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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省城里时兴的新品种,辣椒。”

村里去往镇上的路并不平坦,晴日倒是要好走一些驴车晃晃悠悠,坐在后头的许易水一直眉头紧皱,时不时往上河村的方向看去。

她的心里还是有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张大娘子见着许易水的动作,看出来了她的担心,也不由发笑,这许易水是真开窍了。

“你把人小七一个人留家里了?”

“托人照看了吗?”

许易水摇了摇头,又点头:“蕊香帮忙照看着。”

“你把她送去季家了?”张大娘子点头,“那确实要让人放心不少。”

许易水老觉得不安,所以提前一天就和季家,主要是季翠翠和蕊香说好了,今天让苏拂苓待在季家,作为礼尚往来,她也给季家带一些藤藤菜和茄子的苗。

其实如果不是要再去衙门看一看,就连菜苗也可以让张家娘子带回来。

季翠翠鲜少有能够帮到许易水的时候,而蕊香在看到季翠翠拿出来的许易水送的“私房钱”的时候,因为苏七太爱哭而生出来的那些犹豫情绪,也都消散了。

而且,蕊香也很好奇,苏七和许易水的进展,到底如何了!

“啊?”蕊香将家里煮的甜汤早餐递了一碗给苏七,“还没碰你?!!!”

“不对啊。”

蕊香回忆起自己见到的许易水:“她那手那么老长,那模样,那就不是不行的人啊。”

直白的话令人浮想联翩,苏拂苓下意识的想起了许易水的手,以及之前她给自己擦药酒揉腿的画面,脸色一红。

“不过我看你状态倒是挺好的。”蕊香也在一边喝甜汤早餐,一边道。

提到许易水没碰她这个事情,苏拂苓竟然没哭,眼眶都没哄一下,比起上次见她,要好太多了。

苏拂苓咬了一口汤圆,脸上带笑:“因为她对我很好。”

如果说之前心里还很忐忑不安的话,那么现在,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和许易水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了。

这种亲近,能够带给她安心的感觉。

蕊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而且我在家里也不是无事可做,”苏拂苓道,“我现在会烧火,会洗碗,甚至还能洗衣服呢!”

看着苏七嚼着汤圆,一边眨巴着灰白的大眼睛,认真地数自己会做的事情的模样,蕊香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是的。

这种稳稳的,安定的幸福感,或许就是她们这种经历过血腥阴诡,动荡漂泊的罪奴,所最期望的事情。

……

“没有。”

到镇上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衙役看向许易水:“上次你也来问过吧?”

她可对许易水娘子跳河的事情,记忆犹新。

“真没有什么寻人的事情。”

“倒是前几天下河村有人来问过自己走丢的80岁老母。”

“那和你说的也不符合呀。”

松了一口气,可好像又更堵得慌了。

许易水点了点头,没再追问衙役。

心里的滋味儿说不上来是喜还是悲,就好像有一个重锤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会掉下来,砸得人头破血流。

“孟书吏,”衙役正一头雾水许易水为什么要打听这件事儿,转头就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孟寒雁,“这是要回家吗?”

孟寒雁是从上河村走出来的罪奴,妻主是上河村的村长鲁林,这一点在狸水镇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回,”孟寒雁摇头,“我来对户籍册子。”

“哦哦哦,”衙役赶忙伸手做鞠,“快里面请。”

“刚刚那个人怎么回事?”

孟寒雁回想起许易水的背影,看上去心思好像有些重。

“你说许易水啊,她……”

狸水镇的司农司设在菜场入口的位置,许易水还没走近,就听见有人在吆喝:

“茄子!茄子!茄子!快来买哟!茄子!好吃的茄子!!!”

“黄瓜苗!好吃又好长的黄瓜苗!”

“茄子苗,一个铜板三株苗,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风调雨顺年年有余的良心价!”

“藤藤菜,藤藤菜,三叉苗,一个铜板六株,撂水里就涨嘞!”

正是春耕季,菜场卖苗的比卖菜的人还多,有的是只卖一种苗,有的菜贩挑着长筐的箢篼,卖好几种苗。

最全的还是司农司,不过相比之下,苗的价格会贵上一些,但在司农司卖的苗如果在种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问题,可以来询问,方便的话,还可以请去家里看。

所以只要手头能稍微宽裕一点的,都喜欢在司农司买苗。

司农司的茄子苗是一个铜板两株,藤藤菜是一个铜板四株。

许易水准备买十六株茄子苗,给贾真带四株,给季翠翠家带六株,自己种六株。

藤藤菜的话带八株就行了,她和季翠翠一家四株。

一共就是十文钱。

她今天带了三十文钱出门,绰绰有余了。

“看看吗?”这一片摆摊卖菜苗的多,但就在司农司边上卖菜的商贩还是少的,女人戴着个小斗笠,看上去远道而来,“省城里时兴的新品种,辣椒。”

“高产量大好活,挖个坑就能种。”

“……”

许易水顿了顿:“你说它是什么?”

“辣椒。”

见她看了过来,商贩端过边上巴掌大的小竹筐,卖力地介绍:“看看,结出来的果子长这样,红彤彤的,特别艳特别喜庆。”

“你可别小看它,这东西拿来做酱的话,特别香特别下饭。”

辣椒的苗长得和茄子的苗有些像,果子其实也有点像,都是长条的,不过辣椒的果子只有手指那么长。

许易水看着商贩手里捧着的那一小筐辣椒。

“您看,就我手上这一筐,就是一株苗上面结的。”

“而且这还只是一茬,这辣椒要是现在种下去,差不多五月底六月的样子,就可以吃了。”

“它刚长出来的时候是绿色的,差不多这么长的时候,就能吃了,都不用等它变红。”

“您炒菜的时候只需要放上这么一两个,就拿它当生姜大蒜,提提味道,就可以。”

“那菜,那味道,瞬间上好几个档次!”

“怎么样?试试吗?”

一边说着,商贩已经一边将苗捧着往许易水跟前送了。

“……”许易水看着那苗,脸上全是犹豫:“多少钱?”

“不贵,”商贩满脸带笑,“20文一株!”

