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失常(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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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中央有个坐台,祭台模样,颜色有种不祥的邪恶质感。

上面立着蹲塑像,青铜制——

数不尽的仿骨头制品铺满了坐台,珠宝似的层层往上堆叠,足足有三米来高,分外壮观。

当中簇拥着长发仙人,五官清晰可辨,大袖深衣,委地的部分头发化作了蛇群,个个衔着宝石——但有鱼怀疑那是眼珠。

那些交错着的扭曲手爪从制品间探出来,拼命往上抻,没有半分沾上他的裙裾,显得如此高不可攀。

有鱼笑不出来——

那是邰秋旻。

祭台上的是邰秋旻。

不是献祭,而是被供奉着的邰秋旻。

有鱼有些混乱,但几乎是在看清画面的一瞬间就做出了反应,尽管连他本人都不清楚这反应缘何而来——

他再一次停下了,本能在错身的瞬间拽住了身后人的手腕,想也没想,把对方重新拉回身后,如临大敌地扫视过其他人。

邰秋旻顿了一下,片刻勾住他的手指,凑首在他耳边,带着点新奇轻声问:“怎么了?你害怕?”

有鱼诧异看向他。

动作太快,差点亲上,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他盯住邰秋旻,眼珠颤动,片刻艰涩确认道:“什么?”

邰秋旻又开始无辜地眨眼睛:“什么什么?从进洞你就怪怪的。”

出现了。

再一次出现了这种情况。

有鱼表情疑惑,换成心音又问了一遍:【你没有看见么?】

“嗯?”邰秋旻视线绕过一圈,居然就这般回答他,“到底怎么了?这里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鱼说不出话,目光滑向脚边花朵蕊心的光圈,觉得自己可能因为缺氧出现了幻觉。

“你要是害怕的话,”邰秋旻开了个玩笑,歪头截断他的视线,“干脆一直看着我好了。可是不好走路,你想要倒退么?”

“那边那两位,”乐知年已经拍完照了,在招呼他们,“知道你们感情好,别秀,走了。”

有鱼还抓着邰秋旻的手腕,但完全是对方在带着他走。

他浑身紧绷,路过祭台时,忍不住想要再看一眼,他总觉得那雕塑在……

但邰秋旻扭头冲他笑,笑容破天荒的有点安抚的味道。

落在战术手电的光线里,被切割出阴影,有鱼只能看见对方笑起来的这小半张脸。

很流畅的轮廓,那轮廓放在任何一项艺术展里都是完美的作品。

他又毫无缘由地想起对方在他梦里穿的那身喜服,白日华美,晚间阴郁。

他蒙着眼睛,背着那人走过纸钱洒落的长街时,不晓得天光下的魑魅有没有就此显形。

就像现在。

是……

有鱼抬抬眼皮,目光缓而慢地扫过身侧和前头那三位——庾穗同他们离得有些远,只能听见脚步声。

人的模样……

他不能问及那台子上是什么,有什么,他甚至不能提到台子,鬼知道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个台子。

有鱼一直没搞懂罅隙为什么会无序,或者逼得神魂发疯。

这里无生无死,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变相的永生,只要安稳渡桥,便能进入传说中的桃源。

渡不了桥也无所谓,人家江诵老东家——酆都都制度化了,何处不能扎根?

为什么非得杀来杀去,只是抢夺壳子?

退一万步讲,人世那破地方有什么好,有什么可值得眷恋的,陷入这里的人既然无路可走,为什么又要费劲爬出去,换个壳子重来一遍?

因为所谓的立场相对,难以安稳么?

一只变异后的硕大杨桃掉在地上,巨人说是五角星,矮人说是旋转门。

于是各执一词的双方吵起来,过程中稍微有点偏差,从口角升级成大打出手。

两败俱伤时,被某只路过的生灵推翻根本——不对!这从来就不是杨桃!

杨桃?是谁从最初设定的杨桃?

怀疑、真假和分歧……

无从界定,没有权威,谁的话都不可信,目之所及皆可作假。

每双眼看尽的或许是不同的世界,那么怎么保证,有些东西是原本就在那里,还是当你看过去时,才出现在那里?

这种影响因人而异,毫无规律可言,按邰秋旻的话来讲,或许可以叫它“狐狸精综合效应”。

这是精神层面的渗透,潜移默化。

试想一下,你眼中所珍视的正是别人眼里所扭曲害怕的,威胁彼此生命及存在,根本无法求同。

一场厮杀暗无天日,你没有保住想要照看的人,短暂崩溃后依制埋葬,可是这里没有土地,只有水域。

你造了花船,费劲放入湖中。

倒影是正常的,他们双手交叠,躺在繁花间,安详而恬静,如同熟睡。

你伸手把船推往湖心,水面映出你的双臂——灰白,枯瘦,生鳞……总之那不是人类该有的手臂。

你小心探过去,和一只在镜面姿势下同样紧惕看着你的怪物四目相对。

而你死去的家人,正从旁边淤泥里重新爬出来。

它们对你笑着,依旧以正常的模样,温声说:“别哭了,欢迎回家。”

有鱼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恶意。

空间意志——如果存在的话,很难不说这是一场饱含报复性质的玩弄。

也不准确,或许只是单纯地找乐子。

——你能确定身边人的真实模样吗?比如现在你牵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有鱼摩挲过掌下的袖扣,细小暗纹微微凸起,和自己的规格一致。

——无法确定。

——你能确定周遭世界的真伪吗,比如自己到底走在什么上面?头顶又覆盖着什么?

地面开始出现较大面积的水洼,有鱼听见水流飞溅的声音,轰轰的,如同闷雷滚地,不远处应该有条暗瀑。

——无法确定。

——你能确定同行者真正的意图吗?尽职尽责?所以愿意把命搭上?

五道脚步声,没有变更过。

——无法确定。

——你能确定自我存在和所谓想法吗?或者,你能相信你是你吗?

有鱼想起自己曾在罅隙里被杀死过,一次是兜帽客,一次未知。

可能不止,之前的梦境不可考。

——无法确定。

感官崩塌、信任崩塌、认知崩塌……这是个没有办法回头的概念……

一旦萌发,这种思维模式甚至会跟随至罅隙之外,并被无限放大。

——你能确定到底有没有在做梦吗?能分清真正的人世和你眼中的“正常”吗?

邰秋旻还在笑。

可有鱼只是稍微一错眼,那笑又消失了,仿佛那个极小的弧度只是他高度紧张下的错觉。

他一时有些迈不开腿,觉得口鼻被冰碴塞满了。

好冷,为什么会彻骨的冷。

“你不会真的在害怕吧?”邰秋旻眼珠一转,侧首轻飘飘地点了他一眼,用了点力气挣出手腕,再反手抓过他的,“那我只好勉为其难,先牵着你咯。”

有鱼被暖得一激灵——毕竟对方体温之前一直分外冻人。

当然,骨头热起来容易自燃,这的确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也不知道生生回来没有,那册子只有他能看懂。”他闲聊般地说。

不想乐知年在前头回道:“应该快了吧,诶,是瀑布。”

现在,到处都是很麻烦的事情,他就不该加入联会。

自扫门前雪挺好的,管他明天会不会世界末日。

他用余下那只手抚过心口,同时捻出了袖口内侧藏夹的刀片。

【邰秋旻。】

他唤着这个名字,指间的雪亮毫不犹豫地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