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可以自由地让她哭,让她求,让她婉转,让她绽放。
许易水被那些翻腾的晦暗激得眼眶发红,越想越觉罪孽深重,可越觉罪孽深重,又越觉欲壑难填。
但幸好,幸好苏拂苓很享受许易水对自己的开发,而许易水也很享受自己对苏拂苓的掌控。
苏拂苓很享受许易水对自己的开发,许易水也很享受苏拂苓对自己的掌控。
太过合拍的后果就是。
没完没了。
总有种会互相折磨,互相依偎,抵死纠缠到天荒地老的。
错觉-
苏拂苓软绵绵的趴在床上,柔顺乌黑的发丝此时像乱麻似得披散在肩头,背部牵连着脊柱无力地弓起,白皙的皮肤滚满了深浅不一的吻痕。
那双纤长的腿也没了力气,一颤一颤地耷拉着,半张脸埋在被抓挠得皱巴巴的红绸里,露出的另外半张脸则泛着一种由内而外的透红色。
“呼——”
半睁半眯的眼带着*朦胧和迷离的神色,伴随着又轻又种的呼吸声,苏拂苓整个人都笼罩着一股子极致欢愉后的倦怠。
可就是这样,当察觉到边上属于许易水的气息靠过来后,意识模糊的苏拂苓还在不断地往许易水身上靠。
许易水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坏的。
因为看着这样的苏拂苓,她居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满足感。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仿佛苏拂苓的整个人整个世界都被她牵连着。
她需要她,她依赖她,她渴求她,她归属于她。
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全部被她一个人完全主导。
这样的感觉,甚至比放在的高潮更让她感到愉悦,一种从外到内,再从内到外的,满溢出来的愉悦。
如果此时此刻,祝玛在这里的话,她大概会告诉许易水,这是因为她内心的掌控欲在作祟,由此而产生的精神性,高潮。
情欲,爱欲,占有欲,摧毁欲破坏欲甚至是死欲,有时候本质上是同一种东西,在最为强烈的时候,它们其实是高度一致的。
那很坏了。
啊,也很爽了-
七天了。
苏拂苓没有想到,这场花烛夜已经七天了,用上了扶桑水竟然还没有缓和下来。
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还有某些东西在蠢蠢欲动,但是苏拂苓已经等不了了。
没有哪个皇帝直接缺席七天早朝的,还是在这种刚登基不久后的紧急时刻。
因为前世的三天,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所以才用上了扶桑叶,强行要将许易水绑在她身边。
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陛下,”幔帐外传来了莲心的声音,“陈相国求见。”
咚!
床上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是苏拂苓眼疾手快一把将赤罗罗的许易水按进了被子里!
没有通传直接进来,莲心甚少有如此不知礼数的时候。
本就是低头进去的莲心才只看到床沿,听到动静立马便跪了下去,整个人都匍匐在地!
不是,幔帐围得好好的怎么只剩一半了!!!
“相国说,陛下您要是再不见的话,她就让梅坞来请您了。”莲心赶忙将情况回禀。
梅坞的请,只怕是捉。
到时候场面就有点难看了。
但这件事情确实是她的问题,陈相国为她兜底了四天,只怕已经到极限了。
“朕知道了。”
苏拂苓揉了揉眉心:“半个时辰。”
“诺。”莲心退了出去。
毫无防备的许易水闷哼声都要出来了,听到莲心的声音又赶忙憋住,整个人都涨红了,这会儿人终于走了,才将憋住的那半声缓出来:“……”
“噗——”苏拂苓本来有些焦心,见她这样,兀得笑出了声。
“还笑?”许易水坏心地上手捏了捏。
“别,”苏拂苓求饶,“半个时辰。”
“这回是真没法了,你饶了我吧,让我歇歇。”
“我缓缓。”
但见她那娇声讨饶的模样,心里火烧火燎,落在肤上的手却变成了轻刮。
“歇吧。”
叹了口气,许易水翻过身,把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分了一半压上苏拂苓。
卸了力,苏拂苓也将自己往床上摊着,静默地调整着自己。
说是半个时辰的歇息,但其实一刻钟都不到。
伴随着“嘎吱——”一声,行宫的大门徐徐敞开,一条又一条的宫女们捧着各种钗环器具鱼贯而入。
温泉洗漱,烘干发丝,擦药,再穿衣,梳头,扮装……
起初的事情还是许易水亲力亲为,但越往后,慢慢被宫女们替代,许易水只站在越来越边上,越来越远的地方,看着苏拂苓被穿着粉衣宫装的丫鬟们围在最中央。
苏拂苓只是闭目站着,莲心在一边扶着她。
有人为她插上凤钗,有人为她围上腰带,有人为她整理裙摆。
那是一袭十分有距离感,也十分威仪的黑金色锦袍,裙摆拖拽出数米,用金线绣着象征至高无上皇权的金龙,再戴上九龙衔珠归于红宝石的冠冕,长眉入鬓,红唇浓妆。
原来,这就是苏拂苓做皇帝的时候的模样。
这才是苏拂苓的模样。
许易水和苏拂苓相隔不过数米,只要她愿意,也随时都能走近。
但就是这数米的距离,犹如天堑。
中间横亘的,是许易水这一辈子都无法跨越的东西。
人没办法放弃,也没办法争取,自己本来就不曾拥有的东西。
“你先在这里歇会儿,”约定好的时辰快到了,莲心扶着苏拂苓要往外走,想起什么,苏拂苓转过头,看向站在床边的身影,“我待会儿让人来找你。”
出了温泉行宫,苏拂苓便坐上了轿辇:“让孟司礼来见我。”
虽然是内侍,但孟寒雁也是有职称的-
“孟书吏。”
苏拂苓走后,房间里一时空寂。
许易水没坐在床边,反而是坐去了温泉池边的玉石上,像随时要下河摸鱼抓虾似得,两个裤腿挽到了膝盖上,将自己的脚泡在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着。
只是她的目光有些放空,竟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孟寒雁一踏进殿,看见的便是这副模样。
