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这个人说的,他们都不干净,才能蜷缩在一起,谁也别嫌弃谁。
“不过先说好了,我不做小,你家里那边你自己解决,”柳绵绵咬断手上的绣线,起身往外走,“我喜欢教小丫她们,就是婚后也要出来开私塾。”
“你答应了?!”
薛蟠愣了好半响才猛地跳起来,神色激动,活像小丫养得那条大黄狗一样围着柳绵绵转,“好,好!我答应你!我马上去和妈说!”
柳绵绵笑着推他,“多大个人了还不稳重!我要上课了,你走吧!”
“好好。”薛蟠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喜气洋洋地转过身才踏出门槛,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院子门口,那站在前头神色复杂看着这边的不是莺儿是谁。
“莺儿?”薛蟠大惊,“你怎么来了,妹妹呢?”
“哥哥,我在这。”
薛宝钗坐在马车里,隔着晃动的帘子看见小院里站着的女子,雪肤红唇,乌发用木簪子盘着,她那么漂亮,哪怕眼角有疤,浑身朴素也依旧引人注目。
她叹了口气,戴上帷幕下了马车,“柳姑娘安。”
柳绵绵也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眼看着那薛家小姐下了马车,她赶忙把人迎进来,关紧大门。
“薛姑娘安。”柳绵绵有些不好意思,薛宝钗对她许是不知道多少,但她对于薛宝钗却是有所了解的。
江知渺还在春意阁里骗钱的时候,有次陪着公子哥们喝醉过头了,突然看着月亮哭了起来。
他说他有个未婚妻,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子,稳重又善良,圆滑又不世故……世间一切美好的词语都要用上去了。
状元郎的文采何其出众,那姑娘在他嘴里成了仙人一般的人物,柳绵绵那时候捂着嘴笑,也难免好奇起来。
她有心打听,偏酒一醒,江知渺嘴严得像蚌壳一样,什么消息都不知道,直到后来他高中状元,扬州富老爷们去打听才知道是谁。
眼下一见,薛宝钗果然如他所说,是个极好极好的姑娘。
柳绵绵深知自己的在外人眼里的名声,但薛宝钗看她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一丝鄙夷。
“柳姑娘,”薛宝钗叹了口气,“姑娘是个明白人,我也就明说了。我并非是为了你和哥哥的事情而来。”
“若我猜的不错,姑娘身世应该极其特殊,与江家也有些联系。”她神色严肃,“虽不知道是什么,但我怕今日哥哥失了分寸露出什么破绽,这才急急赶来,若有失礼还请柳姑娘见谅。”
“还有……方才有人一直试探着朝往这边走,我让人把人扣下了。”
第46章 万般皆是命江知渺刚下衙,就……
江知渺刚下衙,就被人喊了过去。
他见来的人是薛家的小厮,心底下意识一跳,知晓缘由后才松了口气。
槐树巷子里,江知渺眉心微拧,“这地方不安全了,柳姑娘,你还是换个地方住吧。”
“住我家去!我家安全!”薛蟠马上就跳了起来,他对那些权谋博弈没有半点兴趣,纯粹是有种狗终于叼到馍回窝的感觉。
薛宝钗:“…………”
算了,她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哥哥这样也比之前走马斗鸡的好。
江知渺看向柳绵绵,都说好了的,她也没有太多犹豫就点了点头,“也行,只是薛夫人那边……”
“放心吧,”薛宝钗浅笑着开口,“妈妈那边我会去说的。”
从她当选侍读后,薛夫人对她是越来越依赖了,往前在金陵的时候偶尔还会束着薛宝钗不要对手底下铺子插手太多,现在却是全权放任了。
除了薛家公里的产业,就是薛夫人的嫁妆铺子都托到了薛宝钗手里,她只每日和王夫人凤姐她们打打马吊,等着领钱就行。
“多谢妹妹!”薛蟠感动得无以伦比,眼泪汪汪地看着薛宝钗,只觉得自己的妹妹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妹妹。
说定之后,薛家很快就来了人浩浩荡荡地把柳绵绵接了出去,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只说是家里的表小姐。
哪怕有人胡想,也只会在薛蟠的表现上浮想联翩,不至于扯到别的去。
只是薛家宅子里只有薛家薛蝌几个男人,柳绵绵独居着不方便,又不能把人带到贾家去,是以,薛宝钗心底盘算着和宝琴一块回家住段时间。
有贾家帮着撑腰,也可能是薛宝琴人才品貌太过出众,梅家这次倒是麻利,已经把礼送到薛伯父那头去了。
这次轮到薛家拿乔,借着女儿年纪太小拖着不肯定日子。
薛宝琴倒是不在意这些,每日里和探春几个玩得高兴,柳绵绵虽不知是什么身份,还毁了容颜,但薛宝钗短短接触片刻就觉察到这姑娘的教养气度皆是不俗。
“那人还在伙计那儿,”行李陆陆续续搬出,薛宝钗看向江知渺,“我把他送到江家?”
“我先去看看,”江知渺拔腿往外走,一手虚虚地替她撩起了马车,“薛姑娘就没什么想问的?”
