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当然没打起来。
笑话,谁敢众目睽睽之下和一个罐头废打起来,简直有损名誉。
庾穗看着有鱼叹了口气,看上去有些恨铁不成钢——尽管后者认为这种情态不对劲——但束手无策,于是决定眼不见为净。
她转身回到那生物身边,蹲下,以刀刃切开嘴巴——直接切断了下颌,那玩意儿痛得抽搐——挑出一块,摆在众人面前,说:“嘴里有两排牙齿,倒勾,咬合力很强。”
又戳戳手爪包成的球,说:“水陆两栖,爪间有蹼,但水生植物会攻击它们。我认为它们根本不需要入水,或者靠近水域,在这里出于饱腹进食是非必要行为。所以我怀疑这地方昼夜的规矩是,到某个时刻会涨水,直至完全淹没。”
接着又一刀破开肚皮,把什么东西挑出来——那胃袋异常硕大,挤压了其他器官的位置——是尚未消化的茎叶和花瓣,说:“它们和植物会互相吃,偶尔也协作,比如一致对外的时候,会分工,甚至做陷阱。”
哭,就像水鬼一样,蹲在湖畔,背对着——可能也是正对,毕竟头发散下来,谁分得清正面背面——来人,呜呜咽咽地哭,把人诱骗过去。
庾穗站起来,灵力运入刀身,带着焰火的光芒,立刀刺入了它的心脏。
那东西凄叫一声,很尖锐,连带着百米外的风铃都在颤,听得人头皮发麻。
那些物质——皮肤、肉、骨架,甚至还有模拟的血管,极其痛苦又像各自为政般蠕动颤抖过几秒,忽而完全崩散开,开始消失。
有鱼盯着那些滚动的骨头和碎肉,眉心缓缓皱起,松开了邰秋旻的头发。
庾穗说:“这点和其他罅隙生物一样,死掉,我是指这具形态被毁后,会整个散架,虽然意识肯定跑到其他东西上去了。”
“慢一点慢一点,”乐知年说,“记不下来了。”
庾穗把头发挽去耳后,随口说:“我等会再给你说一遍。”
“我有些不明白。”宋皎盯着那些慢慢骨化消散的器官,“你们说罅隙里有伪物,是指植物,或者建筑?那么住民又是什么?”
“我们统称伪物,包括但不限于住民,细分也可以,但很麻烦。”庾穗嫌它们化得慢,直接挥刀烧了,在火焰旁坐下来,解释道,“人形会更智慧一些,但其他伪物有时候更棘手。”
宋皎瞪着她,或者是瞪着她身边那团火,显然依旧不是很明白:“这里没有天敌,没有进食的必要,没有生死概念,没有资源冲突,自成一方天地,为什么非得找壳子爬出去?”
乐知年盯着那些不时咕动一下的碎肉想:它们或许想重新当人,不想当其他别的,它们无法接受困在这小小一隅,却是以古怪的永生姿态。
要么回到熟悉的人世,要么渡去传说中的桃源。
他想着支起脑袋看了一圈——
这里有好多栈桥,有些塌陷了,破破烂烂地泡进水里;有的支架很高,莫约两层楼的位置。
“我们能走这些桥吗?”他问。
“这些桥不是。”庾穗肯定道。
有鱼看了她一眼。
“环境会催化心志,这是污染表现之一。”江诵说,“在这里,你会渐渐忘记构成自我的一切东西。”
“类似鬼魂的性情大变?”宋皎说,“可是催使源是什么呢?”
“罅隙内的壳子数量也是有限的,按记载来看,它们很难自主化形,只能抢,但是这些壳子没法出去,基同摆设。”江诵说,“而且有些罅隙会不断循环灾难时刻,它们受不了的。”
宋皎还想再问什么。
乐知年摆手道:“遇见的话,杀就完事了,你管这么多干嘛,还想分情况超度啊?”
宋皎不赞同地看着他:“我以为我们这次来,是疏,而不是堵的。”
“那你设法带一只回去审问吧。”乐知年道。
这话就纯属讨打了。
庾穗闻言向江诵确认道:“你们想溯源?”
江诵点头。
“我建议不要。”庾穗开始擦刀,“把这里封锁,然后镇压进联会最底层。”
江诵说:“你知道的,罅隙没有办法完全封掉,我们切不断梦的通路,它总有机会长大的。”
而后在某个阶段,吞掉外面的新空间。
庾穗道:“我会加强梦间巡逻。”
“得了吧,”万锐咧咧,“一头梦貘能监管多少生灵的梦态?要我说,我们还是直接炸……”
正在这时,出去探路的成员回来了,告知他们水里暂时不能走,情况有些邪门,似乎连湖底淤泥都有生命,而他们缺乏术法和装备。
这片泥地的尽头有条栈道,很窄,只容一人通行。
那栈道很有古韵,但踏板有些破,有的缠着植物,仔细不要掉下去或者被拽进湖。
栈道一直延伸到湖中央才出现分岔,一面通向高脚屋,一面通向一个山洞。
高脚屋外表来看就是很普通的高脚屋,带着民族和地域特色,但是后半截和一幢写字楼连着,有雾,侦查鸟飞不过去。
至于山洞,听回音很深,有条路向下,应该是自然形成的。
乐知年收好本子,越听越没谱,提议:“要不我们……换个通路,再进来?”
