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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喝多 艹,他家夫郎就是个大宝贝

麻雀在树梢蹦跶, 留下杂乱无章的虚无印记,秋雨在灶房煮着药,苦味入鼻驱散几分寒意。

塌上的人后仰着, 黑发垂在身侧犹如瀑布落下, 耿耀抱着的人软的似豆腐,唇更是软中带甜。

彦遥修长手指抓住耿耀衣襟, 莹白的脸色泛了动人红晕, 他轻颤的睫毛染了水珠, 已是快要无法呼吸。

如蚂蚁爬到了树顶, 每一息都陌生如新境,只一吻, 就让懵懂的彦遥软了筋骨。

他和耿耀同塌而眠几月, 中间多有亲密之举, 彦遥甚至让耿耀抓过他胸/口。

可今日是不同的, 今日, 是耿耀主动来吃他的唇, 只这一点,就让彦遥身体起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反应。

这一瞬,彦遥有种错觉,他这个人变成了一块最香甜的糕点,耿耀怎么吃都吃不够。

耿耀:“呼吸。”

彦遥睫毛眨动,呼吸着, 他似是被吻的狠了, 双唇轻启着像不知如何闭上了。

四目相对, 彦遥被亲的傻了,耿耀三两口把番薯吃了。

果然,甜。

翌日, 彦遥让人递了拜帖,收到县令夫郎的应允答复,这才和耿耀携了厚礼登门。

都是体面人,往来关系又极为亲近,县令夫郎热情待客,还专门让人去请了纪县令过来一同用饭。

饭桌上,耿耀话语得体,道那日自己行为有错,把过失揽去了大半,另有彦遥在一旁忍不住垂泪,把没娘的苦楚说了一说,又责怪自己受不得话,任性往山上跑。

两人一唱一和,效果倒是出奇的好,县令夫郎心里也明白,这事到底是自家儿子理亏,又知道彦遥没娘教,竟连房事都不知,倒也真的心疼了他几分。

县令夫郎让耿耀和纪县令说这话,自己拉着彦遥去了里间。

“我知道你这孩子好,虽说你姓彦,我家绍年姓纪,但既然一同嫁入了耿家,那就是一个锅里盛饭的亲人,我是绍年的小爹,这你来我往的算着,咱俩也是至亲的人。”

他心里慈爱不知几分,眼中却露了十成十:“今日小叔也就拖个大,不管你现在知不知,小叔都替你过世的娘教一教你。”

随后他压了声音,和彦遥细细说了一番何为房事。

彦遥惊愕浮现在明面,原来耿耀没哄他,真的是他的那处,要顶进他的这处。

他这模样倒惹的县令夫郎笑个不停,后又拍了拍他的手,宽慰道:“小叔上了年岁,瞧的出来,耿家二郎心中有你,虽不知为何还但莫着急,慢慢来。”

彦遥点点头,感激的落了泪。

回去的马车中,耿耀吃着糕点,好奇道:“县令夫郎把你叫到里面说什么了?我看你出来眼都红了,不是骂你吧?”

他饭量大,刚才没好意思多吃。

彦遥:“他教我何为房事。”

“咳咳咳”耿耀差点没被糕点噎死。

过了好半晌,他点头称赞道:“厉害,纪绍年真不像是他儿子。”

纪绍年用彦遥没娘教房事往彦遥心上捅刀,彦遥新年雪夜去抱着亲娘的坟头哭,这事是纪绍年之过。

耿耀为了给彦遥出气,折腾耿文罚跪,逼着县令和夫郎二人上门替儿子赔罪,这事也确实是打了纪县令的脸面。

就算再亲近的人,这往复间也会有些间隙。

今日县令夫郎言语和善,却替彦遥之母教他房事,长辈的姿态找了回去,也把刚生出的嫌隙驱散了。

彦遥:“这边是了了,那家中?”