“没有,”薛宝钗平静地坐上去,“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你不是没分寸的人,我又何必多嘴呢。”
江知渺笑了下,“好吧,我还挺希望你多嘴的。”
“这是与薛家到底有点关系,薛姑娘一同去看看吧。”
说罢他放下帘子,自己骑了马哒哒地走在侧边,马鞭晃动的影子透过轿帘透出来。
“小姐,”莺儿紧张兮兮地看了外面,凑到薛宝钗耳畔,“今儿那小厮说江大人来过着的时候我都吓一跳,生怕是什么事。”
“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心呢。”
薛宝钗抚抚她的鬓角好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话说得虽不是这块,但就是结了亲的夫妻也该这样才好。”
“仅是因为别人的一句话,我就怀疑他婚前偷人,不光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我这些年长出来的眼见。”
“哦……”莺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她笑,“还没成亲呢,就一副老夫老妻的样子了,要我说还是咱们老爷眼光好,早早给姑娘定下这么桩好婚事。”
她可是知道的,刚来京城的那会,王夫人不知道姑娘已有了婚配,听说她要进宫参选侍读,还起过亲上加亲的念头呢。
若是别的还好,偏偏王夫人的大女儿,贾府的大小姐就在宫里,家里想知道点消息比登天都难。莺儿生性多疑,忍不住怀疑起她是不是想利用姑娘当传话筒呢。
好在老爷有先见之明。
“又浑说了……”薛宝钗笑着拧拧她,马车算不得太隔音,她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隔着帘子可以看见那马鞭一甩一甩的,活像是小狗尾巴。
这就高兴了,薛宝钗诧异地笑笑,真好哄。
薛家正经人家,自然没有地牢什么的,伙计们把那偷偷打探消息的汉子用粗布一捆,打晕了关在铺子后厢房里。
江知渺见着第一眼,就叹了口气,“是太子的人,看来是瞒不了多久了。”
他们拿到那本账本,却没有立即曝出去或是交给景康帝,须知只有让别人猜不到你有没有的才是威胁,轻易爆了,万一景康帝又一抽风给压下去了这么着。
这是有前车之鉴的。
对于这对天家夫子,什么离奇想法都显得不奇怪了。
是以,账本由江知渺带到了京城,交给了萧慎保管,而林如海则一副我手里有你把柄的样子,每日在衙门看着陈孟鸿意味深长地笑,骇得人不得不纵着他大肆推行《盐引令》。
“是哥哥冲动了,”薛宝
钗叹了口气,有些歉意,“若不是他今儿急匆匆地找了柳姑娘,也不至于这样。”
“哪里的事,”江知渺沉吟着翻看那汉子的衣裳,“这人有些武力,若不是你们动手快,还真不一定能把他打晕。”
“这样的人都派出来了,太子估计早就有猜测了。”
盐道五大家默许了《盐引令》的推行,那他们的利益必然受损,送往东宫的银子也会减少。
太子又不是傻子,一看钱少了再一查江南的事情,心底估摸着就明白得差不多了,他现在疑惑的该是那到底个什么东西,又落到了他的哪位好弟弟手里。
除了薛家,八皇子党里的那些门生姻亲家里应该也有人去查探了。
江知渺三言两语解释了大概的事情,薛宝钗眉心慢慢拧紧,“这么一来,那账本反倒是烫手山芋了。”
若她是太子,甚至可能直接告去景康帝那里,博一把,险中求胜。
“我待会就去找殿下,”江知渺目光沉沉,“老师那头从来没明说过自己手里有东西,薛蟠今日上门也只是来接家里表姑娘回去……”
“只要柳绵绵那边无碍,没证据能证明这东西在我们手上。”
薛宝钗心有灵犀,“我知道,你放心吧,柳姑娘那头有我。”
阳光穿过窗棂照进来,空气里尘埃起起伏伏,江知渺心思一动忽然看向她,薛宝钗乌鸦鸦的鬓发堆叠,只用几只简单的素钗固定,逆着光的时候好像庙里的菩萨。
他们对视一眼,慢慢笑开。
……
四皇子府上,萧慎见着江知渺手里提的那汉子眉心一跳,一打手势,孟文微阴恻侧地冒出来,拎着人下去审了。
光论年纪来说,孟文微比江知渺还要小上一些,未及冠,只用发带束了发,面色是不见天日的苍白,悄无声息冒出来的时候鬼一样吓人。
也多亏江知渺知道他从小就是这德行,才忍得下去。
“再不去练练怎么笑,别到时候喜服穿在身上跟艳鬼一样,”他这人在熟人面前有些嘴贱,江知渺凉飕飕地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二妹妹多不满意呢。”
“哼,像你一样天天挂这个笑脸,卖笑一样。”孟文微动作一顿,转过身冲他冷笑。
他这点战斗力还不够给江知渺脸皮挠个痒痒,江知渺懒洋洋地看他一眼,忽地换成了女声,“一笑千金,交钱。”
孟文微气冲冲地走了。
“行了行了,”萧慎早做好了谈论正事的准备,自己的两个伴读却野马脱缰一样把话题不知道扯到什么地方,仇得他忍不住揉揉眉心,“说正事。”
“是,”江知渺颔首敛下神情,一板一眼地开口,“殿下,这账本不能藏了,得捅出去。”
“这时候捅出去,只怕父皇会怀疑上我,”萧慎冷笑一声,“我以为当年之后那好二哥爪牙会被削削呢,没想到还有那么多。”
“也不知道父皇知道他暗地里收敛这么多银钱会是个什么想法。”
“臣觉得可能和您想得不太一样呢,”江知渺一板一眼地开口,“但是现在问题是您觉得该把这烫手山芋丢给谁好呢。”
萧慎:“…………”
明知故问。
他都快气笑了,谁会想方设法搞来这东西,自然是太子的好弟弟们了,目前活跃的皇子除了他就是三皇子和八皇子那一党。
萧慎是想把账本塞三皇子手里,可太子和景康帝也不是傻的,萧祉虽然心思深,但势力多在文人那一块,想搞到这东西难上加难。
只有萧禩了。
“你倒是比我心狠,”萧慎忍不住刺道,“你们之前不是还好哥哥好弟弟的吗。”
又犯病了。
江知渺呵呵一笑,对于萧慎这样的毛病他从不惯着,“殿下,恕臣直言,就是我不说,您最后就不会做了吗?”
说起心狠,谁又比得上眼前这个人呢,他登基以后对那几个便宜弟弟可算不上太好。
萧慎面色急剧变换,最后颓然地坐在圆椅上,愣愣地看着窗外。
越过王府一重又一重的砖瓦,就到那面共用的花墙,凌霄花缠绕在上面,每年秋日里都暖融融地红成一片。
最开始出府他们还没闹得那么僵的时候,萧禩有时候喝醉了,还会趴在墙头上等着吓他,□□尺高的砖墙,萧禩就这么晃晃悠悠地挂在上面,吓得府里人直叫唤。
萧慎路过时听到动静向上看,少年明亮亮的眼睛在昏暗天色里发着光。
那时候他们多好啊,怎么就走到这个地步了呢?萧慎忍不住想,沉沉叹息,能怪谁呢,怪他那个一向乖巧的弟弟起了夺嫡的心吗?
只能怪他们都生得太不巧了些,良贵人出事的时候,萧慎还不是条掌着户部暗中蛰伏的蛇,只是个依附皇权的废人,没本事替他在景康帝面前讨个公道。
时事就是这样反复无常,就像当年江知渺被赶到江南的时候,萧禩有心相助,却也只是被困困重重深宫里那样。
而现在注定要站在对立面了,就是江知渺也只能叹口气。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第47章 半点不由人那账本到底还是到……
那账本到底还是到了萧禩手里。
九皇子萧禟惯来出手大方,是八皇党里的财神爷,他一来,整个八皇子府都雀跃起来,丫鬟小厮们端茶点香,忙得不亦乐乎。
萧禟是个混不吝的,和在自己家一样一路招摇地进了主院,就见十弟萧已经来了,正和萧禩对坐着看一本账本。
“八哥,”萧禟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急匆匆把我们都叫过来?”