“这次我们没有信物。”江诵说。
乐知年对信物没什么概念——应该是所有人对信物都没什么概念,罅隙的通行证千差万别,记载里甚至提过孩子的乳牙、胎毛、脐带……更为变态的,还有体液……
他沉吟:“穿着那些皮制小衣服睡觉行不行?”
宋皎一阵恶寒,霍然起身:“我们组去高脚屋会会那些妖魔鬼怪,我还就不信了。”
万锐跟着跳起来,一副摩拳擦掌的派头。
于是乐知年一行自动选择了山洞——江诵提议他跟去高脚屋,被那队断然拒绝。
“没事,我们队长要进来了。”耳机里,李意扬在说,声音很轻快。
分开时,庾穗递给宋皎一枚平安牌,并嘱咐道:“实在没出路了就捏碎,不要在这里死掉,很麻烦。”
两组人就此分开,相比之下,江诵这边成员少得可怜,只有五个,还包括俩绣花枕头,和一个看着挺能打的疑似绣花枕头。
越靠近洞口,温度变得越低。
进去时,有鱼有一种错觉,那些凤眼莲快要压到他们头顶了。
可他一抬头,那片花海就缀在远空,挤挤挨挨的,很是美丽。
乐知年调整过装备,边嘟囔:“其实想想,干脆炸了也挺好的。”
“你真是棵墙头草。”江诵嘲道。
一行进洞,地势缓慢向下。
庾穗打头,邰秋旻断尾,中间是江诵、乐知年和有鱼。
原本计划江队长断后,但姓邰的说他不习惯有生灵近距离站在后边,这洞道太窄了,感觉像贴着只背后灵。
再加上姓乐的被形容得思维发散,抱怨难道要他害怕的时候一把抱住庾穗吗?
遂作罢。
当事穗嫌他们事儿真多,磨磨唧唧的,已经提步走远了,天赋异禀,连战术手电都没开。
这洞道水汽很足,带着点难言的腥味,如同回南天盥洗室返潮。
越往里,四壁就越是湿滑,后来甚至出现了凝结的小水珠。
乐知年抹掉护目镜上的痕迹,玩笑说到时候会不会撤离不及,直接淹死在这儿,被一前一后同时伸手捂嘴。
一路有很多植物,苔藓、堇兰、肖鸢尾、谷鸢尾、拉培疏鸢尾、阳光百合、翠鸟雏菊……简直就是个无视时序的小型异植园,有的品种也不知道没光是怎么长出来的,花期持久。
几人吃不准状况,一直在避免触碰。
有鱼觉得他们现在就是在作死,跟影视剧里“某支装备精良的小队为某个听上去大义凛然或意义非凡的决定甘愿赴死”一个套路。
戏剧性一点,还应该死于背叛、猜忌,以及穷途末路间的自相残杀。
但有些情况无可避免,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江诵如是说。
“是的,总有人,”彼时乐知年刚拿茶水漱完口,以一口译制腔捧读某部热血番里的经典台词,“蠢货说要有未来,要有胜利,于是便有了旗帜与血肉凡胎浇铸的神明。”
当然,蠢货两个字是邰秋旻低声冷笑复读时替换的。
有鱼觉得,江诵要是生在特殊年代,肯定是首批死于信仰的无畏志士,是殉道者,是引路塔。
至于乐知年,或许会因为贪生怕死选择当个翻译官苟着,然后在某个想不开的、被鲜血烫坏脑子的瞬间,死于一场没有计划的激情反水。
“那我呢?”有声音在问。
邰秋旻啊……你应该会……有鱼想到一半,突然停下了。
“嘶……“身后有声音在抱怨,“你能不能稍微注意点后面还有人,差点撞上。”
有鱼侧首问:“你刚才说什么?”
“嗯?”邰秋旻歪头。
“他刚才冷不丁背了句古文。”乐知年在前头搭话,有些乐,“我发现你这朏朏性子真诙谐诶。
乐知年说这条道好长又好窄,一直没出声的邰秋旻回他一句——初极狭,才通人*。
结果他们复行数十步,还真豁然开朗了——
那是个石室,顶部极高,战术手电的光打不见头。
沿壁有一些花纹,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应该是流水作用形成的。
但纹样奇异,有点像是缠绕着的简易人体形态。
“像幅记事壁画。”乐知年以护目镜拍照留存。
但具体形成的是什么,看不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