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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芙蓉 栖云岫 25306 字 1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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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累了吗累,别再来了……

九鸣赤脚下地,展开手臂,骤然将她锢入怀中。清冷的幽香萦绕鼻尖,似雪中梅枝,淡却蚀骨。

他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暗潮,只觉胸腔里那颗心震如擂鼓,一下,又一下,撞得生疼。

“七娘……”

他的嗓音低低传来,像一盅温得正好的蜜酿,带着让人心尖发颤的甜。

宋昭怀中绣枕倏然跌落在地,而她恍然未觉,纤指已自有主张地环住了他的腰。

等回过神来,整个人早已陷进锦被中,眼前高大的男子正温柔地注视着她,而后缓缓靠近,吻上了她的唇。

不同于画舫那夜的混乱无措,也不同于雨夜那次的疾风骤雨。这一次的九鸣极尽温柔,宋昭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好似陷进一团柔软的云絮里,不自觉沉溺其中。

“夫君,”她低低回应,眉眼在烛光里晕开一片暖色,连带着那声轻唤都染上了几分诱-人沉醉的甜意。

宋昭情不自禁地回吻他,像品尝裹了蜜的糖,怎么吻都不够。

她弓起身子主动贴上他灼热的胸痛,娇-吟着攀上他的肩膀,像是邀请,像是引诱,一同坠入温柔的陷阱中。

烛光轻晃,映出床帐内两个缠绵的身影,和暧昧又急促的吟唱。

风停云歇。九鸣餍足地抚着宋昭额前湿漉漉的乱发,亲了亲怀里的人,沙哑着声音问:“不是说路上累着了吗?怎么突然又跑过来了?”

宋昭趴在他胸膛上,嘴里舒服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九鸣却未打算放过她,一下一下抚摸着她光洁的背,引着她追问:“是换了地方睡不着,还是,你想我了?”

宋昭闭着眼睛

,哼哼唧唧找个舒服的位置,将脸埋进他的颈窝便不再动弹了。

“嗯?”见她不答,九鸣催促一声,扭头含住她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吮咬。

“哎,别咬,”宋昭躲了一下,抬眸看见九鸣潮湿湿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忽然改了口,在他耳边用微弱的气声,暧昧道:“是换地方,也是想你了。”

九鸣闻言眼睫轻颤,桃花眼里漾开的笑意如春溪破冰,层层涟漪下却暗涌着看不见的湍流。

“累了吗?”他情不自禁收紧手臂,朝着嫣红的唇瓣又吻了上去。

“不要了,好累,别再来了。”

宋昭嘟嘟哝哝撒着娇,九鸣只好罢休,将她揽入怀里,拉过锦盖在两人身上。

烛光摇曳,九鸣轻轻拍着宋昭,或许是真累了,她很快熟睡了过去。

九鸣垂眸看着她的睡颜,眸中闪过一丝晦涩。今日未来得及灭灯,他发现她胸口有道浅浅的疤,铜线大小,形状像是朵花瓣,泛着淡淡的粉色,明显是旧伤。

七娘宿有心疾,荷包里又带着保心丸,难道是因为这道疤?

九鸣斟酌再三,并未问出口,想着或许她会主动告诉他。

……

忠勇侯府,二房的主院里,不时传来呜咽声。

宋方仪趴在姜氏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生来要强,自从大小姐失踪后,她就以侯府的大小姐自居,处处与当年的宋昭比。

连婚事,都想抢了她的。可万事俱备,赫连家却始终没有松口。今日赫连信亲自登门,明确表示要等宋家大小姐归来,换亲的事不了了之。

“母亲,我哪里比不上宋昭?小时候她最是顽劣不堪,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半点闺秀风范也无——”

宋方仪忽然抬头,通红的眼眸里淬着冷意,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可为何……信哥哥的眼里永远只映着她的影子?都失踪这么多年了,还不愿意放弃她!”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给信哥哥去信,他不肯见我。母亲,你想想办法吧,除了信哥哥,我谁都不嫁。”

宋方仪再聪明睿智,也不过是闺阁少女,遇到自己的婚事,难免左性。她将嫁给赫连信的消息,满城闺秀皆知,茶会上那些似笑非笑的眼光,手帕交们欲言又止的模样,都像细针刺在脊梁上——叫她如何拉得下脸面?

姜氏看着痛哭的女儿,心疼不已,可是所有法子想尽,也不能令赫连信点头。

只得劝她道:“那日的情景你也看见了,世子冷了脸,赫连信急忙追了去。这桩换亲的事,是你祖母太过急功近利,事先没有安抚好世子,就贸然向赫连信提了,太过失礼。”

姜氏摇摇头,很不赞同齐老夫人当初的做法,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尽量补救。

原以为当时赫连信没有反对,婚事是十拿九稳的事,所以将这喜讯闹得尽人皆知,也是变相地逼迫赫连家尽早下定的意思。可事与愿违,闹到如今的地步。

“要不你去找世子哭诉一番?若是世子劝赫连信,或许还有几分把握。世子素来与你亲近,最近又被烧了院子,在芙蓉巷中日日不出门,你不若这般……逼迫赫连信见你一面,但你一定要把握这次机会……”

姜氏母女二人细细商议一番,随后,宋方仪穿戴一新,便去了芙蓉巷。

半个时辰后,宋方仪又急匆匆去了巡检司,指名要见巡检司使赫连信。

赫连信最近忙着查叶府的事情,他总觉得宋世子住在叶府旁边太过巧合,还有叶府的那位小姐和姑爷,也十分奇怪。

他见叶小姐一共三次,却次次没有见其全貌。第一次是朱雀大街上她蒙着面纱。第二次在画舫上,她发髻凌乱哭花了脸,他顾及礼数没敢多瞧上一眼。第三次是在叶府,隔着屏风,模模糊糊瞧不真切。

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叶小姐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还有叶府的姑爷,月影节寻人那天一直戴着面具,也未真容示人。若无隐情,为何不敢真容示人?

为此,赫连信这几日一直查找叶府卷宗——卷宗显示叶家家世清白,人口简单,一直做药材生意,专门为南州几家生药铺子,从西域贩卖稀世药材。再往深处查,叶府祖上如何发家的,家中姻亲等,却一片空白。

正焦灼间,忽闻侯府宋二小姐来访,赫连信本想拒绝,不想她扬言有要事相商,且与宋世子有关,他不得不将人请到内堂。

“二小姐有话不妨直说。”赫连信指尖轻点案几,青色官袍的立领在夕阳下投出一道冷硬的阴影,提醒道:“这里——是州廨。”

宋方仪忽地倾身,拽住了赫连信的胳膊,眼中已噙满了泪水,期期艾艾道:“信哥哥,这是与我生分了吗?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每次来侯府,都有我相陪……”

赫连信皱眉,抽出自己的手臂,冷然道:“二小姐请慎言,信某每次去侯府,不是为了公事,就是向老夫人请安,断没有与二小姐私下相会的事,还请小姐顾惜自己的名声,勿要引人误会。”

“误会?怎么能是误会呢?现在南州谁人不知我宋方仪即将与你成婚,你现在又矢口否认这门婚事,将置我于何地?”

宋方仪深知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便不依不饶道:“都道赫连大人君子端方,又断案如神,敢问大人,小女这桩婚事该如何断?”

赫连信眸中微冷,“二小姐说笑了,这桩婚事可有媒妁之言?可有父母之命?我与府上有婚约,乃是与宋家大小姐宋昭的婚事,不知二小姐质问信某所谓的婚事,可是这桩?”

宋方仪这时方知,赫连信心意已决,她再无机会,便心一横,扑上去抱住了他,哭诉道:“赫连大人,你不能不要我啊,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怎么能轻易毁约?”