只是听见有人进来了,许易水很快便恢复了思绪,朝着来人看去。
正是熟悉又陌生的孟寒雁。
熟悉是因为,她是孟寒雁。
陌生是因为,从前在上河村,许易水便觉得孟寒雁是很气派的人物,如今再看见孟寒雁身上那精致的衣裙宫装,更觉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看见许易水在这儿,孟寒雁面上和眼里并没有半点儿惊诧,只是微微朝她蹲了蹲身。
像这宫里所有的奴才朝主子那样,朝许易水行了一礼。
许易水只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她不会行这个礼,只好赶紧摆手:“免礼免礼。”
“你们也免礼。”
在孟寒雁身后,跟着她一道进来的,还有八个宫女。
和方才伺候苏拂苓的那些宫女如出一辙。
许易水从前还觉得自己目力惊人,在山上哪怕只远远瞧见一个小点儿影儿,也能大概知道那是谁。
可这会儿在这宫里呆了七日,前前后后见了不知道多少个宫女,她也就只能分出来一个莲心和厨房里帮她烧火的立春。
别的再也认不出来了。
“陛下让我照顾……你。”孟寒雁想了想对许易水的称呼,但饶是负责礼这一部分的她也犯了难,没想到要如何称,最后只能略了过去。
“我带你过去。”
“先换衣服吧。”
很显然,身后那八个宫女端着的东西,便是要给许易水换上的。
许易水是一个很有执行力很听话的人,也不爱惹什么麻烦。
至少在孟寒雁点印象里,是这样的。
所以当她坐在那儿不愿意动,不愿意配合,只用温泉水洗脚的时候,孟寒雁是有点诧异的。
顿了顿,孟寒雁看向宫女们:
“把东西放下,你们先下去吧。”
“诺。”八个人训练有素,齐声回答。
“要带我去哪儿?”人都走了,许易水这才收回脚,看向孟寒雁。
只是答案有些出乎她的意料:“金銮殿。”
“带我去金銮殿?”
“对。”
看了看许易水的神情,孟寒雁解释:“扶桑叶的潮期还未过,你们的花烛夜还未完。”
“你得去金銮殿候着。”
“以备陛下不时之需。”
尽管苏拂苓不是那种会轻易让自己在众臣面前陷入狼狈的人,也一定没有想要当众表演什么春宫的癖好。
但也必须要留一招最差最差的后手。
如果真有意外发生,大不了到时候谎称如厕。
许易水:“哦。”
她还以为什么呢。
原来如此。
也是。
这才对嘛。
“孟姨。”
这称呼就有些过于亲切了。
毕竟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没有得罪的必要,甚至可以接近拉拢,孟寒雁挑眉:“您吩咐便是。”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许易水有点不确定孟寒雁会不会告诉苏拂苓,毕竟苏拂苓是皇帝,又好像很热衷这件事。
果然是有求于她,孟寒雁了然:
“什么事情?”
“帮我准备一份避子汤。”
第107章 但……为保涅阳的地,坑害下游又是怎么回事?
偌大的皇宫,许易水再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了。
只能赌孟寒雁。
想到上河村里,那个曾在鲁林送她入镇,放她自由时,在鲁林离开后掀开轿帘回望的孟寒雁。
许易水选择了相信。
她觉得孟寒雁大抵是能够理解她的。
苏拂苓把她抓过来,在她昏迷的情况下,就给她喂了扶桑叶,显然是已经决定要和她上,床,和她纠缠到底了。
这份纠缠她已经改变不了。
但即使已经吃了扶桑叶,即使已经水乳交融。
许易水也尚未知道,自己要何去何从。
更不敢去想,自己的孩子要如何出生在这座华美的牢笼。
从来好物不坚牢。
许易水对于情爱不甚精通,但她知道,在两个人的关系尚未安定下来之前,不生孩子,才是正确的选择。
现在……就是有些担心这几天了……
想到扶桑水在她和苏拂苓之间引起的那些失控情潮,许易水有些心惊肉跳。
她……也没有那么厉害吧……
先前的梦里,她和苏拂苓那么多次,也不曾有过孩子……
许易水敢赌孟寒雁,却有些不敢赌这个可能性了-
温泉行宫虽然是在西山上,但和金銮殿相隔并不算太远,约摸20里路的距离,严格来说,西山也是皇宫的一部分景致。
许易水也是上了马车后才知道。
议政的金銮殿是整个皇宫里最大的一座宫殿,宫门由厚重的青铜浇筑而成,左侧是腾飞的五爪金龙,右侧是浴火的涅槃凤凰,门中央的大圆机关锁,浮雕勾勒着奔走其间的麒麟瑞兽。
只是马车并不曾在这扇青铜的正大门停下,而是绕去了另一侧朱红色的角门处。
那条位于青铜正大门后,宽敞的,由汉白玉铺就而成的“御道”,并非人人都有资格走上去的。
须得是“王侯将相”,须得是过了科举得了功名的“官”。
角门有一寸高的门槛,马车便不能再往前进了。
若是有身份的,还可乘着轿辇再走一截,但现在许易水的身份尴尬又特殊,孟寒雁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礼制,最后,想到苏拂苓的叮嘱,还是选择带着她沿着小道往里走。
许易水对于待遇之类的没什么感觉,只是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如此恢弘的庙宇殿堂。
朱红的飞檐斗拱层层叠叠,每一个弯,都像是展翅欲飞的燕雀,金黄色的琉璃瓦被太阳一照,波光粼粼地亮眼。
是真的很漂亮。
原来大夏有如此的能工巧匠,原来人还可以住在这么大这么华美的房子里。
今日有些稀罕,孟司礼竟然带着个其貌不扬的宫女儿往金銮殿走。
这新皇是个阴晴不定的主,登基后职位变动不算太大,可但凡有变动的位置上,原来的人都死了。
而这孟司礼,据说是跟着新皇一道从那微服私访的地界儿回来的。
往常她也不是没来过金銮殿,毕竟是掌礼制器具的内饰,可这孟司礼的一贯做派都雷厉风行,身边是从不带丫鬟的。
这是第一次。
许易水第一次穿水粉色的衣服,但这已经是皇宫里最普遍的宫女装扮了。
她就这么跟在孟寒雁的身后,一路上有不少目光落在她身上,许易水能感觉得到,那是注视、打量以及猜测。
在温泉行宫的这七天里,便是莲心,都不曾用这样的打量目光看过她。
原来只需要身边换一个人,有些眼神便会肆无忌惮起来。
其实,打量许易水的人心境也很平常。
之所以忍不住一直打量,主要还是因为觉得不对劲。
这宫女……沉稳倒是沉稳,就是怎么总感觉哪儿怪怪的?