家里一片祥和,就是安静的有些沉闷了,连纪绍年一天都说不了两句话了。

耿耀吃完糕点拍拍手:“没事,看我大展身手。”

彦遥问他要做什么,耿耀嘴严实的什么都不说,彦遥索性也就不问了。

只是当天晚上,彦遥站在烛前梳发,露出修长脖颈,耿耀从身后想要抱他,得到一个闪躲和白眼后,又开始坐在碳盆前摆弄木头了。

彦遥斜靠在榻上,怀里是汤婆子,后腰处放了软枕,他手里拿着账本,瞅见耿耀又是心烦。

纪绍年不是一个编瞎话的人,耿武也不是一个胡说的人,他说耿耀在武平县多去青楼,想来是真的。

他道耿耀是在哪里看了野狐狸的胸口,原来是青楼里

耿耀原是认真削木片,就感觉屋里冷风阵阵,后脖颈发凉,回头瞥了眼,彦遥那眼神跟刀子一样,好似他是他杀父仇人。

耿耀带着他的一堆东西,认怂的往旁边挪了挪,然后彦遥的眼神更凶了,耿耀又继续挪,最后直接坐到了光线暗,炭盆暖不到的墙角。

隔了一日。

临近傍晚,耿母这边刚走进灶房,就见耿耀从角门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立马滚着热汤的锅子。

后面则是阿贵,秋雨,翠茵等人,皆是端着各种肉菜。

耿耀:“都出来吃饭。”

房间门尽数大开,耿耀把东西都放好,从怀里掏出一副木牌

“来来来,吃饭打牌,我刚去买了一坛的酒。”

木牌是一副古代版的扑克牌,耿耀用木头削的薄片,上面的图案是他自己用刀刻的。

堂屋里,炉子上的热汤升起烟雾,耿耀洗着牌道:“和之前一样,规矩你们都知道的,真心话或者是大冒险,不带爹,他玩不起,绍年输了可以让耿文替你。”

耿父又被气到,纪绍年悄悄看了眼耿文。

彦遥拽他:“那我呢?”

耿耀故意道:“那看我心情。”

这游戏在武平县常玩,厚哥儿许久没玩,已是有些等不及,忙道:“二婶婶,我替你,我替你。”

彦遥冲耿耀冷哼了声,却也好奇这是什么玩乐,耿耀刚把东西从怀里拿出来,这气氛瞬间就变了,连蕙娘都有些又喜又怕的的神情。

秋雨和翠茵往锅里下着菜,耿耀给每人发了张牌,彦耀和纪绍年也不懂,就看厚哥儿嚷着是他爹输了,他二叔赢了。

耿武:“大冒险。”

耿耀:“对着厚哥儿说三遍:你爹是头大笨猪。”

纪绍年+彦遥:???

秋雨和翠茵端着盘子傻眼,直直的看着耿武冷着脸,走到厚哥儿面前,严肃道:“你爹是头大笨猪,你爹是头大笨猪,你爹是头大笨猪”

她们忍着不敢笑,不妨耿母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耿家人乐成一片,蕙娘的眼泪都笑了出来,也就跟着笑弯了腰。

第二局

输的人是蕙娘,赢的人成了耿文。

耿文笑的温和:“大嫂,大哥是何时爱慕你的?”

纪绍年+彦遥震惊脸:对夫君/三弟,刮目相看。

蕙娘脸羞的通红:“我,我不知道,就是娘说要给我说亲,他拦着不让我出门,说媒人提的那个人不好,他要自己帮我挑,也不知怎么的,他挑着挑着就夜里敲我房门,说他觉得他最好。”

耿耀拍了拍耿武肩头:“大哥,没想到你这么自恋,真是不要脸啊!”

耿武装镇定,可架不住已经尴尬到用左手拿筷子:“嗯,追媳妇,总归要不要脸些。”

这一晚,耿家的笑声延至半夜,一坛子酒都喝的精光,秋雨和翠茵都跟着玩了起来,借着酒劲,耿耀与耿文碰了个杯,道:“给你道个歉,那日是二哥混账了。”

耿文惊的都快醒酒了,见耿耀又拍了拍他的肩,也明了了过来。

他们俩是兄弟,都不会记仇,这事也是随风而过,可如今已经不同,两人各自娶了夫郎,闹了这么一场,明面上的话是要走个过场的。

耿家这两日的怪异也是如此,若是以往,耿父耿母能提着棍子揍一顿耿耀,但这事的源头是彦遥和纪绍年,他们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就像那日耿文跪着,他们踌躇不敢去拽耿耀过来,是怕彦遥心伤。