她一边哭一边拔掉头上的金钗,撕扯自己的衣服。

“你做什么?”赫连信厉声制止道。

宋方仪忽然抬高声调,大声哭喊道:“大人既然不要我,不如让我死了算了,我不活了,我没脸活在世上了。”

为了嫁给赫连信,宋方仪现在豁出去了。

她以为逼迫赫连信见了她,她就能通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不惜自污清白,在大众面前,就能逼迫赫连信就范。

可任凭她喊破了喉咙,堂外一个人都没有,平日里来来往往热闹非凡的州廨,此刻却静悄悄的,连一片微风都没有。

宋方仪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怔怔抬眸,正对上赫连信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男人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就像看朱雀大街上那些杂耍艺人驯养的猴子。

冷漠,讥诮,没有一丝温度。

宋方仪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眼前的赫连信陌生得可怕,一股寒意从脊背蹿上来。她忽然意识到,这州廨森严的高墙之内,她连哭闹的资格都没有。

“信……赫连大人……”她的声音卡在喉间,指尖不自觉地揪紧了裙摆。那绣着缠枝莲的衣料在她掌心皱成一团。

“不闹了?”赫连信好整以暇地问她,“你说有要事相商,宋世子的什么事?”

“也……也没什么事,世子喜欢上了一个商贾女子,还是有夫之妇,携那女子出城了。”宋方仪断断续续说完,便没有了下文。

她今日去芙蓉巷,本想让世子出面邀赫连信过去,然后准备酒水和厢房,意欲同宿造成肌肤之亲的假象,逼迫赫连家同意婚事。

却扑了个空,无意间打听到了这则风流韵事。这些放在纨绔风流的世子身上,算不得什么。他们那帮纨绔经常夜宿画舫,还有的喜欢当街调戏民女,还有喜欢的小娘子直接带走,也无人阻拦。

“商贾之女?有夫之妇?”赫连信似自言自语。

“是,就是芙蓉巷隔壁那家的娘子,也不知兄长发了什么失心疯……”

宋方仪话还未说完,就见赫连信忽地往外走,冷声吩咐道:“来人,将二小姐好生照看好。”

门外应声冲进来两个人,个个高大威猛,形容粗犷,凶神恶煞般,“二小姐,请吧?”

“去……去哪?”宋方仪胆怯地问。

……

流萤谷中,宋昭这边进行得并不顺利。

按照小山子所指的方向,连续几日进山探路,却怎么都绕不过那道迷障。遣人

冲进迷障也都无功而返,不但进不去,还弄得一身伤。

宋昭这日也跟了过去,她十岁那年误打误撞进过迷障,后来才寻得了巫医。这次她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结合前几次探访的路标,竟然摸索到了通路。

几人深夜返回,尽管疲乏不堪,却个个面露喜色。

九鸣等在大门口,远远瞧见那抹红色身影,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

宋昭翻身下马,走到九鸣面前,扬起笑脸,高兴道:“不是说不用等我的吗?走,天大的好消息,我们明日应该就能顺利下崖了。”

“好,饿了吧?”九鸣正要牵起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我手脏,你先回去吧,我今晚要准备一些下崖的东西。”宋昭说着,吩咐手下将马喂饱,转身进了门。

九鸣连忙跟上,执着地拉住了她的手:“无妨,我的手也不干净。我不放心你下崖,明日我同你一道去。”

是肯定的语气,没有商量的意味。

宋昭转身回眸,“崖底凶险,你眼睛又时而看不清楚……”

“我不会拖累大家的,况且大家也都是为了我下崖,我岂能心安理得地坐等?”

九鸣其实也不必非得征得宋昭的同意,他大可以等他们通过后,自己随左影卫跟上。若宋昭同意他一起下崖,那最好不过了,省去了许多麻烦。

宋昭斟酌一番,点了头,“那你今晚早点睡,我们申时一刻出发。”

简单说了几句,宋昭急匆匆要走,却被九鸣拉住手不放,眼神脉脉含情,低头在她耳畔道:“七娘,今晚我等你来。”

宋昭似乎愣了一下,这几日他们都是各自休息。明日下崖,她今晚准备同阿弟好好说说话,早将九鸣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下意识摸了摸小腹,暗道来日方长,等九叶灵芝草到手后,或许会更有效也说不定。

便对九鸣道:“今晚你好好休息,不必等我。”

宋昭说完,也未看到九鸣欲言又止的神情,匆匆去了内院。

九鸣特意等在门口,就是想好好同宋昭道别。这几日她忙得不见身影,都没有好好说说话。

明日他计划拿到九叶灵芝草,就即刻返京。

今夜,他是想问问宋昭,愿不愿意同他一道回京,可她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公子,明日要随他们下崖吗?”索江在一旁问,“与他们一道,左影卫怕不能及时现身,崖底危险重重,小的怕公子有什么闪失。不如我们先行一步,找到那灵草?”

“不可,”九鸣沉着道:“他们一行人里面,除了身手,还有辨别药材的能力,你们下去不一定能找到。”

“还有一事,你今日盯紧七小姐,看看她今夜还有没有其他的事,另外多派几个人,在谷口布置暗哨,以免节外生枝。”

九鸣觉得今日七小姐心不在焉,一心想回内院,内院重重把守不允许人接近,这其中必有玄机。

还有七小姐的态度,刚刚他那么暧昧地邀约,她仿佛陌生人一般看他,可不似那晚缠着他,口口声声唤他夫君的模样。

他像是宫中被宠幸过的嫔妃,只能等着帝王的临幸,自己却越不过那道高墙,到不了她的闺房,爬不到她的床。

二更刚过,索江回来,悄悄在九鸣耳旁道:“殿下,属下发现后院中,还住着一位男子,远远瞧不清面容。七小姐似乎与他非常亲近,两人坐在廊下说了很久的话,末了,七小姐还哭了。”

九鸣一下没了睡意。

第32章 催子汤骗他,也要装得再像一点

申时一刻,夜色仍浓如泼墨,连星星都隐去了踪影。

九鸣静立门前,指节紧攥皮鞭,青筋隐现。皮鞭在他指间绕成死结,又倏地松开。他眯眼凝视着吞噬一切的夜色,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院门口队伍集结完毕,京墨举着火把又仔细查点了一番,最后眼神颇为不善地扫了一眼九鸣主仆两人,引来索江一记白眼,并附赠暗哼一声。

“看什么看,手下败将。”索江态度甚是嚣张。

他们二人在来流萤谷第一日时,就狠狠打了一架。京墨自然是输的一方,索江也没有讨到多少好处,身上也挂了彩。自此二人越发看对方不顺眼起来,经常以各种名义,拔刀相向。

京墨眸光一闪,将火把扔给手下,拔刀上前,眼看就要与索江动起手来。

“京墨,住手!”

一声冷喝骤然划破沉寂,众人倏然回首。宋昭自门内踏出,玄衣翻飞,红菱抹额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九鸣抬眸看去,只见她褪去罗裙珠钗,一身玄色劲装,腰身紧束,墨发高系,额间红菱抹额如一道凌厉的印记。她微微抬颌,眸光沉静,周身气质陡然一变,竟无半分女儿娇态,反倒像位矜贵冷峻的世家公子。

京墨立刻收了手,俯首而立。

九鸣的目光沉了沉,宋世子的手下竟对叶七娘如此恭敬!

宋昭环顾众人,严肃道:“今日下崖,危险重重,希望大家同心协力,都能活着回来,届时叶府承诺的赏金分文不少。若有沿路做标私逃,或私自离队采药者,坏了药行的规矩,不论是谁,当场射杀,终止家族药行合作,别怪叶府不讲情面。”

她目光如刀锋般刮过每一张面孔,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尽管这些人都是她的手下,但有九鸣在此,该做的表面功夫,她一个不会落下。

末了,宋昭的目光望向九鸣,但见他亦是黑衣劲装,立在队伍一旁,垂眸不语,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看不出任何情绪。

“出发!”京墨高喊一声,众人翻身上马,举着火把,浩浩荡荡穿过流萤谷,朝碧落崖而去。

宋昭骑马走到九鸣身边,对他说了一句跟紧我,便疾驰而去。

她像自由的风,在他面前倏然而过。九鸣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暗了暗,最后还是挥动马鞭,追了上去。

