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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拂苓:“……”

就装吧,苏拂苓才不信她睡着了。

呼得一声,油灯灭了。

草棚里又恢复了如水一般的寂静无声。

可是心里燃烧而起的火,却并未熄灭,反而愈烧愈烈。

一片昏暗里,苏拂苓慢慢地将自己从厚重的被子里解救出来,眨巴着思考的大眼睛。

许易水,我找到你的弱点了。

一直以来,她和许易水都有一种无形的距离感,像是间隔了一道冰冷的墙,她在这头,许易水在那头。

听见黄静思和季翠翠与许易水的相处,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妒和恨。

许易水在她们面前是那样的直率,那样的恣肆,那样的鲜活。

她清楚的知道,那才是“笑如芝兰树,傲如朗月怀”的许易水,那才是最真实的许易水。

就像苏拂苓想的那样,许易水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

早在睡下时,她就默默躺得离苏拂苓更远。

她也想睡着,明天要准备菜种不是假的。

只是脑海里忽然翻出了苏拂苓跳河时的场景,还有她泣着泪说的话。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你也嫌弃我是个瞎子是不是?】

以及。

【成婚了好,真好……】

苏拂苓失忆了,又瞎了眼。

失忆的小瞎子将自己真的当成了罪奴,也真的当成了她的娘子。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可许易水很清醒,她清楚的知道,那样亲密无间的事情只能和娘子一起做。

就像梦里,她将苏拂苓当成了自己的娘子,所以才会肌肤相贴,灵魂缠绵。

但现在不是梦里。

苏拂苓不是她的娘子。

金銮殿与草底鞋,是天悬地隔的云泥之别,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恰巧走在了同一条街。

苏拂苓早晚会离开的。

……

稀薄的晨雾在起伏的群山之间飘荡,宛若流动的烟霞,第一缕金光从天际探出时,着实让人松了一口气。

氤氲了几天,今天终于是个清朗的好天气。

从淀粉袋子里舀出两个小半碗的粗细不均匀的粉,放在稍大些的碗里,加入刚好没过粉三枚铜钱厚的水,再加入一颗蛋,然后是盐和花椒粉。

搅合均匀后的淀粉水,流动性强但又会有挂筷子的感觉。

苏拂苓是在一阵滋啦声里醒过来的。

“今天早饭吃什么?”

坐在床上的人,头发还有些乱,声音还没出来完整,鼻子就先动了:

“是癞皮面条吗?”

“我好像闻到了,”嗅嗅,“被猪油煎过的红薯淀粉饼子的味道。”

许易水愣了愣。

看来她昨晚随口念的一句还真没错。

这人虽然眼睛不怎么好,但鼻子确实很灵。

“吵醒你了?”

平时苏拂苓没这么早起。

苏拂苓摇了摇头,伸手寻摸着,将衣服穿上了。

“需要我帮忙烧火吗?”

“不对,我可以帮忙烧火吗?”

许易水正准备说不需要,话还没出口,苏拂苓就改了要求。

“你看得见灶眼在哪儿吗?”

“看不见,”苏拂苓摇着脑袋走进,“但能感受到大概位置。”

烧火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用木柴戳也能戳出个大概位置,再丢进灶膛里应该就可以了?

许易水没说话,苏拂苓努力地为自己争取:

“许易水,我想试试。”

“作为你的妻子,家里也不能什么都靠你,我想我也可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吃白食。”

“我想感谢你给我做新衣服。”

“感谢你还是选择了我,没有让村长把我送去老赖头那儿。”

“感谢你的饭菜和汤,竹碗,芦苇席子,木床还有厚被子,还有很多很多。”

“我想过了。”

“我也是可以做事情的。”

“比如烧火。”

“只是可能需要你先把火升起来,但我可以守在灶台边上,凭着感觉往里面加柴。”

“这样你就不用又要炒菜,又要架柴了。”

“我还可以洗碗。”

“不用担心我看不见洗不干净,我有很多时间,我可以慢慢来,可以多擦洗几遍。”

以为烧火很容易吗?

青菜要大火,闷煮要小火,大火可不是加柴就能行,还得用火钳刨开灰烬,让灶里的空间更大才烧得旺,小火也不止要退柴,如果着急也得盖灰,盖灰也是有技巧的,一般都是盖灶边的柴渣子,不然会直接盖冷灰火就直接熄了,柴渣子也要适量适度,不然就会搞得满屋都是烟,还有柴靠前了要往后推,烧到末尾了才加柴续火……

这些哪个不需要眼睛?

还有洗碗多擦洗几遍,那水呢?

她是不是又要一天多挑一趟水?

拒绝她吧。

苏拂苓最好的存在方式,就是乖乖的站在那儿,不要动,不要帮忙,不添乱添麻烦就是她可以做的最好的事情。

可是看着苏拂苓那双泛着亮光的灰白眼眸和带着希冀的脸,拒绝的话哽在喉咙,许易水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知道,我可能还是会搞砸一些事情。”

苏拂苓道:

“但凡事都有一个过程。”

“慢慢来总会可以的。”

她在问她:

“许易水,你觉得呢?”

过了很久,苏拂苓才听到一个字。

“嗯。”

算了。

别人都是巴不得躲懒,偏偏她还想找事做。

竟然有人不喜欢安逸,想吃点苦头。

那就满足她吧。

灶火旺盛,大柴锅里的水沸腾开来。

许易水拿了案板直接放在锅边,炕好的癞皮直接放在案板上,拿刀一边切,一边丢进锅里。

“可以帮我加一点醋吗?”

苏拂苓仿佛已经感觉到了癞皮面条滑溜溜又劲道的味道:

“酸酸的,会更香!”

嗯?

苏拂苓忽然想起来,癞皮面条是不是她昨天晚上说想吃的来着?

第37章 有没有什么菜吃了,对眼睛不好?

“你待会儿准备干嘛呀?”

苏拂苓坐在桌边,已经将两人的筷子都拿好了,想到*是因为自己许易水才做的赖皮面条,心里更是雀跃了几分。

今天的苏拂苓好像格外得话多。

许易水将碗放在她身前,又接过苏拂苓手里的筷子:“种菜。”

“种什么菜呀?”