“哪儿怪了?”
有那边角里当差的窃窃私语。
“我也不知道就觉得不太对。”
“我也是我也是,说不上来。”
“跟我们不太一样反正。”
嘀嘀咕咕的声音,终于有一个人不确定地描述出了那种感觉:“这人看着……不像是皇城本地人啊……”
“那柱子……是纯金的吗?”
见到朱红的墙,琉璃的瓦,白玉的石板,许易水都没有流露出太过惊讶和震撼的表情,直到她看见了金銮殿的柱子。
金色的。
柱身上盘着五爪金龙,腾云驾雾,顶端的龙首竟还口含比拳头还大的明珠。
两人环抱粗细,顶天立地的金色柱子。
“铜的。”
孟寒雁的回答也是很实诚了:“包了金壳子。”
“哦,”许易水点头,“原来如此。”
铜的虽然也很值钱,但那就要好接受很多了。
孟寒雁:“……”
她该不会是以为皇宫穷拿不出来才用铜包金吧?
“金子软,撑不起房梁。”
孟寒雁道:“龙椅是纯金的。”
龙椅,现在应该在苏拂苓的屁股下面坐着。
许易水:“……”
原来如此。
孟寒雁带着许易水去的是金銮殿后殿。
皇帝在的时候,这金銮殿便不是轻易能进去的地方了,就算是孟寒雁,没有皇帝的吩咐,守在门口的侍卫也不会放她进去。
“姑娘。”
“孟司礼。”
好在,莲心早早的就等在了门口,她是苏拂苓的御前姑姑,她亲自在这里等,甚至比圣旨还要隆重几分。
身姿英气的侍卫腰间佩刀,微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等人进去后,四目对视一眼,同时默默的将这张脸印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这道门进去后,是一条过道。
“右边是金銮殿的正殿,”孟寒雁给许易水介绍,“左边是后殿。”
原来后殿和正殿之间就隔了一个过道两堵墙,而伺候的宫女和侍卫们,几乎全都等在过道里。
“陛下,依臣之见,当务之急是拨发专款,哪怕是购置,也要有足够的粮食赈灾啊!”
一个听起来很是殚精竭虑,苦口婆心的中年女音,从右侧的墙穿了过来。
“放你娘的狗屁!”
这声音就要暴躁很多了:“还拨专款赈灾。”
“先帝在时,南方多地暴雨,司天监说恐有灾情,老娘就给你们拨了一笔专款,陛下反朝又是一笔。”
“拨拨还拨,大几百万的白银砸洪水里也能听个响,拨给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连个声儿都没有!”
许易水挑眉。
她终于在这皇宫里找到了一点和上河村相似的地方。
原来再大的官骂起人来也是这样泼辣的啊。
“是户部尚书。”孟寒雁一直注意着许易水,见她这模样,解释了一句。
若是祝玛在这里,高低要吐槽一句:
原来是财会啊。
怪不得这么暴躁。
户部,许易水也明白了。
管钱的官员。
“杨二娘!”
大概是对方的话语里毫无尊重可言,那道苦口婆心的声音也硬气了起来,掷地有声:
“本官现在是在跟你讨论政事!不是来跟你学市井小儿泼妇骂街的!”
“你们户部就跟那缺口的镊子一样,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南方暴雨多地受灾!百姓流离失所!糊口的粮食都没有!各地州县的折子就像雪花一样往上递!”
“你还在这里抠!现在是抠门儿的时候吗?!”
义正言辞,一句音调高过一句。
正殿似乎静了下来,但也只有片刻。
下一瞬,便响起了一个老态龙钟的女音:“依臣所见,这钱还是得给,毕竟民生才是国之根本,赈灾是最为重要的关键。”
“只是这主持赈灾事宜的官员,须得好生商量。”
苦口婆心还在激动:“不给钱?没钱赈个狗屁的灾!”
“你们能不能说话稍微有涵养一些,懂点儿礼,这是朝堂……”唯唯诺诺的女音从犄角旮旯里飘了出来,试图劝阻。
“还得多调些军队过去!”这声音有点刻板印象,听起来像是个将军,“灾后匪盗猖獗,馗州一带已经有一批赈灾粮被抢掠了。”
“臣同意宋大人说的,”这个声音有些凶,“那伊川郡的知州方澜漪,自己就是涅阳人,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想的,让她们自己在自己的地盘儿上决定开闸放水!”
“为了保涅阳的地,坑害了下游不知道多少良田仓储!”
“必须换京都的官员亲自去赈灾,臣提议新科状元关清言可堪重任!”
“要我说,那伊川的上下官员都得洗一遍,不然这灾,怕不是掏空了国库都填不满她们的私库!”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这会儿清洗官员怕是不妥……”
“放你娘的牙泡儿!谁不知道那关清言是你外甥女!”
“赈灾归赈灾,大水过后,极易产生疫病,也一定要提早加以防范……”
许易水微微低着头,学着周围宫女的姿势。
只是两只耳朵却不由竖了起来。
她们在讨论赈灾的事情,还提到了伊川,狸水镇就属于伊川郡。
说实话,真的很吵。
七嘴八舌的,到最后声音混在一起,几乎不分你我。
让许易水想起了当初鲁林说要开荒,大家一起商量的时候,东家想开左边儿的山,西家想挖右边儿的坡,这个田间那个地角,也是闹得人头昏脑涨的。
只不过争来争去,无非都是为了自家的利益。
这些官员们……大抵,是在为百姓着想吧。
但……为保涅阳的地,坑害下游又是怎么回事?