天亮时分,一行人来到了迷障外,众人弃马步行进入。

入口处云雾缭绕,浓密的树冠在头顶交织成密不透风的墨绿色穹顶,将天光绞碎成零星的光斑。

宋昭等人用黑巾遮住口鼻,沿着先前做的标记,两人一组并肩前行。

越往里走,雾气越重,光线也越加昏暗。嶙峋怪石在黑暗中显出狰狞轮廓,像无数蛰伏的巨兽脊背。铁蒺藜般的荆棘丛挂着不知名动物的皮毛,随风轻轻摇晃。

众人握紧武器,屏住呼吸,在仅容侧身而过的石隙间艰难穿行,每一步都可能惊动暗处窸窣作响的东西。

宋昭紧紧拉着九鸣的手,警惕着四周,神情戒备。

众人在迷障中左拐右拐,突然,眼前一亮,仿佛撞破了一层无形结界,万丈天光倾泻而下。

迷障在身后消失,眼前骤然铺开一片鎏金般的原野。夕阳正沉在远山齿状的山脊上,将云海染成沸腾的熔金色。

成群的蓝翅蝴蝶在流光中翻飞,远处瀑布悬在红霞里,水珠坠落的轨迹竟凝成七彩琉璃般的弧光。一群白鹿从霞光深处走来,鹿角上缠绕着会发光的藤蔓。

众人一时怔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是天上的仙宫吧?”有人忍不住惊呼。

“快看,那是仙鹿,我去捉了来。”一人兴奋地朝白鹿群走去。

“不得擅自离队!”

京墨高呼一声,话刚出口,就看到奔跑的那人忽然大叫一声,消失在眼前。

众人不明所以,齐刷刷拔出

了刀,警惕着望着四周。

“什么鬼东西?”一人胆大出声,往前试探着走了几步,忽然啊的一声也消失不见了。

宋昭腿一抖,被九鸣立刻拉住,大声命令道:“快退后,前面就是悬崖。”

众人闻言纷纷退后,京墨和索江一寸一寸向前探查,这才发现被天上云蒸霞蔚的美景所惑,竟没有发现脚下就是断崖。

碧落崖终于到了。

宋昭命队伍原地休整,她独自离开,沿着崖边查看。

“七娘,”九鸣随后跟上她,问:“在看什么?”

宋昭望着远处的流光瀑布,缓缓道:“我在想,等我回去定要将这里都画下来,”如果阿弟醒来,见到这幅画,也算同她一道来过了。

“你的眼睛……能看到眼前的景色吗?这里很美,美得不似人间。”她又补充了一句。

九鸣眯了眯眼睛,他能看到,却分辨得不是很清楚,便轻声问:“画下来,是给我看的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尽量放松语气,看着她的侧颜,忐忑地等着她的答案,许久,她轻声“嗯”了一声,却没有看他一眼。

九鸣的心忽然很疼,疼得他想挖出来给眼前的女子看看,再问问她有没有心,哪怕是骗他,也要装得再像一点,好过这么轻飘飘的敷衍。

她是个骗子,而自己则是个傻子。

昨夜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他令影卫将内院的护卫引开,自己独自潜进院中,本打算见见索江所说的男子,却听到了叶七娘和楚楚的私语。

楚楚:“阿姐今日不去顾公子的院子吗?已经备好汤药,晚饭时送去了,顾公子想必已经服下,阿姐自去无妨。师傅说,那药最易有孕,明日你就要下崖……”

助孕汤药?给自己喝的催子药?九鸣内心震动,颤抖着手指破开窗纸,透过缝隙看去。

昏黄的烛光下,七娘坐在床边,床上半躺着一个人,隔着纱幔看不见面容。七娘正给他喂药,一勺又一勺,温柔又细致,随后又给他掖了掖被角。

“今日想和阿宴说说话,不去那边了。”七娘平淡无波的语气,沉默过后,吩咐道:“楚楚,明日九叶灵芝草采到后,我会命人即刻送来,你务必提前准备好窑炉。若能采两株便罢,若只得一株……”

见她犹豫,楚楚便道:“若有一株便给顾公子吧?他体内的半月散若没有此药,活不过月余。若没了顾公子,阿兄的药引也做不成了。”

七娘道:“医书上只记载胎血滋养蛊虫为药,九叶灵芝草为引,当真需怀上含灵草血脉的孩子吗?而不是将药引直接服用?我时常想巫医这个法子是不是错的,万一错了,我们就失去一次机会。”

“那万一是真的呢?给了阿兄,等于放弃了顾公子……阿兄等了这么多年……再等等?”

“不!”宋昭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给阿宴!药引可以再寻,怀上灵草血脉的孩子容易,可若失了灵草,便再难寻了,我不想放过哪怕微弱的机会。”

闻言,九鸣身形一晃,胸口猛然一窒,仿佛有冰凉的鬼手探入肋骨,将心脏捏成扭曲的形状。

那个床上躺着的男子叫阿宴?是七娘的心上人吗?哄骗自己就是为了怀孕,为他心上人做药引?

他堂堂大梁太子殿下,不但活成了笑话,还活成了药引。不,到最后,他连药引都不如,七娘任他自生自灭……将唯一的机会也让给了别人,他永远都是不被选择的那个人。

……

崖边,宋昭的眼神终于从云蒸霞蔚的美景中收回,这才察觉出九鸣的异常。

她拉起九鸣的手,关切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队伍里有曾经的军医,让他帮你瞧瞧?”

九鸣任由她拉着,心中翻涌着不知是恨,还是悔,却又忍不住贪恋她的温柔,最后嗤笑自己一声,活该被骗。

“你还是留在这里吧,不必跟着我们下崖,若我这次上不来,请你帮我照顾好楚楚和别院里的众人。”宋昭郑重道。

九鸣抬眸,眼中似有一团雾气,照顾别院的众人,包括那个心上人?他将脸扭到一旁,语气里似有一丝恼怒:“你自己上来照顾!”

宋昭只当他是不想自己出事,便没有往深处想。

众人休息一番,开始下崖。

宋昭和九鸣等众人下去,确认下面没有危险后,才拉住绳索,沿着崖壁一点一点向下。

崖底不见天日,众人拿着火把排成一队,前有京墨打头,后有索江押后,缓缓前行。

崖底堆积的腐叶厚达膝盖,每走一步都会陷进潮湿的死亡沼泽。岩壁上爬满幽绿色的毒苔,在绝对的黑暗中泛着微弱的磷光。不知名的白骨半埋在黑褐色落叶间,空中飘荡着淡淡的腐臭味,仿佛这里是巨大的尸坑一样。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了分岔路。

宋昭将人分成两队,相约两个时辰后在此汇合,便分开行事。

九鸣自然跟宋昭一起,索江和京墨两人前面搜寻,两人走在后面。

宋昭这时身子一僵,低头发现脚下踩着的不是石头,而是一颗风化的人类颅骨,下颌骨仍大张着,仿佛在无声尖叫。

九鸣将她拉开,用刀尖挑起一片碎骨,下面立刻窜出数十条黑鳞蜈蚣,细密的足节摩擦声令人毛骨悚然。

忽然,深处一声嘶吼,隐约传来某种庞然大物拖行身躯的闷响,地面随之微微震颤,落叶簌簌滑落,露出更多森然白骨。

声音越来越近,宋昭等人急忙熄灭火把,贴近石壁,屏住呼吸。

眼睁睁看着一条巨蟒在黑暗深处缓缓滑行,它的鳞片漆黑发亮,泛着幽冷的光泽,蜿蜒的身躯足有车轮那般粗,碾过白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直到最后一截蛇尾消失,众人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气,却发现彼此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宋昭这时回首,身后却空荡荡的,哪还有九鸣的影子。

“顾公子呢?”宋昭突然道,“索江,你家公子呢?”

黑暗中无人回应,京墨点燃了火把,四下去寻,却不见两人的身影。

宋昭瞳孔微缩,也顾不得脚下的累累白骨,她慌张地呼喊起来。

“我在这里,”黑暗中九鸣弱弱地回应了一句。

宋昭循声而去,转过一块山石,就见九鸣立在石壁一旁。她疾步上前,紧紧攥住他的袖角,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方才……方才寻不见你,险些将我吓煞。”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轻颤,眼尾泛着薄红,“索江呢?怎么没有护着你?”