那可就多了,玉米可以育苗了,顺带要把丝瓜、黄瓜、冬瓜、南瓜还有茄子和四季豆之类的瓜苗一起育起来。然后趁着养苗的时间,可以把地翻出来,红薯也得先栽下地了,再有几场雨把地淋透了,发出来的红薯藤才好栽活。

具体都要种哪些菜,其实许易水也没有太想好,或者说是没想过。

无非就是每年都种的那些菜。

待会儿看看瓮子里都留了哪些菜种,再在挖地的时候同邻居乡亲们闲聊几番,你家种了什么,我家种了什么,哪个南瓜种最糯,哪个黄瓜苗长得多,互相讨要交换几株菜苗后,等过几天把秧苗再一栽,一年之计在于春的春耕,也就差不多齐活了。

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许易水只回道:“很多。”

并非她不愿意细说,而是说起来很费口舌。

许易水不知道要怎么去和苏拂苓费口舌,尤其是在昨晚苏拂苓有了那样的意图之后,太亲近了,她若是和苏拂苓细细商量一蔬一菜,就像她们真的是伴侣,是一家人,在商量要怎么过日子似得。

而许易水不知道,苏拂苓要的就是和她有商有量地过平凡日子。

但好在,苏拂苓似乎叶并没有打算对种什么菜的事情刨根问底,只是询问:“我,可以提一个小小的请求吗?”

不可以。

许易水很想说不可以,但最后也只是道:“你说。”

说来听听,最后能不能行由我再做决定。

“能多种一点空心菜吗?”

许易水没想到苏拂苓的小请求只是这个。

“我觉得它很好吃,脆脆的。”

“而且也听说很好长,有点水就可以,能长好多茬。”

“不管是煮还是炒又或者腌成咸菜都很好吃。”

苏拂苓在极力地推销自己的爱菜,似乎生怕许易水不给她种。

等了好一会儿,许易水都没有说话,苏拂苓的心里生出了一丝挫败。

“你是说藤藤菜?”苏拂苓听见了许易水的声音。

“藤藤菜?”苏拂苓疑惑地挠了挠头,“你们这边是这么叫它的么?”

“嗯。”因为长藤藤,所以就这么叫的。

如果不是苏拂苓后面补充说的那两句话,许易水都还没有明白过来,空心菜是个什么菜。

细想一下的话,其实这个名字也还是挺形象的。

“可以种。”

苏拂苓说这个菜好长也是真的,丢在水边就能自己生长起来,一茬一茬的,只挑嫩尖儿都吃不完。

“谢谢你!”苏拂苓笑得很甜。

“还吃吗?”许易水扫了两眼苏拂苓空下去的碗,“锅里还有。”

“还有?”苏拂苓眼睛都圆了,将碗往许易水那边推了推。

这是可以再加的意思。

“嗯。”许易水给苏拂苓又添了一勺面条,再将锅里剩下的都舀进了自己碗里。

“今天中午会回来得晚一些。”

玉米的育苗是一项大工程。

打了瓢水,许易水先将放在瓮子里用纸包和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玉米种子拿了出来,倒进水里,搅和几下,飘在上层的种子就是坏掉的,不能要,剩下的种子则可以先泡在水里。

还有丝瓜、南瓜、冬瓜、和苦瓜的种子,都这么过一下水。

四季豆就等再过几天,再暖和一点直接种了,至于茄子和苏拂苓要的空心菜,农家自己留种或者育苗太难了,只有等过几天去一趟镇上,看有没有商贩或者司农司那儿能买。

育苗用的肥坨坨,原材料都是泥巴,但这泥巴也是很有讲究的,最好的是用池塘边上的塘泥,细腻,够肥,本身也带了种子发芽要的水分。

上河村的井边儿有个藕塘,是专门的村里集体藕塘,很多户特地放鸭子和鹅在塘里搅和,一些扫尘和烧性大的动物粪便什么的,都倒在塘角,为的就是养泥巴好来年春天做肥坨坨用。

许易水去的时候,李家娘子也在挑泥,边上的竹林后就是她家,离得近,直接挑在了竹林下头去团肥坨坨。

“易水姑姑。”李二丫也在帮着李家娘子搓肥坨坨,大概是觉得好玩儿,脸上笑得很开心。

许易水点了点头,看向了李家娘子挖过的地方。

新鲜翻出来的塘泥,上层大概有一拳厚的黄泥,而黄泥之下的土层,已经发黑了,这正说明了泥巴很肥沃。

许易水足足挑了六箢(鸳)篼的泥到玉米地边上去

地有些远,这一来一回,太阳就已经照在了头顶。

光是这样的泥巴还不行,还得再拌上沤肥和草木灰,许易水家里的人和动物都少,粪肥还是去季家要的半桶,草木灰她家倒是有不少,都和在泥巴里,增肥杀虫。又从草树上扯了几捆稻草,其中一捆剁成细碎的草节搅和在里面,这样一定程度上能保暖,让种子更好的发芽。

准备好的泥巴味道有些重,许易水蹲在边上,将其抓成一个又一个半拳大小的圆球,中间再戳上孔。

泡好的种子就丢进这个孔里,玉米丢二颗,苦瓜丢两颗,这些都是种子圆溜,出芽率高一点的,像南瓜,冬瓜和黄瓜这些就得一个里面丢三颗,种不好的话丢四颗也是有的,出芽率最低的是丝瓜,许易水一般一个肥坨坨里面会放上五颗瓜种。

弄好之后再用草木灰混了干土撒在顶上,剩下的稻草,若是勤快一点,可以编成板扎些的草席铺在肥坨坨上保暖,懒一些的,也可以直接把稻草盖在上面就是。

毫无疑问,许易水选择了第一种,甚至为了照顾到边角和更保暖一些,还去割了两捆茅草放在稻草盖的顶上和边上。

又铲了两铁锹土压草,免得被风吹跑。

一切做完,许易水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了。

远山上,近道边,老树抽了嫩绿新芽的枝条在太阳的鞭打下似乎壮了好几分。

估摸着快到申时了,得快点回家做午饭了。

许易水将箢篼磕了两下,沾上的泥土,大头的顿时掉了大半,挑了去边上的水田,洗箢篼的同时,也把自己的手脚洗一洗,稍微清理干净。

弄了这个肥坨坨,今天回去就得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天气好,将就得把衣服也给洗了。

午饭倒是简单,有昨天从季翠翠那儿拿的肉菜,还剩肘子和一半的酥肉,把这些都蒸了热熟,再摘个青菜煮点汤,一顿午饭就能解决了。

玉米地冬天的时候就已经翻出来,晾了都好一阵了,但是其他的菜地还没有翻,草都长了一茬儿青皮了。

家里的面粉也没了,得找个时间带着麦子去借磨子磨面粉。

如果之后几天的天气都能像今天这么暖,那稻田也得控水了,然后把它平出来,暖和一些就该下苗栽秧了。

知道这段时间忙着春耕,村长都没有安排和催开荒的事情。

那一片田土远,又刚烧过不久,本来也是不急着种这一季,养上半年会更好。

但许易水急啊。

她指着那份田地多种些粮食和菜,为后面修房子做准备呢。

修房子的匠人来了,主人家是要包餐的,她也不能样样都去镇上买回来,那哪儿够的。

一路走一路想,大到修房子,小到洗衣服,一桩又一桩,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在许易水心里绕过,不由也产生了一些焦躁。

脚下的步伐变得快而沉重。

远远的,一缕青烟从祠堂边上飘出。

那应该是炊烟。

这个时间祝玛还刚做饭?