“你看这本账本,”萧禩叹了口气,把东西递过去,“烫手山芋。”
“嘶——盐道果然赚钱,这银子都快赶上我手底下那些铺子了,”萧禟关注点一歪,心底打起算盘,“果然经商没有好钱途。”
“你钻钱眼去了?”萧没好气地骂道,“重点是太子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储君加大笔来路不明的钱财,实在是令人浮想联翩。
“好吧,这东西哪来的,可信吗?”萧禟这才恋恋不舍地瞥了眼那些数字,心底一跳,“该不会是有人设计害咱们吧。”
“这是十四找到的,可信,”萧禩点点头,神色复杂,“而且……线人来报东宫最近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到处派人去查探,应该就是它了。”
十四皇子虽与萧慎一母所出,但萧禵年纪小些,一心就爱跟着温温柔柔的八哥玩,对面冷心冷的亲哥哥置之不理。
两人关系差到阖宫皆知,景康帝劝过两回,也就默认了。
“这么说来确实……”萧禟也若有所思,“问题是要拿这玩意怎么办,若是捅到上头去,只怕又要乱起来了。”
毕竟太子能一废,为什么不能二废呢,更何况这人还有前科。
“但这东西交上去了,父皇纵然会恼怒东宫,可未必不会迁怒咱们,”萧冷静些,叹了口气,“不交的话,东西该怎么处理又是个问题。”
“只有赌一把了,”证明自己的渴望最终还是压过了警惕,萧禩叹了口气,目光沉沉,“二哥不倒,咱们下头的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他不同于四哥,有个直臣孤臣的名声,这样的人无论哪个兄弟上位,只要不是血海深仇的,新皇反倒是都能忍。
萧禩长袖善舞,在朝臣间八皇子贤能的名声甚至比太子还要响,只要最终坐在龙椅上的那个还是个人,谁能忍住不起疑心呢。
这么多朝臣支持你,这是朕的朝堂,还是你的朝堂?
贤名让萧禩迅速风生水起,在朝廷上抢占了一番位置,也掣肘着他不能退下去,否则就是粉身碎骨。
“那就交呗,”萧禟在经商上天赋一流,在朝政上却是缺根筋,他想到了这账本会引起的灾祸,却没萧禩想得这么深,“咱们努力
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个机会吗?”
萧禩:“…………”
“我再想想。”他头疼地捂住脑袋,半晌才渐渐下定决心,“也是,事已至此,赌一把。”
另一头,江知渺知晓八皇子府的动静,心底啧啧称奇。
萧慎也当真是个神人,八皇子门生众多,随便找个人就能把账本天衣无缝地送进去,他偏要动十四皇子那边的暗棋。
来日事情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萧慎若是胜了,萧禩他们转过头来想想这账本的来历,再一想他和萧慎之间的关系,八九十十四的联盟可就岌岌可危了。
黑心。
“自己不和弟弟好,还见不得别的弟弟和他好,”江知渺摇摇脑袋,戳戳一旁刚从外头回来的孟文微,“殿下现在怎么黑成这样了,我走得时候还只是深沉了点啊。”
“你当年走得时候也没现在这么黑心,”孟文微懒洋洋地瞥他一眼,“还好意思说别人。”
“好意思。”江知渺笑笑,有些打趣地开口,“账本一交上去,陛下那头定然派人去查,事情都是真的,早晚会查到,那可就是雷霆之怒了。”
“还好你的婚期要到了,不然撞上那时间,可真是没法好好办。”
孟文微神色柔和些,“家里都准备好了,只可惜我现在的身份拿不出手,不能为她请个诰命。”
“若是真有成大事的那一天,还缺一个诰命?”江知渺站起来抻抻腰,“行了,等着喝你的喜酒了。”
他看向小院外头阴沉沉的天色,意有所指地感慨,“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过了元宵,吉日就到了。
迎春是宁荣二府里这一代第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贾家又有元春封妃的喜事在前头照着,孟家也是大户人家,一时间满京城的人家都上门来道喜。
后院里迎春已经梳妆好了,正耐心地劝着两个妹妹,“我出去了你们在家要好好的,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让人来告诉我,别委屈了自己。”
“自己家里,能有什么好委屈的,”探春眼眶通红,“倒是你,可别忘了回来看看我们。”
“好,好,”迎春笑笑,温温柔柔地开口,“等我安定下来了,日日写帖子邀你们去玩。”
林黛玉捂着眼睛哼了一声,“二姐姐可得好好记着,若是见不到帖子,我们可要恼的!”
房里还有贾家请来看新娘子出阁的夫人们,都是相熟的人家,见状忍不住齐刷刷笑了起来。
炮竹的声音越来越响,热热闹闹地朝院子里涌过来,小丫鬟急匆匆地跑过来,“琏二爷来了,姑娘快盖上盖头吧!”
气氛顿时热闹起来,夫人们欢声笑语地打趣,指挥着全福嬷嬷给迎春最后理了理头发,盖上金线绣的盖头,迎春微微一动,那鸳鸯就像要飞出来一样。
她被人扶了起来,在一众热闹笑语声里只能看见脚下铺着的大红毯子和散落的剪纸绢花。
亲妹妹出嫁,还嫁得圆满,纵然贾琏不太关心这个没甚存在的妹妹,却也还是高兴的。
他精心打扮了一番,见吉时到了,赶忙弯下腰去把迎春背起来,一群人簇拥着,浩浩荡荡地走向花轿去。
锣鼓喧天了,花轿出了府,一路撒着喜饼喜钱向孟家走去。
人群都往孟家去了,贾家一下空了大半,林黛玉停在内外院分隔的小门处,转身看见那些树梢上空荡荡挂着的红灯笼,一时间有些寂寥。
再一看,贾宝玉正愣愣地站在一棵芙蓉树旁边,手里捏着片红纸剪的喜字。
林黛玉奇了,“二姐姐出嫁,琏二哥环弟他们都去孟家了,你怎么不去?”
“啊!”
贾宝玉顿然回神,愣愣地看着她,林黛玉本就不爱那些太过素静的衣裳,今日又是大好日子,她特意装扮了一番,石青绛红,衣饰华美而气质出尘,倒像是天仙般的人物了。
贾宝玉总觉得自己应该见过她这般一席朱红明艳美丽的样子,又似乎没有。
“怎么了?可是病了?”见他一直不说话,林黛玉心底一惊,有些担忧地走过去,“丫鬟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没事,”贾宝玉赶忙笑笑,袭人正巧从外头跑进来,见着他急匆匆地喊,“爷!老爷正问你怎么还不去孟家呢!”