第108章 这话听着就有点像是在阴阳怪气,问苏拂苓是不是睡觉睡傻了。
过道并不算太长,尽管许易水已经刻意放慢了一些脚步,但也只能听到这些东西了。
莲心和孟寒雁带着她左转进了后殿,剩下的话和结果,她便都听不太清了。
金銮殿的后殿也极为宽敞,地面铺得是某种黑灰色的砖,但被人擦得极为亮堂。
中间支撑的柱子,便是鸾凤的样式了,也是金灿灿的,想来和前殿一样,都是孟寒雁所说的的那种铜包金的做法。
到此许易水都还算镇定,只是在看到后殿那张令人瞩目的,与温泉行宫如出一辙的大床时,她还是没忍住惊讶。
脑海里不自觉飘了几幕画面,但也只有一瞬间,就被许易水赶了出去,恢复了清明。
“您先在此处歇息片刻,”莲心微微俯身,“奴去前头给陛下回个话。”
许易水点了点头。
“你们也都先下去吧。”孟寒雁看了一眼站在后殿柱子边等候差遣的丫鬟们,吩咐道。
“诺。”
等视线所及之处看不见其他人了,许易水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坐吧。”难得的从许易水的举动里看出些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活泼,孟寒雁的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点儿笑意。
除了床,那张紫檀木的八仙桌也十分气派。
桌边配着的凳子上还铺了与桌布成套的红色的软垫,看着就很好坐。
孟寒雁端了茶给许易水倒上,又将放在桌中间的点心向许易水那儿推了推:
“还有的时辰,且等着吧。”
国事无大小,积压了四天的各种事情,有得吵呢。
比起尚有树木荫蔽的温泉行宫,日头在金銮殿就显得要凶得多,乍一看甚至比殿里的争论还要焦灼几分。
只是慢慢的,影子移长露白,这日头也开始柔和起来,由白变金,泛起橙红……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登基也是一样。”
“赈灾这把火,陛下可想好解法了?”
好慈祥柔和的声音,有点像私塾的董秀才课堂里举例子讲故事的时候。
“这灾情波及南方三个州郡,因着五年前那一场,各地的粮仓储备所积蓄也并不多,光是从国库调粮,定是不够。”
“那就得拨赈灾银。”
“但拨下去了,能用到赈灾上的,不知道能不能剩下两层。”
“派钦差一道去,钦差若是当地,自然顾着当地,若非当地,又难以真的了解实情……”
柔和的声音一点一点分析利弊,越分析,似乎越高兴?
“相国有何高见?”这是苏拂苓的声音。
“臣愚钝,”那位相国轻笑着,“没有高见。”
大夏在位数年,且能够熬过皇位的更迭,怎么可能是愚钝呢。
听她这么说,苏拂苓却也不恼,反而好声好气:“那相国便帮朕参谋参谋?”
骨瓷的茶盏握在手里很是温润,陈相国的那张有些和蔼亲人的脸上一片平静:“愿为陛下分忧。”
“赈灾兹事体大,朕打算督派可信的钦差,带着赈灾银,替朕去一趟南方。”
“也让朕的眼睛,亲自看一看,大夏的百姓,大夏的官员,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陈相国抿了口茶,这才缓缓道:“听起来,陛下已经有了可信的人选?”
“原本是没有的,”苏拂苓摇头,“但宋尚书提议新科状元关清言,朕以为,她是个合适的人选。”
“陛下几日未曾上朝,”陈相国将茶盏放在桌上,“可是还想再多睡些时日?”
这话听着就有点像是在阴阳怪气,问苏拂苓是不是睡觉睡傻了。
苏拂苓自然是知道原因的,关清言是先皇选出来的新科状元,且不论这人的才貌学识是否够得上状元,其外祖乃是吏部尚书宋大人,母家还靠着陇右关氏,先皇要她入朝,也是一步制衡的棋。
“相国且听朕把话说完。”
苏拂苓笑:
“这赈灾毕竟需要人手,一个关清言自是不够。”
“朕打算再问问朝中其她官宦家眷,包括一些清闲地儿的官员们,招募些愿救民于水火的有志之士,一道去历练见识一番。”
“陛下。”原本听见苏拂苓要让关清言做这个钦差,陈相国的耐心就已经耗了不少,再一听苏拂苓如此胡闹,声音都冷厉了下去
“赈灾可不是官宦朝臣们的儿戏。”
那些锦衣玉食的富家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哪里知道赈灾!
“噗——”看她这么严肃,苏拂苓却忽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
“老师,您说伊川郡的人,认识京城的有志之士吗?”
陈相国也曾任太傅,教导彼时还身为七殿下的苏拂苓策论之学。
不过那时候,是要培养她更好的成为磨刀石,去历练先皇看好的那只蛊王。
老师还是了解学生的。
只是不免残留了些老师的包袱,下意识的就正派起来。
反应了一下,陈相国明白了苏拂苓的意思。
伊川郡的官员,就算是郡守知府,那也出任三年有余,或许那些有名有姓的京官还记得,甚至偶有来往,但各家各户的“孩子”们,可就未必知根知底了。
不是有志向的人就派了跟去赈灾。
而是派了跟去赈灾的人,就是有志之士。
真假参半,以假乱真,谁有志谁无向,都是安排的人说了算。
“只是如此?”朝局如棋局,而下棋讲究一步三算。
苏拂苓的这一步,显然还有后手,陈相国往后算了算,不止她的计划与她的猜测,是否相似。
“再透个风声吧,”苏拂苓没打算瞒着陈相国,“等灾情平定后,宣三郡五品以上官员,回京述职。”
“论功行赏。”
整件事情,最重要的就是赈灾。
赈灾则分为两步,其一是赈灾的粮食银钱发多少,怎么发,又怎么送过去。
其二是怎么让这些粮食和银钱用到该用的地方。
第一步还算好说,难的是第二步,当地的官员们既然能一起做出这种为救中段而水淹下游的事情,足以证明,庞大的泄洪工程里,有话语权的人几乎都在沆瀣一气,默许这种行为的发生。
这些人也恰恰是最了解当地,最清楚民情,甚至也是百姓们最相信的人。
人得留着。
暂时留着办事。
事情办完了,就到清算的时候了。
“陛下说的这个赏,可是要放到京西午门的菜市?”
