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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直播

苏重华又想起苏拂苓。

这个孩子,当真聪慧,她也是当真喜欢。

她还记得,十三年前,大夏和蛮狄开战,大夏吃了败仗谈和,蛮狄的使者过来故意刁难,拿了个叫玲珑锁的小玩意儿直接考验大夏的官员。

解了是自降身价,不解却又更没了脸,最好的,便是让小辈去。

可那蛮狄的使者,刚在武比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杀了人,竟无一人敢上前。

还是她最小的女儿,年仅四岁,还在啃着糕饼,就直接从柳妃的怀里滑了下来,走到那使者身边要了玲珑锁,直接给摔地上砸了。

是为——解。

可偏偏,她身上留着柳家的血。

一幕又一幕,她对苏拂苓和柳倾月的爱重做不得假,不然也不会骗过了皇后和苏寻真去。

苏重华落下泪来,却又还是闭上了眼,不止是因为所有的东西,这些年她对苏拂苓和柳倾月的好已经足够弥补,更因为,抵在她后背的刀。

“倾月……”

只是唤了一声名字,柳倾月便明白苏重华的意思了。

果然。

她其实应该失落的,认识相伴三十余年的人,说最爱她的人,如今真的就要亲手杀她了。可柳倾月并不失落,因为早已看清,也早已看轻了。

苏重华说最爱她,她却只是柳妃,不是皇后,甚至也不是贵妃,更别提协理六宫之权。

苏重华说最喜欢她,人人说她宠冠六宫,却没看见,苏重华一个又一个往后宫里接人,但凡家里有些用处的,宫里都有沾亲带故的人。

是帝王心术,是制衡手段。

这里面,其实也包括她。

“我明白了。”

隔着门,柳倾月站起身,回头望了一眼密道的方向,松了口气,脸上还带上了点儿释然笑。

“重华。”

柳倾月演着戏,说着软话,手里拿上了烛台:“我便再如从前,换你一声重华吧。”

“皇后娘娘出自清流之家,三殿下也得经义教养,立场不同,我们也斗了许多年。”

“她这提议,颇为解气。”

“只是我也不愿让你难做,逼杀,传出去终归是不大体面,你也最不喜见血。”

“还请看在倾月识趣的份儿上,我死后,善待我这宫里的人,她们,到底服侍了我多年,若曾有过什么过错,那也是我纵容的结果。”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靠这点儿死人的情分,保住几个宫人。

“我走了以后,也请宽心。”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别在我的坟前假惺惺哭,脏了老娘的轮回路。

没有下辈子,也请生死不见。

火焰如同一条贪婪的蛇,沿着地面蜿蜒爬行,吞噬触及到的一切。

锦被绸缎在火焰中扭曲、断裂,发出痛苦的余韵,精美华丽的房屋被点燃,柳倾月侧身,示意其他宫人可以离开了。

轰得一声,房顶坍塌,厅门也骤然倒下,冲天的火光从橙红逐渐变为刺眼的金黄,甚至夹杂着诡异的蓝紫色。

苏重华也终于得以和柳倾月相见。

然而,这个温顺,对她真心相待了大半辈子的女子,在这样不堪的情形下,仍然深爱着她,不愿让她难做,只对她粲然一笑,便跃进了火堆里。

“倾月——!!!”

当那抹月白被火舌吞噬,那一瞬间,苏重华心里狠狠地空了一块儿,竟然支撑不住自己,一下子摔倒在地!

怎么会。

她,不是早知有这一天吗?

苏重华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只觉得一阵阵的后怕与恐慌。

可为什么呢?

那是什么呢?

她大抵是永远的失去了什么。

她失去了什么呢?

……

苏拂苓再睁开眼,便已经在罪奴营,成了这些动荡里被牵连的诸多罪奴中的一个。

之后的事,便又是一番沉重的不堪。

母妃死时,她晕着,只在旁人的转述中得知了当时的一切。

她不知道母妃心里是如何想的。

只知道,若是许易水为着另一个人来杀她,便是拼死,她也要和许易水同归于尽。

不。

她会杀了许易水。

然后自己活得好好的。

没成想,这菌子竟然还能让她在脑海里构想的画面,又真切的重现一遍。

身边的许易水安静了很多,她也没将她再幻视成巨大的人形癞蛤蟆。

倒是许易水,在问她看见了什么。

许易水直觉苏拂苓不大对劲。

虽然喝了菌子汤,对劲反而更不对劲,但许易水就是觉得,苏拂苓现在的情绪,很不对劲。

“我听见了鸭子在叫唤。”

苏拂苓道:“它在问我看见了什么东西。”

许易水:“……”

所以之前把她幻视成了癞蛤蟆,现在又幻视成了鸭子?

“你呢?”苏拂苓问,“你又看见了什么?”

“精灵。”

许易水道:“金色的森林里面有一群蓝色的小精灵。”

“它们活泼又聪明,它们调皮又机灵,它们自由自在……”

说着说着,许易水忽然唱了起来,语调,还怪好听的,苏拂苓想。

只是她没有转过头去看许易水。

也就没看见与她轻快的声音截然不同的神色。

深山里的小村落在刀影寒光里燃起火焰,宁静的夜晚,却一片狼藉。

一张张熟悉的脸面目全非地倒在地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包括她自己。

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刀痕,鲜血如泉涌般喷出。

她不想死。

她想活着。

季嘤嘤也想活着。

上河村的所有人都想活着。

所以,苏拂苓,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她?

又为什么要杀了所有人?

真的只是为了掩盖曾经的狼狈吗?