“二姑娘的大日子,您这兄弟不去可不行啊。”
“哎,”林黛玉急了,见他笑起来似乎没大碍,“你先去吧,我去与宝姐姐她们一块去。”
说罢,她快步转身去找姐妹们去了,只留贾宝玉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处。
孟家家大业大,孟夫人也是个体面人,这场婚宴办得极其妥当,席面精美布置喜气,整个府都是热热闹闹的。
赵姨娘见了这场面,再一想到那一箱箱沉甸甸的聘礼,心思就活络起来了。
她也不和探春说,也不与王夫人论,只暗戳戳地拉了贾环过来,“你别看这场面好,日后你姐姐嫁了也是这样的,你是她亲弟弟,纵然她心再向着外人,好处还能少了你不成?”
“到时候也挑个大户人家,悄悄把聘礼扣下来一箱,咱们娘俩就有好日子过了。”
她这话说得实在是不要脸面,听得侍奉的丫鬟都忍不住鄙夷起来。
贾环眼珠子滴溜一转,重重地点点头,他鬼机灵,跑到前头席面上仔细打量那些富家公子,为姐姐谋佳婿去了。
探春的丫鬟侍书正好从前头回来,把他俩的话听了个正着,见贾环那做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悄悄把人扯到后头含恨骂。
“环三爷可真是逗笑,您也别怪咱们下头的不把你当个主子敬着,您看看您这样子,哪是个当主子的样!”
“还有姨娘,”侍书冷冷地笑,“今儿我们小姐不在这,我也就替她说了,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小姐就是婚嫁也是由太太和老爷来定的。”
“她若是还挂心着小姐,就该主动求求太太老爷,而不是一整日在这打起女儿聘礼主意来!这话若是让老爷知道了,你瞧不撕了她的嘴!”
贾政自认是个正人君子,是个体面人,像他这样的体面人是做不出来,也不许屋里人做出贪女儿聘礼的事来的。
“哼!”贾环早被养外了,哪是一两句话就拐得过来的,他只冷冷一笑,“你就贱丫头!你就瞧着那好太太好老爷能给她谋个什么好婚事!”
“姨娘说得对,当初就不该生她下来,没良心的东西!”
“你!”侍书气得想打人,贾环却一溜烟地跑了,她咬着牙站在那,半晌一抹眼泪珠子,强装不动声色地往内院走了。
今日外头可有不少人来,闹大了,丢得是她家小姐的面子。
花亭里,谢淮安本是出来醒酒,却正好把这件事情听个正着。
他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了,怎么每次一脱离人群往什么花丛林子里去,都能听到些不该听的东西呢。
“啧啧啧,这贾家看着光鲜,内里也就这样,”一旁的小厮啧啧两声,一脸唏嘘。
“贾家?”
谢淮安一愣,他家和贾家关系不深,虽能看出来那华服少年估摸着是个少爷,但具体哪家可就看不出来了。
“是啊,”小厮点点头,朝着贾环离去的方向一指,“那就是荣国府的三少爷贾环,出身是高了,做事比下人还不体面些。”
“前头元宵的时候他跑出来和人赌钱,赌输了却不肯给,还拿家里来压人,说是家里有个皇妃姐姐什么的,要我说啊,没银子你就别去玩啊!”
“
贾家的小姐们真是倒霉,”小厮唏嘘着叹了口气,“摊着这么个弟弟,还不如没有呢。”
谢淮安:“…………”
他心思一动,从那丫鬟的身上又看出来另一个人的影子,一样的争强好胜,人前气势汹汹,一副死都不怕的样子,人后却默默掉了眼泪。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又想这样呢。
第48章 借钱“偏命是这样了,托胎到……
“偏命是这样了,托胎到她肚子里,日后还不知道怎么磋磨我呢。”
更衣的偏室里,探春死捏着拳,眼泪不住地打转,“我往日里想着她是我娘,月钱给她,得了什么好东西也给她,她就是这么算计我的。”
“既然这样,当初何必生我呢。”
侍书也是泪满盈眶,强撑着不哭出来,揽着探春不住安慰,“好姑娘,我是知道你品行的,说句大不敬的,不说姨娘,看老爷和太太那样以后能给你挑什么好夫婿呢。”
“咱们可得先盘算起来啊,你看二姑娘,现在不也嫁得个好夫婿吗?”
“我晓得,”探春一抹眼睫,“好了,咱们出去吧,二姐姐的大好日子,落泪已经不该了。”
她对镜梳妆,眼角上了一层绯红,遮住那点泪意之后,又成了玫瑰花一样艳丽的三姑娘。
孟家人来人往,后院里夫人们笑成一团,探春去看了惜春,见姐妹几个都聚在一处谈笑,她压下心底的酸意,言笑晏晏地加进去。
“三妹妹,”薛宝钗刚好转过身,看见她眼下飞红时一愣,“怎么重新梳妆了?”
“方才看了看,还是觉得喜庆点好,”探春笑着说,她知道薛宝钗心细,怕她看出什么来,赶忙转移话题,“一想到今后不能再随时见到二姐姐了,都有点不习惯了。”
三春姐妹自小一块长在贾母膝下,吃穿住行样样都一处,眼下忽然少了一个,不说探春,就是惜春都有些不习惯。
“若是三姐姐也走了……”惜春垂下眼,遮住眼底悲意,“只剩我一个人了。”
“怎么会呢?”探春赶忙蹲下身笑着看她,亲昵地抚抚她的脸颊,“姐姐就是嫁人了,也会嫁个离你近近的,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来。”
“算了吧,”惜春看着她,泪有湿意,“我想你嫁个好人家,就是远远的也好,离了她们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探春心底一酸,几乎就要哭出来。人人都说她这个妹妹冷心冷性,只有她们知道,惜春最是柔软不过。
如果什么都不做,只干等着的话,她真的能过上惜春希望的那样的生活吗?
探春有些迷茫,迎春不在,她下意识看向最为温柔妥帖的宝姐姐,薛宝钗也在看着她,目光柔和又平定。
“怕什么,”薛宝钗笑道,“咱们小生意做着,就是日后沦落到过不下去了,只要我还在一日,我还能护着你们,就不会让你们走丢了。”
她那么努力地参选当侍读,在六九两位公主之间左右逢源,曾经是为了保全薛家,现在却也多了点想护着她们的意思。
三春姐妹、元春、林黛玉、史湘云、凤姐……贾家的男儿没几个她能看得上眼的,女孩子却都那么好。
“好。”探春泪眼婆娑,凤姐也正好这时候进来了,一看这模样顿时惊了,“今儿大好的日子,怎么还落泪了?”
“谁欺负你们了?”
“没呢,”探春绽开笑颜,“就是舍不得二姐姐了,好嫂子,咱们出去吧。”
在人群看不见的角落里,探春悄悄地唤来侍书,“今儿书生官员来了好多人,好丫头,你悄悄替我去看看都有谁?”