京都也是座城,但这个城的布局很是有意思,皇城大体上居于最中心的位置,又分为京东、京西、京南和京北、
四边儿还各有四道门,和四个比较热闹的集市。
京东的门又叫朝门,或者叫朝阳门。
而京西的门又称为午门。
朝门科举放榜,午门论罪斩首。
这个布局,陈相国一直以来都觉得很有趣,不由揶揄出一个玩笑。
苏拂苓抿了一口茶:“是这个意思。”
若是功过能相抵,便留一条命,若是抵不了,便只有拖家带口的拿命去填民愤了。
“若是她们不从呢?”
陈相国沉思片刻:“南边儿正乱,陛下新临朝,根基不稳。”
大家能坐到这个位置,也都不是酒囊饭袋和天真的人,看透了苏拂苓的用意,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反。
“截了钱粮,带了灾民,自封为皇称王,”陈相国代入了一下自己到了那个处境会如何做,“或许还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
“毕竟陛下曾是殿下时,名声可不大好听。”
对于有人反叛这件事情,苏拂苓是最不担心的。
“梅坞已经带着人去了。”
“盯着呢,”她看起来甚至有些憧憬这些人会谋反,“不办事就地查杀。”
等了太久,桌子铺得又太舒服,许易水不知怎么就趴了上去,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一直感觉有声音在耳边晃荡,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的。
但这一句,她还听得蛮清楚的。
金銮殿的后殿,寝殿与书房仅隔着一道栅格屏风,屏风那头原本趴着的人影微微坐正了起来,只是这头讨论得正起劲儿的两人,谁都没有注意。
或者说,没有在意。
“陛下,”陈相国竟也有些苦口婆心起来,“为君者,民心乃是重中之重。”
“老师放心。”
苏拂苓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流民动乱截杀官员,朝廷也很震怒。”
短暂的寂静过后,陈相国笑了,这回是发自内心的:“陛下聪慧。”
许易水醒了。
准确的说是半醒,思绪还有些迟钝,但已经在组合自己方才听见的那些话了。
就是说,苏拂苓打算派人送钱过去,让知府她们赈灾,再散播自己会在她们赈灾后让她们回京述职的流言,论功行赏。
不亏心做实事的官员自然不怕,或许还指着立功晋升。
那自知遮掩不过去的官员,要么试图以功抵过,要么剑走偏锋谋反。
若是有谋反的打算,便让梅坞先人一步,带人伪装成流寇匪盗,将人杀了?
朝廷还能以此为由,出兵剿匪。
“对了,”苏拂苓想起了什么,“还要烦请老师去信梅坞。”
“国库告急,查杀官员的私库,便直接充作赈灾吧。”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算是劫富济贫。”
好一个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好一个劫富济贫。
许易水读书不多,只能勉强懂得苏拂苓在说什么,将这些一环一环串连起来。
可越是串连,就越能发现其中的险恶与狠损。
每一步都是杀招。
棋局里,朝局里,当这些官员们决定牺牲下游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必死的局面了。
这才是苏拂苓的,帝王心术吗。
那没有失忆的苏拂苓,跟她在上河村那些跳河、争执还有推拉,都是什么?
陪她过家家?
许易水的后背仿佛爬上了一串蚂蚁,从脚后跟到脊椎骨。
书房因为议事,灯烛异常通明,棱格的屏风好像把人分成了无数块儿,一道有一道的金光透过那些块状穿过来。
许易水第一次看见这位久仰大名的陈相国的脸,竟然如此和蔼,两鬓虽有白发,整个人却有些俏皮,就像狸水镇那位十里八村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一样。
而就是如此仁善的一张脸,此时看向苏拂苓,听闻她娓娓道来的,穿针引线,细密如网的计策,脸上尽是满意和赞许的神情。
有些像从前她答了某份策论卷,董秀才看她时的神情。
像是在看高足弟子。
像是在看得意门生。
如果不是两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沾着血的话。
其实许易水很清楚这些人都是贪官,都是坏人,都死有余辜。
但真看着晨起还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枕边人,笑谈间如此算计人命,许易水还是有些。
世界倾覆。
“许易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相国已经离开了,屏风那头的桌案边传来了苏拂苓的声音。
“过来睡一睡。”
许易水的思绪彻底清醒了。
第109章 “不要相信看到的,也不要相信听到的。”
和许易水一起过去书房的,还有另外两道脚步声。
正是莲心带着丫鬟,端了糕点水果,以及,扶桑水。
托盘里熟悉的青色半透明琉璃盏,在温泉行宫时,就用来盛装扶桑水了。
“陛下登基……时局尚未稳固。”
看着坐在桌案边的椅子上,还在批奏折的苏拂苓,许易水还是问出了心里徘徊的疑问:
“又有赈灾等政事忙碌。”
“当真要这个时候,绵延子嗣?”
连她这个泥腿子,哪怕是站在苏拂苓的角度去看,都能感觉出来,现在绝对不是生孩子的好时候。
如果是上河村里那个“失忆”的,因为要送她走而要死要活要跳河的苏拂苓,的确有可能被情爱冲昏头脑,不管不顾就想和她一起生个孩子。
但以苏拂苓在赈灾这件事情上展现出来的谋略和心智,怎么也不像是会被情爱冲昏头脑的样子。
“政事是忙不完的。”
苏拂苓手里握着朱砂御笔,微微转动自己的手腕,这一摞奏折还剩下最后几封了,一边含笑的看向许易水:
“帝王之家,皇嗣也是头等大事~”
她好像回答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回答。
许易水攥了攥手掌,没再刨根问底
看着自家陛下如此不慌不忙,眼也不眨的撒谎,旁边儿本就低垂着头的莲心,不由将头埋得更低了。
先前她心里也很疑惑,陛下为什么一边让她准备扶桑水,一边又让她准备避子汤。
最关键的,是特地叮嘱她要瞒着许易水,不让许易水知晓。
若只是想让花烛夜渡过的快些,别耽误了政事,完全可以将这件事告诉许易水。
直到隐约听见陛下和许易水情到浓时的肺腑之言,伺候了苏拂苓多年的莲心才终于想明白,这一桩事情里,用扶桑水渡过花烛夜是次。
在陛下*心里,更重要的,是想要以此来囚住许易水。
有形的锁链和牢笼,都容易被挣脱。
这世上最好的围困,就是让一个人心甘情愿的待在一个她或许本不愿意待的地方。
用她所关心的一切。
钱也好,爱也好,孩子也好。
陛下不打算真的生孩子,却给了许易水她随时会怀孕,会有一个孩子的可能性。
那么作为这个可能性的阿母,许易水也定会被牵绊住。
只是莲心还有一桩事不太明白。
那就是有必要么?