许易水想不通。

许易水也觉得,就靠她这么想下去,大概是永远都无法想通。

那又怎么办呢?

她总不能直接问苏拂苓原因。

总不能问杀人凶手,为什么要杀她。

等等。

她为什么不能问?

第67章 “有苦衷,就要杀我?”

你见过,豹、豹女吗?

草棚的稻草好似变成了大草原,木床也成了颜色怪异的土坡,一头豹子形状的人,也可以说是人形状的豹子,两只手撑在她的肩侧,人也在她的上方,垂眸盯着她瞧。

眼睛圆溜溜的,是金色的,头也圆溜溜的,也是金色的,有一些深褐色的小点在她的脸上。

但很好看。

小麦色的皮肤泛着蜜。

真好看。

腰也特别细,躬身塌下的时候,却十分矫健有力。

好想摸。

这菌子汤的幻觉,怎么如此颠七倒八的?

许易水看不清,事情似乎已经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她比谁都清楚,这样耗下去,没有意义,也越来越,危险。

她已经想好了,趁着这个机会,直接问苏拂苓吧。

深渊悬崖,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只是结果到底如何,就不是她所能够左右的了。

捅破这层窗户纸之前,她还想做最后一件事。

许易水的目光落在了身侧,落在了苏拂苓粉润的嘴唇上。

她的唇很小巧,却很饱满,像熟透后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带露水蜜桃,只需要轻轻一咬,就能溢出清甜的汁水。

也的确是甜似蜜。

先前她们也亲吻过多次了。

只都是苏拂苓主动的。

她也不是看不出来,感觉不到对方的失落。

表白剖析,易水河边,生辰礼时,许易水她有很多次都想吻上去,但又都克制住了。

她不敢。

这一回,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苏拂苓还在看豹女。

真迷人。

真好看。

想亲。

还有点熟悉。

有什么东西嵌入了她的发丝,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苏拂苓看向豹女圆溜溜的眼睛,忽然明白了过来,那是豹女的手。

带着猫猫胡子的脸迅速向她靠近,下意识的,苏拂苓两只手抵在了胸前,那是一种不安的自我保护的姿态。

手腕却被拉住,往上扣押在了头顶,目光一寸寸从上至下,在她的身上扫视逡巡,苏拂苓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只猎豹,一只,视她为猎物的猎豹。

杀气腾腾的脸猛地靠近,几乎与她面贴面,炙热而急促的气息灼烧着她的皮肤,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身侧是草棚的墙壁,身下又是简陋的,会伴随着人的举动嘎吱嘎吱摇晃的木床,她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或许,也并不想逃。

大概是因为中毒的原因,苏拂苓还有些迷糊,眼里蒙着一层浅薄的雾气,许易水轻易地就扣住了苏拂苓的脸、脖子,将她一整人都圈入怀中,完全包裹的,极其强势的,将嘴唇印了上去。

许易水的吻落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度,唇齿间的碰撞几乎让人窒息。

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紧接着,苏拂苓被扣得更紧。

贝齿霸道的被人撬开,巧舌入侵,仿佛要攫取她所有的思绪和抵抗。

许易水的吻就像一场风暴,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席卷她的每一寸感官,好似要将她打碎了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彻底融入自己的世界里,埋入稻田的泥土之中,成为大抵的一部分。

空气变得极其稀薄,苏拂苓的心剧烈地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耳边只剩下又粗又重的呼吸。

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感觉!

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记忆中的,熟悉的,最爱她的许易水,回来了!

想到这个,苏拂苓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实实在在的兴奋起来,热意升腾,整个人被彻底点燃!

并不需要什么强硬的手段,苏拂苓已经唇齿大开,几乎有些意乱情迷地迎合着许易水近乎撕咬的亲吻。

苏拂苓抬手抱住了人。

紧紧的。

她彻底的沉迷了进去,享受这样热烈的,主动的,霸道的亲吻,像一只沉溺在春日里的狐狸,扭动着腰肢,浑身都散发出了一股子湿漉漉的味道。

也就没发现,这个亲吻里的诀别。

更没发现,身前强势的人,滑落眼角的泪滴。

苏拂苓!

苏拂苓。

苏拂苓……

如果你只是苏柒,该有多好……

可不是。

今后,她便不可能真真切切的拥有苏拂苓了。

想到她的眼睛,许易水闭了闭眼。

或许……就连苏柒,她也不曾真切的拥有过。

黄粱一梦终须醒,镜花水月一场空。

唇上的力度弱了下去,压迫的痛意还在,爽得她头皮发麻,可这只猎豹,准确的说是这个人,已经缓缓抽身,坐立了起来。

被人强行从温暖的泥沼里拔了出来,苏拂苓还有些意犹未尽,探着手要去抱许易水,就听见了一个声音:

“苏拂苓。”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妻主在唤谁?”苏拂苓灰白的眼眸里仍然是一片迷茫,似乎真的不知道,苏拂苓是谁。

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许易水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故事。”

“好……”她……心有所感,苏拂苓将两只手合拢,放在腰间,嘴唇还红肿着,面上却是一副乖巧认真听话的模样,“你讲。”

“我听着。”

“我……”千言万语汇聚在心头,许易水却忽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顿了顿:“有一个朋友。”

苏拂苓:“……”

“我有一个朋友。”开了个头,接下来的话许易水再说出口,就变得容易了起来。

“她是个土生土长,世世代代的泥腿子,住在山野乡村,一辈子都在地里刨食。”

“有一天,她买了一个罪奴,可是这个罪奴是个瞎……断了腿的瘸子,没有人肯买她。”