这两日更是力求一碗水端平,就怕惹到了这个或是那个的,一句重话都不敢说。

彦遥学了狗叫,纪绍年被厚哥儿教着做了个鬼脸,连耿父都在院子里青蛙跳

以往日子太贫瘠,彦遥对如今幸福留恋不舍,他给纪绍年递了个台阶,道纪绍年家的厨子厨艺很是好,那个八宝鸭最是好吃。

纪绍年说那自然是,把自家厨子夸了又夸。

对不起三个字难以说出,他只垂首低声道:“我,我日后,再也不说那话了。”

彦遥浅笑着,主动说了个好:“我知道你是个没脑子的,原谅你这一次,日后见了我叫二嫂。”

愧疚的纪绍年气的不轻,脸上变来变去的,彦遥不用问都知道是何故。

想来是在忍与不忍间徘徊。

“你才没脑子,这次是我错了,但我还是看你不顺眼,我以后才不叫你二嫂,这一辈子都不叫。”纪绍年终归是没忍住,说着别开眼不看他,又用一只手捂着耳朵,这是不想听到彦遥说话的意思。

彦遥端起一杯梅子酒,眉眼带了抹温柔笑意,人总是要知足的。

人各有异,聚在一家也是缘分,耿家人无坏人,哪怕是纪绍年,可以说他蠢,说他说话做事没分寸,但大奸大恶,暂时还沾不了他的身。

彦遥善观人,他知道耿家每个人的脾性,听着耳边欢乐,心中升起万千柔软。

无碍的,只要品性无碍,只要大家都想好好过日子,哪怕性子不同,行为处事不同,也可以慢慢磨合的。

“牌拿来,我们来玩。”彦遥盘腿坐在床上,指着刚倒了水回来的耿耀。

他双颊泛红,耿耀走过去贴了贴:“喝多了?”

彦遥做了个拂开他的动作,那衣袖从耿耀脸上扫过,耿耀垂头看了看,古代还是有点好处的,衣服不脱,硬了看不出来。

“玩,真心话大冒险。”

“行,不依你又要闹。”

耿耀去堂屋把牌拿过来,脱了鞋和外衣坐到床上。

彦遥:“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不能自己选,谁赢谁选。”

耿耀眉梢微调:“行啊!”

转瞬间,耿耀乐道:“你输了,过来亲我。”

“亲?”彦遥。

“嗯,我上次不是亲过你的唇?忘记怎么亲的了吗?”

大哥说的对,追媳妇不能要脸,之前是心里稍微有些不确定,这次把彦遥从山上弄下来,耿耀都确定自己爱他了,那定是要快速的把人吃干抹净的。

至于彦遥现在还不爱他的事,或许是还不知道什么是爱的事,以后再说。

彦遥抿了抿唇:“我知道。”

跪坐的他直起身,膝盖往前挪了挪,随后手按在耿耀双臂上,抬头去贴耿耀的唇。

亲吻一事,被动和主动完全不是一回事,只这一下,彦遥就已快体力不支,脸红似火烧,脑中回想那日耿耀是如何吻他的。

耿耀垂眸间,入眼是彦遥轻颤的睫毛,绯红的肌肤,喉咙不由的滚动两下,他家夫郎美味的让他口齿生津。

只贴一下可不算吻,他正想趁机搂着人好好亲一番,彦遥就红唇轻启,含住了耿耀的下唇。

耿耀:艹,他家夫郎就是个大宝贝。

把学到的吻做完,彦遥满脸通红的退回到自己的地方:“好,好了。”

耿耀拿起牌:“来来来,继续继续。”

纱衣褶皱如云海,彦遥被揽着腰,半个身子都朝后仰着,眼尾已是溢出湿润来。

“杀,杀猪郎,好,好了吗?”

说来委屈,他一直输,耿耀换着地方亲,这次是他身前那

耿耀恋恋不舍的放开他:“还玩吗?”

彦遥衣衫松散,他别开脸系着肚兜,恼怒道:“玩,我还没赢过。”

耿耀:“行,肯定让你赢一次。”

也不知道是不是耿耀的嘴开了光,下一局当真是彦遥赢了。

“真心话。”彦遥说,耿耀意外了下。

“去过青楼多少次,在青楼有几个野狐狸,最爱哪个野狐狸,最爱这个野狐狸的何处?”彦遥心口如被棉花塞满,酸胀的难受,却还是不服输的盯着耿耀看,等着他回话。

赢一次不容易,彦遥一口气全问了出来。

耿耀:额。

野狐狸没有,青楼确实是去过,还有几个因为他的理解,就把他当成是红颜知己的姑娘和哥儿。

嗝屁,原还想着今夜补个洞房花烛夜,现在的走势,彦遥这祖宗占有欲爆棚,不把他砍了都算心慈手软。

“说”

“额没有。”

“没有去过青楼?”