不知道是不是许易水的错觉,她这话一出口,整个菜场似乎都静了一瞬。

那她的钱不够。

“我的钱不够。”

许易水垂眸,买完茄子苗和藤藤菜苗,她还剩下二十文,但还要拿两文给张婶和张婶娘做路费的。

至于为什么等到家的时候,在家里拿了给。

许易水不愿意深想。

她只知道,身上剩下的钱,不够再买一株辣椒苗。

“老许?可算让我逮到你了。”

黄静思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挽住许易水的胳膊:“我就说刚刚好像看见你坐张家的驴车过来了,找你半天都没看见。”

“原来搁这儿买菜苗呢?”

“嗯,”许易水看向她,“你又怎么了?”

“不在茶摊儿跑过来找我?”

这个时间,今天又是正当集市,黄静思都是要守着茶摊儿的。

“给你送钱来了,”黄静思说着,一边伸手从胸口的衣襟里掏出四个铜板,递给许易水。

许易水皱眉:“什么意思?”

“你之前不是把斗笠和馒头落我那儿了嘛。”

黄静思解释道:

“馒头呢,我肯定是吃了。”

“那些馒头也要不了四文钱。”许易水没接。

“你听我说完嘛。”

黄静思道:“馒头我吃了,斗笠我本来是打算还给你的。”

“但孙黛清你记得吧?”

许易水点头:“第一名?”

“对,就是她。”

她们以前私塾里课业最牛的那个人。

“你也知道她那个身体,动不动就这儿病那儿疼的,那天不是下雨么,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回镇上了。”

“哎呀,反正呢就是她来我摊子上避雨,我就把拿斗笠给她了。”

“拿了你的东西,”黄静思将许易水的手掰开,掌心向上,放上铜板,“亲姐妹明算账,我给你四文钱,馒头一文半,斗笠两文半,合理不?”

“你——”

“行了行了。”许易水正想说什么,立马就被黄静思打断了。

“我最讨厌那些推来推去的话了。”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我还要回去看摊儿,走了!”

撂下话,黄静思一溜烟儿跑了。

许易水攥着手里的铜板,转过头,便对上了辣椒商贩期待的目光。

许易水:“……”

“你这买的是什么苗?”

午后回村,张大娘子看着许易水手里的苗,目露疑惑。

许易水:“辣椒。”

“辣椒?”

张大娘子皱眉,看向张朝芳:“辣椒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张朝芳摇头。

“这可不便宜吧?一般新出的苗卖的都可贵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张大娘子拍了拍张朝芳的肩膀,“这准是买个小七,尝尝新的。”

“你看看人家年轻人,再看看你,都多久没有这么顾着我过了。”

“我还不顾着你,”张朝芳笑着反打一耙,“是你不顾着我好吧。”

“咱家的钱不都在你那儿了么,怎么没见你给我买什么尝新?”

张大娘子睨了她一眼:“行行行,下回给你买,买两只大花公鸡,行了吧?”

两人笑骂着,一路上也算轻松欢快。

只是许易水捧着买一送一得来的辣椒苗,却有点笑不出来。

祝玛说,基本上没什么菜对眼睛不好。

【只是不要吃一些比较容易上火的东西,比如辣椒啊什么的。】

第42章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好不好——”

“你现在就要回去了吗?”

蕊香皱眉:“许易水还没回来呢,不然你还是等她过来接你吧。”

今日都是自家人,房间的窗户是拉开的,苏拂苓的手放在窗边,感受了一下风里的时间: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差不多……”蕊香看了一眼放在院子里的石墨的影子,“申时二刻多的样子吧。”

“那也差不多了,”苏拂苓收回手,“家主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家里还有衣服没洗,而且……”

苏拂苓红了脸:“我,我想洗个澡。”

蕊香却是不理解她的羞涩:“那不正好嘛,等许易水回来帮你洗啊。”

“我,”苏拂苓更羞的,“我怕……”

顿了顿,蕊香终于理解了苏七的扭捏,懂了,毕竟她和许易水还没有特别亲密的接触过,不像她和季翠翠这种都已经睡熟了的。

少女心思嘛,总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在喜欢的人面前。

这要是喜欢的人给自己洗澡,身上搓出点泥什么的,也确实有点尴尬。

“那不然我帮你?”蕊香眼睛一亮,点子就冒了出来。

“不用不用不用。”

苏拂苓赶忙摇头拒绝。

她连许易水都不好意思给看,更何况让蕊香帮她洗澡。

“那行,”见她坚持,蕊香也不再多劝,“我现送你回去?”

“你家里有水吗?”

“有的。”苏拂苓点头,“昨天许易水才挑过。”

触了霉头的贾真郁闷至极,属实是不知道,苏七那么大个活人,怎么就不见了?

见了鬼了不成!

一个上午百思不得其解,吃了午饭,下午更是辗转反侧,愣是咽不下这口气。

想了想,还是决定再找一下,于是拎了把斧头,散着步,往祠堂这边走了过来,这样别人若是问起,也可以说自己是想砍点儿柴。

看见两个女子手挽着手,一个扶着另一个走进了许家的草棚,贾真恍然大悟。

她就说怎么苏七这么大个人居然不见了,原来是托给季家了。

这许易水当真是个滑头!

“我帮你把水烧上了,”蕊香拍了拍裙子,从燃烧着火的灶膛边站起身,“你自己可以吗?”

“我可以的,”苏拂苓点头,“这几天都是我烧的火呢!”

小表情看上去还挺骄傲。

蕊香忍不住上手捏了捏苏拂苓的脸:“聪明的姑娘。”

“要不我还是在这儿陪着你,等到许易水回来吧?”

蕊香抬头往外看了看天色:“应该也快了。”

“没事的,”苏拂苓握了握蕊香的手,“你在我反而有点不太好意思。”

“你真的可以啊?”

“那我走了哦?”

“我可以的。”

苏拂苓笑着点头。

“好,路上小心。”

蕊香微微皱着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苏拂苓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灰白的眼眸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清楚。

上河村的民风还算淳朴,家里有人在的话,把门开着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这可不要太方便了。

“铛——”

“谁?”