“是我的朋友买下了这个罪奴,和她成了亲,娶了她做了娘子,吃了扶桑叶,行了扶桑礼。”

许易水想起梦境里的场景,复述着。

“我的朋友自问对这个罪奴很好。”

“因为她身患残疾的缘故,也并未让这个罪奴做过什么事情,干过什么沉重的活计,一直当**重的娘子,好吃好喝的供养着。”

“可她没想到,这个罪奴竟然是,皇亲国戚,当朝王女。”

“治好腿伤后,罪奴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钱,回了皇城,成了太女。”

“我的朋友也并未多说什么。”

“可是后来,罪奴当上了皇帝,派人杀了我的朋友,以及整个村子的人。”

许易水的声音在颤,眼前全是那一片片火光里的血红,那一声声熟悉的求救呼喊。

拼命地压制住自己,许易水的声音微哑,却仍然在让自己尽可能地条理清晰:

“你也是罪奴。”

“我想,你或许了解这样的心境。”

“你如果是这个罪奴,有当朝王女的身份。”

翻了个身,许易水侧躺在床上,面向苏拂苓,眼睛落在她仿佛认真听故事的脸上:“治好了身上的病,回了皇城,成了太女,做了皇帝。”

“会觉得,曾经在村子里,和一个泥腿子生活的那段时光,是耻辱吗?”

“会想要,杀了那个泥腿子,和那个村里的所有人吗?”

“所有知道不堪的曾经的人。”

“又或者。”

许易水的目光下移,落在了苏拂苓的脖颈之上:“你觉得皇帝杀人的原因,是什么呢?”

油灯的黄光依稀,洒在满屋子里,也包括苏拂苓的身上,苏拂苓的脖子上。

她的皮肤一向白皙,吹弹可破,那节纤长的脖子更是如春日里新生的嫩藕一般,白皙、修长。

一手可握。

一掐即断。

苏拂苓沉默了很久,安静了很久。

久到许易水都要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了。

久到许易水骨节分明的手,在身侧蠢蠢欲动。

“她或许……是有苦衷的吧……”

轻浅的,温吞的,自嘲的,五味杂陈的话音,终于在许易水的耳边响起。

她听得有些不太真切。

可到底还是听见了。

“什么苦衷?”下意识的,急迫的,许易水抬眼逼问。

苏拂苓兀地闭眼,紧抿住唇,不发一言。

许易水轻笑:

“有苦衷,就要杀我?”

“再有苦衷,都不能伤害我。”

“不是在说你的朋友么?”苏拂苓颤声道。

“我现在在说我。”

许易水的语气很强硬:“如果我是我的这个朋友。”

“任何人,”许易水近乎一字一句地强调着,“有任何苦衷,都不能杀我。”

“都不应当伤害我。”

“更不应当杀伤无辜之人。”

“屠戮村庄百姓。”

“你,明白么?”

第68章 该恨?凭什么恨?

阴雨天,湿哒哒的草棚在黑夜里显得分外渺小又脆弱,油灯在木板桌上孤独地燃烧着,微弱的黄光在潮湿的空气中摇曳不定,发出“噼啪”的声响,努力驱散屋里的阴翳,却仍然只能照亮一小片,反而让其余的地方显得更加幽暗深沉。

“罪奴……”苏拂苓趔趄着嘴,“她是自愿的么?”

“自愿成为,你朋友的,娘子。”

沉默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从苏拂苓身上,转移到了许易水身上。

许易水并不是不想说话,她只是在思索,在回想。

梦境里的一切不甚清晰,只除了她和苏拂苓的接触,好在现在也只需要回想她和苏拂苓的“接触”。

“她没有反抗我的朋友。”

良久,许易水才得出了这个结论。

无论是梦里的苏拂苓,还是现在的苏拂苓,面对她的靠近,都没有推开过。

甚至,现在的苏拂苓,还总是来撩拨于她。

多次。

也不对。

许易水兀地回想起那些梦境里,她过于痴缠后苏拂苓透露出来的推拒。

可那是推拒吗?

不是情趣吗?

许易水不知道。

“是她不想推开吗?”

苏拂苓的声音稳得很,可许易水却从她平静的声音里听出了激动。

一种被压抑着的激动,仿佛这话是她的心里话,她已经憋了很久很久了:

“还是她不能推开?”

“又或者,”苏拂苓顿了顿,语气骤然缓下,“意识不到自己可以推开?”

对。

许易水想起来自己讲的故事里还漏掉了很关键的一点,苏拂苓失忆了。

不记得自己的身份。

可现在的苏拂苓,如果对此毫无印象,会一听故事,就问这样的问题吗?

许易水的目光落在了苏拂苓的脸上,带着些许的审视。

“为何不能推开?”

“为何意识不到自己可以推开?”

并没有刻意补上这关键的一环,许易水不止想知道故事的答案,也很想知道,苏拂苓为什么会这样问。

“我问你呢,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苏拂苓脸上露出个浅笑,神色轻松起来,抬起手亲昵地拍了一下许易水的肩膀:“不是你说那位罪奴是王女的么?”

“王女怎么会自愿被人当做牲畜一般买卖?”

“怎么会自愿成为泥腿子的娘子?”