“去倒是去过,其他的没有,没有野狐狸。”

“没有野狐狸你去青楼那处不正经的地方作甚?”

“额就是,瞧瞧我发誓,真的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连人家姑娘哥儿的手都没牵过。”

这话说的让人恼,彦遥刚才被亲的脸红腰软,现如今抓起一旁的软枕就朝耿耀身上打去:“你就是混账”

月亮高升,耿家角门被去敲动,那声音如冬日急雨,耿耀忙逃道:“我先去看看是谁敲门。”

唯恐跑不掉,耿耀是边跑边穿鞋,这边出了门,手里的鞋都才穿好一只。

彦遥气的狠,等他捋捋怎么哄人保命。

敲门声沉闷又急速,耿耀开了门只觉得眼熟,但一时想不起。

把人引到院中,耿武和耿父也已经裹了衣服走出,就连喝了酒的耿文都被这动静扰了出来。

耿武见人忙道:“乐鞍兄弟,怎这时候来了?可是县令有召唤?”

现在都已到宵禁时分。

名字一出,耿耀想起此人,纪乐鞍,是纪县令身边走动的人,说是从国都带来的家生子。

纪乐鞍见院门已关,几人又站在院中,忙压低声音道:“快收拾衣物,明日尽早出城去封洛府,事急从简,东西只带一些贵重之物就可,到了封洛府自有人照料。 ”

耿武忙追问为何,纪乐鞍却只字不言,只让他们想要活命就依言行事,莫要声张,随后匆匆而去。

一番话搅的人心神难安,耿耀与耿武对视一眼,想到了那两个黑齿人。

耿武:“爹,纪县令不会害我们,定是有要命的事,我们还是先收拾东西。”

等把耿父耿文劝回房,耿武拍了拍耿耀肩头:“莫要多想。”

耿耀喉头哽咽,脸色都在发白:“哥是我的错。”

耿武刚待说话,敲门声又响,这次是彦老爷身边的人,有些拳脚功夫。

说法与纪乐鞍如出一辙,急道:“姑爷,收拾衣物,明日一早出城去封洛府,切记莫要声张。”

随后闪身去了黑夜中。

今日的彦遥三分醉五分装,虽觉得深夜敲门事情定不小,但实在是不想动,也就坐在床上等着。

耿耀推门进来,彦遥望见他神情吓了一跳:“这是怎了?”

耿耀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死,最最怕的就是连累了家人,现如今家里一切安稳,刚在宁安县立住脚,就因他的冲动而毁了,实难接受。

黑齿人的事彦遥知道,耿耀蹲在床前,把彦遥的手握在掌心:“应是当日事发,纪县令和爹都大晚上的来人,让我们立马收拾衣物,明日一早去封洛府逃命。”

去封洛府

彦遥觉得有些奇怪,但除了那件事,他也一时想不到缘由。

回神后猛然愣住,哭笑不得道:“杀猪郎,你怎么湿了眼眶?”

耿耀:“对不起。”

他的歉意中情绪酸涩,软了语调,似委屈的孩子撒娇祈求谅解,彦遥不知为何,心上犹如被人狠狠撞了下。

他家杀猪郎蹲在床前,仰着头红着眼对他撒娇,彦遥很欢喜,他指尖落在耿耀眼尾处,轻声回:“无碍的,阿遥曾说过的,阿遥是耿哥哥的夫郎,不怕被牵连。”

第52章 弃了 还好,彦遥还不懂情爱……

因莫要声张四字, 耿家没敢全坐马车,只准备了两辆马车,彦遥和厚哥儿坐了一辆, 蕙娘和纪绍年坐了一辆。

中间堆放了些每人的重要之物。

“哎吆, 耿家嫂子,今日怎没摆摊, 我来的早, 还想多买些肉呢!过两日我家办喜事, 我儿子娶妻, 来喝杯喜酒啊!”