不对!

正疑惑呢,许易水猛地反应过来,冒烟的应该是她家的草棚!

着火了?

糟了!苏拂苓!!!

耳畔是呼呼风声,许易水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样快过。

只是,越是跑得近,就越能看清,那个烟的确并非从祠堂里飘出来的,而是从自家草棚的位置飘出来的。

那点儿侥幸全没了,许易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一层烟缭绕在草棚顶上,伴随着咳嗽声一起弥漫开来。

“嘭——!”

三两步跑上前,许易水一脚踹开了岌岌可危的草棚门!

“咳咳——”

苏拂苓被烟呛得有些咳嗽,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浑身一抖,立马警觉地转过身,厉声质问:

“谁?!”

“你……”看到屋里的景象,许易水着急的话被卡在了嘴边。

女子的衣衫有些松垮,头发也乱糟糟的,看上去像刚打过仗,白嫩的脸上带着好几抹黑色的煤灰,可屋子里并没有着火。

唯一的火光来自灶膛,里面架着木柴还在熊熊燃烧,大铁锅上盖着木锅盖,袅袅的水汽从里面蒸腾而出,周围还带着一点烟气,但更多的,已经从烟囱排了出去。

后知后觉,许易水闻到了满屋的饭菜香气。

只一个你字,苏拂苓便听出了是许易水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

“你回来啦~!”

“我蒸了饭再锅里,已经有一会儿了,你看看熟没熟,熟了的话就可以开饭了!”

“菜我是热的昨天季翠翠那儿拿过来的菜,我闻着像是肘子和酥肉。”

“我还想到了另一个做饭的主意!”

苏拂苓的表情很灵动,虽然从外表来看,蒸饭菜这件事情于她而言,绝对没有她所说的这样轻松。

“什么主意?”许易水看着苏拂苓,声音有些轻。

苏拂苓笑得得意:“我把米洗好之后直接放在了碗里,然后在碗里加上水,直接放在了蒸格上,这样也可以蒸出来米饭!”

“而且我们可以一人一碗,都不用多洗一个锅,也不用煮米沥米汤那些了。”

“我聪明吧?”

许易水没有声音,苏拂苓等待回应的笑在脸上僵了僵。

“你,你看还有什么其他要弄的菜,或者不好的地方吗?”

草棚里很安静,只有灶膛和锅里水开,翻滚着在蒸煮饭菜的声音。

苏拂苓的脸上爬上了忐忑,神色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你,你怎么不说话?”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终于,许易水开了口:“你做的很对。”

“很棒。”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许易水的声音好像有点哑。

“噗——”但苏拂苓很开心,开心到克制不住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许易水在问她。

“这是你第一次夸我。”苏拂苓神色认真,眉眼带笑,“我很开心。”

许易水垂下眼,脸上的表情似乎被苏拂苓的开心感染,又好像,藏着什么更深的难过。

三年。

从她住进草棚起,已经三年了,这是第一次,她不用自己做饭,草棚里也燃起了灶火,有了饭菜香。

这种香气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体的饥肠辘辘了。

还因为她灵魂的难耐渴求。

这香气好像是在告诉她,你不是孤单一人,你有家人。

有人可以和你分享生活的压力与苦难。

嗅嗅。

嗅嗅嗅。

苏拂苓眉头微微皱起,转着脑袋,耸着鼻子,寻找异味的来源。

经过谨慎的排查和理智的分析,她终于确定了,这股臭味儿是来自于许易水。

“那个……”

苏拂苓的面色有点纠结:“就是……”

许易水:“说。”

扭捏半天,也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许易水在心里腹议。

“你掉进排水沟里了吗?”苏拂苓斟酌了一下,在粪池和茅房里选择了一个不那么伤人的词。

许易水:“……”

分享个鬼的压力。

呼呼呼地洗了澡,顺手将衣服泡上,许易水恶狠狠地在上面踩了两脚,这才没事人一样的走到了灶台边。

饭菜从锅里端出来,两人终于能吃上今天的午饭了。

许易水夹了大半的肘子放在竹碗里,再加上三大块儿酥肉,又舀了一碗蔬菜汤,放在苏拂苓的位置边:

“吃吧。”

“嘶……”

刚坐下,旁边就传来了一声细微的痛呼。

纤白的手握着木筷子,那根被木筷子压住的食指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血痕,颜色有些深,暗红色的,已经有些结痂了。

应当是刚才弄柴禾的时候,被木块儿倒刺什么的划伤的。

并不严重,只是在这样的手上显得有些格外的突出和碍眼了。

许易水没吭声。

摸着手按了按,苏拂苓知道伤口并不严重,有点害怕许易水小题大做,觉得她找麻烦,之后不让她再做事了,苏拂苓赶忙笑了笑,转移话题:

“你待会儿做什么去呀?”

“……”许易水正想说准备去磨面粉,视线扫过地上,忽而看见板凳边的一根深青色的长线。

“找祝玛。”

是那根捆在烧蛋上的青线,祝玛说要在苏拂苓的手上绑七天,这是……自己断掉的?

许易水将那根青线捡了起来。

“找祝玛干嘛?”

苏拂苓皱眉,神情有些紧张:“你生病了吗?”

“受伤了吗?”

“没有,”许易水摇头,只是苏拂苓根本看不见,“我去问问她,春天种什么菜比较好。”

“我都是看大家给我送什么种子,我这人种植物不行,种什么死什么,仙人掌都一样死。”

祝玛正在晒草药呢,听见许易水来问她春耕种什么菜,顿了顿回道。

“我的意思是,”许易水垂头看着祠堂铺了青石板的地面,“眼睛不好的人,不能吃什么菜。”

“有没有什么菜吃了,对眼睛不好?”