“不就是嫁人吗,”她唇角扬起一抹凌厉的笑,“就是嫁,我也要嫁个自己挑的。”
最好最好,让她嫁个听她话的书生小官,出了阁成了夫人,能外出交际了,凭她的手段,什么做不成。
“是!”侍书眼睛一亮,悄悄地绕了出去,孟家今日大喜日子,前后院里往来丫鬟小厮、公子贵人无数,她机灵,混在里面耗不起眼。
正到了前头,就见新郎官不知何处去了,只留下几个伴郎被人压着灌酒。
侍书仔细打量两眼,里头容貌最盛笑意盈盈的是江家大爷,旁边却是站着个年轻男子,着七品官服,长得俊秀,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是谁呀?”侍书心底一动,混在闲聊丫鬟堆里问,不知是谁家的丫鬟笑着唾她,“他你都不知道,就是前科的探花郎啊。”
“顺天府丞谢家就是他家,小谢大人年纪轻轻就已经入朝为官了,家势也不差,还未婚配,”小丫鬟一脸向往,“听说京城媒人都要踏破谢家门槛了呢!”
听到谢家,侍书心底大惊,忍不住朝谢淮安看去,当初万寿宴,她家小姐误入猎场,不就是这位小谢大人悄悄地救回来的吗!
当时她们还夸赞这位谢大人是个正人君子呢!
若是……
“可有听说是哪几家去问媒了?”侍书赶忙从袖子里取出点碎银子塞说话的丫鬟手里。
“唔……这哪说得完啊,”小丫鬟笑笑,“不过听说小谢公子要放外任了,这时候把姑娘嫁过去了,岂不是马上就要分离了。”
她只当侍书是想攀炎附势,好笑道,“好啦,人家也是京城公子哥里占前头的呢,哪里是我们肖想得了的。”
“这样啊……”侍书心生遗憾,她转眼想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年龄合适的公子哥,却见那谢大人不知道何时放下了酒杯,朝她方向看过来。
侍书心底一惊,怕被人看出什么,急匆匆地就挤到人群里消失不见了。
一直到宴会散尽,贾家姑娘们都上了马车准备回府时,才悄悄凑到探春耳畔。
“小谢大人……”马车里烛火晃晃悠悠,探春心神一恍惚,眼前浮现起那日林中牵着马带她走,又守礼地别过眼去不看的人。
会有希望吗?探春忍不住心底问自己。
***
婚事过后,京城里风平浪静了好一段时间,四皇子党、八皇子党、太子党……各个都在心怀鬼胎地等待着,谁曾想,景康帝传的第一道圣旨,竟是准许宫中妃嫔回家省亲了。
消息传回荣国府,王夫人激动得都快晕过去,“我的元春啊……总算是有机会能见着了!”
“我的好姑妈,您盼了这么久,总算是盼着了!”王熙凤坐在下首陪笑,见王夫人神魂颠倒几不能言,她才慢悠悠地走出去。
“说得是好,偏上头说了,要家里有重楼别院的才能请旨,咱家这可怎么好?”
王熙凤眉心紧皱,贾家内里多亏空,她是最知道的。
特别是家里老爷好面子,又是娘娘省亲的大事,定是不肯从简的。
“就是把我那点子都砸进去,也不够新建一个院子的啊。”王熙凤愁容满面。
“奶奶说什么呢,”平儿拍她一下,“您的手里好不容易才有些,又砸进去了,以后留什么给大姐儿。”
王熙凤和贾琏的独女,生来多病,王熙凤愁心得不行,连为了自己威风往家里砸钱的事都少做了,生怕那一日女儿出事了要到处求人。
“你说得是,”王熙凤心思一动,“家里的大事,就是办得好了,人家也是说国公府侍驾有功,哪里会说我王熙凤。”
年前薛宝钗从南边运绸缎,特意拉了她们入股,今朝果然大卖,王熙凤手头也松快不少。
但她这几月办了那么多事,也有些看明白了,这女儿家啊,最大的错误就是花钱补贴夫家。
还是留给女儿的好。
“这样,”她脚步一转往荣庆堂走去,“家里就这点银子了,要怎么办在哪办,还是得找老祖宗拿个主意。”
荣庆堂里,贾母也在头疼,她照例喊了两个儿子过来,贾赦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就那一句话,走公中银子可以,让我出钱没门。”
“大哥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事关二房,贾政也坐不住了,冷笑一声,“你敢说你大房没借着元春的名头做过什么?好时对外说是皇妃伯父,眼下要钱了,又是两家人了?”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呵。”贾琏也冷笑,“
管你怎么说,反正我没钱。母亲不是补贴你不少吗,如今你女儿的大事,拿出来啊。”
王熙凤一旁看着,心底唏嘘,贾赦是她公公,贾政是他姑父,这倒让她成了所有人里最尴尬的那个了。
见两人齐齐看向她,王熙凤只好赶忙看向贾母,“老祖宗,实在是家里能用的银子有限,若是仅着旧院子修缮一番倒还好,若是再建,只怕要卖些田地了。”
“不行!”贾赦第一个反对,他是大房,按理是要继承贾家的,族里那些田产地产日后可都是他的,哪里能卖了建那什么院子。
风光的又不是他。
“祖宗家业,哪里是能动的。”贾母叹了口气,疲累地挥挥手,“好了,我再想想,总归也是要到明年去的,不急一时。”
她发了话,众人这才散去了。
回到院子里,贾政心底越想越不得劲。
“怎么说?”王夫人早早等着了,见人进来赶忙就问,“可选好地方了?”
“选什么地方!”贾政没好气地喊,“东府那边不肯出钱,我看老太太的意思也不对,若是要走公里,只怕只能修老院子了。”
东边宁国府原有的会芳园,是贾家最开始的地方,后来家业日大,宅子也慢慢扩开,这才锁了起来。
“那头地方倒大,”王夫人皱眉,“但多少年的老东西了,若是银子砸少了,哪里修得体面!”
“元春眼下身份贵重,接她回来的地方,怎么能寒酸呢,岂不让人看轻了她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贾政揉揉脑袋,一脸焦急,“只是家里情况你也知道,这一时半会的去哪里要钱。”
“等等,”他神色忽然一动,视线落在王夫人身上,“姨太太可是搬出去了?”
“是,她家来了客,便带着姑娘们都搬回去了,”王夫人接话,到底多年夫妻,她飞快明白贾政的意思,“你是说她家?”