苏拂苓正在往灶台里架柴,听到铁器放下的声音,转过头,脸上是疑惑:

“是你回来了吗?”

贾真将带的斧头撂到一边,视线从木柴往上,落在苏拂苓坐在矮板凳上的臀,然后是扭过身的腰,再往上便是布衣苏钗都未完全遮掩的胸,以及那张不似凡人的脸。

上河村没出过这么好看的人。

贾真这辈子都没看见过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几乎可以与她的第一任亡妻媲美,不,比她的亡妻还要美。

“许家娘子。”贾真终于出声,那双精明的眼睛已经完全亮了起来,原本就有些壮硕的身形,因为兴奋变得更显宽阔几分。

“你是谁?”

大概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和危险,苏拂苓站起身,整个人都往灶台边缩了缩,但还是强装镇定:

“家主去镇上了,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回来,你找她的话,待会儿再过来吧。”

就是这样,越是柔弱,越是美丽。

“你不认识我?”

那可太好了。

伴随着嘎吱声,贾真笑着,关上了草棚的门,声音轻柔:

“我不找她。”

“我找娘子你~”

“你到底是谁?!”来者不善。

苏拂苓猛地弯身,慌乱地抓起木柴护在身前。

“娘子你别怕,我没有恶意的~”

“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对方越说越兴奋,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沙哑,女音丧失了柔软,成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催命符。

“许,许易水很快就会回来了。”

无措的后退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柔弱可欺,苏拂苓攥着木柴的手越收越紧,头微微侧过,忍着恶心,不敢错过对方一丝一毫的声音。

一边尝试拖延:“*你现在离开的话,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哈哈哈哈哈。”

贾真笑了:“你说的对,易水很快就要回来了。”

“所以我们,得动作稍微快一点儿!”

话音刚落,贾真就冲着柔弱无度的苏拂苓扑了上去!

这小瞎子身上可真香啊,只是走进这间草棚里,她就闻到了,别的滋味儿,一定更妙!

“兀——”

“啪——!”

胳膊粗的木柴破空而下,却是被对方牢牢的抓握住。

“乖,”贾真拧住苏七打向她的木柴,“这个不是你玩儿的,待会儿给你握更软乎更暖的东西,好不好?”

“你——!”苏拂苓听出了对方在说什么,面上瞬间染上了怒气。

“嘘——”只是当你弱小的时候,你的生气,落在别人眼里,都成了可爱。

贾真发出一点气音,示意她安静:“你和许易水,还没有吃过扶桑叶哦。”

“你还算不得她的妻子。”

“你的声音也要小一点哦。”

“不然被其他人听到的话,你猜,许易水还会不会要你?”

苏拂苓一怔。

见她被威胁住了,贾真更兴奋了:“我了解许易水,她是不会要脏了的人的。”

“只要你安静一点,配合一点,我保管不让她知道,怎么样?”

“再说了,”苏七被她说中了心里,松了手上的力道,贾真顺势将木柴抽了出来,“娘子你,难道不想快活吗~?”

咚的一声!

木柴被丢到了柴火堆边。

“你放心,我一定让你感受到,如梦似仙的快乐~”

苏七就那么有些不稳的站着,灰白的眼眶一片通红。

“真乖。”

贾真贴了上去,手挽上觊觎已久的纤纤细腰。

掌下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着,两行惊恐的泪滚落下来。

香气扑蒙在鼻尖,贾真闭上眼,猛地深吸了一口:“唔~娘子,你真的好香啊……”

她喜欢苏七的模样,还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她可以过分一些。

不。

她可以怎么过分都没有关系!

如果是个哑巴就更好了,那样就能更加为所欲为!

贾真的目光落在了苏拂苓的脸上,缓缓伸出了手……

“等,等等。”

身后就是简陋的木桌,苏拂苓已经退无可退,侧着头,忍着身上的不适,尽可能躲避与贾真的接触。

“去,去床上。”

苏拂苓几乎是用气音道。

这回愣住的,是贾真。

而后,整个人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好!”

“听娘子你的。”

嘴里说着软话,可贾真脸上的表情已经阴沉起来,被欲望熏得发红的脸,眼眶鼓起,眼白里全是血丝。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们这样的人,天生**!

苏拂苓转过身,摩挲着往床边走去。

“娘子莫不是在拖延时间吧?”

贾真看着她缓慢的动作,弯粗的眉毛一挑,随后直接欺身而上将苏七揽抱了起来!

“你放开我!”完全不知道她会这样的苏拂苓一惊,克制不住地挣扎起来!

“马上就放。”贾真话音刚落,就将苏七撂在了床上。

东拼西凑起来的矮脚床,发出简陋的嘶鸣。

“小娘子这就等不及了吗?”

“马上。”

贾真压下身体。

苏拂苓闻到了对方身上的味道,像是雨天的癞蛤蟆散发出的浓浓恶臭气息。

“你,你别扯我衣服。”

强忍着惊怒,苏拂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柔弱可欺。

“我就这么两套衣服,烂了的话,不好补……”

“行。”贾真的手在苏七芙蓉泣面的脸上摸了一把,软香粉腮,顿时心情大好。

“我会温柔的,好不好?”

一边说着,手伸到了苏七的腰间去扯她的衣带。

苏拂苓只闭着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被撂在床上是,一只手摔进了被子里,摸到了冰冷的铁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嘭——!”

“咚——!”

“啪——!”

打人太多的人,心里总有了某种警觉,感觉到不对时,贾真退开了头,下一瞬,一巴弯刀从侧边直接砍向了她!

艹!贾真当即伸手掐住握刀的手!

苏七小胳膊小腿儿的,这偷袭的模样,倒有点儿像她的第二任娘子,只是可惜,力气不够!

抢过弯刀的同时,贾真一巴掌扇在了苏七的脸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直接伸手撕开苏七的衣领!

脸上的疼痛并不做假,耳朵闹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清。

不——

后知后觉,苏拂苓心里翻起了一丝害怕,她不能眼瞎,还耳聋掉。

不——!