“哦~”祝玛明白了,“原来你是为了苏七来问的呀。”

看吧看吧,就说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就是相处出来的,这才几天,许易水就开窍了,知道疼人和关心人了,连春耕的菜都来问她,就怕对苏七的眼睛不好呢!

心里笑着,祝玛的脸上带上了揶揄,也爽快地回答了许易水:“没事儿,你就放心种吧!”

“基本上没什么菜对眼睛不好,什么肉啊,蛋啊,奶啊的,只要是吃了对身体好的,基本上都对眼睛好。”

“只是不要吃一些比较容易上火的东西,比如辣椒啊什么的。”

许易水:“辣椒?”

忘了,这个时代现在还没有辣椒,祝玛赶紧转移话题:“对,就多吃一点绿豆啊,苦瓜啊,黑木耳什么的菜,亲热去火的,还能明目,对眼睛好。”

许易水垂着眼,慢慢吐出了一口气,似乎在细细地思索什么事情。

“对了。”

许易水从衣兜里掏出青线递给祝玛。

“这是上次烧蛋的青线。”

“你说要戴七天,但是现在只有四天就断了,有什么影响吗?”

“呃……”祝玛接过青线,“说有的话,也有,说没有的话,也没有。”

“信则有,不信则无。”

别信,别信,别信。

许易水:“有是什么?”

祝玛:“……”

“上次烧蛋烧炸了,”许易水看向祝玛,“你说她不对劲,是什么意思?”

怎么还遇上个非要解释的呢。

祝玛无助地扒拉了两下脑瓜。

“就是……如果按照巫书上所说的话。”

“人有五魂魄,属于金木水火土五行,若是缺少其中任何一魂,就会导致人生病,若是五魂魄都没了,那人就会死掉。”

“而我们烧蛋呢,就是为了唤回人离体的魂魄。”

“烧蛋炸了,也就是唤魂的这个过程失败了。”

“一般造成失败的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这个人的魂魄离体太过严重,烧蛋唤不回来。”

“另一个,这个人的魂魄没有离体,烧蛋唤不到魂魄。”

许易水听不懂:“什么意思?”

“烧蛋一次只问一个病症。”

“苏七的烧退了,如果是烧蛋唤魂回来的话,那烧蛋就不会炸。”

“可烧蛋炸了,说明问的不是发烧的病。”

“而在问的那个病上,苏七,五魂俱全。”

祝玛翻晒着草药:

“意思是,从玄学的角度来讲。”

“她没有病。”

第38章 死死盯着眼前的人,许易水轻声唤道。

“准确的说是,没有烧蛋所问的那个病。”

祝玛的话在许易水的脑海里反复回荡。

烧蛋问的是哪个病?

苏拂苓身上当时都有哪些病?

发烧、失忆、眼瞎。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其他的吗?

许易水只知道这些。

发烧肯定是真的,而且发烧后面也治好了。

所以说烧蛋问上的那个病,并不是发烧。

那么就只剩下失忆和眼睛了。

难道……失忆是假的么?!

不,不会的。

如果说苏拂苓并没有失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皇女,为什么还会出现在上河村?

她从来没有限制过苏拂苓的行动。

她对苏拂苓也并不好。

苏拂苓知道自己是皇女的话,当时在镇上的时候,不应该跳河,而应该直接找到衙役,然后想办法回到京都去不是么?

梦境里的苏拂苓恢复记忆之后,得知自己的身份之后,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离开了上河村,并且她厌恶极了这里,后来为了遮掩,甚至派兵过来屠村。

许易水并不认为,拥有记忆的苏拂苓还会像现在这样,如此安分的待在上河村,甚至还努力地摸索着给她烧火做饭,洗碗洗衣。

如果不是失忆的话,难道是……眼睛么?

苏拂苓没瞎?

“家主……”

“家主?”

“嗯?”许易水的思绪被苏拂苓加大的声音打断,回过神看向她,“怎么了?”

“你在祝玛那里问到了吗?”

苏拂苓正在努力地拧许易水的衣服。

因为做肥坨坨的原因,那衣服有点臭,许易水本来是不同意的,但苏拂苓争取的理由实在难以回拒。

她说,就是因为这个衣服有味道,所以她才能更好的判断出来,自己有没有洗干净。

没有味道的衣服她还不好洗。

许易水:“……”

“祝玛家准备种什么菜啊?”

一边洗衣服,一边能和人聊聊天,对于苏拂苓来说,是一件很温馨很安宁的事情。

祝玛不种菜。

祝玛准备吃白食。

祝玛只有一个人一只狗,也不打算修房子,不打算屯粮什么的。

所以祝玛可以不用育苗,不用想着种稻米和小麦这些主粮,只需要问问周围的邻居,有没有什么剩余的多的菜苗,要来之后在祠堂后门边的那一小块儿菜地里种上,够她一个人吃饱就可以了。

更何况,村里的人有时候付不起诊疗费和烧蛋费,就会拿自家的米粮菜油什么的给祝玛,当做药费。

祝玛是上河村唯一的巫医。

祝玛并不缺吃食。

“就,”许易水心不在焉,“跟我们差不多。”

“随便种了一些。”

“哦。”苏拂苓点了点头。

带着洗衣服的水的手在空气里伸了伸,风吹在身上,有些凉意,这个温度……

“快到傍晚了,”苏拂苓道,“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许易水抬起头,的确已经日渐西斜,但阳光仍在,天色还没有暗。

她怎么会知道快到傍晚了?

许易水的视线,落在了苏拂苓灰白的眼睛上。

“……你在做什么。”

身边的人似乎站了起来,苏拂苓听见许易水起身离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又坐了回来。

“缝衣服。”许易水道。

农家的衣服不需要额外的绣花做款式,剩下的这点儿时间做其他的事情也不太够,趁着现在天还没彻底黑下去,把给苏拂苓做的衣服缝一缝正好。

那岂不是她在这边给许易水洗衣服,许易水就坐在她旁边,给她缝衣服?

苏拂苓在脑海里想象着那个画面,脸上的笑真真的又灿烂了几分,心里生出甜丝丝的蜜意。

日子就这么从指尖和针线里流逝,太阳真的西斜,消落,月亮缓缓爬上树梢,山里的雾气和露气,都轻缓地铺陈开来。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伴着邻家隐约的鸡鸣与犬吠,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大概是昨天做了好些事情,苏拂苓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第二天早上,是听见了许易水叫自己的声音才醒的。

“吃早饭了。”

这好像还是这么些天来,许易水第一次叫她,以往许易水都是把早饭留在锅里便做事去了,她醒了自己吃。

“今天早上吃什么?”