“你是良农,哪里知道罪奴的苦。”

“那罪奴营,就和豢养鸡鸭的窝棚一般,半大不小的地方,关着成百甚至上千的罪奴。”

“去新家的路上,更是要被绑着手一长串,若是要如厕,还得大庭广众之下询问官差,给解了手,就近找一个露天的地方便处理了自己。”

“慢了还会被官差漫骂嘲笑。”

“更难熬的,是不知道新家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妻主高矮胖瘦,是骡子是马都不知道。”

“若斩首是瞬间的短痛,那么填户,就是漫长的折磨。”

“是对一个人,一生的禁锢。”

“如你所言,”苏拂苓的声音很轻,却又很重,“那罪奴是王女,你,的朋友,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泥腿子。”

“王女却成了泥腿子的娘子。”

“她们还食了扶桑叶,也就过了花烛夜。”

“王女应当是学的是仁义礼智信,讲的是兵法策论谋。”

“是如何被当做牲畜买卖,又是如何推不开或者意识不到自己可以推开,如何被人夜夜承欢,只等着揣上崽儿呢?”

“王女,痛苦吗?”

如同一道闪电劈开拖泥带水的夜,石破天惊而出。

“自愿成为,你朋友的,娘子。”

伴随着苏拂苓的话,许易水终于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么?

原来竟是这样么!!!

许易水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去代入梦里苏拂苓的视角。

失忆的苏拂苓成了罪奴,眼还瞎了,受尽磋磨来了上河村,被人当做牲畜一般买卖。

她遇到了许易水,一个泥腿子,欢欢喜喜地将她买回了家。

苏拂苓是失忆了,不是傻了,甚至相反,她还很聪明,所以她在来上河村的路上,就已经知道和了解了罪奴的命运,所以她就这么被那条既定的,知道的规则,拖着鼻子走,顺从的成为了许易水的娘子。

许易水对她很好,只除了床上或许粗蛮强硬了一些,其他时候都对苏拂苓很好。

所以失忆的瞎眼的苏拂苓,其实也是认为许易水不错的。

或许她还庆幸过,自己一个罪奴,能够遇到这样好的人,过上这样安稳的生活。

可她不是罪奴。

她是王女。

同样的事情,认知不同,视野不同,结果也会天翻地覆。

一个犯了法的罪奴,侥幸能活了命,过上安稳的生活,是一件好事。

一个自小锦衣玉食的王女,一朝意外,成为别人的妻子,甚至还为此感到高兴过。

为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而高兴。

为捡一枚铜钱,失了一枚金元宝而高兴。

多可笑。

多耻辱。

梦里自己以为的那些好,真的是好吗?

许易水开始想。

为了给苏拂苓一个体面的花烛夜和婚宴,她将攒来买房子的银钱拿出,尽力地做了一场上河村最盛大的仪式,红衣红烛红花。

可苏拂苓原本是可以三书六礼,骑着高头大马,可能浑身都是金子敕造出来的盛装华服,去迎接她最爱的人的。

可最后,自己这个泥腿子,凭着扶桑叶,成了苏拂苓的妻主。

甚至还夜夜,“欺辱”于她。

试拂铁衣如雪色,只将千载苓为君。

高高寒梅枝头雪,零落成泥碾作尘。

许易水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苏拂苓,记忆回笼的那一刻,你痛苦吗?

“这就是王女的苦衷么?”

许易水喃喃:“王女,是恨的吧?”

“王女……屠村的理由?”

“想必是恨的,”苏拂苓给了许易水一个肯定的回答,“非常恨。”

心好似被重锤砸过,闷堵得生疼。

“王女好像,是该恨的。”

声音哑涩的不成样子,许易水找了许久,才找到出声口:“可是……可是……”

“可是王女又凭什么恨泥腿子?”

“凭什么……杀了泥腿子,屠了全村的人?”

“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将来大抵也要死在这里,一辈子就在这么个小地方,也没踏出去过半步,不曾到过皇城根下,金銮殿前。”

“罪奴不罪奴,填户不填户,从来不是我们决定的。”

“王女从出生起,就在皇城,每月里会见皇帝多少次?”

“王女的课业里,可会熟读背诵大夏律法?”

“王女可曾见过罪奴,知道罪奴,审判过罪奴?”

“可亲自划过填户的名册?”

“罪奴填户制,可改过?”

许易水想不通,心里甚至翻涌出一股嘲意,眼前全是一张张熟悉的死去的脸。

“说句不好听的,”犹豫疑惑的声音慢慢冷静下来,变得沉稳,“王女是刀子落到自己身上,就知道疼了?”

“人生来就不公平,所以为了均衡某种公平,一个规则的制定,必定会有获益的人,也必定会有损益的人。”

“当初金銮殿的人设立这个规矩的时候,就没有想过罪奴的难堪么?”

“获益的人,又是我们这些生活在犄角旮旯的深山里,被钉在一亩三分地上,每天只想着如何吃饱不挨饿的人吗?”

话越说越冷,许易水的声音也越来越冷。

“拿着肉包子去喂流浪狗,又要指望流浪狗不吃吗?”

“那流浪狗也别指望包子没毒。”

苏拂苓垂着眼,面色是许易水不曾见过的沉静。

与冷漠。

“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的。”

苏拂苓说:“如果流浪狗有那个能耐的话,也可以去咬给毒包子的人。”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许易水侧过了头。

其实,说她们是流浪狗都是抬举了,她们这些边缘的底层的,大夏最多的人,更像是蚂蚁,地上掉了什么碎屑,都会以为是什么宝贝,也不管那好吃与否,被人践踏踩压与否,又或者有毒与否,欢欢喜喜的,通力合作的,就捧着回了家了。

“许易水。”

看着女人冷硬的背影,苏拂苓轻声唤她:“不是讲故事么?”

“怎么还生气了?”