“救命——”

咬着牙,手握成拳,苏拂苓挣扎着,一边让自己的声音放出来。

“救命——”

“救命——!”

“救命!!!”

“哎你这次可别给——”张大娘子的话被一声闷响打断。

驴车尚未停稳,坐在后头的许易水便翻了下来!一阵风似得跑向了草棚!

“嘭——!”

草棚的门被踢开,许易水看见了令自己几欲目眦尽裂的一幕!

“救命!!!”

“易水?”

贾真被破门声一惊,下意识回过头,便看到杀神一般的许易水。

“我——”

不属于这个家的斧头被许易水拎在手上,贾真衣衫不整,一边向后退一边害怕地吞咽口水:“是她自愿的——”

“是——”

斧头被许易水高高举起。

苏拂苓红肿着半边脸,一手揪着自己的衣领,两行清泪落下,声音颤抖:“许易水……”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好不好——”

“啊——!!!”

第43章 救救我吧,许易水。

“你杀了她。”

苏拂苓跪坐起来,神情慌乱凄楚:“我是不是脏了?”

“许易水,你杀了她!”

“你杀了她啊!!!”

视线里的一切都像罩上了一层红布,许易水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脑子里只有苏拂苓绝望的怒号。

带血的斧头再一次举起,如果说上一次是钝面朝下,那么这一次,便换成了锋利的那面。

“杀!!!”

下压!

“许易水!!!”

一道中气十足的紧迫女音闯进草棚:“住手!!!”

鲁林赶忙跑上前将许易水的手腕握住:“冷静易水。”

“冷静。”

温暖的手拍在许易水的后背,往下顺气,鲁林一边将许易水手里的斧头拿下来。

这斧头,鲁林皱眉,这还是贾真自己家里的斧头。

真的是,混账玩意儿!

“你说说你!”鲁林横眉倒竖,指着贾真的鼻子就骂,“这么大人了,脑子屎糊住了?!”

“你也是看着许易水长大的婶儿了,这种事儿你也能干得出来?!”

“我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打歪主意!!!”

“老鲁……”贾真原本黑红的脸此时都吓得煞白,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腿,一只手颤抖着伸向鲁林,“我冤枉啊!”

“我,她是自愿的。”

“是她主动勾——”

“啪——!”引字还没说出来,就被鲁林对着脸扇了一巴掌。

“你看看人家的脸,看看人衣服,你再看看你。”

“啊,你跟我说这叫自愿?”

鲁林一脚踹在地上的弯刀上:“自愿拿刀砍你是吧!”

“你当我瞎子啊!”

“我还没老眼昏花到那个地步呢!”

哎不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鲁林转过头看向苏七,不对,苏七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被人看见,于是鲁林又扭过头,还是解释了一下:“小七啊,不是说你哈。”

“你放心,婶给你主持公道。”

一边说着,鲁林一边揪起地上的贾真,拿脚往外踹:“还不滚!”

“啊——”贾真被拖起来,整个左脚都拧成了另一个形状,完全不听使唤,“我,我的脚——”

“闭嘴吧你!嚷嚷什么!”

鲁林面色凶狠,一边拿脚往贾真身上踹,一边半推半扶:“就当长个教训吧你!”

门外的地坝里,张大娘子和张朝芳都在,见人出来,视线立马就看了过去。

纷纷落在了衣衫不整的贾真拖着的那条腿上。

这应该就是贾真刚才惨叫的由来。

“这,这是怎么搞的?”

“你还问!”这事情不好办,鲁林一边叹气,一边瞪向张大娘子,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也不知道进去拦着一点儿。”

“差点儿就闹出人命了!”

天知道她一进草棚就看见许易水拿着斧头往贾真的脑袋上砍,有多吓人!!!

“那——”

“这可冤枉我了,”张大娘子的手拍在张朝芳手臂上,示意她闭嘴,而后看向鲁林,“我和家主刚跟易水在镇上买完菜苗回来,就刚到那儿。”

张大娘子伸手朝路边指了一下:“远远的就看见草棚门口放了个斧头。”

“那斧头手把都快跟锄头一样长了,我们还在说看着不像是易水家的呢。”

“结果唰得一下,易水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往草棚里跑。”

“我们这才听见,苏七在喊救命。”

“我就赶紧让朝芳去喊您来了。”张大娘子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刚才的事情。

张朝芳在旁边点头。

其实她娘子还有一点没讲。

就是她看许易水那么着急,本来准备冲进草棚帮忙的,结果被张大娘子拉住了。

【“不能进去。”】

【“那斧头是贾真家的,苏七的声音加上贾真那个调性,里面肯定是出事了。”】

【“你去找鲁林过来,这事儿大,不好处,咱别搅和进别人家里的是非里。”】

这种事情,这种时候,只有鲁林进去才合适,就连张大娘子进去都不合适,更别说张朝芳这个食了扶桑叶阳叶的妻主了。

“嘶——痛,好痛,我的脚——”

贾真还在哀嚎:“我的脚好痛,我的脚——”

是真的疼痛,整个人被鲁林撑着出了草棚,鲁林一松手,她就要往下倒,缩在地上去抓自己的脚。

“行了行了,”鲁林紧皱着眉,摆了摆手,“正好你们在,帮忙搭把手。”

鲁林看向张家两口子:“得把老贾先送回家里去,再叫马拐子过来看看。”

马拐子是下河村专门治跌打正骨的赤脚大夫。

“至于许易水,先让她们冷静冷静吧。”

“什么?”贾真叫屈,“我又没得手!”

“我的腿可是她许易水亲自打的!”