“你……在担心我?”九鸣幽幽地问。

“当然,你是我带进来的,理应由我再将你完好无损地带出去。”

九鸣欲言又止,神情晦涩。

或许刚刚的动静太大,那条巨蟒忽然调转了头,朝他们快速游了过来。

“快跑,”宋昭拉住九鸣就往一旁躲闪。

不料脚下一空,枯叶散去,地上凭空出现一个大洞,宋昭连同九鸣一同掉进了洞中。

宋昭身形急坠,她反手抽出匕首,锋刃在石壁上狠狠一划——“铮”的一声,匕首与岩壁相击迸出数点火星,却未能刺入分毫。锋刃在青石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留下一道苍白的刻痕。

最后在即将掉下坑洞时,锋刃插进了石峰,宋昭拉着九鸣两人这才停了下来。

定睛一看,他们此刻悬挂在石壁中央,下面是翻涌着红色不明液体,冒着热气,将整个石壁照得透亮。

九鸣双脚悬空,只有一只手被宋昭拉着。

而她另一只手握着匕首,匕首在石缝中晃动,两人命悬一线。

“你松手吧,”九鸣道:“你松手,至少还能活下去。”

第33章 想问问你不要九鸣了吗?

宋昭的手指在下坠中被锋利的岩石割得鲜血淋漓,但她死死攥着九鸣的手腕,指节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里。

上方不断有碎石崩落,坠入脚下翻滚的红色不明液体,发出“嗤嗤”的声响。

九鸣厉声道:“快放手,下面是岩浆河,你撑不住的!”

“不!”宋昭喉间溢出血腥气,却将九鸣的手腕攥得更紧,“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放弃!”

她猛地发力,匕首在岩

缝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火花,整块岩壁都在剧烈震颤,竟硬生生将两人又往上提了半尺。

脚尖勾到一处突出的岩石,借力一荡,抽出匕首的同时,带着九鸣狠狠撞向一旁的石壁。

“抓紧!”她咬牙低吼,双腿重重砸在嶙峋的岩石上,却仍死死拽着九鸣不放。匕首再度插进石缝中,拉着九鸣寻找落脚点。

九鸣的手指终于攀上岩缝,两人狼狈地爬上一处狭窄的凸岩,暂时脱离了险境。

宋昭瘫坐在地,大口喘息,手臂上全是擦痕,右手腕骨不自然地扭曲着——脱臼了。

九鸣盯着她血肉模糊的掌心,喉结滚动:“……为什么?”

她抬眸看他,眼底映着岩浆的火光,无力道:“没有为什么!”说完,猛地按住自己的手腕,狠狠一掰!

“咔!”一声脆响,骨头归位。宋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甩了甩手,撑着岩壁站起身。

“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想办法离开。”

上方隐隐约约传来呼喊声,想必是京墨和索江正在焦急地寻他们,可是辨别不出方向,亦看不到人影。

岩浆河两侧的石壁光滑陡峭,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刚刚他们就是从其中一个洞口滑出来的。脚下不到百米就是翻涌的岩浆,热气上涌,烤得石壁也有些灼热。

宋昭观察四周,决定从最近的洞口爬进去。

指尖刚触到洞口岩壁,就听得洞内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阵阵腥风骤然扑面而来,一只类似蜥蜴的庞然大物,背脊上竖着岩石一样的鳞片,头颅足有磨盘大小,嘴角倒立着锋利的獠牙,从洞口探出了头,六只琥珀色的眼睛呈扇形排列,随着头颅左右摆动。

洞穴震动起来,岩顶簌簌落下碎石。

九鸣急忙抱住宋昭,护住她的头脸,躲在洞口下方。小声道:“是蚀岩蜥!别动——它的视觉只对移动敏感!”

那怪物盘踞在两人头顶上方,六只琥珀色的眼睛来回转动。它焦躁地甩动着分叉的舌头,鳞片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利刃在相互剐蹭。

突然,它昂首嘶鸣一声——声音尖厉刺耳,声浪在光滑的岩壁中反复折射,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声,就像有人用生锈的锯子在一寸寸锯开头骨。

声音还未消散,就见石壁上大大小小的洞口处,忽然涌出一个个六只眼睛的脑袋,如雨后春笋般密密麻麻,随后像是回应同伴,昂首嘶鸣。

宋昭和九鸣急忙捂住耳朵,两人无声地对视一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片刻后,声音停止,蚀岩蜥又接连返回到了洞中,岩壁又恢复如初。

宋昭心有余悸,后背冷汗直流,幸好没有爬进洞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往上攀爬已无可能,九鸣打了个手势,两人不敢耽搁,只能紧贴石壁,一寸寸向岩浆河底挪动。炽热的气浪灼得皮肤生疼,他们屏住呼吸,踩着河床边缘冷却的熔岩,像两只壁虎般紧挨着石壁潜行。

刚刚走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九鸣忽然胸闷气促起来,他俯下身子,捂住了胸口,开始颤抖起来。

宋昭立刻发现了他的异常,焦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可是病发了?”离得近了,才发现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两人找到一块平坦的石头,宋昭扶着九鸣坐在上面,急忙从荷包里拿出一颗保心丸,喂到他口中,“你先忍一下,前面有水声,马上就能出去了。”

九鸣伸手抓住宋昭的手,断断续续道:“七娘,我不想拖累你……如今我毒发,怕是等不到解药了……”

他苍白的脸庞,虚弱的模样,猛然触动了宋昭。她半跪在他面前,抱住他的双膝,毅然决然道:“都说了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我不会放弃你的,你也不要放弃你自己。我……我不想你死在我面前……”

她喉头哽咽着说不下去,眼泪簌簌而落,“九鸣,你别丢下我,我……不要你死!”

宋昭忽然呜咽着哭出声来,一路的担惊受怕,到此时全都宣泄了出来。

九鸣的喉头哽住,又酸又涩,想问她如果此时只有一株九叶灵芝草,是否能给他解毒,还是拿回去给他心上人当药引?

想问问她,此刻不想让他死,是不是因为不确定那灵草能不能有效,他是不是还有药引的价值……

想问问她,有没有真心待过他,哪怕曾经动过一丝的真心也好……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罢了。九鸣垂下眼睛,伸手犹豫着抚上宋昭的发,轻轻揉了揉,忍着疼痛安抚她:“别怕,别怕,就算我死,也要先陪你走出这里。”

……

崖壁上方,京墨和索江一声一声呼唤着公子,等发现洞口时,已然来不及了——数只蚀岩蜥倾巢而出,它们速度极快,在石缝中穿梭,攻击人群,死伤惨重。

索江率先发现它们眼睛的弱点,让人贴着石壁保持不动,骗过了蚀岩蜥。

京墨道:“刚刚你和你家公子去了哪里?怎么私自离队?若不是我家公子去找你们,焉能出事?”

索江则冷哼了一声:“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离队了?若不是你家公子,我家公子此时怕已经出谷了。”

京墨猛然睁大眼睛,恼怒道:“你说什么?原来你们打算独自出崖?怎么?已经做好标记了?想要私吞灵草?”

索江回击道:“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公子光明磊落,不像你们藏头又藏尾,虚伪至极。”

“你说谁虚伪?”京墨一个箭步上前,就要与索江扭打起来。

索江闪开一步,大喝一声:“你现在不赶紧去找你家公子,跟我较劲什么,怕去晚了,尸首都找不到了。”

他说完拔腿就走,叶家的小姐死不死他才不在乎,若太子殿下真的找不到了,那他脑袋也就搬家了。刚才也就一眨眼的工夫,殿下就不见了,说好的趁黑离开呢?

叶小姐唤了殿下几声,殿下就拔不动脚了,哎……英雄难过美人关,太子殿下也过不了关啊!女人啊,还真是麻烦。

索江一边腹诽,一边往外走,没走几步又被京墨叫住。

“你去哪儿?独自行动十分危险,你还是跟我们一道去寻人吧!”京墨语气还是那么冷傲,却也存了几分担忧在里面,怕他在这里出什么意外。

索江忽然回头,映着火把的光亮,看向京墨那张臭脸,心道:“哎哎哎……你小子还有点意思啊,还知道心疼你江爷。”

与此同时,巡检司的赫连信,带着众多手下骑马抵达了碧落山脚下。

“禀报大人,前面密林中有马蹄痕迹,朝迷障去了。”

“追!”一声令下,众人朝迷障快马追去。

赫连信走在最后面,贴身侍从附耳禀报道:“公子,宋世子一行人进山,不知是何目的,我们在碧落山那边的人,要不要暂时撤走?”