没有人知道,苏拂苓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真的并非故事的主人公一般。

大概谎话说得多了,也越发顺当自然起来了吧。

看着沉默的许易水,苏拂苓轻轻的叹气着,她今天,已经说了很多很多了。

不能再多下去了。

其实许易水没有生气,她不觉得自己有生气。

她只是在看墙边。

就在相隔一臂的位置,那里放了一个缝隙有些宽大的竹背篓,正是她先前和季翠翠她们去采蜜的时候背的。

背篓里面放着许易水最趁手的那把弯刀。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布衣之怒,伏尸二人,血溅五步。

然天下缟素。

“许易水。”

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自己想杀了苏拂苓,可身后又响起了她清泠泠的声音。

苏拂苓在解释,还是决定解释。

“讲故事,便不要太着急。”

“或许另有隐情,也未可知呢?”

“如果我是那个王女,一定舍不得你。”

“如果我是那个皇帝……也一定会很后悔……”

许易水的眼睛还落在背篓上。

她可以相信,苏拂苓说的话吗?

第69章 许易水不能坐以待毙。

人都死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许易水极不喜欢苏拂苓言语里的机锋和绕弯子。

“什么隐情?”

“我也不知道。”苏拂苓摇了摇头。

“不是你讲的故事嘛。”

视线看着草棚的房顶,褐色的稻草枝丫乱戳着,或许还勾结了一层薄薄的灰烬。

她好像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又好像还不够清楚。

“我只知道,如果我真成了皇帝的话,一定不会杀你的。”

“这次一定不会。”

“你呢?”苏拂苓不知想到了什么,从背后去戳着许易水的肩膀,“你如果成了皇帝的话,会杀我么?”

“不对不对,你没有理由要杀我。”

于是苏拂苓换了个说辞:“你如果修了房子,成了有钱的官女,你会不要我了吗?”

“会不会嫌弃我眼睛不好,还不记得自己是谁,又有罪奴的身份?”

“会不会?”

许易水:“……”

“睡了。”

眼底划过失望,许易水往前蹭了蹭,躲开苏拂苓扒拉她的手。

苏拂苓看着那个冷硬的背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糊弄过了一关。

只是纸包不住火,许易水的试探已经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直白了。

如果她不装傻,如果她早就告诉许易水自己的眼睛和记忆,那么许易水说的这个故事,和直接问她前尘的前因后果,又有什么区别?

幸好,她还能装一装傻。

就看许易水愿不愿意配合了。

但迟早有一天,所有的事情都得彻底摊开来。

闭了闭眼,指尖的水泡还有丝丝缕缕的痛觉,苏拂苓莫名觉得有些生气,还有些委屈。

都说长了嘴就是要用来说话的,可是有些事情,就是没有办法说开和说清楚的。

她不能告诉许易水她想要的答案,至少现在不能。

许易水不会明白,苏拂苓这个名字,这个身份,这个人,承载着什么。

苏拂苓是七殿下,是天潢贵胄,有帝王之姿。

与一部分百姓所看见的恶名不同,她是很多很多人期待的未来掌权者。

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要回到皇城,回到金銮殿,拿回自己应得的权势。

母妃是家族棋子,没成想却歪打正着扶持了母皇上位。

如同许多帝王一样,母皇上位后第一件事情,是削弱世家的权利,利用世家打压世家,扶持能为己所用的清流。

这是一件需要时间的事情,很久很久,或许母皇一辈子也未必能完全做到。

所以皇后能成为皇后,三姐能成为母皇最想要培养的继承人。

而苏拂苓,从她身上留着一半的世家的血的那一刻起,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的母皇就只能将她当成磨刀石,当成给未来帝王垫脚的青云梯。

可若自能成羽翼,又何必仰云梯。

苏拂苓这个人,自幼聪慧过人,三岁能诵诗文,五岁通晓礼仪,七岁时就已经展现出自己的锋芒。

十岁那年,母皇行宫祭祀遇刺,年幼的王女临危不乱,竟能镇定指挥羽林军,成功化解了危机,无人不称赞她胆识过人,于是母皇允许她参政议政之权。

十三岁时,她随姨母前往边疆,隐姓埋名,随军出征,在冰天雪地里,粮草紧缺里,以少胜多赢了蛮狄,那场奇袭,至今还是兵部教习演练必定会提及的场景。

可她只是磨刀石。

所以她八岁那年,向母皇提议设立监察机构,方便惩治贪官污吏,选拔贤能之士。

母皇将这件事情交给了三姐去办。

后来,世人都说,监察官,才是所有官员里,贪得最多的。

那么是谁提的监察百官?

哦,是七殿下,苏拂苓。

苏拂苓那时才八岁。

那就是柳妃狼子野心,柳家狼子野心。

还有轻徭役、开商路、修河道、加边防、引入粮种以及赈灾救水等等等等。

苏拂苓自认无愧于心,自认抓住了自己所有能抓住的机会,去实现自己的梦。

所以她只用静待东风。

磨刀石与否,早已无所谓。

大夏需要一个足够英明的掌权者,足够有魄力的帝王。

而她,当仁不让。

所以,苏拂苓不能待在上河村,只有又瞎又傻不知来处的罪奴苏柒才可以。

趁着东风还没来。

她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久一点。

再久一点。

要信她吗?

许易水想信,但又不敢信。

可她好像,已经不得不信了。

许易水确定,苏拂苓的眼睛已经能看见了。

但许易水不确定,苏拂苓有没有恢复记忆,知不知道自己就是故事里的那个王女。

乍一看像是没有。

但细想之下,苏拂苓的每句话,都有对照出的深意。

可如果苏拂苓恢复了记忆的话,又为什么还留在上河村?

还给她过生辰,给她煮长寿面,甚至此时此刻,还和她躺在同一张木床上。

苏拂苓还亲她!!!