“我——”

“啪——!”话没说完,边上的张大娘子扭手便在她脸上甩了一巴掌,那半张脸瞬间就肿了起来,竟是比鲁林下手还要重些。

打完,张大娘子什么话也没说,转头坐上了驴车。

……

东拼西凑出来的床,外侧还横出一块儿明显颜色不一致的木板,竹篾的底子上,支撑起温度与厚度的是一层紧实的干稻草,然后才是席子和耐脏的深蓝色床单。

棉被也是深蓝色的。

苏拂苓身上是凌乱的浅灰色衣衫,贾真被轰出门的那一刻,就好像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一般倒了下去,静静的躺在床上。

像是溺死在汪洋里的鱼。

醒目的,自厌自弃着。

原本嫩白的脸此时一片红肿,额角磕得青紫,乌黑的长发交错着乱作一团,就连嘴角都有丝丝血迹渗出。

一切的一切,无一不在说明她的遭遇。

灰白的眼半垂着,只有泪在无声流淌。

左腿微微弯曲,许易水半跪在了床上,低着眉眼,让人有些看不清她的神情。

“你……”干涩的喉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触觉,沙哑地咬出一个字节。

下一刻,便被撞散了开来。

苏拂苓扑进了许易水的怀里。

“怎么办?”

两只细白的胳膊紧紧地抱住许易水,抓扣着,像是溺水之人牢牢拽住浮木,身躯颤抖。

“许易水。”

“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我要怎么办呢?”

“我怎么办?”

“许易水,你还要我吗?”

“你会嫌弃我吗?”

越是说话,苏拂苓抱得越紧,想要把许易水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以分开。

“你本来就不喜欢我的……”

“是不是会更不喜欢我?”

“怎么办呢许易水。”

“救救我吧……许易水……”

“许易水。”

“许易水,你抱抱我好不好?”

“不会。”许易水微微弯下身,将怀里的苏拂苓环住。

“没有。”

“不是的。”

“不——”原本只是近乎呢喃的声音,终于压抑不住地崩溃,苏拂苓大声地哭了出来,“脏了——!”

“脏了,许易水!”

“好脏啊——!”

“啊啊啊啊啊!”

“许易水……”

“我好疼……”

一只手轻轻拍在背上,许易水的另一只手,捋过苏拂苓乱糟糟的头发,绕到耳侧,最后落在脸颊边。

带着薄茧的大拇指轻轻靠了靠,许易水擦掉了苏拂苓嘴角的血迹。”

“很干净。”

苏拂苓。

试拂铁衣如雪色,只将千载苓为君。

你不知道。

你是梅枝雪,天上月。

永远流光相皎洁。

“干净……”苏拂苓喃喃着,抬起头。

灰白的眼望向身前的人:

“许易水。”

“你亲亲我,好不好?”

似乎终于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终于明白了佐证,终于找到了解药。

“对!”

苏拂苓绝望的脸上焕发出了某种强烈的渴求。

“许易水。”

“你亲亲我。”

“你亲亲我好不好?”

苏拂苓仰着头往上,极力地想要用自己的脸去触碰许易水的脸。

整个人摇摇晃晃。

仿佛下一秒就会坍塌。

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扶住了苏拂苓的腰。

另一只从后脑勺下滑,带着一种莫名静谧的力量。

被那股暖阳晒过的稻谷香包裹着,苏拂苓的情绪终于稍微缓和了几分。

只是固执地仰着头,灰白的眼睛里,仿佛全是祈求。

救救我吧,许易水。

那双眼睛在说话。

“呼……”有轻缓的气息喷撒出来,吹拂在嫩白皮肤的细绒之上。

温凉的柔软触感,轻轻落在了额间。

苏拂苓微微怔愣住,像是不确定一般。

许易水的手还在她的身后,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后颈。

紧接着,是鼻梁。

眼窝。

脸颊。

像是虔诚的信徒。

可是。

苏拂苓的眼里染上仓惶:

“你为什么不亲我的——”

只是嘴字还没有说出口,唇上便被轻轻碰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但苏拂苓感觉到了。

拥抱与亲吻。

是爱人不需要言说的另一种语言,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着最为神奇的力量。

苏拂苓彻底静了下来。

许易水闭了闭眼,又睁开。

再一次主动地将苏拂苓抱紧。

苏拂苓眨着眼,脸上的泪痕慢慢干涸。

爱人的怀抱,是独属于成年人的母亲的子宫。

它给人绝对的安全感,绝对的安心感。

重塑。

又重生。

“我,我想洗澡。”

“好。”

第44章 她也才只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

“小七?”

“许易水。”

“老许!”

上午刚吃了早饭,许易水正在洗碗,季翠翠和蕊香两口子便过来了。

看她们的神情,过来的原因并不难猜。

但许易水还是问了一句:“怎么过来了?”

村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昨天下午,张家用驴车把贾真送回家,鲁村长又去请了马拐子过来,老赖头砍柴把腿摔断了的消息便在村里不胫而走。

这是明面上的。

背地里的风言风语,是老赖头断腿和许家的那个瞎子新媳妇有关。

听阿娘王蔓红说起这事儿,蕊香和季翠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担心得不行。

蕊香当即就从屋里拿了鸡蛋,要来看苏七:“昨天下午人还好好的!”

“我,我当时就应该陪着她一起等许易水回来才对!”

有许多事都是这样,不能回头看,不然就会发现,很多命运的捉弄本可以避免。

“不行,我得去看看她!”

“你等等!”

王蔓红喊住了蕊香,又对季翠翠道:“缸里还有昨天下午你小姨送来的鱼,你抓两条,给许易水送过去。”

“看看情况,安慰安慰,但话别说太明显了,知道吗?”

事儿怕是不小,别好心办了坏事,往别人伤口上撒盐巴。

“嗯嗯!”季翠翠显然也知道事情的严肃性,赶忙点了点头。

所以,当许易水问她的时候,季翠翠只是抬起右手晃了晃,脸上带着笑:“我小姨她们在河里下的网抓了鱼,给我们家送了好几条。”

“吃不完了都,就想着也给你送两条过来,尝尝鲜。”

“来来来,”季翠翠十分自来熟的张罗着,“快放缸里,不然待会儿死了。”

“死了也正好,中午直接拿来煮了吃。”话虽然这样说,但许易水还是伸手接了,将鱼冲了冲,这才放进水缸里。

蕊香跟着季翠翠身后,一进门就看见了苏七尚未消肿的脸。

心里咯噔一跳。

转过头看向季翠翠,这才发现季翠翠也在看她。

心里咯噔两跳。

两人就这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使着眼色。

【蕊香:完了,这是真出事儿了吧?】

【季翠翠:好像,应该,大概,是吧。】

【蕊香:那怎么办?】

【季翠翠:不知道啊。】

【季翠翠: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蕊香:我也不知道啊。】

【季翠翠:你倒是说话啊,安慰安慰她。】

【蕊香:我吗?】

【蕊香:我怎么安慰啊?】

不管了!