耿家人半夜未睡,一早就锁了院门出来, 想着清晨人少。

不妨刚走到街上, 就见一妇人面带喜色, 脚步急快的走来, 瞧着年岁和耿母差不多。

耿母笑道:“哎吆,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给你道喜了道喜了。”

随后收了笑又道:“只是有些对不住,这几日家中有事,暂时做不了猪肉买卖了。”

那妇人也收了笑,又瞧了瞧耿母身后站着的耿武耿耀等人,关切道:“怎了?”

耿母叹道:“哎,我娘家兄弟, 年幼去外地讨生活, 现如今传消息说得了重病, 我就这一个娘家弟兄,我”

她说着落了泪,那妇人忙道:“这这, 那你们快去,看娘家兄弟为重。”

耿母拉着她的手,恳求道:“家中事乱成一团麻,内里详情三两句说不清,等我回来再和你诉,只求你这事莫要和旁人说,我怕生事端。”

那妇人听不懂这话,却连连点头:“你且放心,我嘴最是严实。”

她从篮子里拿出一包用红纸包着的喜糖,塞到耿母怀里道:“病遇喜,百病消,沾沾喜气,你那娘家兄弟说不定就好了,有些病就是瞧着严重,要不得命。”

这一整包喜糖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价格不便宜,耿母欲推辞,那妇人忙道:“莫客气,我啊,想着你们家我就心中高兴,有知道疼夫郎的男儿,有待儿夫郎如亲子的婆母,你们一家子你好我好的,真真是让人听着就心里暖和。”

她笑着道:“我啊,这辈子没这样的命,没遇到好夫君,也没遇到好婆婆,但是我这眼看着就娶儿夫郎了,我就想着,定要和你一样,也要好好疼我儿夫郎,我儿夫郎也是小时候没娘,以后我就拿他当亲儿子疼着。”

说完把喜糖又按到耿母怀里:“好了好了,快走吧!我还要去布庄扯红布。”

她扣着篮子的手粗糙如树皮,在薄雾里风风火火而去,耿家一家人沉默的往前走,耿母把糖包拆开,一人给了一颗。

味蕾随心,这颗糖吃到口中,苦的人心头难受。

东南大街一切如故,包子,馄饨,面条,羊肉汤热气升腾在两侧,勾的行人馋虫在肚子里闹着。

“哎,耿家郎君出来如此早?我的包子陷调的极好,可来尝尝?”

“哈哈,王老二,你可真不要脸,你包子再好,也没我家羊肉汤香”

因是刚摆摊,每个人都忙活着,犹如开了春的嫩芽,生机盎然。

东南大街街头,王千总腰间挎着刀,手里是两个烧饼,瞧见耿耀喊道:“去哪?”

耿耀忙过去,把耿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又说请两日假。

王千总好脾气道:“行,这至亲的亲戚你们是得帮着些,假无碍,忙完再回来,军营没什么事。”

耿耀迟疑道:“高田勇他们?”

王千总拍胸脯道:“放心,你的人我护着,我日日去军营,就让他们先跟着我,戴正平找不了茬。”

他咬了口烧饼,道:“还好你们是走路,若不然出城可有的排。”

耿耀不由皱纹:“排什么?”

王千总:“你自己去瞧就知道了,今日出城的马车格外多,奇了怪了。”

宁安县最长的两条街,东南大街和永安大街。

东南大街多平民百姓,小商小贩。

永安大街多文人墨客,富贵商客。

两条街在离城门口一里远的地方交汇。

耿耀站在城门口朝后望去,日头升起洒下金光,东南大街逐渐热闹起来,家家户户推开门,挎着篮子出来买菜。

另有赶着夜路进城的百姓,拎着家里攒的鸡蛋,不顾寒冷下河捉来的河鱼,蹲在街角老实的等着卖主。

永安大街街道比东南大街宽了一倍,两排望不到尽头的马车,前望不到头,后望不到头,耿耀以前都不知道,宁安县竟然有这么多匹马,有这么多马车。

马车移动,马匹发出粗重喘息,耿耀转头看去,板车上用黑布蒙着所拉之物,瞧着马匹移动中吃力程度,上面的东西应有千斤。

耿武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我觉得不对。”

他们原想着是耿耀东窗事发,现在这情景,定是有别的内情。

耿耀点点头:“嗯。”

彦遥和纪绍年出来的早些,此刻却还没排到城门口,耿耀让耿家人先行出城,人行和马行是分开的,人出城反而快上许多。

厚哥儿起得早,坐在马车里犯困,彦遥怕他摔了,就把他抱在了怀里,耿耀跳上马车,把厚哥儿接过来。

彦遥揉着胳膊。

耿耀:“胳膊酸了?”