赫连信望着漆黑的夜色,犹豫再三后点了点头,又吩咐道:“上次剿匪后,那些人是不是仍旧在碧落山上?”

属下点头道:“上次公子说不必赶尽杀绝,我们就做做样子,他们一伙人仍旧活跃在山上。”

“你现在去给他们透个消息,就说碧落崖下有宝藏,宋世子等人已经先一步去寻了,让他们务必抢先一步找到。”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赫连信望着黑压压的山林,低声道:“宋晏,别管信哥哥心狠!”

……

岩浆河底,宋昭搀扶着九鸣,两人跌跌撞撞终于走到了一处风口。

“你怎样?有没有好一点?”宋昭担忧地看着九鸣,拿出水囊给他喝水,摇了摇却发现所剩无几。

“你喝吧,”九鸣道。

“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前面看看能不能打点水,千万不要乱走,若有急事切记做好标记,让我能及时找到你。”

宋昭拉过九鸣的手,在他手心中画了一个月牙的标记,得到九鸣首肯,她这才拿着水囊匆匆离去。

她刚离开,九鸣便坐直了身子,伸手在空中打了一个手势,一个黑影立刻现身,跪在他面前俯首道:“属下左影卫赵影参见殿下。”

“起来回话,索江他们呢?可找到了九叶灵芝草?”九鸣问。

“索大人和众人被怪兽突袭,隔绝在崖壁之上,九叶灵芝草尚未找到。”赵影恭敬答道。

九鸣垂眸,难道他们这次要空手而归了?那他这条命,还能剩下多少时日呢?一个月还是一年?

“这里距谷口有多远?”

“属下尚不知晓,属下奉命保护殿下,刚刚随殿下一同跌到了河底,还未来得及查看。”

九鸣看他手臂上和大腿上的衣服,被撕裂了好几道口子,问:“你伤势如何?”

“属下无碍,若殿下需要,属下即刻背殿下上去。”

赵影回答得一板一眼,不像索江那般话多有趣。

九鸣摇了摇头,吩咐道:“你先隐去,等有需要的时候孤再唤你,若无孤的召唤,万不可现身,尤其是在叶小姐面前。”

“属下遵命,”话落,人已经消失不见。

同时,一道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九鸣,我发现了溪水和那道瀑布。”

宋昭搀着九鸣,穿过最后一道岩缝,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古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周围生长着众多不知名的花草,郁郁葱葱,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鸟雀在枝头吟唱。脚下是一条蜿蜒的小溪,源头是倾泻而下的瀑布,水声淙淙不绝于耳。

这里阳光是暖的,风是甜的,似一处被遗忘的人间秘境。

当双脚终于踏上松软的泥土时,宋昭的膝盖一软。九鸣及时扶住他,两人相视一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那灵草定然是长在这附近,崖底都是枯叶和动物尸骨,岩浆河左右又寸草不生,若是九叶灵芝草等稀世名药,定是生在此处。”

宋昭看着眼前的景色,首先想到的便是灵草,压根顾不上欣赏美景。透过树叶间的光线,判断他们在此已经一天一夜了。

“我去寻药,你在此等我,”宋昭道,顺道将装满水的水囊交到了他手中。

“这里这么大,走丢了怎么办?”九鸣不赞同,“要寻我们就一起寻。”

宋昭只得妥协,两人牵着手,沿着小溪一路向前,若不是身体疲乏不堪,如此美景美人,必是一桩美事。

约莫两个时辰后,两人再次来到了瀑布前,原以为这片林子会很大,没想到他们沿着石壁转了一圈才发现,这里就是碧落崖的一处腹地,不知是不是何种原因,形成了这般景色。

四周都是高耸的岩石峭壁,像是一座孤岛,将这一方景色纳入其中,他们若想出去,要么通过攀爬石壁上去,要么原路返回岩浆河。

“定然有出去的路,我们再找找,”宋昭依旧不肯放弃,她看了看九鸣的脸色道:“饿了吗?我看到树上结了许多果子,小溪里还有不少鱼虾,或许,我可以给你弄些吃的。”

九鸣点点头,“我们往林子里探探,说不定能有收获。”

两人借着落日的余光往深处走去,路上碰到果子,宋昭就摘几个给两人果腹。她身上是带了干粮的,经过这两天一夜,早就吃完了。

天将暗时,他们发现一间草木屋,院墙用不规则的木头简单围着,大门用两块木板拦着,门头上爬满了藤蔓,院子里杂草丛生。屋里漆黑一片,像是许久没有人居住。

“有人吗?”宋昭喊了几声,迈步进了院子,四下打量一番,推开了房门,屋内顿时尘土飞扬,宋昭咳嗽着捂住口鼻,挥手将垂吊的蛛丝扯断。

目及之处,是用木头简单拼成的桌子,一张矮凳,里面一张床铺,床上铺着稻草和兽皮,床尾一个木箱,床头像是一盏油灯,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

宋昭用火折子将油灯点亮,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对九鸣道:“你先休息一下啊,我看看能不能弄点吃的。”

九鸣坐下,眼神四下扫过这个简陋的草屋,暗暗猜测或许有人同他们一样掉了下来,走不出去才安顿下。这里却不见人影,应该是走出去了,那他们一定也能出去。

夜幕降临,宋昭从小溪边拣了一只受伤的兔子回来,在院子里生了火烤着吃。

宋昭道:“真是好运气,我一出小院就看到这只兔子倒在地上,省得费心去寻了。”

九鸣闻言朝小院远处的树冠望去,心道:这个赵影话不会说,事儿办得倒是不错。

“我来吧,”九鸣接过兔子接着烤。

宋昭依偎在他身边,喃喃道:“我小时候养了一只兔子,非常可爱,有一天没有看牢,被它逃了。等我找到它时,正被我阿弟架在火上烤,我当时就恼了,他却笑着对我说,‘阿姐快来,我给你烤个兔子吃,这兔肉最是美味’,他都不怕我揍他,还敢吃我的兔子……”

九鸣静静地听着,七娘怎么又忽然多了个弟弟?不是只有阿兄和父亲相依为命吗?哪里还有个弟弟?

“然后呢?你吃了吗?”九鸣轻声问。

“然后,我自然是将他揍了一顿,兔肉,当然也吃了……”宋昭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她太累了,两天没有合眼,神情高度紧绷着,眼下难得的宁静,稍一松弛,她便昏睡了过去。

九鸣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人,低头悄悄在她嘴角啄了一下,挥手招来赵影,将烤了一半的兔子给他。

抱起宋昭回到屋内,将她安置在床上,拿起一旁的兽皮给她盖上。

“阿弟,”宋昭似乎呓语了一声,含含糊糊听不真切。

“什么?”九鸣凑近她耳畔轻声问。

“阿宴,不要……”

这下九鸣听得清清楚楚,阿宴……原来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她的心上人!

九鸣眼神晦暗不明,慢慢抚上宋昭的脸,在她耳旁低声问:“七娘,九鸣呢?你不要九鸣了吗?”

良久以后,宋昭模糊道:“……夫君啊……”

九鸣眼圈微红,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

宋昭突然从梦中惊醒,大口喘着气,久久不能平息。她又梦到了上元夜被黑衣人刺杀,阿弟浑身是血地躺在她怀里。

外面天还黑子,不知道什么时辰。宋昭抬眸看着简陋的屋顶,缓了好半天才清醒了过来。

转过身去,发现九鸣躺在她身边,自己身上盖着兽皮,而他身上什么都没有。

宋昭将兽皮悄悄盖在他身上,油灯昏暗,映出九鸣越发苍白的脸。

她心中没来由地一跳,伸手去触九鸣的额头,很烫!