有必要这么大费周折吗?
这许易水来了皇城之后,一没哭而没闹,她看这些天,许易水虽然没名没分但也在挺正常的吃喝睡觉。
京都这富贵迷人眼,陛下又食了阴叶,摆明了整个后宫就她一人。
这样的殊荣,许易水,会拒绝?会舍得走?
许易水不会爱上这皇城的繁华富饶?
何须陛下如此大费周章的算计挽留。
虽然这些天接触下来,许易水是沉稳内收的性子,但也掩盖不了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富丽堂皇和琳琅满墙时的艳羡。
莲心觉得,或许,就算某一天陛下让许易水走,许易水只怕也会舍不得离开这销金窟。
就像现在,许易水已经坐上了苏拂苓身边的椅子,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冰西瓜来了。
“这西瓜用冰镇过,确实稀罕。”
一边说着,许易水又已经捏着金色的签,吃了一块儿切好的西瓜。
从前她就听闻达官贵人,高门显赫的家里,是有专门藏冰的冰窖的。
冬季的时候将冰储藏起来,等到来年夏季,再将冰拿出来用。
镇各种瓜果和糖水,都是奇佳的滋味儿。
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这一吃,果然很好。
红的西瓜,紫的葡萄,橙的柑橘……切的切,洗的洗,剥皮的薄皮。
金色的碗碟中间堆起一层半透明的冰块儿,各种处理好可直接入口的瓜果便放置在上头,份量不多,但种类十分丰富,再配了金签,吃起来可直接一口一个。
之前她在乡里,夏夜乘凉时便听人提起过,说那达官贵人的家中,有专门的冰窖,在冬季的时候将冰厨藏起来,夏季的时候再拿出来用,清凉结束。
那时候只觉得真神奇,也真享受。
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看见这个东西,还真的能享受上一回。
甜甜脆脆,冰冰凉凉,的确清热解暑。
“若知州她们都死于流民的话,谁赈灾呢?”
虽然说是喊她过来睡觉,但苏拂苓还在改折子,许易水咬了一口西瓜,不由问了一句。
“你都听到了?”这折子写得有点长,苏拂苓一心二用,一边看一边和许易水聊天。
许易水:“你们并没有避讳我。”
之前莲心是去禀告过她,自己在后殿的,苏拂苓明知道自己在,还和陈相国讨论那些事情,显然是不怕她听见的。
就是不知道是不必避讳。
还是没必要避讳。
许易水也没有过于纠结为什么能让她听见政事讨论这个问题,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关心如果知州知府们被梅坞假扮流民杀了,那到时候谁赈灾。
“你还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呢?”这一摞的最后一封奏折批完,苏拂苓放下笔,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许易水不止听了,而且脑子里还想了。
“不怎么感兴趣,”许易水摇了摇头,相比之下她对于种菜做饭更感兴趣,“但是上河村在下游。”
受灾之列。
关心自己的家乡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不是还派了有志之士过去么。”
对于这一连环计,苏拂苓道并不怕许易水知晓透彻:“这就有两个用了。”
“其一是流寇劫掠伤了官员的话,有志之士可以随时补上。”
“其二是官员们回京述职之后,有志之士也可以暂时代为处理一些政事。”
至于是不是暂时,就得看回京述职的官员们,回不回得去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怪不得陈相国会那般赞许苏拂苓。
一步三算,面面俱到。
谋臣若是能教出如此有头脑的君王,想来也是无憾了。
女人听了她的话便垂下了眼,也不说话,也不吃东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拂苓柔声询问:“觉得我狠吗?”
以她对许易水的了解,大概是会觉得自己城府太深太狠。
“我只是在想……”许易水摇了摇头,帝王聪慧,于大夏而言,是好事,“我曾经听闻的那些轶事,几分真几分假。”
那些封侯拜相的状元探花们,真的个个功绩十足吗?
那些慈祥仁善,正直勤劳的知县知州们,真的像百姓口中称赞的那样吗?
那些被流民匪盗所劫掠杀害的官员豪商们,真的是死于流民匪盗吗?
“许易水。”
苏拂苓伸出手,抬起了女人的下巴,圆溜水润的眼对上了她清澈的眸:
“不要相信看到的,也不要相信听到的。”
“眼睛和耳朵都不可信。”
许易水有些茫然:“那还能相信什么?”