苏拂苓听见了勺子在铁锅里刮的声音,一边坐起身一边问道。

空气里带着甜丝丝的味道。

“是红薯粥吗?”

许易水低头看了眼自己端着的碗,碗里是白净的米粥,间或夹杂着橙红色与白色的红薯块儿。

“嗯。”

许易水将碗端到桌上,又拿了筷子。

“过来吃吧。”

“好。”

苏拂苓不疑有他,加快了穿衣服的速度。

这几天她已经摸索到了穿衣服的规律了,晚上睡觉前,她特地注意了自己脱下的衣服的摆放方式和位置,这样穿的时候很快就找到了衣袖。

只是这样熟练的动作,落在别人的眼里,却变了味道。

这是许易水第一次观察苏拂苓穿衣服的样子,完全不同于之前在她近距离的注视下,那副小心摸索的样子。现在的苏拂苓穿衣服的动作非常熟练,就像一个视力正常的人。

窄小的草棚里,一截腿粗的竹筒,横亘在苏拂苓前往饭桌的必经之路上。

这截竹筒,还是先前砍来给苏拂苓做竹碗的那根竹子剩下的。

一步。

两步。

穿好鞋子的苏拂苓朝着饭桌走来,也朝着竹筒踩了过去,脚步看上去没有丝毫的停顿。

神情也一如往常,灰白的眼里全是茫然感,只是大概早起心情尚可,那张带着些微睡意的小脸上,还泛着笑。

她看得见?

她看不见?

许易水的心,伴随着苏拂苓的脚步,摇摆不定,身体已经默默往竹筒便靠了好几步。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在紧张什么。

“啪——!”

“啊——!”

穿着麻底布鞋的脚踩上了竹筒,发出了尘埃落地的声音。

失去重心,苏拂苓整个人猛地往边上一栽,带着笑意的脸上顿时露出惊慌之色!

“嘭——”

“咚!”

“嗯。”

预想中的疼痛无措并没有席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些温暖和紧绷的怀抱。

思绪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许易水的整个人已经扑了过去,稳稳的将摔倒的苏拂苓接在怀里,自己也成了肉垫,被撞得发出闷哼声。

“你,你没事吧!”

苏拂苓的声音顿时惊慌起来,伸着手去摸许易水:“我好像踩到了个什么东西,所以才被绊倒的。”

“是不是摔疼了?”

她当然能够感觉到,自己不小心摔了,许易水接下了她,还给她当了肉垫。

想到刚才耳边的那声很轻但又很重的闷声,苏拂苓生怕自己把许易水给撞出了个好歹来。

许易水摇了摇头。

但是苏拂苓还在不停地询问她:“你摔到哪儿了?”

“是不是很疼?”

“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我,我刚刚,我应该再走慢一点小心一点的,我以为在屋里,路我都是熟悉的……”

她是真的看不见。

看着内疚到快要哭出来了的苏拂苓,许易水轻轻吐出一口气。

“是柴火不小心滚到这边来了。”

许易水解释道。

“我没事。”

许易水站起身,伸手扶住还半跪在地上的苏拂苓:

“起来吧,能起来吗?”

“有没有摔到哪儿?”

苏拂苓摇头,撑着许易水的手站起身。

“嘶——”

左腿的脚踝处传来细密的疼痛,苏拂苓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左脚的不对劲。

“怎么了?!”

许易水赶忙低头看了过去。

“脚,脚好像扭了。”

苏拂苓一只手扶在许易水身上,另一只手拽着自己身侧的衣衫,明明她才是受伤的那个人,可神情反而更小心翼翼。

罕见的,许易水心下一酸,竟然产生了一丝愧疚。

“你先坐下吧。”

许易水将自己从刚才的情绪抽离出来,扶着苏拂苓坐下。

“你没伤到哪儿吧?”苏拂苓一边听话地坐下,一边还在担心许易水的安危。

“我没事。”

就是好像更愧疚了。

好半晌,许易水将粥碗推到苏拂苓的手边:

“先吃早饭吧。”

今天的早饭比较简单,就是红薯米粥配咸菜。

苏拂苓听到砰得一声,怒气冲冲的,应该是许易水将刚才绊倒她的柴块儿都回了柴火堆。

只是柴禾块儿怎么会滚到这边来了?

苏拂苓的心里产生了一丝疑惑,不过很快又释然了。

谁知道呢!

上午,许易水带上了铁锹,准备把菜地翻出来。

圆铁锹比起锄头而言,用来翻地的话,要好用得多。

锄头需要通过高举,下挖,才能让锄刃破开土层,将其捣散。动作幅度比较大,还需要弯着腰。

而圆铁锹的话,就只需要下锹,抬脚将锹刃踩进泥里,就能再将土翻过来,不用那么大动作,也没有那么伤腰。

而且铁锹翻出来的土,还会更深一些。

身体在翻地,许易水的脑子里却在不由自主地回想,自从苏拂苓来到上河村,来到自己家的一点一滴,一举一动。

她似乎真的是瞎子。

也似乎根本没有以前的记忆。

算了。

或许是因为祝玛的烧蛋根本就不灵呢。

鬼神之说而已,自己不应该对这如此上心的。

许易水摇了摇头。

或许是梦里梦见的屠村那一幕,给她造成的冲击和心理压力太大了,导致她现在的心思太过冗重了。

翻菜地的工期许易水给自己计划了两天,想到苏拂苓崴了脚自己在家,上午,许易水收工比平时早了几分。

今天中午的午饭还没有着落,翻掉的菜地里,还有一些老得不成样子的青菜苔,许易水几经挑拣,才收拾出来了一盘。

找两个干香菇泡了水,和青菜苔一起炒了便是。

只是……

许易水看着坐在床边的苏拂苓,从柜子里拿出了最后一个鸡蛋。

家里本来有一公一母两只鸡,只是开春的时候,母鸡病了,许易水就将它杀了。

攒下来的蛋,吃到现在,就剩这么一个了。

鸡蛋敲进碗里,加上盐和花椒粉,蒸鸡蛋最关键的有两步,其一是所混合的水,需得是温水,米汤最佳。

许易水将沥米饭的米汤舀了些兑入鸡蛋里,将蛋与米汤搅和匀,又从坛子里,舀了一小点猪油放进碗里。

猪油便是蒸鸡蛋的第二步。

温热的米汤让蒸蛋细腻嫩滑,而猪油则让蒸蛋分外荤香,不带丁点儿蛋腥气。

“猪油蒸蛋!”