蕊香脸上扬起笑,挽住苏七的胳膊:“好久不见了啊姐姐。”

苏拂苓眨了眨眼睛:“蕊香?”

蕊香:“是我,还有季翠翠也来了。”

苏拂苓:“我们昨天好像才见过。”

蕊香:“……”

季翠翠:“……”

“呀,”季翠翠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老许,你那个菜苗还没种吧?”

“还没问你都买了哪些菜苗呢,快,我瞅瞅。”

许易水猝不及防地被季翠翠拉住。

“走走走,”季翠翠推着许易水的后背往屋外走,“咱去把菜苗种了去。

“不——”

许易水想说什么,被季翠翠拍在后背的手制止了。

许易水:?

“你搞什么?”出了草棚,许易水才压低声音问道。

“你还问我搞什么,”季翠翠皱着脸,惊讶于许易水的神经大条,“苏七那个状态明显就不对劲。”

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的,半点儿没有先前在她家里时的温和活泛感,一看就是还在伤心难过。

“肯定吓坏了。”

“你又直愣,又不够体贴,又不会说话,外面待着吧,让蕊香和她聊聊。”

许易水没觉得自己直愣,不体贴以及不会说话。

只是视线往草棚里看了看,又觉得,比起她,或许苏拂苓是会更愿意和蕊香说会儿话的。

“那我拿个锄头。”

“啊?”季翠翠还没明白过来,“你拿锄头干嘛?”

许易水:“不是要种菜吗?”

季翠翠:“……”

就说许易水直愣吧,她只是找个借口给蕊香和苏七腾个说话的空间而已,这种时候,许易水居然真的要去种菜!不是应该更关心关心苏七吗?!

“有没有多余的,给我也来一把。”

不过话又说回来,反正都要腾空间,她俩在这里干站着等好像也不太好。

还不如去种菜呢。

菜苗下面都是带了泥巴坨坨的,放几天倒也不会死,但一直这么放在外边儿晾着也不是个事儿。

许易水和苏拂苓以及蕊香打了声招呼,拎着唯一的一把锄头走了出来。

“你看我像不像锄头?”

季翠翠:“……”

就说这人的嘴欠儿登,不会说话。

没有就是没有嘛,偏偏要嘲着来讲,干得能噎死个人。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菜种?”看着许易水拎出的箢篼里的菜苗,季翠翠惊讶道。

没想到,许易水还递了另一个箢篼过来:“这个是给你们家带的。”

“茄子苗和藤藤菜?”到底是年年都种的东西,季翠翠一眼就认了出来,“哦,哦哦哦!”

她记起来了,昨天好像是提过让许易水也帮忙带菜苗来着。

本来是为了怕许易水不好意思把苏七托给她们家,所以故意这么说的。

也是实诚,六株茄子苗,四株藤藤菜,完全够种了。

“那我是不是还得回家一趟,拿个锄头?”

刚问完,季翠翠自己就想到了答案:“算了算了,将就着一起用吧,反正也近。”

许易水家的菜地离草棚有点远,但相比之下,离季翠翠家的菜地却很近,就隔了个土坡田坎,一个在田坎上,一个在田坎下。

“你这茄子苗是不是太多了一点儿?”

看着好像有十棵,许易水家就两个人吃,四棵都够吃了,这是打算顿顿吃茄子?

许易水垂眸,没告诉季翠翠,多出来的苗本来是给贾真带的。

地只要翻过之后,菜苗育了出来,那么种苗便是最轻松的一件事情了,只需要在翻过的地里挖个坑,再把土填上就大功告成了。

人在做事儿的时候,心眼子就容易松动。

“贾真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意识到自己闻出来了,季翠翠有一瞬间的慌乱,而后,又坦然了。

问了就问了嘛,也收不回来。

她倒是做好了许易水不会回答的准备。

可是许易水回答了:

“不知道。”

“……”答了相当于没答。

但许易水是真的不知道。

她也才只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

遇到问题,也会有不知道答案和抉择的时候。

“要不就这么了了吧……”季翠翠叹气,“贾婶毕竟是看着咱长大的,这么多年邻里邻居了,你也断了她一条腿——”

“如果是蕊香呢?”许易水扬着锄头重重挖下。

季翠翠的声音卡住,也对,如果是蕊香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怕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若经我苦,未必有我善。

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

季翠翠还是道:“村长不会让你杀了贾真的。”

“苏七也没死。”

“就算死了,苏七是罪奴籍,按律,只用赔你买她时花的银钱和乘上年份的倍数。”

“你还打断了老赖头的腿,她是农籍——”

“我知道,”许易水闭了闭眼,打断了季翠翠的话,“我都知道……”

这么多年,季翠翠上一次在许易水的脸上见到这样的神情,还是在许家姑姑和她妻主家人,强占了几乎所有田地的时候。

“许易水。”

季翠翠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是她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你说,罪奴制,真的是对的吗?”

一直以来,季翠翠都没觉得罪奴制有问题,并非不是她没站在罪奴的角度想过,只是站在罪奴的角度,犯了过错,不用死,反而能够嫁给踏实的人家,种菜养鸡,生育孩子,难道不好吗?

可如今好像才依稀发现,自己站上去的角度,好像依然是从以自己出发去看的。

她大概永远也看不到罪奴的眼睛看到的东西。

许易水垂着头,将茄子苗放进挖好的坑里:

“不知道。”

人甚至无法共情小时候的自己。

更别说身为一个群体的人,去共情另一个群体的人。

身为农籍的人,是无法看到身为罪籍的人,是什么样的天地和心情的。

“我好了。”许易水将锄头递给季翠翠。

“好。”

季翠翠伸手接过,视线掠过箢篼的时候却停住了:“这是两个什么苗?”