“不错,薛家到底巨富,修座院子伤不到筋骨,”贾政若有所思,“正好,过些时日不是侄女儿及笄礼吗,若是那时候家里还没商讨出个章程,你就备份礼去问问她家。”
“咱们也不是不还,只是等到年下庄子收上来了才说。”
“皇妃省亲的大事,本就该几大家族同气连枝的。”
第49章 及笄正月二十一,地穿节,也……
正月二十一,地穿节,也是薛宝钗的生辰。
薛家早早就准备起来了,他家里豪气,采买东西也大方,王夫人来赴宴的时候,都被那精致又豪奢的做派给骇了骇。
“多大个丫头,搞这样的阵仗也不怕折了福分,”王夫人摇摇头,想着宫里的女儿,心底又有些淡淡的自豪。
再有钱能怎么样呢,她女儿眼下可是皇妃。
薛夫人正是高兴的好时候,一边招呼着往来的小姐夫人们,一边派人去催女儿梳妆。
“姐姐,”见了王夫人,她一笑,赶忙凑上来,“备这些礼做什么呢,快进去,眼看着吉时就要到了,宝钗也该出来了。”
云夫人自然也来了,听着这话忍不住一笑,眼底泛起点玩味色彩。
笄礼大事,亲近的长辈都是早早就来了的,她更是天不亮就到了薛家帮着薛夫人操持,就是怕留下什么不妥的,让薛宝钗心底遗憾。
一个女孩子一生,只有这一次呢。
眼下就连几家只是走节礼的夫人们都来了,身为亲亲的姨妈,王夫人这才姗姗来迟。
“早上宝玉闹着,倒是耽误了些时候,”王夫人笑容一僵,仔细地看了几眼妹妹,确定她只是没心地随口一提,这才开口解释。
“宝丫头呢,东西可都备齐全了。”
“自然,”薛夫人笑容满面,话语里掩不住的高兴,“宝钗差事办的好,她今儿及笄,九公主殿下特意指了正宾,赐了钗冠这些下来呢。”
王夫人探头一看,果不其然,正堂里三个执事托着托盘,锦绸上面摆着套发笄、发簪、钗冠,金灿灿的,本是浮夸的颜色,偏饰有各色璎珞宝珠与绿松石,掐丝掐出腾飞的龙凤,典雅大气,一看就是宫里才有的物件。
还有个一身宫妆打扮的中年女子站在最前头,面色肃穆,不怒而威。
“宝丫头果然得九公主依仗,”王夫人心底不知是什么滋味,酸溜溜地来了一句,“倒是元春不懂事了,这般好的日子也不赐下些什么。”
云夫人一听,顿时笑了,摇着扇子姗姗过来,“我家宝钗人小,哪里敢劳烦贵妃娘娘呢,哎,说来也是害羞,若不是陛下恩德把家业赏了回来,我今儿可得空手来了。”
说罢,她眼神一转,雪杏立马上道地捧着个盒子过来,不看里面,光是那精巧的雕工和淡淡的香气,就让夫人们知道这是个何等的好东西了。
果不其然,雪杏开了匣子,一整套的头面露出来,有些泛旧的金质,一看就是老物件了,是当家夫人能拿来撑场面的好东西。
“这,这太贵重了!”薛夫人一惊,赶忙推辞。
“宝钗这丫头,什么好东西用不得?”云夫人含笑,眼神直往王夫人那瞟,“这还是郡主当年的陪嫁,留给未来儿媳妇的,我也只是借花献佛了。”
“不知道王夫人备了什么好东西?”云夫人笑道。
王夫人:“…………”
她几乎要把牙咬碎,这东西一出来,除了里头九公主赐下的,还有谁的东西比得过!
云夫人这是特意要让她没脸呢!
“哎,时辰到了,快,去请小姐出来。”薛夫人再愚钝,也意识到不对了,赶忙笑着打圆场,云夫人也见好就收,妥帖地走到位置上坐下,无事发生的样子。
几家夫人们都是人精,眼神一转就明白云夫人这是何意呢,顿时都想笑,又不得不感慨江家果然是家大业大。
那样的头面,就是她们也是没有的,云夫人拿出来,还提了清河郡主的名头,可见是对未来儿媳妇十分满意了。
倒显得王夫人这个姨妈当的,实在上不来台面。侄女儿及笄礼,哪家好姨妈比客人来得还晚啊。
“小姐到了。”正想着,丫鬟打了帘子,薛宝钗乌发如云,不施钗环,只简单地束着就已经丰美莹润得夺目。
她盈盈地走到堂前跪坐下,正宾脸上露出笑来,乐者奏乐,她笑着念出吉词,一加,二加,三加,把礼衣、钗冠给她穿戴上。
“多谢大人!”薛夫人满面是笑,直到礼成,赶忙就上去道谢,牵着女儿的手忍不住笑出声。
“妈妈”薛宝钗也笑着看她。
也正是这时,外头小厮突然跑进来,一脸的喜色,“夫人,宫里来人来!”
“什么?”薛宝钗一愣,心底顿时明了,这时候能来宣什么旨,自然只能是她的婚期定下来了。
果然,薛家备好香案,夫人们整肃衣冠跪好以后,那老太监满脸笑意的宣了旨,被薛蟠亲手塞了个大荷包以后,笑呵呵地走了。
“好,好啊!”他一走,云夫人顿时就坐不住了,满脸的喜意,握着薛宝钗的手不住地笑,“四月初七,黄道吉日呀!”
“好丫头,时间虽是赶了些,你放心,我保证让你风风光光地进门。”
婚嫁大事,薛宝钗不知道怎么答,只好佯作害羞地移开脸笑,薛夫人
牵着她,笑得开怀,“多谢亲家了!”
虽早就知道江薛两家大婚的时候陛下要亲自主婚,但眼下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几家夫人还是忍不住啧舌。
多大的风光啊!光凭这一点,这薛家姑娘日够在少夫人圈子里就要横着走!
王夫人看着这场面,心底越发地着急。
薛宝钗要嫁了,到时候薛家忙着给她凑嫁妆,哪里还顾得上她家元春!
省亲别院的事情可怎么是好!
她越想越坐不住,待到礼散宾客们都走完了,就连那最碍眼的云夫人都笑容满面地走了以后,赶忙凑上去扯住薛夫人。
“妹妹!”王夫人急道,“今儿有件天大的事情,你可要帮帮姐姐啊!”
“啊?”薛夫人一脸茫然,“什么?”
薛夫人不傻,最初那段姐妹情深的劲头过后,她也隐隐约约觉察到姐姐对她的那一两分轻视。
是,贾家是家大业大,她家老爷也是去了没错,但贾政这个姐夫的官还没她女婿大呢!她家贾宝玉比薛蟠还不如!
就是比女儿,她家宝钗也不差啊!
也正是因为觉察到这个,那日薛宝钗提议搬出贾家时,薛夫人才点头应下了。
眼下王夫人突然求她,薛夫人心底敲响警钟,难得谨慎地开口,“姐姐,你是知道的,家里大事都是他们几个小的在管,你若有什么事,我怕是做不了主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夫人心底不悦,恼怒地开口,“我还没说呢你就推辞,听都听不得了?”