彦遥:“有一些。”

马车突然动了下,不似直行像转弯,耿耀腾出一只手推开窗看了看,纪绍年马车前有个人领着,应是纪县令安排的人,带着他们插队先出城的。

不知发生了何事,但铁定不是什么好事。

“宁安县会是要起战事吗?”耿耀冷不丁道。

彦遥诧异道:“怎会,这里是何处,与国都就隔了一个封洛府,太平了两百年,怎会起战事。”

马车被守城人放行,耿耀最后看了眼宁安县的两条街,连彦遥都这样想,其他人定也是这样认为的。

若是武平县出现这情形,百姓怕是早跟着跑干净了。

心里那股不安难消散。

纪县令在城外安排了两辆马车,言彦老爷已经在封洛府了,耿家所住的地方彦老爷都已准备好,耿家人入了城有人接。

纪绍年从马车里探出身子,忙问:“吴叔,那我爹和小爹呢?”

吴叔看着他,慈爱笑道:“自然是在县衙呢!老爷说你若是乖乖的,过几日就让你小爹去封洛府看你。”

纪绍年哦了声,坐回到马车内。

吴叔安排好欲进城,耿耀忙叫住他,两人走到一旁人少处,耿耀直接问:“吴叔,是不是宁安县要出事了?”

吴叔诧异:“哪里的话,耿家郎君莫要多想,日后你自会知晓。”

他转身入城,清瘦的身子与出城的马车背道而驰。

有了四辆马车,坐着耿家人绰绰有余,耿母心里发慌,想说早知道马车多,她们就多带些东西了,可瞧着欢笑进城的农家百姓,她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他爹,不会要打仗吧?”

耿父低声骂她:“瞎说什么,这是什么地方,离国都不远,都可以说是天子脚下了,打个什么仗。要是这里都能打,那别说封洛府,就是国都都”

耿母连连点头,朝自己嘴上打了下:“是我不会说话了,怎会,怎会,这是什么地方。”

只话是如此说,她捏着喜糖纸包的手却微微发抖。

去封洛府的车马前赴后继,热闹的很,耿耀下去打听了下,回到马车上和彦遥道:“都是各家的管家下人那些主子门一早就坐着马车走了,现在排队出城的,都是拉的家财和丫鬟小厮。”

彦遥也有些慌了,不等问就摇头道:“不不,不会是”

宁安县和封洛府中间两百里路,修的有宽敞官道,若是平日,马匹疾行上半日可到,马车慢一点,一日半定是能到。

只是路上车马多,耿家的马车行到第二日天黑才到封洛府,中途耿耀找了个山脚,点了火堆,一家人围着吃了些东西。

一如吴叔所说,封洛府城门处有彦老爷的人接着。

一行人被接到了彦家在封洛府的院子,彦老爷百忙中让人安排晚膳,与耿家人坐到了一处用饭。

彦老爷与耿家男子坐在一桌,耿母与彦遥蕙娘她们另坐了一桌。

彦老爷歉意道:“现如今我乱成一团麻,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耿大哥耿大嫂见谅,你们住在此处,有什么所需皆可向家里管家说。”

耿父虽不安,却也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怕是了不得的大事不能说,为难了彦老爷。

他忙道:“不敢多叨扰在此处,在宁安县赚了些银钱,我们这几日就去寻个住处”

耿父话未说完,彦老爷就摆摆手:“寻不到的,现在封洛府的房子价比黄金。”

耿父怔愣住。

饭后,耿耀示意彦遥带着耿父耿母回院子,他和耿武二人去寻了彦老爷。

彦老爷把人带到书房。

耿耀:“爹,宁安县是发生了何事?这情形,怎么瞧着像是要战乱。”

彦老爷示意二人坐下说,叹了口气,道:“可不就是要起战乱。”

耿耀耿武对视一眼,两人惊诧不止,他们心中是有过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但此时听来,却只觉得荒谬。

彦老爷虽生意广泛,但毕竟是根基在宁安县,此时犹如断腕之疼,同样是伤筋动骨。

他道:“黑齿从西北入侵,连破八城后朝廷才得到消息,现如今已经又破了延徐镇,眼看就要到阳武城城下。”

大景城池布局耿耀不需要看地图都清晰。

延徐镇,阳武城再过来就是,云丰县,宁安县,封洛城,国都

这是最快的路线。

耿耀:“怎么一点消息都没传出?”