“没见过哎。”季翠翠蹲下身。

许易水:“辣椒。”

“辣椒是什么?”季翠翠拎起苗看了看。

“……”这个问题,实话说,有点难以回答,许易水道,“不知道。”

季翠翠皱眉:“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许易水:“……”

“啪——”季翠翠挥着锄头在边上挖了两个坑。

“买都买了,别忘了种。”

说完,又扛着锄头往坡上自家的菜地里走。

泛着红黑的黄土地上,许易水看着两株青绿脆嫩的辣椒苗。

脑海里不可遏制的出现了昨晚苏拂苓望向索吻时的神情。

或许。

你真的可以永远留下她呢。

第45章 她,亲我了。

蕊香其实不太会安慰人。

有人哭了,她只会说你别哭,有人难过,她又只会说你别难过。

看着苏七脸上的红痕,蕊香只觉得自己的鸡蛋倒是拿对了。

“我带了点儿鸡蛋。”

“可以煮来吃。”

“顺便敷一敷脸。”

说着,蕊香便开始烧锅架柴。

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好,苏拂苓便也没拒绝。

“我昨天就应该多陪你一会儿的。”蕊香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的内疚。

苏拂苓听出来了,赶忙摇头:“……都,没有想到。”

“仔细想想,还是有迹可循的。”

蕊香道:“你还记得我摆酒的那天,窗外不是有人在说浑话嘛,还是孟书吏制止的。”

“就是那人说的。”

“现在爆发出来,说不定反而是一件好事。”

“不然一直有这种怀着歹心的人在身边暗中窥探着,想想就觉得后怕。”

苏拂苓垂着眼,默不作声。

一时半会儿,蕊香也有点儿摸不清她在想些什么。

转过弯儿,又感觉自己现在说这些,有点儿戳人伤疤,还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想了想,一边忐忑,又一边装作从容镇定地往灶台里架柴:

“说起来,你和许易水怎么样?”

“有进展了吗?”

这会苏拂苓点了点头。

“她,亲我了。”

“她亲你了!”蕊香惊讶,脸上露出姨母笑,“那这是一个很大的进展啊!”

“但……”苏拂苓皱着脸,“但,她没碰我。”

昨天晚上洗澡,许易水明明是温柔的,她明明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在走近这个人了,可许易水还是目不斜视的,正直的,给她洗完还裹了衣服把她抱到床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许易水居然还这样。

说实话,让她感觉,很陌生。

“你放心吧,”蕊香道,“许易水这样的人,她亲都亲了,肯定会对你负责的!”

“可能她只是比较慢热。”

“这……前前后后,也还没有认识多久。”

“再给她一点时间嘛,慢慢来。”

煮鸡蛋蕊香用了之前许易水在季家的时候的那个法子,敲破了壳,很快就闷煮好了。

“就……”蕊香四下看了看,“不然坐床上吧。”

“你把头放在我腿上,我给你敷一敷脸。”

苏拂苓:“……好。”

这是一个略微有些亲近的姿势,两个人都有些僵硬和不自然。

好在一个人看不见。

而另一个人知道一个人看不见。

心里又都稍微放松了一些。

白嫩的鸡蛋滚在脸上,是轻柔的,暖意里带着微微的刺痛,比起先前许易水给她涂药酒的时候,的确要轻了很多很多。

“贾真的事情,你有想过怎么办吗?”蕊香看着苏七脸上的红印,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当然是让她死。

苏拂苓垂着眼,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

蕊香的嘴合上又张开,张开又合上,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看着苏七躺在自己腿上的半边恬静侧脸,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了出来:

“如果你想在上河村生活下去,这个事情,还是和许易水商量着,看村长的意思吧。”

鲁林?

她必定是要放过贾真的。

“鲁村长……”苏拂苓喃喃,“那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是这个意思。”

蕊香拍了拍苏七的肩膀,又换了另一个热乎的蛋:“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受委屈,但没有办法。”

“贾家现在虽然只有贾真一个人,但若是往祖上数一数,她和鲁家张家季家李家,甚至和许家,或多或少都带点儿亲故。”

“她们祖祖辈辈,世世代代,几乎都生活在一起。”

“往近了说,许易水也是贾真看着长大的。”

“我从前做奴婢的时候,一个府里的都有些感情,更何况是她们这样一个村里的。”

“种水稻、收玉米、搬油菜、打谷子,这些种收采摘,家家户户,都是你帮着我,我帮着你,年年月月,一起忙过来的。”

“一年到头,坐酒吃席都能一个桌上好几回,一桩桩一件件的细算下来,远亲都不如近邻。”

“不说杀不了贾真,就说贾真若真的死了,因为你一个新媳妇的清白,认识二三十年的邻居没了命,村里的人怎么看许易水?”

“是不是一定要我死了,”苏拂苓神色木然,“贾真才该死?”

“不是。”

蕊香摇头。

“我婆母说,贾真已经打死过三任媳妇了。”

“可是你看,除了她的第一任反抗者给她烫了一辈子的癞子头,别的什么都没有。”

“凭什么?”

苏拂苓的头从蕊香的腿上抬了起来:“娘子的命不是命吗?”

“是罪奴娘子。”蕊香强调。

“那罪奴的命不是命吗?”

“是命啊。”

蕊香笑:“那鸡啊,狗啊,猪啊,牛啊的,谁的命不是命呢?”

“可你杀鸡打狗吃猪放牛的时候,谁在乎它们的命呢?”

“苏七,我们是罪奴。”

“奴婢尚且身不由己,更何况罪奴。”

“你怎么这么天真?”看着苏七不解的神情,蕊香更是不解。

“你还不明白吗?”