“哪里,哪里。”薛夫人讪笑。
……
“省亲别院?”
屋子里点着灯,薛宝钗坐在妆镜前面,香菱莺儿几个帮着把满头沉重的钗冠取下,直到乌发绸缎一下泄下,她才松了口气。
“宫里确实是下了这么道旨意,但也不是所有的妃子都要去省亲的,”薛宝钗一脸疑惑,“更何况,陛下前不久才说了要节俭,他家怎么是要大办?”
就是已经定了要省亲的吴贵人几家,都揣摩着圣意,只是寻摸了地方建个不大不小的院子罢了。
国公府本就占地广大,贾家还要大修,这不是把陛下的脸扔地上踩吗?
“我也是奇呢,”薛夫人满脸惊诧,“单咱家这就这么多银子,他家是要修仙境啊?”
“妈妈,”薛宝钗沉吟片刻,还是摇头,斩钉截铁,“这钱不能借。”
年前江知渺提议让她管着薛家产业,薛宝钗思虑已久,还是觉得眼下不是个好时机。
公主侍读的身份太特殊了,一言一行间代表着的是九公主乃至皇家的脸面,更何况婚期将近,陛下又要亲自主婚,若是这时候闹出点事来,可就难办了。
薛家虽在走下坡路,但眼下薛蟠薛蝌几个勉力支撑着,江知渺又在背后敲打了几家旁支,倒还算不上生死攸关。
但她没拒绝后面那段话,从她当选侍读,江知渺投入四皇子门下开始,薛家就注定要和四皇子站一块了。
更何况,薛宝钗发自内心地觉得,比起太子,四皇子算得上是个明主了。甚少朝薛家要钱,甚至还暗中有所帮扶。
这样一来,贾家这省亲别院的钱,绝不能从他家出。
太子推上去的贵妃省亲,薛家眼巴巴地出大笔银钱,就算萧慎是个心胸宽广的,也没法不多想。
薛宝钗:“咱家出了这么大笔钱,落在外人眼里,只怕是和贾家牢牢地站在一块了。”
“也是……”薛夫人转头看向儿子,见薛蟠也点头,也就听了,“只是你姨妈那边只怕不好交代。”
“嗐,”薛蟠一脸不在乎地摇摇手,这辈子他不住在贾家,不与贾宝玉几个一同在贾家族学里上学,对这些个亲戚自然算不上热情。
“咱们就说家里的钱都给妹妹了,没钱了不就行了。她家是皇妃省亲,咱家还是陛下主婚呢!”
“到时候妹妹的嫁妆薄了,岂不是下陛下的面子?”
“总之钱在我们这,咱们不给,他们还能明抢不成?”
“你这呆子!这是要和你姨妈家结仇啊!”薛夫人没好气地骂他,“你爹是个圆滑的,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一根筋的!”
“随了娘呗……”薛蟠小声呢喃,见薛夫人眼睛一瞪,顿时不开口了。
“妈妈莫急,”薛宝钗揉揉眉心,叹了口气,“我看这主意娘娘未必知道,咱们几家到底是多年交情了,也不好完全不管。”
“待我明日进宫,和娘娘说说吧。”
据她的了解,贾元春那种谨慎小心的性子,只要是知道了,哪里会愿意贾家大兴土木呢。
真那样,只怕她都不愿去省亲了。
薛宝钗:“陛下崇尚节俭,他家这时候为了接娘娘省亲闹出天大的动静,面子是有了,只怕娘娘在宫里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也是。”薛夫人叹了口气,“哎,你说着我都看得明白的道理,他家怎么看不出来呢。”
第50章 东宫“建院子?”……
“建院子?”
皇宫里,薛宝钗借着午间休息的时候出了南六所,到了元春的宫里。
主位上坐着的娘娘衣容华贵,面色雍容,可比起她还是女官时,眉眼间却多了层说不出的疲累。
要知道景康帝的后宫能人辈出,可从来不是个什么安定的好地方,贾家势力又不大,元春在这宫里待的每个晚上都不敢安眠。
偏这样了,家里还要搞些幺蛾子。
“母亲这是怎么想的,陛下意思都那么明显了,她们还要修这么大个院子,”想到这,元春心底又急又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多奢靡呢!”
“到底是大事,还请娘娘早做决断得好。”薛宝钗叹了口气,心底不由得有些庆幸。
男人不行,好在贾家的姑娘还是清醒的。
“薛妹妹,”顾不得太多,元春赶忙亲笔写了封小信塞给薛宝钗,眉目焦急,“我母亲是个糊涂的,这信劳你想法子递给老祖宗。”
“这省亲别院!绝不能大修!”
薛宝钗皱眉,“宫里管得严,待我下次休沐,只怕姨爹他们等不及了。”
“娘娘可有别的什么法子能递消息出去的?”
“哈,”贾元春苦笑,无力地往后头一靠,“我自己都是个依附于人的,又一下到了高位,别的妃子只恨不得给我毁了去,哪里有什么人手呢?”
“你看这偌大的殿里,”她看向外头,眼含热泪,“我竟是找不出一个可信的人。薛妹妹,我不瞒你,若不是你今儿跟我说了,只怕要省亲那日,我才知道家里修了这么大个院子呢。”
“拜托你了。”贾元春哀求地看着她。
薛宝钗沉默片刻,还是叹了口气,“我再想想法子吧,若是不行,那也只能等休沐那日了。”
比起元春,薛宝钗心底又多了点困惑。
据江知渺说,八皇子那边已经把那账本递上去了,查来查去这么些日子,就是太子瞒得再好,也不该一点东西都没查得出来。
这些日子里在宫中上值,薛宝钗亲眼见着,消息灵通些的宫人们已经感受到欲来的风雨,开始谨言慎行起来了。
就是偶尔见着端嘉公主,薛宝钗也看得出来,她眼中暗含的愁色与担忧。
只怕不知道哪一日,太子就要遭殃了。
如此多秋,景康帝却下了准许后宫妃子回家省亲的圣旨,会不会有什么深意呢。
她这么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把那封信悄悄地托人带了出去以后,便一直在宫里安分守己地侍奉。
一直到休沐那日,江知渺特意混在薛家来接人的马车里面,在宫外等她。
一见面这人就笑了起来,眼睛眯起,好似得了颗糖的小孩儿,薛宝钗看得好笑,“有什么可乐的?”
“想着咱们终于要结亲了,这嘴他自己就翘起来了。”江知渺笑眯眯地看她,转眼间又露出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薛小姐不高兴吗?”