“利益。”
苏拂苓摸了摸她的脸:
“相信你得到的好处。”
“利益不会骗人。”-
许易水醍醐灌顶,她好像懂了些什么。
可细细想来,她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那双清澈明朗的眼眸,和好似永远稳重可靠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些迷糊的神情。
这样看有点可爱。
过分可爱了。
“噗——”
原来许易水落入自己不熟悉的世界,是这样的啊。
像只迷路的兔子。
苏拂苓轻笑着,坐在椅子上的许易水比站着的苏拂苓要矮下去一截。
这样一上一下,一高一低的姿势,可就方便了苏拂苓,为非作歹。
纤长圆白的手指轻轻落在许易水微微泛着红晕的眼尾,揉捏着往后,落在了温软的耳垂上。
许易水没反抗,也没什么动作。
倒是一旁的莲心见此情形,赶忙让丫鬟们把东西放下,而后领着人头也不回的退了出去。
显然是前几日在温泉行宫练出来的机敏。
苏拂苓的眼睛倒是分外明亮,那么坚定清晰。
四目相对,两双截然不同的眼,视线就那么胶着在一起。
苏拂苓属于帝王的眸子,轻易便承接住了许易水的彷徨。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痴缠,密不可分。
那些属于又不只属于扶桑叶的情潮,犹如灶炉里早饭过后的,还带着余温的灰烬。
只需要一阵极细微的风,便又能翻覆着燃烧起来。
苏拂苓很喜欢许易水的手,那不是一双娇养出来的手,因为常年的劳作,骨节修长,掌心宽大,又带着一层触感有些微粗糙的薄茧。
每每拂过皮肤时,那些略微硬质的薄茧,带着一种细密的磨砂似的痛痒,激得人泛起难以言喻的春情。
如此,纤长的腿便慢慢情难自禁地弯曲,收并起来,上下磨蹭着。
花蕊尚且含苞待放,那晶莹剔透的蜜水却先一步滴答着滚落,带着股惑人的润泽。
原本镇着瓜果的冰盘,不知不觉间只剩下了垒砌成小山似的半透明的冰块儿,再熹微的落日余晖里,射出亮晶晶的光。
金銮殿后殿的烛光,已经足以将这一片小天地照得不分昼夜。
扶桑水。
热茶水。
冰块儿。
许易水的视线一一从被莲心放置在桌上的物件儿扫过。
第110章 心里一空,好似漏了一拍,
带着薄茧的手正按在白腻的小腹上打圈儿,一下又一下,引得人跟着一颤一颤。
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
原本铺得工整的,以供休息的床榻,此时已经乱做了一团。
许易水捏了块儿冰咬进嘴里,木纠纠的凉意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好似冻得人思绪都跟着迟缓却又清明了几分。
迟缓是因为,这一丝清明怎么也盖不住从心底和腹腔翻涌而出的火热情潮,反而这点好难得恢复些许的理智,变成了琢磨如何能够拿出些更好的玩意儿,来讨得欢愉。
于是,一幅又一幅栩栩如生的屏风画作,在许易水的脑海里缓缓划过。
温泉行宫的那几天,无甚经验的许易水曾细细的将每一幅屏风都看过,将每一个画面都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那屏风太多了,画有太多了。
本以为总有无法实现的。
却没想到,来日方长。
两个月。
从第一次使用扶桑水,到她服用避子汤后再使用扶桑水的时间,往后延续两个月。
只要确定苏拂苓没怀孕,她就可以……
两个月的时间,也恰好是苏拂苓离开上河村,到她再被抓来皇宫,她们重逢的时间。
那么长,那么难熬。
足够了。
她们可以有非常多的时间,将那些眼花缭乱,五光十色的靡靡场面,一一尝试。
像两个月之后对方就会死去那样,珍惜缠绵。
当那双清澈明朗的眼被晦暗遮染而上时,欲望的沸腾似乎有了实质。
看着对方微微鼓起的两颊,若是平时,苏拂苓一定会觉得许易水非常可爱。
但此时此刻,却实在可爱不起来了。
她太了解许易水了,也几乎是在看见她咬冰的下一瞬,就知道这人要做什么了。
“你……不要使坏……”
明明是拒绝,可从苏拂苓带着哑意的娇嗓里说出来,更像是在为即将燃起的火再添上几分好烧的木柴。
哪里坏了。
“会很舒服的。”许易水将那颗有些不大好咬住的冰压下舌苔,为了能清楚地回复苏拂苓的欲迎还拒。
只是嘴里有东西,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含糊起来,听得人也黏黏糊糊起来。
“唔——”光是想到那些可能性的捉弄,苏拂苓就觉得有些兜不住液了,整个人像一只被煎熬的鱼,微微拱起扭动着。
一边动,还一边不着痕迹地磨蹭着往后缩上几分,像是要逃跑。
“别急。”
只是骨节分明的大掌早已经禁锢在了腰际,不但没跑掉,反而被一股更强势的力拖拽了回来。
以一种更为方便的姿态。
更近了。
不容拒绝。
这一来一回,对方还慢条斯理的,苏拂苓被磋磨得有点想哭,只想喊冤,她哪里急了!
温软湿热的皮肤接触到冰块儿的一刹那,一股微微尖锐的冷意,顺着肌肉纹理传递攀升,所过之处,激得苏拂苓寒毛好似都竖了起来。
原本还有些燥热的身躯,好像一下子就变得清凉了起来,可细细感觉,又有更汹涌的火在旺烧着。
肌肉在寒冷的刺激下,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变得僵硬。
条件反射的抗拒。
又抵不过主人意志的期待。
于是乎,抽搐着,呈现出了一种有些……靡乱的,美与媚。
触觉因为冰冷而变得有些麻木,但深层的肌肉却因为过度的收缩,甚至隐隐作痛起来。
片刻后,那股痛悄然变成了另一种异样,缓缓蔓延,逐渐占据全身,别扭之中开始夹杂着难以言喻的舒爽。
想要将冰块儿挪开,又有些享受那份冷痛后一点点回温带起的热。
习惯了完全掌控的身体,对于这种陌生的感觉和变化十分的抗拒,于是乎肌肉不自觉地收紧,就连身上的各个关节处,都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酸胀感。
苏拂苓的眉已经拧得同她整个人一般了。
蹭动着双腿,想要通过调整姿势来缓解这种汹涌又满涨的感受。
可无论她怎么动,那股冷意都如影随形,与她搅和在一起,不断冲击着她的感官。
身体内部却好似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抗拒,肌肉不自觉地收紧,关节处也传来一丝若有似无的酸胀感,让人忍不住微微皱眉。
下意识动了动双腿,试图调整一下姿势来缓解这种奇怪的感受。
有人的双眼已经失焦,可许易水的打算还远不曾满足。
房间里回荡起啧啧的声音。
少倾,身体的凉意还在顶峰,苏拂苓却听见侧边传来了瓷器与木头碰撞的声音。
还有细微的,哗啦的水流。
许易水在倒热水。
她要……干嘛……?