彦老爷迟疑道:“朝廷有意压下风声,百姓又怎能知道。”

这事压的没道理,耿耀眉头微拧,听彦老爷继续说。

彦老爷:“汗塔儿收拢黑齿十三部,蛊惑柔族,布南族,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以战养战,破八城,屠五城,另三城也被洗劫一空。”

他话没说完,几人都有了一个念头,这次黑齿似是奔着灭大景的架势来的。

彦老爷:“他们攻势快,再有朝廷有意压下消息,故而寻常百姓还未知。”

耿耀心里咯噔了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朝廷想做什么?”

彦老爷沉默了许久,才道:“朝廷调了阳武城周遭兵士,若是拦不住,就打算把重兵放在封洛府,此处城池坚固。”

“朝廷问责了吴思鲁,文书列了十八条罪过,只朝廷现如今无人可用,命他戴罪立功,令他即可赶来封洛府,到时候几处兵马汇在一处,再加上封洛府城墙高厚,定能挡住黑齿人。”

镇北王和安王虽说不怎听朝廷调令,但此刻关乎大景生死存亡,他们不敢不带兵前来。

只要拖到他们带兵到,此危可解。

耿耀不确定的问道:“所以,封洛府之外的云丰县,宁安县呢?”

至于是否能把那群恶魔拦在阳武城,答案显而易见,拦不住。

彦老爷未答。

和武平县一样,只有二字:弃了。

“我艹TM的。”耿耀在原地走动,犹如困兽。

耿武虽坐着没动,但那双握刀的手也是颤抖的难以压制。

朝廷是如此胆小怕事,怕百姓恐慌生乱,连消息都要压着。

针刺进皮肉,血珠落在缝合中的内裤上,彦遥看着指尖血出神。

因少带东西,彦遥收拾衣物时,只给耿耀带了两条内裤换洗。

这物件,他不想假以人手,只是耿耀久久没回,彦遥心神不宁。

虽没问也知,耿耀定是去找他爹问宁安县出了何事了。

月挂柳梢头,耿耀推门回来,彦遥看着他不敢问,他的杀猪郎,此刻似沉闷火山,压抑的厉害。

耿耀被他指尖血刺的眼疼,走过去握起彦遥的手腕,把那指尖含到了嘴里。

耿耀已无暇顾及这是个什么糟糕止血的法子,他整个人犹如被人撕扯,只想有什么东西能被他依靠下。

烛光下,彦遥歪着头看他,调皮的动着手指,在耿耀唇中游动着。

如一条狡黠的小蛇,游到耿耀舌上,又一闪身去了舌下。

耿耀让他玩了一会,抽出他的手把人抱在怀里:“乖,让我抱一会。”

彦遥用帕子给他擦着唇角,哪里已经被他玩出了银丝。

“发生了何事?”

“不知道,爹太忙,没说。”

“哦。”

杀猪郎,你竟敢骗我。

耿耀埋在了彦遥脖颈处,那泪水打湿了彦遥瓷白肌肤。

“阿遥,你怎如此好。”

彦遥抬手摸了摸他的发,他心疼他的杀猪郎啊!他已经如此难过了,不想说便不说吧!以后日子长着呢!

“杀猪郎,你头发又长长了,这次还剪吗?我还未见过你长发的样子。”

“那不剪了。”

翌日,彦遥起床时身侧已没了人,他带着秋雨去和耿父耿母用饭。

世道难安人心,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一家人皆在一处,就算是死了,也没了牵挂。

嫁到耿家前,彦遥长年累月的一个人吃饭,嫁到耿家明明时日不长,却喜欢上了一家人聚在一处吃饭。

没了彦老爷,耿家人就没分桌,和在宁安县一样都坐在了一处,只有纪绍年未到,说是还没睡好。

一个个眼下都发了黑,想来是都没睡好。

耿母疲惫道:“老二呢?怎么没来。”