薛宝钗:“…………”
哪有这么问的,她好笑地
用扇子推推江知渺,“好了,我自然是高兴的。”
“对了,省亲这事你怎么看?”薛宝钗问。
江知渺冷笑一声,“贾家要修院子?来找你家借钱?”
原著里贾家的败落还真是不冤枉,贾赦无官职暂且不说,贾政不还有个工部员外郎的职在身上吗,怎么这么不敏锐?
这般关头,就是省亲也得低调地省,看他家修那个大观园,百万两银子砸下去,修的比皇家行宫还奢靡,这是戳景康帝心窝子呢?
就是景康帝忍了不削他,待萧慎上位,这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一没钱就喜欢抄家的皇帝能忍受自个眼皮子底下有这么一家钱多又碍眼的勋贵好好活着?
只怕早就磨刀霍霍了。
江知渺盘算着,这次林如海没死,贾家也吃不了林家的绝户了。四大家族里面,王家有王子腾在,自然不会掺和,史家状况比贾家还不如,那自然只剩个薛家了。
“这钱不能借,”江知渺颌首,“他家真是会惹麻烦,你把娘娘的信给老太君,我再去与贾二老爷谈谈。”
“嗯。”薛宝钗应声,一转眼,这人又坐没坐相地看着她笑了。
贾家里,贾母见了薛宝钗,看了看那封信后叹了口气,让人把王夫人叫来了。
“娘娘省亲也不要另寻地方了,就在东府的会芳院,大房那边出五万,你们这边多出些,只修缮齐整不丢了脸面就好。”
“这怎么行!十来万银子能修个什么东西,只怕连采买都不够!”
王夫人顿时急了,没好气地看向一旁站着的薛宝钗,说话呸不客气。
“更何况,这般光耀门楣的大事,哪能只有咱们家出钱。”
薛宝钗心底冷笑,抬头看她,“姨妈,这是娘娘托我带的信,您且看看。”
听说女儿有信,王夫人这才上前去取了纸慢慢看,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我的儿啊——”她顿时泣不成声。
“哎,不大修,这才是真的对娘娘好,”贾母叹了口气,“会芳院那头到底是祖宗基业,往日里也有修缮着的,银子虽少了些,但也勉强够了。”
她也是老了,被省亲的荣耀砸晕了头,若非孙女儿来信,只怕是真就任着贾政他们安排,举家修个仙境一样的院子出来了。
贾母忍不住深思,听宝丫头的口气,宫里近来就是几位高位娘娘们也都安安分分地带头节俭,若他家一直不知道,大兴土木,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呢!
万幸,万幸。
另一头,贾政刚下衙回府,就听人说江知渺来了。
“咦,是单独来找我的?”
贾政一愣,脑中回想起近来的事情,他虽与江知渺勉强有层亲戚关系在,但两人除了面子情,一概是没什么好说的。
这人怎么会单独来找他呢?
“快请进来,我换件衣裳就去。”想了想,贾政压下心底的疑惑,让管事赖大亲自去请人,自己赶忙去把官服换了去。
到了正堂,就见江知渺一身官服,气定神闲地坐在上头喝茶。
一见他那身衣服,贾政面上一僵,心底也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他和江家这下子差得快不止一辈了,眼下竟和人穿上同一品秩的官服了,人家年轻气盛前途光明,自己却已经垂垂老矣毫无期冀了。
这么一想,贾政怎么能开心得起来呢。
“姨爹,”好在江知渺颇为守礼,见他进来主动起身笑着迎上来见礼,“贸然打扰,还望姨爹见谅。”
“一家人哪里说两家话,”贾政心底这才好受些,赶忙和善地笑着把人扶起来,“贤侄可是有什么事啊?”
“倒不是什么大事,”江知渺笑笑,面色平静地投下颗惊雷,“只是姨父贸然投了东宫,可想过事败怎么收场?”
江知渺这话已经是够客气了,说了投了东宫,但在太子那边只怕贾家还排不上号呢,也只有贾政几个会这么认不清自个身份。
“你什么意思!”贾政大惊,连贤侄都顾不上叫了,对江知渺怒目而视,“什么东宫,什么事败!胡说什么呢!”
“是吗?”江知渺一脸诧异,定定地看了看贾政好半晌,这才不好意思地笑,“我听闻府里好像要大肆采买些东西,还以为姨父是……”
他意味不明地住嘴,再次起身歉意行礼,“哎,是小侄不妥,听风就是雨的,误会了姨父了。”
“这我家里采买些东西,又和太子有何相关呢?”见他面上笑意,贾政心底也忍不住有些犯怵,“贤侄,咱们都是亲戚,我也就不瞒你了。”
“家里是有想采买些东西的意思,只是这是为了接皇妃娘娘省亲呢。”
他还有句话没说,贾政心底自个明白,他那么热情地招呼全家大办,除了元春以外,还真是有些向东宫示好的意思。
他的那个内兄,王家王子腾早早得了东宫青眼,嗖地就飞黄腾达了,贾政自以为自个不比他差,自然也忍不住动些小心思。
只是往日里东宫眼高于顶的,哪里看得上他家。
眼下因着元春,贾政和东宫倒是绕过王子腾有了些直接联系,又刚好遇到陛下批准省亲,贾政难免起些心思。
若是把省亲这事办的体体面面的,岂不是好好地拍了东宫的马屁?
到时候东宫一高兴了,陛下就高兴,给他升上一官,或是给那个不成器的孽障也荫蔽个职位,岂不是好事?
当然,最好把大房的爵位给削了,让他来承爵。
江知渺把他的神色看得明明白白的,心底啧啧称奇。
太子眼下的形势,除非是钉死在上头动不了了的,其它但凡能跑的都在想法子跑了,只有贾家这些个看不清事的还凑上去。
偏江知渺还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家倒了,至少在探春惜春几个姑娘们嫁出去之前不行,若是担上个罪臣之女的名号,就是江知渺想救,也有些难办了。
“原是省亲啊,只是这有什么区别呢,”看着贾政惊疑不定的表情,江知渺意味深长地笑笑,“说起来,王家舅舅似乎是要回来了。”
“姨爹不若去见见他。”
“为何?”贾政更是茫然,还想再问,就见江知渺已经起身笑盈盈地请辞了,“家里事还多,姨爹,小侄就先行了。”
“哎,哎。”贾政只得压下心底疑惑,送他走了。
一直到慢慢地挪回院子里,贾政依旧没想明白江知渺的来意,一进屋,却见王夫人正扑在床榻上哭。
“这是怎么了?”贾政奇了,赶忙去问。
“老爷,”王夫人抹抹眼泪,“大姐儿传消息来,说那省亲别院万不可大建了。”
“我可怜的女儿啊!”说罢,她又扑倒枕上大哭,泪水沾湿了绣面。
贾政心底轰地一声响,神色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