“九鸣,”宋昭推了推他,见他毫无反应,越发心慌起来。起身下床,将他往床里面推了推,想让他睡得舒服些。

掰过他的身子,猛然发现他的嘴边有一摊血迹。

宋昭腿一软瘫坐床边,“九、九鸣……”声音都在发颤,“你醒一醒,醒一醒啊?”

“来人啊,救命啊!”宋昭趴在床边哭喊了起来,可任凭她哭到撕心裂肺,无人回应。

良久,她擦干眼泪,哑着嗓子道:“九鸣你等着我,我一定能寻到九叶灵芝草,你等我,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第34章 走或留孤终究输给了那个人

夜浓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宋昭抓起半截焦黑的木棍——那是昨夜烤兔子的残骸,顶端还留着暗红的炭火。她用力一吹,火星迸溅,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夜幕。

她攥紧这脆弱的火源,踏入翻涌的黑暗之中。

赵影见宋昭离开,急忙闪身入内,发现太子已经睁开了眼睛。

“殿下?”赵影担忧地唤了一声,“刚刚,七小姐大喊救命……属下未敢现身,还望殿下恕罪。”

幸好殿下没事。他隐在暗处,谨记太子的吩咐,没有命令不准现身,尤其是不能出现在七小姐面前。因此,他

任凭七小姐哭到崩溃,却仍旧一动不动。

九鸣神情迷茫地环顾四周,才慢慢坐起了身,“她人呢?”

“属下见她拿了火把,去了林子深处。听到她说,要去寻找九叶灵芝草为殿下解毒,让殿下撑住,一定要等她回来。”

九鸣突然闷哼一声,五指死死揪住胸口衣襟,呼吸变得急促而破碎,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被无形的利爪扼住了咽喉。

体内的半月散如附骨之疽,顺着血脉游走,四肢百骸仿佛被千万根钢针同时穿刺。冷汗顷刻浸透后背,他的视野开始模糊。

蚀骨之痛来得突然又锋利,任他武功高强也压制不住,喉头腥甜上涌,一缕黑血自嘴角蜿蜒而下。

“殿下!”赵影见状,双腿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抖。

“殿下跟属下走吧,属下拼了这条命也会将殿下送上去。”

“来不及了,”九鸣猛然咳出一口黑血,挥了挥手对赵影道:“你速去护着七小姐,切记,务必护她周全。”

赵影犹豫着没有应,他的职责是保护太子,眼下太子危在旦夕,他岂能离开。

“快去!”九鸣命令道,“若她出了事,我大约也活不了了。”

赵影这才应了声是,抹了一把眼泪,立刻出了门,朝黑夜中那点亮光而去。

九鸣缓缓躺下,不自觉伸手朝身旁摸去,触及一片冰冷,才回过神来。又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翻身看到枕边一个荷包,绣着一朵小小的粉色芙蓉花。

她说芙蓉花有个美丽的传说,一位仙子爱上了一个凡人,甘愿化作一朵芙蓉花,守护在爱人身边。她说一起拜过芙花娘娘,便能天长地久,来世还能做一对恩爱夫妻。她说……

九鸣在剧痛中扯出一抹浅笑,可惜,他在七娘拜芙花娘娘时离开了,今生不能天长地久,来世还能做一对恩爱夫妻吗?

若有来生,他希望能早点遇到七娘,希望自己不是生在帝王家,希望那时的她,眼里心里全是自己……达成自己“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祈愿。

九鸣慢慢打开荷包,里面是七娘随身携带的护心丸,数了数还剩下两颗,这一定是七娘特意为他留下的。

他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护心丸不能解毒,却能暂时护住心脉,在岩浆河底七娘曾喂他吃过一颗,能维持一段时间。

他一定能坚持住,坚持到七娘回来。

眼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刺骨之痛也有所缓解。挺过这一阵的毒发,九鸣算算时间,距离上次毒发不超过五个时辰,唐大夫说毒发频率会越来越快,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趁着现在还算清明,九鸣起身,打算找个什么物什,写封信给七娘,万一他没有等到她回来……

屋内陈设简陋,床尾那口木箱子内放着几张皮子,和两件靛蓝色破旧外袍,看模样应是妇人的样式,难道掉进此处的是个女子?

搜寻一番无果,九鸣颓然坐在床上,忽然想起了七娘说“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的话,遂又重燃信心,拿起油灯,里里外外又仔细找了一遍。

忽然在床板下方,刻着一行小字:“梁六年,陈坑杀茶园数百人扔至崖下,芜假死脱身,逃至此处……”

九鸣大惊,梁六年是他六岁那年,茶园亦是他幼时曾经住过的院名,芜?莫非就是他此次南州要寻的人——阿芜,那个前陈朝擅长巫蛊之术的后人,母亲身边亲近的侍从,亦是他幼时唤作芜姨的人。

他猛地掀起床板,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小字。

“今日未寻到出路,却发现了不少果子……”

“五年已过,不知公子是否长大,夫人所托之物,终究不能还他了……”

“今日误吃了毒果,料时日无多,若有缘人闯入此地,请将木匣亲手送到忠勇侯手上,必有重谢……”

“毒物附近,必有解药,在瀑布崖壁之上,生有灵芝草,食之毒性可解。”

“瀑布后有溶洞,不知能否出去……”

记录的小字在此处便戛然而止,是从瀑布后面的溶洞走出去了吗?

那匣子呢?为何会交给忠勇侯?不应该给自己吗?

九鸣百思不得其解,将床铺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找到小字记录的木匣子,是被阿芜带走了,还是藏在了别处?

……

宋昭举着火把,一直寻到天亮都没有找到传说中的九叶灵芝草。

她的指尖已经麻木,却仍机械地翻找着每一片草丛。医书上那些工笔描绘的叶片纹路在脑海中反复闪现——叶如翠刃,茎生九节,月华之下隐现星纹。

荆棘划破手背,衣摆被灌木枝勾住,撕裂成碎絮也浑然不觉。直到抬脚时感受到渗入鞋子的湿意,她才发觉脚底早已血肉模糊。

太阳升起,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宋昭仰头一阵眩晕,心却一片冰凉,她几乎翻遍了这片林子,依旧一无所获。

她又累又渴,全凭一口气强撑着,九鸣还在等她,她不能倒下。

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来到瀑布下,洗去一手泥,然后掬一捧水饮了个够,这才觉得缓过劲来。

哗哗的水声像是隔绝了一切,水面波光粼粼,宋昭被光线所扰,将手搭在眉骨处,极目远眺。

忽见瀑布后虹光乍现,七色流转间竟凝成数道虹光。那光芒非霞非雾,倒似玉碎发出的光泽,时隐时现。

宋昭沿着潭水边缘,绕到瀑布之下。这里水流直下,激起阵阵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水声如万马奔腾般,震耳欲聋。

宋昭的衣袍瞬间被水雾浸透,她顾不上这些,避到水帘后面,抬头朝那道虹光望去。

只见水流后面,光滑岩壁有道天然的凹痕,其内有一个类似匣子的东西,光线就是从匣子表面发出来的。

在匣子一旁,有一株翠绿碧草,叶片肥厚,叶脉在虹光下幽幽泛着星纹,周边莹润着丝丝缕缕的金色光线,是九叶灵芝草!

宋昭激动得双眼微红,不放心地又数了一遍,有九片叶子,她终于找到了!

岩壁湿滑,上面还有奔腾的水流,攀上去绝非易事。

宋昭抽出匕首咬在口中,将红菱抹额取下一圈一圈缠在手掌处,活动了一下手脚,沿着岩壁上的凹痕和光滑的石缝,一点一点往上攀爬。

爬到一半,水流直直浇到她身上,手指在光滑石缝中坚持不住,掉到了下面的水潭里。

她也不气馁,重新游到岸上,再次往上爬。有了第一次经验,第二次她顺利摸到了匣子,却因体力不支,没有拔出九叶灵芝草,抱着匣子又重重摔进了潭里。

等再次回到岸上,已经精疲力竭。

宋昭抱着匣子瘫在瀑布后面,却感到后背一阵阵暖风袭来,她用手试了试风向,沿着瀑布后面的溶洞慢慢往里走。

里面漆黑一片,她打开火折子,观察着四周,洞内岩壁光滑,脚下有小溪流淌,温暖似喷涌的温泉。

越往里走风越大,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了一块大石,挡住了去路,从石缝间往外瞧,外面阳光明媚,大树参天,隐隐有人走过。

这是通路!他们终于可以出去了,眼前的这块巨石上方,有一道狭小的缝隙,宋昭目测,应该能爬得出去。

有了出路,宋昭浑身充满了力量,只需现在拿到九叶灵芝草,她就能逃出生天,阿弟也能醒来了。

宋昭正要起身返回,忽听到有人经过。她急忙吹灭火折子,躲在阴影处,透过缝隙往外瞧,心里期盼着是京墨等人寻了过来。

却见几个打扮山匪模样的人,手中拿着刀四处敲打,嘴里骂骂咧咧道:“他娘的,找了一天一夜了,连个毛都没见到,哪有宝藏?莫不是寨主被人骗了吧!”

