是那个贾宝玉,几个姑娘们顿时心有灵犀,前头刘玮那事以后,她们深刻明白贾宝玉是个管不住嘴的,就连诗社也少叫他来了。

免得多生事端。

……

从梨香院离开的时候,江知渺唤住薛宝钗,“薛家的事情,你可有什么想法?”

薛宝钗脸色一僵,“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江知渺笑着看她,“虽有薛伯父和蝌兄弟勉力支撑,你哥哥也改过自新了些,但眼看着薛伯父日渐老迈下去了,他们兄弟俩又着实不是这块料。”

“薛家日后怎么走,你总要拿个章程出来。”

“呵,”薛宝钗冷笑一声,她唇红眉翠,本就是极明艳妩媚的长相,不端着的时候也就显得格外锐利,“我又能拿什么章程,谁会听我的呢?”

若她是个男儿,早扛起家业去了,哪里只能靠着选公主侍读、联姻这些法子来勉力保住薛家。

“我会听。”江知渺郑重地开口,“眼下说可能浅薄了一些,但未必没有那一天。”

“他日若我能朱紫加身,你以女子之身掌管家业旁人又敢多舌什么?”

江知渺认真地看着她,“我知道你的心气,这不是让你依附什么。”

“我希望我们除了夫妻,还能做彼此最靠靠的盟友。”

毕竟钱和权,古往今来要成大事必不可少的东西。

“你——”薛宝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是,我嫁了你再去经商,旁人是不敢说我什么,他们只会说你!”

女婿管着后家的事情,本就惹眼,若真有那日,薛宝钗闭着眼睛都知道什么惧内、什么与民争利……这些难听的话通通都会落在他身上。

更严重些,江知渺仕途也会受到影响。

“说就说吧,”江知渺笑笑,“惧内我认,至于与民争利,九皇子都能经商,我们为何不能?”

他看着薛宝钗,“你这般聪慧,也该看明白了,应了我就是应了四皇子,但是我保证,只要你不愿意,就是他也不能利用薛家什么。”

他效忠萧慎,一是政治主张相似,二

是为报答前头的恩情,但薛家不欠萧慎。

而且,这是关系薛家全族的大事,一旦想好了要掌管家业,从薛夫人到族老世人,各个都会成为薛宝钗的阻碍。

这般大事,他尊重薛宝钗的决定。

“我……”灯影打在鬓发上,薛宝钗神色不明,有些示弱地软下声音,“你让我再想想……”

第45章 婚事我也不干净

这一晚薛宝钗心思翻飞,彻夜难眠。

另一头,薛蟠倒是也在急,只是急的却是另一件事。

陈孟鸿几家到底扎根扬州多年,虽然假死脱身,又半毁了容貌,但柳绵绵也不能再待在扬州了。

除了烟儿她无亲无眷,托林如海照看好烟儿后干脆就随着薛蟠他们进了京。

那些当花魁时的积蓄都没拿,薛蟠先是想把她带回家里,柳绵绵不愿,又说给她置办个宅子,柳绵绵也不肯。

她最后竟是和江知渺签了借条,在城南一处巷子里租了间宅子隐姓埋名地开了家女塾,教周边几家的女孩儿认字,也做些女红支撑家业还债。

薛蟠:“…………”

他好端端一个呆霸王,就是在金陵也只有被人捧着的份,除了砸银子砸钱,哪里知晓怎么表达心意,也没个参照,一时间垂头丧气起来。

柳绵绵看在眼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前头又是闹着要带她回去,又是要送宅子的,看得她实在心惊。

若薛蟠真是玩玩还好,若真按他说那样是认真的……事情可就不妙了。

眼下人不来,柳绵绵如释重负。

梨香院里,薛宝钗还没理清自己的思绪,休沐回家时便被母亲神神秘秘地扯到屋里。

“宝钗啊……”薛夫人神色有些犹豫,“今儿你姨妈问起蟠儿和蝌儿的婚事,我想了想,你哥哥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定下了。”

“不然到时候你出嫁了,他一个兄长连婚约都没有,说出去不好听。”

薛宝钗:“…………”

她妈妈也是糊涂了,哪有和妹妹商量哥哥婚事的。

薛宝钗沉沉地叹息一声,柔声牵着薛夫人坐下,“妈妈说得也是,只是婚约大事,哥哥又是长子,更得慎重些,哪里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到合适的人的。”

“而且,哥哥他也未必愿意。”

“我的儿,你听我说,”薛夫人捧着她的手,认认真真地思考,“我想了想,就不往那些高门里找了,京城官宦世家间关系比蛛丝还乱,保不住就惹了麻烦。”

“倒是有人给我说了个媒,那姑娘家里和咱们一样,都是皇商出身,你应是听过的,就是那个桂花夏家。”

“夏家……”

薛宝钗缓缓拧眉,不说同在户部挂名行商,就是冲着宫里秋日那满院子的桂花盆景,薛宝钗也不能说不认识这个夏家。

只是虽然同为皇商,地位也不是一概的。薛家管得是药材这一块,宫里的药材多是他家出,可不分什么人参当归的。

而御花园里除了桂花夏家,还有月季陈家荷花李家……论起家业来,夏家是要次薛家一些的。

不过薛家若是再没落下去,那也不好说了。

“她家那头怎么说呢?”薛宝钗问。

“那夏家满意着呢,”薛夫人神神秘秘覅开口,眉眼里掩不住的高兴,“那夏家人派人去金陵打听了一通,回来以后才让人示意咱家的。”

薛宝钗:“…………”

更有问题了,就她哥哥在金陵城那积年累月的坏名声,谁家听完想把女儿嫁给他。

“这事还是慢些来好,”薛宝钗当机立断开口劝道,“妈,你也知道哥哥那性子,更何况现在家里不安定,何必再生风波呢。”

“若是那夏家姑娘是个好的,等到咱家把事情都乱完了,再热热闹闹体体面面地迎她进门不更好?”