苏拂苓只吃了一口,眼睛就亮了起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你怎么会给我做这个。”

苏拂苓的声音很雀跃,一边说,一边用勺子舀蒸蛋放进嘴里:

“还是说,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苏拂苓吃得香,许易水脸上原本的笑,却一点点僵住。

她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个鸡蛋拿来做猪油蒸蛋了。

因为今天她试探苏拂苓,害她受了伤,所以她有些愧疚。

梦境里,许易水也是会给苏拂苓做猪油蒸蛋的。

但大部分是用于——道歉。

失忆的苏拂苓,怎么会知道?

就算是没失忆的苏拂苓,也不应该把猪油蒸蛋和对不起她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才对!

“苏拂苓。”

死死盯着眼前的人,许易水轻声唤道。

第39章 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呢?

“真好吃。”

许易水做蒸蛋,是用米汤冲散的鸡蛋,在嫩的同时,还带着淡淡的米香味儿,猪油的加入让整个蒸蛋都有了油香气,一口下去,从舌尖滑到胃里,都是舒舒服服的熨帖。

苏拂苓吃得半眯起眼,脸上全是满足。

“啊?”

听见许易水似乎说了个什么,苏拂苓这才转过头看向她:“你刚刚说什么?”

问完又看向门口:“是有人来了吗?”

许易水没有放过苏拂苓的任何一个动作,任何一个神情。

可苏拂苓很自然。

完全没有忽然被人喊了名字的下意识反应。

“没有人来。”

许易水看着苏拂苓灰白的眼睛:“你为什么觉得,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啊……”苏拂苓像是被扎了一下。

许易水微微眯眼,如果苏拂苓能看见,就发现许易水此时的神情带着浓重的警惕与审视。

“我,”苏拂苓缩了缩,“抱歉。”

“我不应该这样说的。”

“家主怎么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呢。”

“家主做什么事情…都是应该的……”

许易水:“……”

话说的乖巧,声音里的委屈藏都藏不住。

而且,她是这个意思吗?

“我,”苏拂苓声音哽咽,“我只是觉得,蒸蛋太好吃了。”

“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蒸蛋……”

“你,你以前也从来没给我做过,就,就像是补偿……”声音越说越小,苏拂苓垂着脑袋,扒拉着蒸蛋。

许易水:“……”

“你怎么不说是断头饭呢?”

唰得,许易水的话音刚落,苏拂苓的眼眶瞬间便红了,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嘴里的蒸蛋还未咽完,赶忙就将蒸蛋的碗推远:

“你要赶我走吗?”

“你又不要我了吗?”

“我不吃蒸蛋了!”

“……”许易水绝望的闭了闭眼,在苏拂苓的大哭声出来前,将蒸蛋的碗端回,塞进苏拂苓的手里:“没有这个意思。”

“可——”

苏拂苓委屈的声音刚出,就被许易水捏着手,就着手里的勺子,舀了一勺蒸蛋塞进嘴里:“唔——”

“放心吃吧,没事。”许易水道,“我刚刚开玩笑的。”

“哦……”苏拂苓的情绪总算平静了下来。

还不忘喃喃:“可是那不好笑……”

“吃饭吧。”

许易水将边上另一碗饭菜也往苏拂苓的身边推了推。

“你也吃。”

苏拂苓说着,还不忘盛了一勺蒸蛋,往许易水的方向递,只是她看不见,递的略微有点歪了。

“不用,”许易水伸手拦住她,“我有。”

“你吃吧。”

听到她说她也有,苏拂苓这才终于放心:“哦。”

尽管眼前这个人似乎十分自然,但许易水的直觉还是告诉她,有问题,非常有问题。

一个人生活久了,许易水修房子的钱都是靠着打猎和山货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靠山吃山是需要运气和直觉的。

她的直觉很准。

她也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呢?

许易水看着正大快朵颐的苏拂苓,暂时没有想出答案。

“嘶——”

“怎么了?”

苏拂苓小声的痛呼打断了许易水的思绪。

听到她的询问,苏拂苓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许易水视线往下,看见了对方不自在的晃动着的左腿。

看来是早上崴的脚,还有些疼。

三两口吃了午饭,下午的时间依然是翻地。

上午的时间短,她只锹了四分之一的样子,下午的时间倒是相对要长一些。

风吹过林间,发出沙沙的响动,大抵是被太阳晒过,所以风里全是暖意和勃勃生机。

“许易水?”

门口传来响动,苏拂苓站起身询问。

“嗯。”

听到了熟悉的肯定答复。

“这么早么?”苏拂苓感觉自己摩挲着洗完碗筷,又收拾了一下家里,还没过多久,好像许易水就回来了,“地都翻完了吗?”

“没有,”放下铁锹的许易水稍微歇了歇,又走向了箱笼,打开了箱子的盖子,“准备去磨面粉。”

家里的面粉空了,所以她特地留了点时间。

离得近些的可以磨面粉的人户,一个是季翠翠,一个是张家。

季翠翠家其实是最方便的,因为关系最熟悉,只是磨面粉的石墨很大,如果人拉的话,实在太费力了,最好是用牛,季翠翠家也是有牛的,但这段时间家家都在忙着春耕,牛不太得闲。

“磨面粉?”苏拂苓好奇,“去哪儿磨呀?”

“张家。”

想了想,许易水决定去张家,张家有驴子,而且也正好和张婶她们商量一下去镇上买菜苗的事情。

张家的院子在上河村,是修得比较气派的。

因为是三个姊妹的缘故,四排三间的正屋,每个孩子都有单独的房间,再加上老人的一间,边上还有耳房。

外头用结实的土墙围出了大院子,特地请木匠做的双开木门,还是朱红色的,很是扎眼。

进了门院子的左边就是驴棚和石墨子。

许易水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了。

女人身形壮硕,只比许易水矮上半个头,穿着一身深蓝底的衣衫,脑袋上戴了个褐色的方巾布帽子,手里正拿着棕榈皮做成的小笤帚,在扫面粉。

上河村只有老赖头因为头发的原因,常年戴帽子。

“贾婶。”

许易水喊了一声。

张朝芳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手里拿着小长鞭,在使唤驴子转磨。

“张婶。”

“哎,”张朝芳转过头,这才发现院子里多了个人,“易水!”

“易水来了?磨面?”贾真的目光落在许易水身上,见她背着背篓,就明白了来意。

“对。”许易水点头。

听见声音,张大娘子从屋里走出来:“还背着干啥。”

赶忙迎上来帮许易水接背篓:“放下啊,背着不累啊”

“稍微等一小会儿哈,老贾这儿马上收尾了。”

许易水配合地将背篓放下:“好。”

“哎,还挺沉。”张大娘子落手了背篓,感觉到了麦子的重量,“上回让你多磨些,你还不。”

“这回怎么又想起来磨面粉了?”