可如果苏拂苓没有恢复记忆的话,那祝玛又是怎么回事?那些蹊跷又是怎么回事?

苏拂苓的眼睛,大概也是祝玛送的药。

毕竟那么大一整颗药丸,她被苏拂苓噻的那半颗都是哽着咽下喉咙的,祝玛说是送给苏拂苓擦手上水泡的,属于撒谎也不打个草稿的类型了。

那么,就靠祝玛那个动不动就烧炸的蛋,翻得缺了角的医术和找草药都得让小狗去认的医术,能做出足以治好苏拂苓眼睛的药吗?

答案显而易见。

祝玛不能的话,那就是祝玛身后有其他人能。

也就是说,苏拂苓大概率已经恢复了记忆,并且,已经有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和不知道的时候,找到了苏拂苓。

祝玛,或许成了她们的链接桥梁,又或许,祝玛原本就是?

毕竟祝玛并非一开始就是上河村的知根知底的人。

那苏拂苓为什么还和她虚与委蛇?演得还这么真?

许易水想不通,看方才苏拂苓听故事的态度,大概也不会告诉她缘由。

糟了。

许易水猛地垂眸。

焦虑、庆幸又悲哀,心里五味杂陈。

焦虑的是苏拂苓恢复记忆,已经和那边搭上线了的话,她就无法再对苏拂苓下手了。

不然可能苏拂苓今天死,过不了半个月,整个上河村就得给苏拂苓陪葬。

梦里苏拂苓杀过来也得是一年将近两年后。

庆幸的是,还好那碗菌子汤虽然有毒,但极有可能被祝玛送来的药缓解了一部分,苏拂苓没死,大家少说都还有近两年可活。

悲哀的是,接下来,她只能祈求苏拂苓大发善心了吗?

祈求苏拂苓信守她方才说的话,不杀她吗?

还是等着苏拂苓的后悔?

季嘤嘤都四个月大了,蕊香都在显怀了。

许易水不能坐以待毙。

可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还有那个梦,许易水一直都当它是预知梦,上天开眼,提前让自己知晓未来发生的事情的梦。

那梦也确实预知了一些事情,比如蕊香怀了季嘤嘤。

可那梦也有一些出入,比如自己到现在也还没有和苏拂苓食扶桑叶。

如果是预知梦,那么改变了前因,是不是后果也会随之而改变?

但有没有另一种可能,那不是预知梦,而是……前世今生呢?

佛曰:前世今生,因果轮回。

如果梦里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那么她作为这辈子的人,要报上辈子的仇吗?

假使一切都循着新的轨迹发展,这辈子的苏拂苓不杀她了,有条件和机会的话,她要杀了苏拂苓吗?

这辈子的人和上辈子的人,又是同一个人吗?

许易水不知道。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猜测和推论。

她不知道苏拂苓是怎么恢复的眼睛,又是怎么恢复的记忆,又恢复到了几成。

她不知道苏拂苓为什么要留在自己身边。

她不知道自己的梦是预知还是前世。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

只知道苏拂苓现在不能杀。

只知道,不能让苏拂苓害了自己,也不能让苏拂苓将上河村覆灭。

还有什么办法呢……她要怎么活下来呢……怎么确定自己和大家一定能活下来呢……

细雨如丝,悄无声息地飘落,打在树叶上、房檐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这雨一阵一阵的,落个没完没了了。

可能是菌子中毒的后遗症,苏拂苓只觉得自己的腰上似乎拴了根紧绷的绳索,酸胀的勒感从脊柱蔓延开来,像无数细小的针尖扎在身体里轻轻戳动,既无法忽视,又难以缓解。

难受得整个人的思绪也变得迟缓,于是下意识伸出手,想向旁边最熟悉的人寻求慰藉。

“嘭!”得一声轻响,纤长的手却撞在了木板上。

苏拂苓一下子就清醒了,整个人唰得一下从床上坐立起来!

女人穿着件灰褐色的窄袖短衫,衣襟简单交叠着,正坐在桌边,端着土陶碗,轻声喝粥。

松了口气,苏拂苓眼神茫然起来,手也摩挲着,乒乒乓乓地往那个搁在床中间的木板上敲,一边敲,一边十分慌张地喊:

“许易水?许易水!”

“家主!”

“我,我找不见你了!”

“这…这是什么?”

声音凄婉,十分惹人怜惜。

许易水:“……”

“隔断木板。”

“隔,”听到她说话,苏拂苓这才镇定不少,脸上露出委屈,“隔断木板为何在这里?”

我为什么隔木板你不知道吗?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毕竟现在这个装瞎的人,可是皇亲国戚。

“天气越来越热了,”许易水低头喝了口粥,“还是隔开凉快些。”

“以后都这样睡吧。”

苏拂苓:“……”

你敢不敢看着外面的雨,摸着床上盖的被子,再说一遍天气热?

想到昨晚的“故事”,以及自己的回答,苏拂苓到底有些理亏,快步坐到桌边,苏拂苓声音雀跃:

“你今天要干什么去?”

许易水:“农活。”

苏拂苓:“……”

继续笑:“是要去房子那边吗?”

“嗯。”

“那我待会儿给你送饭过来吧!”

“不用。”

许易水的声音很冷,或者说她的声音很平静。

她的表情也很平静、

就像几个月前,苏拂苓刚来到上河村,第一次见到许易水时那样。

放在桌子上的手骤然收紧。

人很奇怪,她也很贪心。

明明能再见到许易水就很好了。

可是现在,已经从许易水身上感受到温暖和熟悉的她,再看到许易水的冷漠,就变得难以忍受了。

看着许易水不打招呼,神色自如的无视掉她,戴上斗笠拎上工具,走入雨幕里的平静背影。

苏拂苓好像终于明白了,那人所说的,要让她痛不欲生。

第70章 去他的死不死!