清水冲入骨瓷的茶碗中,热气氤氲而起,正是她最想要的温度。
带着有些晦暗的笑意,许易水轻轻吹了吹,而后张开唇,饮了一大口微烫的水。
含住。
苏拂苓:“唔、你——”
“怎么还想跑?”
哪知道一转过身,原本就在床边的人,正蹬着腿往内侧匍匐,眼看都要到另一边儿去了。
为了说这这句话,许易水将含在嘴里的水吞咽了下去。
也正好,都不够烫了。
骨节分明的左手掌心,一把抓在落后的左腿脚踝上,拇指与中指一圈。
许易水将“逃跑”过半的苏拂苓拖了回来。
一寸一寸。
“我错了!”苏拂苓讨饶,“错了错了!”
“陛下怎么会有错呢。”右手直接端起刚倒好的热水,正好还剩有些满的一大口,饮尽的话,也不用往桌上去放了。
“陛下放心,我很有分寸的。”
“会很舒服的。”
“我保证。”
自己那么轻挑的要求的过来睡一睡,如今箭在弦上,可不容逃避。
原本的冰凉劲儿还没过,忽得就变成了一阵灼热的烫意。
有了冷的加持,热便愈发灼人。
有了热的覆盖,末端的冷又变得格外突出。
两者就这么交织在一起,冰与火之歌,昼与夜之别,生与死之隙。
汹涌的酥麻感,顿时簌得顺着脊背攀升而起!
山崩海啸。
势如破竹。
所向披靡。
酣畅淋漓。
墨色的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润湿,沉甸甸地贴在了肩头、锁骨,好像哪儿都有它,但又什么都挡不住。
黛眉微蹙,似痛苦,似欢愉。
融化的冰块儿,溢出的热水,顺着小腿曲线滴落,交汇成一滩蜿蜒的水渍。
顺着皮肤滑落,留下一道又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每一道,都是,有情人,快乐事,的见证。
冰块儿从一块儿,增加到两块儿,再加到三块儿。
热水从一口,增加到两口,再到三口。
冷意渐长。
愈冷。
热意渐长。
愈热。
冰火两重天的交替,爽感也越来越绵长。
几乎成了某种,指令性的折磨。
到后来,只是听见滴冰的声音,只是察觉茶盏的起落。
就已经失控地,-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当舌尖遍尝甜滋滋的蜜,端的是寒梅枝头蕊带露,初晴后雨-
月落乌啼。
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
运动后难免疲乏,一向睡得不深的许易水也有些迷糊,但仍旧下意识地往身边伸手去探。
空——
华丽的丝质锦被异常冰冷。
心里一空,好似漏了一拍,许易水陡然清醒过来!
身侧没有人,只有些微的皱起昭示着先前有人在这里躺下过。
许易水翻身起床,好在下一瞬,就透过了棱格屏风的光亮,看见了自己寻找的人影。
乌发无甚点缀,苏拂苓将它们松在脑后和肩头,只穿着一身黑黝黝的袍子,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捏着笔,时不时沾上朱砂,在黄封的奏折上写写画画。
烛光将她的身形拉得有些长,竟也显出几分高大来。
“吵醒你了?”
看见许易水过来,苏拂苓懒洋洋地抬起头。
许易水摇头,又点了点头:“怎么不睡?”
“我也想睡啊……”撑着下巴的手抬起,苏拂苓捂住自己的脑门儿,几乎是掩面叹息。
“可奏折还没批完……这些都很着急……”
从前读书时的课业还可以敷衍着做,可这些国家大事,却是一字一句都马虎不得-
许易水住在了金銮殿的后殿。
当然,苏拂苓也住在这里。
但许易水并不是随时都能见到苏拂苓,正相反,她只有在床上的那两个时辰能够见到苏拂苓。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们的花烛夜还在持续。
只是花烛夜又如何,苏拂苓新皇登基,断断不能因为这耽误政事的。
也因为花烛夜,为了避免某些意外,许易水必须一直待在金銮殿的后殿等着。
原来这就是,后宫里的女人要过的生活?
在一间雕梁画栋的宫殿里,做一个人形摆件,然后等着人来睡。
许易水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后半生。
“这段时间,朕实在太忙了。”
苏拂苓一边大口喝汤,一边囫囵但认真地同许易水解释。
“我知道的。”许易水将挑好刺的鱼肉放进苏拂苓的碗中。
她真的很忙。
白天要上朝听大臣们“吵架”,下午要看各种往来的密信,督促赈灾、边防还有抓捕叛逆。
所有的欲望全部积压到晚上,再拉着许易水一起释放。
只是释放完,只缓上些许时候,便又起身洗漱,穿好衣服,去了书桌前。
奏折奏本还没有批改。
时间就像枕头里的棉花,不管你往哪儿挤,怎么压,它总是那么多的。
顾得了这头,那头就软和不了。
好些天,苏拂苓只能睡一个时辰。
她实在太累了,甚至昨天上朝,还在龙椅上打盹睡着了,离得近的陈相国和六部的尚书,都听见了那一阵极轻微的鼾声。
陈相国脸都绿了,还是杨尚书一声骂给苏拂苓震醒了过来。
这件事也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坊间。
“上有灾情,下有蛮狄,这新皇居然在早朝时睡得打鼾!何其荒唐!”
当然,这些传言都是后话了。
这段时间,许易水和苏拂苓基本都是这么过的。
许易水很顺从,也很配合。
只能待在金銮殿后殿,但许易水也没什么怨言。
孟寒雁带了些解闷儿的东西给她,她也跟着玩儿一玩儿,看着兴致似乎还挺高,只是下一回也没再提继续玩儿。
时兴的水果,糕点,各色菜肴,流水迢迢不间断的往金銮殿送。
许易水也吃。
只是……
“怎么吃这么少?”
早膳不一定,午膳可能会留大臣,但每天的晚膳,苏拂苓都是和许易水一起吃的。
“不和胃口?”
她这会儿的饭量,和先前在上河村时相比,折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许易水摇了摇头:“不太饿。”
看着对方厌仄仄的平静乖顺的神情,苏拂苓的眉越蹙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