“哦,”蕊香知道了,“我忘了,你失忆了,不懂这些。”

“所有攒下的钱都没了,所有安身立命的东西都被羁押了,背井离乡来到这么个地方给人生孩子,已经是难得的活命,还要感恩戴德。”

“这就是罪奴。”

“不知道会给谁生孩子,不知道会和谁过一生。”

“这就是罪奴。”

“季翠翠很喜欢我,季家也很喜欢我,所以花三十文买了我。”

“上好的猪肉三文钱一斤,这是十斤猪肉的价格。”

“这就是罪奴。”

蕊香的话音里有恨有怨有认命,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而且,这个世界上,死人是没有冤屈的。”

“冤,只有活着才能平,仇只有活着才能报。”

“不然,都是扯淡。”

几次相处下来,这还是第一次,苏拂苓明确的感觉到蕊香情绪外泄的时刻。

一字一句,深深的印在了苏拂苓的脑海里。

好像有什么东西,终于明晰了过来。

“你俩在干嘛呢?”

季翠翠和许易水种完菜苗回来,草棚门大敞开着,锅里还冒着点儿热气儿,蕊香和苏七不知怎么坐到了床边儿去,看着神色还不大好。

几乎是听到季翠翠声音的瞬间,蕊*香的表情一松,露出个笑来,向两人展示自己手里的鸡蛋:“给苏七孵了下脸。”

如此细心体贴,不愧是自家娘子。

季翠翠对着蕊香抛了个媚眼儿,一派夸赞讨好的模样。

“那就在我家吃饭吧。”

许易水看了看天色,时间也不早了。

一边从缸里将两条鱼捞了出来。

“季翠翠,帮我把菜摘出来。”

也没客气,许易水这个主人家对着客人便是一通使唤。

季翠翠也不客气,说吃就吃:“那行,今天中午有口福了。”

两人本来就刚从菜地那边儿回来,许易水摘了些香菜和葱,还有两莴笋,季翠翠见了田坎上的红叶子,又嚷着挖了折耳根。

“这个是什么?”蕊香看着季翠翠理的草根,不认识。

“折耳根,”季翠翠递了根干净的给蕊香,“你闻闻,可香了。”

蕊香接过,放在鼻尖嗅了嗅:

“yue——”

“哎!”季翠翠赶忙扶住人,又笑又急,“有这么难闻吗?”

蕊香猛猛点头:“真的很腥臭。”

“这要拿来吃吗?”

苏拂苓听了两人的话,仰着脸好奇:“什么?”

“一个野菜。”蕊香给苏拂苓递了一根,“叫什么来着?”

“折耳根,”许易水冷漠地杀鱼,刀刮在鳞片上,“这个时候的已经有些老了。”

“记得摘干净一点,挑嫩的。”

季翠翠:“知道知道!”

折耳根香菜拌点小葱,乃是一绝!

加点盐,花椒粉,酱油,醋,豌豆酱和豆油,只是拌一拌,便又脆又香,霸道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对于爱吃的人来说,那简直是千金不换。

季翠翠,就是那个很爱很爱很爱吃的人。

爱吃到可以直接折耳根沾点儿盐或者酱就干嚼着下饭下酒。

两条鱼并不算大,都是草鱼,一只两斤,一只三斤的样子。

河里的鱼不比塘里的鱼,要更活泼些,颜色也更深一些,吃起来肉会更鲜嫩,但同样的,鱼的土腥味儿也会更重。

许易水将较大些的鳞片放在一边泡水,两只鱼头都剁了下来,用生姜花椒和葱腌着去一去腥味儿,待会儿好拿来熬汤。

小些的鱼从背脊上改刀破开,这样鱼会更服帖一些,鱼肉上划拉几刀,一样腌渍着,比起熬汤的鱼头,清蒸的鱼腥味儿更容易重,想了想,许易水还淋了点药酒杀味道,上锅蒸之前,要把腌料都洗一洗,这样蒸出来肉质才白净。

大一点的那只鱼,许易水剔出了肉多刺少的部分,用刀刃一点一点刮下来,鱼泥肉糜,再混合上切得细碎的姜蒜葱末,少许花椒粉,而后加入红薯淀粉,就能做成鱼肉丸子,和莴笋一起烧了,苏拂苓也能吃得放心。

其他剔出来的骨头,就可以和鱼鳞一起裹了粉放在锅里酥过,粉里加点盐巴和花椒粉,当成零嘴儿干嚼很是脆香。

“今天这是全鱼宴呐。”

许易水先酥的鱼鳞和鱼骨,季翠翠看着她的备菜,一边点头,一边嘎巴嘎巴地嚼着吃。

蕊香也给苏七拿了几片酥好的鱼鳞,鱼骨带鱼刺,着实有点不敢给她吃,但鱼鳞就要好很多了。

吃着脆脆的,有点渣。

若是平时蕊香应该很喜欢吃这个,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嘴巴里没什么味道。

难道是感冒了?

蕊香自己也觉得奇怪。

锅里放点猪油和生姜,鱼头下锅煎一煎,这样熬出来的鱼汤奶白浓郁,实属佳品。

许易水在每个人的碗里都撒了点葱花:“吃香菜吗?”

“吃!”

“可以!”

还好,四个人都吃香菜。

这样鱼汤直接冲进碗里,带着葱花和香菜的清香气,鱼腥的味道便是半点儿都闻不见了。

季翠翠端着碗递给苏七和蕊香:“快尝尝,许易水弄的这鱼汤,闻着可香了!”

“我,yue——”

话音刚落,端着鱼汤的蕊香猛地一个干呕,脸色煞白。

“蕊香……”

“蕊香——!”

第46章 “千万不要逞强。”

“你汤里放折耳根了?”

季翠翠赶忙扶住蕊香,可蕊香还是想吐,难受得要命,干脆直接蹲在了地上干呕。

“怎么了?没事吧?!”苏拂苓看不见东西,只能听见蕊香难受的声音,整个人也紧张起来。

只有许易水,站在原地,看着蕊香的动作。

苏拂苓也想到了什么,顿住。

“祝玛,我带你去找她烧——”

“你不会怀孕了吧?”

“怀孕了。”

两道声音,一道试探,一道笃定,都打断了季翠翠要带蕊香去烧蛋的想法。

季翠翠:O.o

季翠翠:Σ(°Д°;

季翠翠:O(≧▽≦)O

蕊香怀孕了。

季家不仅问了祝玛,还偷偷请了对河那边上山村的游医过来把了脉象,再三确定,的确是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