苏拂苓没看到的是,雨幕里,灰褐色的身影向山林走去。

她们这些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山里人的活路,大抵还是得向大山讨要。

水雾缭绕在树梢,林子里的小道每天都被新鲜的落叶铺满,一踩上去,就会发出轻微松软的脚步声,让她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清晰。

滴滴答答的,是落雨掉在叶子上,再摔在地上的声音。

“啪——”

许易水带了斗笠,按理说雨水是不会落到她身上来的,至少脸上不可能。

偏偏,就是有这么一滴,豆粒大小的雨,不知从哪儿,不知怎么,飞到了她脸上来。

正中眉心。

水都是凉的。

可这一滴出奇的凉。

在这样的夏日清晨,让许易水分明的感觉到,一股子寒意席卷全身,钻入肺腑,沉入骨髓深处。

几乎不可抑制的,许易水浑身一抖,打了个寒噤。

脸上凉凉的,许易水抬起手,竟然又多摸到了几缕水痕。

她这是……哭了?

为什么?

有什么好哭的?

昨天都没哭,早上都没哭,钻到山里来哭算怎么回事。

笑死,和活着相比,苏拂苓那点儿温情又算得了什么?

等把这个瘟神送走,解了这个困局,她就另外相看,再娶一个相敬如宾彼此爱重的娘子,和和美美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反正她和苏拂苓也没吃扶桑叶,也算是清清白……许易水想到了和苏拂苓亲的那几次嘴。

那又算什么呢?

还有她给苏拂苓做的芦苇垫子、竹碗、手套、衣服、鞋帽、猪油蒸蛋……一起吃过的那么多顿饭,又算什么呢?

还有苏拂苓写在户籍上的娘子身份,河边对她的剖白,她的靠近、撒娇、哄人的话、拖着看不见的眼睛做的那些分担、荷花灯、长寿面、生辰礼……一起度过的那么多日夜,都算什么呢?

那在空寂草棚里回响的,一声又一声抑扬顿挫,语调不一的“许易水”,都算什么呢?

许易水以为自己不会有多难过,她的思绪早就被理智所占据了,还有那么多生死攸关的事情,她怎么还会有心思去考虑情感。

不是很早就做好了苏拂苓不是什么好人的准备了么,不是一早就在心里提防着苏拂苓了么。

可她就是心口疼。

很疼。

许易水不知道自己会难过,也不觉得自己会感觉难过,她的情早已在心里竖起铜墙铁壁,将自己围困成一座封闭的枯萎的山谷。

直到一阵风钻了进来,春风似得刮过,引得她的一切都在簌簌作响。

直到这个词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脑海。

直到她感觉,漫天的雨水从她身上落了下来。

她终于后知后觉,那一阵带给她暖意,被她期许着生机的风,不是春风。

只是一阵穿堂风罢了。

风过,再无痕迹,空留山谷余响,一片死寂。

“啪——!”

几刻的游移罢了,理智终究占了上风,许易水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

什么死不死的。

去他的死不死!

她要活下去,她一定,必须要活下去!

她的命从来不止是她一个人的。

她的命还承载着许家另外四个人的期望,至少山洪来临的那一刻,四个人都在护着她。

要连带着阿母阿娘她们的那一份儿,一起坚韧地活下去!

攥着拳,许易水的手重重地压住心口,步履蹒跚地向山里走去。

……

如丝如缕的灿金色穿过山林疏密不一的枝叶,洒下一地斑驳陆离的光影。

上河村久违的迎来了一段大晴天,接连好几日,气温不断攀升,这才终于感觉到了盛夏的味道与热意。

看着许易水冷漠离开,要去赶工修房子的背影,苏拂苓扫了一眼已经被收拾整洁的灶台,沉重地闭了闭眼。

这段时间许易水没再让她洗碗烧火之类的,乍一看还以为是爱重她,但事实上,苏拂苓清晰的感觉到了许易水的疏远与客套,饶是她十分努力地贴近许易水,却依然无法改变许易水在将她当成透明人的事实。

许易水这样的表现,毫无疑问的在直白的告诉苏拂苓,她已经知道并且十分笃定,苏拂苓的眼睛好了。

苏拂苓之前的话糊弄过去了一些东西,但总有另一些事情,是完全暴露了出来的。

其实苏拂苓也知道,许易水要的是什么。

许易水要她坦白,坦白眼睛,坦白记忆,坦白……曾经。

偏偏,没有一样,是苏拂苓能坦白的。

如果坦白的代价就是失去许易水,苏拂苓现*在只想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想了想,苏拂苓站起身,习惯性的捏上自己的青竹棍子。

她决定去找祝玛一趟。

或许在许易水的眼里,是她和祝玛说好了的,要来送解毒丹,但其实对于祝玛在那个时刻到来,苏拂苓也很错愕。

苏拂苓也不知道为什么祝玛会来给她送药。

当初孟寒雁在夏满节的时候找到她,识破她的身份,她已经够震惊了。

行踪已经开始暴露,苏拂苓为了掌控局面,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到底通过孟寒雁和自己的人搭上了线,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那边才派了苦行僧带治眼睛的药物过来给她。