“就是,”有人附和道:“咱们哥几个在山上十几年,可从没有听说过有劳什子宝藏,若有,早他娘的挖出来了,还轮得到咱们!”

“肯定有,那人说宋世子亲自带人进山来寻的,岂会有假?南州谁不知道宋世子整日只知道花天酒地,如果没有宝

藏,他能闲着没事亲自进山?找个画舫饮酒作乐岂不更爽。”

几人纷纷点头,颇为认同这个说法。

“听说不但宋世子来了,巡检司的赫连大人也来了,啧啧,这下山上可热闹了。”

听到这话,巨石后的宋昭握紧了拳头,赫连信也来了!他前几日进山剿匪,怎么还有漏网之鱼?看来他为官办事,并不像他表面那般尽善尽美,如同大多数官吏一样敷衍塞责罢了。

“有什么热闹的,不想蹚这趟浑水的大有人在,我瞧见六岭村的人突然都撤走了。”

有人这时嗤笑了一声,“不走等着被抓吗?六岭村那些人,行事鬼鬼祟祟,不是犯了大事,就是前朝余孽。”

“哎,这话可不敢乱说。”

“说说怎么了,这里又没有外人,大家身上都是背着人命落草为寇的,你看人家六岭村的人,再看看我们……”

“行了,别啰唆了,赶紧找吧,眼看天又黑了,再寻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我们连饭都没得吃……”

等几人骂骂咧咧离开了,宋昭这才皱眉往回走,将六岭村暗暗记在心里,等出去了,一定要好好查查这个地方,不管是前朝余孽还是落草的山匪,突然撤走,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山匪的黑水寨,在山上盘踞了许多年,他得到宝藏的消息定是假的,难道为的是趁乱将她杀了?是怕什么东西被自己发现?会是什么人,要用这么迂回的法子来杀她?

宋昭低头看着手中的匣子,匣子巴掌大小,有股好闻的沉香味道,似沉水香木所制,这种木质又叫海沉金,水浸不朽,火焚不毁。匣子四四方方,表面镶嵌类似贝壳一样的东西,黑暗中幽幽发着光。

宋昭轻轻摇了摇,里面好似有东西滚动,仔细检查一圈,却未发现打开的地方,是个无比精巧的机扩匣子。

宋昭没有时间研究匣子,只好将其收好。

再次返回瀑布下面,宋昭沿着上几次的路线,攀爬时提前将匕首插在石缝中,脚上有了支撑点,将缠在手掌上的红菱扯下来,缠住九叶灵芝草,用手一点一点从石缝中将根茎抠了出来。

顺利拿到灵草,宋昭双腿发软,坐在瀑布后的溶洞口,一下迷茫起来。

她紧紧攥着灵草,目光朝溶洞深处望去,此时她若爬出石缝,一定能赶在五个时辰内交给楚楚,那九鸣呢?

眼泪无声流了下来,为何偏偏只有一株呢?

宋昭又朝瀑布外望去,不远处的木屋若隐若现,九鸣还躺在里面等着她……可他身上的半月散已经连续发作了两次,她又用掉了大半天光景……

若九鸣服药无望,那阿弟是不是失去了一次机会,为何只有一株呢?

宋昭抱膝痛哭起来,一颗心撕扯得生疼。

也就一瞬间,她似想通了一般,看都不看瀑布那边一眼,用帕子包起九叶灵芝草,毅然决然地朝溶洞深处走去。

……

木屋内,赵影将看到的情形一一禀报给九鸣听。

“七小姐一次次摔进水潭里,又一次次爬起来,一双手全是血迹。最后拿到了匣子和一株九叶灵芝草,还发现了瀑布后的通路。眼下七小姐拿着灵草在洞口哭泣,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九鸣起身朝门口走去,良久却不见人影,他的脸色渐渐发白。

“她不会来了,孤,终究输给了那个人……”

九鸣忍着骨痛独自来到水潭边,目光痴痴望着水帘后的岩壁,想象着她从上面掉落的画面,心忽然很疼,疼得他揪住胸口的衣领,慢慢跪倒在地。

死在这里也好,那些不堪的童年往事,那些不被期待,不配选择的人,就一起埋葬在此处吧。

意识涣散,他突然听到了那道熟悉的呼喊声。

“九鸣!”

他想,他一定是出现了错觉,竟然看到了七娘朝他奔来……

第35章 不要了那便偿了你的心愿

宋昭永远不会忘记,九鸣倒下去的那一刻,手里还紧紧攥着她的芙蓉荷包。

“九鸣……”

宋昭趔趄着跪倒在他身边,颤巍巍捧起九鸣的面颊,指尖拭过唇角溢出的猩红,却引出更多温热血线,顿时泪如雨落,胸口那剜心之痛,竟比当年穿心箭矢更甚三分。

九鸣虚弱地抬手,试图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珠,终是体力不支,又垂了下来。

宋昭慌忙握住他垂落的手,泣不成声,“不要,不要……”

“莫、莫哭……”他气若游丝地呢喃,仍旧费力地将手中的荷包,递到她面前。

宋昭慌忙接住,发现素缎上绣着的粉色芙蓉,已被血浸透成鲜红色,里面的护心丸却完好无损。

指尖触到荷包中最后一颗护心丸,宋昭突然泪眼模糊,情绪骤然崩溃。

刚刚,在她决定义无反顾独自逃出去时,她的九鸣,却为她留着最后一颗护心丸,让她如何不崩溃。

“傻子……”

“你为何不用里面的护心丸,你为何不用。”

“我万一不回来了呢?你也打算留着最后一颗给我吗?”

“不要这样,我还不起,我不值得……”

宋昭哭到不能自已,将最后一颗护心丸不顾九鸣的反抗,强行喂到他口中,凶巴巴地道:“咽下去。”

可她惊慌失措的声音出卖了她,这句威胁不起任何作用。见九鸣还要反抗,宋昭俯身吻住他的嘴。

眼泪一颗颗落在九鸣脸颊上,灼热地流淌进了九鸣的心里。他贪恋着这片刻的温情,含着温热的唇,闭上了眼睛。

“你别睡……我拿到了九叶灵芝草,九鸣……”见他闭着眼睛没了反应,宋昭不安起来,一声急一声地呼唤他。

九鸣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猩红的眼睛,怔怔望着眼前哭泣的女子,道:“七娘……再唤我一声夫君吧……”

“我不我不,等你好了,我们就成亲,到时我天天喊你夫君。”

“嗯,”九鸣轻声应了,“你答应我的金子,还没有兑现……算算有四百两呢……”

“给你,都给你。”宋昭慌忙答应着,也没有计较这个数量到底对不对。

宋昭见他有所缓和,像是护心丸起了作用,便将他扶起,把胳膊搭到自己的肩膀上,拖着他往木屋走。

……

夜幕降临,木屋上方炊烟升起。

宋昭从简陋的厨房上寻得一些瓦罐,在小溪边洗干净,充作临时的药罐,按照记忆,将医书上记载煎服的法子,处理好九叶灵芝草,放在罐中,架在简易的火炉上小火煎起来。

可惜没有别的药材,若是在楚楚手里,会连同其他稀有药草一同入药,效果会更好。如今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九鸣坐在一旁,陪着宋昭熬药。火光明灭,映在他的眼底,一股难言的情绪萦绕在他心头。

他不知道七娘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又折返回来找他。

在得知她拿着灵草独自离开时,他内心的痛苦大于对死亡的恐惧,也做好了让赵影不惜一切代价抢夺的准备。

原来在生死面前,自己也是自私的,幸亏七娘回头了……若她没回头,他会怎么做?让赵影夺了九叶灵芝草,然后将她的一切都抹杀吗?还是像唐大夫说的那般,不过一个女子,带会京都随意处置了?