“我记得你好像不怎么爱吃面。”

张大娘子家有磨子,常有村里人来借用,从前许易水的娘亲和她关系尚亲,来往也是频繁的,她娘亲常说许易水不爱吃面条。

【面条那么好的东西,怎么会有人不爱吃呢,这孩子真是皮的没办法。】

张大娘子想起了许娘子的原话,故人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看许易水时,不由更多了几分怜悯。

许易水笑:“我一个人磨多了,放在那儿也是长虫。”

面粉保存得不好的话,是很爱长虫的。

“怎么,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听了她的解释,张大娘子笑得揶揄。

这话许易水不好接,便没再说话。

她的默认被院子里几人悉知了,也都笑了起来。

“来,喝点儿水。”

张家婆主也走了出来,因为年迈,所以身形有些佝偻,手里还端着一碗茶水,将板凳往边上一摆:“坐。”

“谢谢张婆婆。”长者赐不可辞,许易水赶忙伸手接了。

张家婆婆拍了拍她的手,眼睛笑得眯成了两道弯缝:“看着看着,都长这么大了。”

“好,好啊。”

“娶媳妇了也好。”

“立婉泉下有知,也会开心哒。”

“好…好!”

张家婆主说的是她的奶奶,许立婉。

“婆婆您也坐。”许易水将张家婆主往板凳上扶。

“我这差不多了。”贾真将最后一点面粉从石墨的槽里扫下来过筛,一边冲许易水喊道。

许易水应声:“好!”

吃面少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磨面着实麻烦。

晒干的小麦从石墨的孔倒下去,转着磨子研磨,然后把磨出来的碎粒扫到细箩里过筛,筛出来的才是面粉,而没过筛的粗粒,还得再进一遍石墨,如此反复。

这是一个很累人的过程,张家有驴子,还是算很好的了。

贾真还在和张家婆主推拉给不给钱的问题,忽而听见许易水和张朝芳沟通过两天去镇上。

“易水要上镇里去?”贾真还是塞了两个铜板给张家婆主,“去干啥?”

“买点儿菜苗。”许易水道。

“最近去镇上的,全是买菜苗的。”张大娘子在帮着许易水往磨子里加麦子,“你想买什么菜?”

“茄子吧,”许易水道,“再买点儿藤藤菜。”

“茄子可以,”贾真点头,一边往装面粉的布袋子上栓绳子,“软和,好吃。”

“你要是看着了,帮我也带两株呗,回来我给你钱。”

她好像不是在开玩笑,许易水看了几眼贾真,点头:“好的贾婶。”

“我那儿还有点儿八月刀豆的种子,过几天你来拿点儿,那个吃得久。”

八月刀豆,一种能从夏末吃到冬天的刀豆,一两株就可以长非常非常多。

“好,”许易水点头,“谢谢婶儿。”

“那你去了,苏七咋办?”张大娘子想起什么,忽然问道。

“她是也一起去,还是留在家里?”

“她留在家里。”许易水这次没打算带上苏拂苓一起去镇上。

张大娘子表示理解,又担心:“那她午饭那些怎么办?一个人可以吗?”

“我到时候提前给她煮好放在锅里,”许易水道,“可能得辛苦张婶和婶娘了,我们脚程稍微快些。”

“行。”张大娘子点头,“只是再快也得是下午才回得来了,你可得和苏七说好。”

许易水点头称是。

没有人注意到,门口离开的贾真,停下了脚步。

第40章 她们走后,林间慢慢悠悠走出来一个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许易水心里有些不安。

“你回来了?”

大概是脚有些疼,苏拂苓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板凳上,而是坐在床边的。

“今天晚上吃什么?”

“面条吗?”

许易水放下背篓,将装着面粉的布袋子拎出来,放进装米粮的柜子里:

“你很喜欢吃面条?”

先前才吃了癞皮面条。

苏拂苓的疑问带着雀跃的神情,不像是在问要不要吃面条,而像是在说,可不可以吃面条。

“嗯。”苏拂苓点了点头。

有脚步声靠近,显然是许易水的,苏拂苓没穿鞋子,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脚。

“怎,怎么了?”

“没怎么。”

嘴上这么说着,但身侧的床却微微下陷,显然是许易水坐到了她的身边,苏拂苓能够感觉得到,她们挨得很近。

放在大腿上的手一下子就紧张地揪了起来,先前烧火时,食指上不小心划的浅疤痕都蹭掉了几分。

“腿还疼吗?”

伴随着许易水的话,好像有什么塞子被扒开的声音,还有水晃浪了一下的咚声,空气里隐隐弥漫起一股酒香味儿,夹杂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中药的苦涩。

“你——”

苏拂苓的话刚冒出一个音头,就被腿上传来的触感打断。

将从张家要来的药酒放在边上,许易水半弯下腰,握住苏拂苓的左腿,而后捞了起来。

女子身量小,骨架也小,就连腿,都显得很娇气。

空气里冷梅香浮动。

“放轻松。”

指尖在苏拂苓的小腿上轻轻拍了一下,示意她不要绷得这么紧,许易水这才将苏拂苓的裤腿稍微往上卷了卷。

瓷白的脚踝上,真真切切的肿起了一个小半核桃大的包,边上泛着一圈红,看上去十分扎眼。

“嘶——”

羞涩的情绪正翻涌着,苏拂苓半边身体都僵了,还没缓过来,脚踝上便感觉到一股凉意,紧接着便是温热的手掌盖了上去。

一个用力就按在了肿包上!!!