而祝玛……苏拂苓在脑海里仔细回想翻腾,最终确定,自己上一世和这个人只有两次交集。

上一世她是真失了忆,瞎了眼,只将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甚至更加不幸的罪奴,来了上河村,被许易水买了,一方面下意识的抗拒许易水的接触,抗拒一切的安排,一切的规训,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在所有人都说的情况下,顺从了大家都认为的理所当然。

就像曾经在学堂里,有位同窗的贵重物丢了,授课要求所有人打开包篓检查,苏拂苓并不喜被人窥探隐私,也有很多人不喜,但大家都打开了包篓,有着授课翻找筛查。

有个同窗带了小人书,还被授课骂了一通,堂里也有很多同窗跟着一起笑。

彼时没有人意识到可以拒绝授课的翻查,既无人反抗,又无人指出,授课自然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欠妥帖。

她若能意识到,就不会提出这个方法。

就像这些只跟着政令走的村民,若能意识到,未必还会买罪奴。

如同蕊香所说的那样,失了忆的苏拂苓慢慢磨平了心里的挣扎与抗拒,自圆其说的开解好了自己,将许易水当成了一个最好的归宿。

所以上一世许易水一开始就对她很好,堪称极其用心的在呵护,所以她没发烧,也没有提前见过祝玛,这个村子里性情古怪,习惯也异于常人的巫医。

直到水灾的时候,许易水去帮忙避灾救灾,搬运物资,她衣服湿了想偷偷换,却被贾真尾随。

苏拂苓不想回忆当时的狼狈与屈辱,她和许易水这一桩是非曲折难以断清楚,可贾真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好在她看着瘦弱,但被养得很好,身体里的一些东西也还在,比如力气很大,所以才能和种庄稼练出来的贾真推拒拖延许久,直到贾真用石头砸了她的头,她才晕了过去。

昏迷前,她依稀看见了一个人吓跑了贾真,但并没有看清那个人是谁,似乎靠近过来还给她喂了什么东西,嘴里泛苦,十分想吐,但苏拂苓已经彻底没了意识,再睁眼看见的便是许易水了。

眼睛那个时候许易水已经找大夫在帮她看了,敷了药裹了白绫,只是没看到什么好转。

苏拂苓一直以为,自己的记忆恢复是因为被贾真砸了头。但现在再细细回想,应该是祝玛的原因,包括眼睛也都是祝玛的药。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药物?比她手下的人研制出来的清毒丹还要厉害。

看着已经清晰大半的视线,苏拂苓没忘记自己这次只是吃了半颗,如果像上一次吃下一整颗的话,或许眼睛已经完全好了。

还没有什么副作用。

而和祝玛的第二次交集,就是在围困蛮狄皇廷的时候,北镇抚司指挥使梅坞,向她讨要这个人。

“哦?这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她清楚的急得梅坞的回答:

“那是下官的,妻主。”

说起妻主这个两个字的时候,倒不似什么情意绵绵的语调,一字一顿,反而像要把人生吞活剥一般。

想到哪些,苏拂苓的疑心也越发的深重了起来。

……

“殿下请。”

大夏天还燃着火笼的房间里散发着一股子清苦的草药味儿,祝玛一只手翻着掉渣的医术,一只手指了指旁边的木凳子,示意苏拂苓坐。

“你果然知道我的身份,”苏拂苓半眯起眼,“你到底是何人?”

“殿下又是何人?”祝玛笑,“是苏拂苓?还是苏柒?”

“又或者……幽冥怨鬼,碧落亡魂?”

唰得一声,青竹的拐棍横出,直指桌前的人。

苏拂苓的脸色很不好:

“我问。”

“你答。”

“不要多话。”

【哦哟,好拽。】

看见苏拂苓的动作,祝玛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那个…宿主,你别贫了,她是真的能杀你。】

看着飙升的杀意值,系统忍不住提醒。

“汪——!”

“汪汪汪——!”

原本趴在边上的小黄狗似乎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氛,立马支起了身子,朝着这边跑了过来,冲着苏拂苓吠叫不止。

“好了好了,”祝玛立马伸手去劝小狗,“没事没事。”

【绑架贩,看看小狗,再看看你!】

“殿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祝玛一边摸着小狗,一边看向苏拂苓。

苏拂苓喜欢这么跟别人讲话,却不喜欢别人这么跟她讲话:

“你觉得呢?”

祝玛:“……”

“假话是,我是祝玛,巫医一个。”

“真话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是个剧本杀系统,只有看到了人,才能摸到点提示线索。

系统也没告诉她,她现在的身份是什么。

祝玛这个名字都是她自己取的。

苏拂苓:“……”

“你认识梅坞。”苏拂苓的话音十分笃定。

然而祝玛却是一脸茫然:“谁?”

【呃……】脑海里的系统也是一阵忙音,不说话。

祝玛的神情不像是在作假。

可想到记忆里冷心冷情的梅坞提起祝玛时的神情,苏拂苓心里的疑团更大了。

“你既然知道我是殿下,还敢隐瞒,就不怕我杀了你?”苏拂苓手里的青竹棍更往前了一寸。

开玩笑,她现在可是上河村唯一的医生,谁会没个头疼脑热的,她还住在祠堂里,苏拂苓现在杀她,最早一会儿,最晚明天,就会有人发现她噶了。

饶是苏拂苓不会出事,也得找人善后,便藏不住她自己的身份了。

“那我就告诉许易水,”祝玛十分清楚苏拂苓的软肋在哪儿,“你一直都在骗她,从一开始你就没——”

“闭嘴!”意识到她要说什么,苏拂苓毫不犹豫地厉声呵斥住!

与此同时,外面的吵嚷和脚步声也传了进来。

“不好了——!”

“不好了!”

“许,许易水挖黄泥的矿道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