“你说的也有理……”薛夫人被女儿劝动,踌躇两下,“我再看看,再看看。”

说罢,她慢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脸若有所思。

薛宝钗平日里在宫中,对手下的几个铺子管得不是太多,眼下难得休沐,也没闲着,自个收拾着准备回房看账本。

前头她问了凤姐和湘云,她俩亦是十分意动,特别是凤姐,咬牙拿了大把银子加进来。

肩上担着几个姐妹们的希望,对这次买卖,薛宝钗也不由得更重视几分。

才踏出房间,就见莺儿一脸惊诧地进来,“小姐,刚刚怎么了,大爷急匆匆地跑出去呢?”

“哥哥来了?”薛宝钗猛地顿住脚,神色一变,“什么时候见着他的。”

“就一盏茶前,我从林姑娘院子里回来刚巧撞见他过去,那神色急得,好像有什么天大事情一样。”

薛宝钗算算时辰,心底顿觉不妙,这么看来方才妈妈说婚事的时候,哥哥也在外头。

他练武练得也算是小有成效,走起路来都轻快不少,薛宝钗忙着哄薛夫人,竟也没听到。

“虽是如此,但婚事有什么不能提的?”薛宝钗有些疑惑,脚步一转朝着角门处走去,“大爷出去了?”

守门的小厮正靠着门槛打瞌睡,听见声音一个激灵,“出去了,往城南那头去了。”

“城南?那边的几家铺子不是才查过?”薛宝钗越发困惑,脑中下意识浮现出薛蟠在金陵时的那些荒唐做派。

与那时不同,眼下她为公主侍读,江知渺为官,这时候若是惹出什么幺蛾子可就要命了。

薛宝钗神色沉下,加快脚步回了房,“莺儿,你去把哥哥院里的小厮们叫来,就说妈妈找他们。”

莺儿应声而去,薛夫人在屋子里想来想去,正准备去找姐姐说说这事,还没出门就见女儿又回来了。

“怎么了?”见薛宝钗面无笑意,薛夫人立马紧张起来,又见薛蟠院子里的几个守门小厮都被叫过来,更是心跳加速。

“大爷最近都在干什么?”薛宝钗不急不缓地坐下,安抚地拍了拍薛夫人的手,“最近可有惹什么麻烦?”

她进宫侍奉久了,虽然笑时仍是温柔可亲的模样,不笑却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在里面。

几个小厮两股战战,其中一个飞快地瞥了眼上头,“夫人,小姐,不是咱们大爷惹麻烦,是麻烦惹上了咱们大爷啊!”

“什么意思?”薛夫人顿时急了,“谁找蟠儿麻烦了?我说这孩子最近这么垂头丧气的!”

“不是不是,”小厮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夫人,小的就直说了,若是大爷怪起来您可千万记着小的。”

“大爷似乎在城南槐树巷子里养了人,我听来财大哥说,似乎江大爷也去过那处。”

薛宝钗骤然色变。

…………

槐树巷子里,薛蟠急得团团转,一下冲进里头,“怎么办,我妈想给我定亲了!”

“这不是好事吗?”柳绵绵正在给隔壁院子的小丫绣衣裳,她手巧,绣得花活灵活现的,几个丫头都都喜欢缠着要一朵。

这里住的大多数朴实人家,自家女儿麻烦了别人,家里大人也不好意思,时常给她送些吃食,有醉汉想借酒意骚扰她的时候也帮忙打出去。

柳绵绵前半辈子是千金小姐后半辈子是花魁,还是第一次过这种朴实又自然的日子,一时间笑容都多起来。

“好什么好!”薛蟠急得直跳脚,他这人愣的时候也是真愣,就那么直直地站在那,“我想娶你,怎么还能娶别人!”

见柳绵绵一直不语,薛蟠脑里飞快回想江知渺教他的事情,一溜烟说出来,“我发誓娶你进门以后不关着你,也不会纳什么小妾养什么外室的!你让我往东我不往西的!”

“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去衙门立字据!”

柳绵绵本还在笑,见他真要往外头冲去了赶忙去拦,她看着薛蟠笑了会,笑着笑着神色却突然平静下来,“你认真的?薛公子,你知道我的来历,我不干净。”

“我也不干净!”薛蟠涨红了脸,扭捏

着开口,“咱俩谁别嫌弃谁——”

柳绵绵:“…………”

重点是这个吗?

“算了……”见薛蟠一直愣愣地等着要回答,柳绵绵神色慢慢软化,笑了一下,“也好吧。”

当初她怀着利用的心思把薛蟠约到银月湖畔,生死之际承诺说下辈子做牛做马还他,眼下不过是提早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