“疼!”是真的疼,苏拂苓声音都在发颤。

药酒的味道在草棚里蔓延开来。

“忍着点儿。”

许易水的手一顿,宽慰了一句,下手更重了。

做农活的手总是带着层薄茧,揉动时有一种粗粝感。

苏拂苓闭着眼,身体在打颤,紧紧地抿着唇,让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神情,怎么看怎么委屈。

许易水也没办法,药酒就是要下重手才能起效果,只是扭到了,没伤到筋骨,把淤血揉开才好得快。

长痛不如短痛。

“好了。”许易水松开苏拂苓的脚。

张家的这个药酒是泡来喝的,黄褐色,揉这一番,蹭得她的手上都是这个颜色。

苏拂苓赶忙将腿缩了回去,把裤腿拉下。

“谢,谢谢。”

像被蒸熟了似得,苏拂苓的整张脸都泛着热腾腾的红晕。

又不由在心里恼:这…肌肤接触…还是脚踝,怎么许易水的声音听上去,这么淡定呢……

只是可惜,苏拂苓看不见,所以她并不知道,看似镇定平静的人,耳根也后知后觉爬上了红绯。

许易水将自己的脸热归结为气氛有点尴尬导致的。

于是立马站起身,去洗了手。

傍晚的风凉悠悠的,一吹,便什么都清爽了。

农家要想吃面条,多是自己手擀。

现磨的面粉,许易水舀了大半碗,在里头加了些盐,这样和出来的面会更劲道,冷水混合进去,面粉要先搅和成絮状。

许易水虽然不怎么爱吃面条,但和面的功夫在很小的时候就炉火纯青了。

那时候家里的人都得下地干活,伺候田地,煮饭是相对轻松的活计,还能在厨房里时不时填一填自己的肚子,就交给了家里最小的许易水负责。

七岁的时候,许易水就能做到和面三不沾,盆上没有明显的面粉,手上没有明显的面粉,而面团表面光滑,也叫三光,盆光,手光,面光。

“我,我来帮你烧火。”

苏拂苓听见许易水起锅的声音,慢慢站起身,走到了灶台边的板凳上坐下。

“把这个戴上。”

许易水并没有拦她,只是说了句什么,而后,苏拂苓的腿上一重。

“这是什么?”疑惑地伸出手,苏拂苓一边问,一边摩挲着腿上的物什。

布做的,不太大,有点厚,形状……好奇怪,怎么有五个不规则的……

“手套?”苏拂苓愣了愣,恍然大悟。

食指上那道轻浅的划痕,在结痂的疤掉落后,只剩下一点点的痕迹了。

更不会再感觉到痛意。

“嗯,”许易水道,“衣服剩下的布料做的。”

“许易水。”

虽然你说的好像不是特地做的,但我知道你就是特地做的。

苏拂苓仰起头,露出个灿烂明媚的笑,声音清澈:“谢谢你!”

“……”许易水垂眸,“加柴。”

锅里是一小点的猪油,又混合了一小点的菜油和芝麻油,许易水将小半勺豌豆酱放进锅里,而后加了半碗水。

雾气升腾之间,香气也弥漫开来。

这便是最简单的面臊子。

盛起来分在两个碗里,而后在锅里掺入两瓢水,盖上锅盖等待煮开。

这个时间要把面团擀成面饼,越薄越好。

擀好后水也差不多开了,用刀将面饼切成细长的条,丢进锅里,再烫上点小青菜。

许易水擀面的功夫一向欠佳,做得有点厚,得稍微煮久一点。

碗里加上点醋和花椒粉,面条出锅后,再撒点葱花,浇上锅里的面汤,一碗香喷喷的手擀面条便做好了!

面条有些厚,咬上去有些韧,但架不住许易水的豌豆酱实在太好吃了。

咸香里混了点芝麻香,还有醋的丝丝回酸带来的清爽,吃几口面再喝一点暖呼呼的汤,让人感觉像是在冬雪里躺进了温暖的被窝,熨帖又舒服!

碗是苏拂苓强烈要求洗的,许易水也没拦着,就着黄灯,继续缝还未做完的衣服。

“后天我去镇上一趟。”

“去镇上干嘛?”苏拂苓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来。

她不喜欢镇上,因为一提起这个,她就会想起许易水想要送走她,以及,丢失的那些馒头,还有斗笠!

“买菜苗,”许易水的中指上带了顶针,在黄灯的光晕里,亮晶晶的,“只有镇上才有藤藤菜苗和茄子苗。”

“哦,那你去吧。”

她确实也不可能让许易水一辈子都不去镇上。

苏拂苓表示:“反正我不去。”

但她自己可以能不去就不去。

“行。”许易水猜到了苏拂苓不想去。

出行远路总是要很早就启程,天色还暗着的时候,许易水就坐上了张家的驴车。

依然是那盏灯笼,那头驴,那个板车和张朝芳冉梅两人。

只是这回没有下雨,也少了个苏拂苓。

月光清幽,但到底夜色尚深,所以许易水也并没有看到,她们走后,林间慢慢悠悠走出来一个身影。

女人的身形壮硕,穿着件褐色的衣服,身上还披着蓑衣,戴了顶帽子。

许易水真的去镇上了,还没带上那小娘子。

贾真从蓑衣下取出小包袱,就着月色,将自己的衣服换了,又摘下了帽子。

斑驳的头发是老赖头心里的恨,不过她现在顾不得这些,脑海里只有小瞎子的脸。

许易水还没请过扶桑水,那小瞎子,到现在怕是都没好好尝过极乐滋味儿,今天,就让她教教她吧!

女人踩着月光往草棚走去。

她是就在屋里呢,还是把人拖树林里呢?祠堂附近人倒也不多,但是有个祝玛,真叫得凶的话,保不准会被人听见。

要不打晕了弄去她家里?

不行不行,她家离这儿还是太远了,一路上万一有哪个发癫的起得早,看见了不就大事不妙了。

那苏七是个瞎子,她就算把人睡了,只要不被别人看到,谁又知道是她干的!

那就还是树林里,往深些走,到时候再捂着点嘴就行!

老赖头越想越觉得妥,草棚还亮着黄灯,越是走近,越想起苏七的脸,的手,的细腰玲珑,便越觉得心里发热。

人间尤物,妙,太妙了!

许家草棚的那个门,向来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别说门了,就是她那个草棚,除了挡风挡雨,别的什么都挡不住。

老赖头的脸上是胜券在握的笑,看着歪斜的木门,理了理衣衫,决定还是先诱骗,能不费体力功夫最好,毕竟还得留着做其他事儿。

“笃笃笃——”

木门被轻声敲响,屋子里的黄灯微微一晃。

而后。

寂静无声。

嗯?睡着了已经?

“笃笃笃——”

老赖头伸手又敲了几下。

“易水?”

“笃笃笃——”

“许家娘子?”

为了不惊动祠堂的祝玛,老赖头的声音不大,但也绝对是足够草棚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了。

可清幽的月光下,草棚里除了黄灯一晃一晃,便没了任何声音和动静。

嗯?

老赖头不信邪地凑近了眼睛,透过门缝看进了屋内。

简陋的灶房,一览无余的桌子柜子,贾真的视线直奔床上。

破烂的矮脚木床上,深蓝底的被子规规矩矩的平铺着,一丝隆起都没有。

空空如也。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