眼前为了给他解毒,从峭壁上一次次摔下来,又一次次攀上去的女子,心中定是有他的吧?

“七娘,”九鸣拉住宋昭的手,看着她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心疼道:“很疼吧?你是如何寻得灵草的?”

宋昭依偎在他身旁,时不时扇着火,避重就轻道:“在瀑布那里无意间寻到的,对了,还有这个。”

说着掏出那个沉香木的机扩匣子,递给九鸣,“这个匣子甚是精巧,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却没有发现开启它的机

关在哪里,不知为何被它的主人遗落在崖壁上。”

九鸣拿起匣子反复看了几遍,联想到木屋床板上的刻字,莫非就是这个匣子?冥冥之中似有天定,这个匣子最后还是落在了他手中。这难道就是那日巫医所说的一直要寻的东西?那日,她来为他诊脉,像是特意嘱托他进崖,为的是这个匣子?巫医?芜姨?

“等回去,寻个懂机关的师傅,试试打开它。”宋昭道。

九鸣应了一声,将匣子放进了自己袖中。

药罐上方冒着丝丝热气,有股奇特的药香味从里面飘了出来。九鸣闻后恍惚了一下,像是被迷惑了心智般,又很快恢复了清明。

宋昭掀开上面的盖子,用竹筷小心地搅动着,看到叶片慢慢融化成红褐色的药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

后悔吗?她扪心自问。

当她拿起九叶灵芝草,毅然决然地走向溶洞出口时,是下定决心不顾九鸣死活的。

他们萍水相逢,阴差阳错有了肌肤之亲,迫不得已将他养在别院。宋昭对他撒下弥天大谎,九鸣就没有骗她吗?待在她身边,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谈什么真情?

可是,当她每往前一步,心就如刀割般疼,直到她疼得坚持不住,脚步先一步调转了方向。

“七娘,你有没有话想对我说。”九鸣问。

宋昭抬眸,望着他苍白的脸,不答反问:“你呢?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九鸣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宋昭只觉得他的笑意那么凄凉,反手抱住了他,眼中也流淌出淡淡的哀伤。

“九鸣,等你病好以后,我们要个孩子吧。”

宋昭将头埋在他胸口,这时,环在她腰上的手明显一颤,她敏感地察觉出九鸣的异样,抬起头追问:“你不喜欢小孩子吗?”

九鸣垂眸看她,试图从她眼神中看出这句话的真假,分辨出她想要孩子的目的,是不是只想尽快怀上有灵草血脉的孩子,好为她的心上人做药引!

“你喜不喜欢嘛?”怀中的女子似嗔似娇,双颊已悄悄染上了红霞,在昏黄的光晕中,格外动人。

九鸣俯身将她搂在怀中,在她耳后低低道:“恩爱的父母,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的孩子。”互相利用的父母,会有孩子吗?这样的孩子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让他出生,就像他一样。

说完,九鸣眼中似有泪光闪过,他手臂忽然用力,将女子紧紧箍在怀里,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样。

宋昭将这句话,反复琢磨了一遍,想着应该不是反对的话,遂安心了不少。九叶灵芝草不能按时送到流萤谷,只好准备怀上孩子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直到药罐中的灵草全部煎化成药水,宋昭才小心翼翼地倒进一个破旧的木碗里。

她吹着碗中的热气,捧到九鸣眼前,“小心烫。”

九鸣接过,却没有急着喝,看着女子殷殷期盼的眼神问她,若是没有药效,是否后悔将这么珍贵的药材给他用了,就没有想过,自己用或者给重要的人用。

女子摇摇头,说不后悔,并言之凿凿地说他就是那个重要的人。

九鸣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一口气将汤药喝完,看着女子的眼睛再次追问:“七娘,你是否骗过我?如果不是为了九叶灵芝草,不是为了药引,你是否还会如此待我?”

宋昭愣住,眼前的九鸣似忽然变了模样,以一种冷漠的,拒人千里的,上位者姿态审视着她,令她下意识想躲。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话刚出口就被九鸣打断了,“你撒谎!先前将我丢在西院不闻不问,缘何突然就改了主意,一定要与我成亲,别说什么有婚约,我要听实话。”

一声声质问,一句比一句冷,宋昭难以招架,她眼神慌张而躲闪。

“你其实并不想与我成亲,就为了怀上孩子对吗?怀上拥有九叶灵芝草血脉的孩子,对吗?若这株灵草被赫连信得了,你是不是就将主意打到他身上?若被任何一个男子得了,你是不是也不管不顾,与那个男子上床?”

九鸣的手抓得宋昭两臂生疼,攀爬岩壁的擦伤还没好,一碰就疼,可她咬着牙没有喊出声来。

宋昭看男子逐渐清明的眸子,知道他身子正逐渐好转,也知道之前的所有谎言已被他戳穿,想再骗他已非易事,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冷意。

九叶灵芝草已经被他服下,再也没有了。她绕了这么大一圈,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宋昭弯起嘴角,也未问他是何时得知的,顺着他辱没自己的话,嘲讽道:“是!不是你就是别人!贩夫走卒亦如此!”

话虽这么说,可宋昭心中似冰锥扎入,冷得发痛。

“你!”九鸣气急,一下扼住了宋昭的咽喉,猩红着眼睛问:“那个人就那般重要?值得你为他这么做?”

宋昭也不挣扎,平静地望着眼前的男子,一字一顿道:“值得,他值得我用命去换!”

“那我呢?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从未心悦过我,对吗?”九鸣几乎从齿缝中问出了这句话。

宋昭冷冷地道:“你又高尚到哪里去?索江找到你时,你为何不离开?还不是为了利用叶府,为你寻找解药,解你身上的半月散?如今将解药骗到手,准备过河拆桥了吗?”

“叶府给你栖身之所,你为我叶家留后,我以百金相酬,我们银货两讫,互相利用罢了,谈什么心悦?”

既然话说到这里,宋昭也就不掖着藏着了。若她想继续吊着九鸣,大可以撒娇说些软话,可她自小骄傲,不容许自己将脆弱都给眼前这个欺辱她的男子,就当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她一定拿上九叶灵芝草一走了之。

“好一个银货两讫,”九鸣忽然气笑了,“难道我还欠你一个子嗣?”

宋昭未言语,倔强地偏过头去。

九鸣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抬眸看向他。

眼前女子眼中冷漠到极致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

九鸣本想迫她说句实话,打算将她带去京都,可她倔强地不肯低头,连说句心悦他的话都不肯,话赶话闹到这般地步。

女子高昂着头,眼中再无缱绻深情,似已将他隔绝在心门之外,再难靠近。

他心中有股郁气,发作不得,手指用力抬起她的下颌,俯身咬住了她的唇。

“既如此,那便偿了你的心愿……”

宋昭倔强地不肯张嘴,可她哪是九鸣的对手。

他知道她身体的敏感之处,伸手不轻不重地揉捏,嘴唇慢慢舔舐着她的耳垂。

“住手!你浑蛋。”

宋昭终于哭了出来,连日来的惊吓,又一夜未睡,再加上她一次次攀爬岩壁,身体早就虚弱得不堪一击,被九鸣这般欺负,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九鸣身体好转,身上增添了不少力气。他抱起宋昭,走回木屋,将她放到那张又窄又小的木板床上。

宋昭挣扎着想坐起来,被他一把按住,伸手解开了她的衣带。

“不要……”她抓住九鸣的手,泪眼汪汪地看着他,那模样甚是可怜。

“你不说想要个有灵草血脉的孩子吗?因何又不要了?”

说着话,九鸣腰腹一挺,不管不顾地似要洞穿女子一般。

“你不是要给他做药引吗?不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