彦遥:“不知,今日醒来就没见他。”

当啷一声,耿武的勺子掉在了粥碗里,明明是很轻的声音,却震的彦遥如傻了一般。

饭菜从热变凉,饭桌上无人说话,阿贵急匆匆跑来:“少爷,问了门房,说姑爷一早就骑马走了,腰上还挎了刀。”

当娘的最是知道儿子,耿母还不知道缘由,却不妨碍她当场肝肠寸断的哭了出来。

耿武脸色煞白,他想要站起身,却慌乱的踢翻了凳子。

彦遥从不知道他会跑的如此快,力道能如此大,他追上了跑到院子里的耿武,死死拽着耿武的小臂:“大哥,到底是出了何事?”

耿文和耿父紧跟其后。

耿武额角青筋鼓动,他压下快疼出血的哽咽,把彦老爷说的事简单说了说。

彦遥只觉得听到了天方夜谭,他想扯出一个笑,只是难如登天,连连摇头道:“大哥莫要胡说,他又不是个傻子,是有多蠢才会回去。”

“怎会,怎会,这和送死有何区别无人会回去的。”彦遥慌的有些站不住:“定是他出去玩乐了,我们让人找找就是,他不是最喜玩乐吗?”

耿武脸上已疼到狰狞,他道:“我出城去追他,早上走的,能追上。”

彦遥觉得世上没有如此这般的傻子,可一回头,耿家人已经哭成一片。

“阿贵,套车,我去城门处问问,我不相信耿耀是如此混账。”彦遥转身,大步朝外走。

现在不安稳,彦遥出门多带了两个人,马车被堵在街上,他让秋雨给阿贵拿了些银子,让他去城门处问问,今日可曾有寸发男儿骑马出城。

车外的秋雨道:“少爷,耿家大哥回来了。”声音带着慌乱。

彦遥忙推开车门看,九尺汉子牵着马,边走边流泪,浑浑噩噩的好似天塌地陷。

“大哥。”彦遥扬声喊。

街上来往又急又乱,彦遥喊了几声耿武才听到,他牵马来到马车跟前,又哭又笑。

“城门关了,从今日起,不进不出。”

彦遥:“他许没出城。”

阿贵穿过人群,还穿着棉衣的日子里,他跑了一脑门汗,来到车前,哭道:“少爷,说是见到了姑爷骑马出城了,城门现如今已经关了。”

彦遥猛的跌坐在地。

杀猪郎,你没有心,上对不起父母,下对不起夫郎。

灯红酒绿,高楼林立,一间明亮的教师内,五六岁的孩子背着书包站着,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女生,穿着休闲运动服,扎着马尾辫,可爱的脸上一笑露出俩酒窝。

酒窝是耿耀后来发现的,当时她面容严肃,眼神虔诚。

她让他跟着学,手握成拳举在脑侧。

“我宣誓”

“我宣誓”

一大一小,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我宣誓,恪守修仙者责任,以守护苍生为己任,我信奉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凡人如蝼蚁被苍天践踏,我愿用自身化高墙,我愿庇护同胞万万年,我承诺,粉身碎骨永不背叛。”

我承诺粉身碎骨永不背叛。

那是耿耀去学校的第一天,第一课,那时的他对这些话半知半解,只知道他很厉害,能修仙,街上凡人太脆弱,需要他们修仙者来守护。

什么是自身化高墙,什么是粉身碎骨不背叛,那时的耿耀一概不懂。

现如今

马蹄溅起尘土,疾风掠耳而过,耿耀勒住马绳,坐下马匹仰头嘶鸣,随后在原地打转了两圈,似乎也在劝他改了主意。

半山坡下,是越来越多的队伍。

同一条路,和前两日运送银财的马车不同,现如今走的都是寻常百姓,人力拉着板车,上面放着的东西是富贵人眼中的破烂。

衣衫破旧,怀里抱着婴孩,腿边跟着孩童,哪怕摔了跟头都不敢停,他们想活着,只是想活着。

这群人里很多很多很多的陌生面孔,除了宁安县和周边的百姓,还有云丰县。

至于阳武城,已经无人能跑的出来。

耿耀最后看了眼封洛城的位置,随后调转马头。

冷冽的风吹动他的衣摆,上面的针脚细密,是被树木刮烂后,耿母在里面衬了一块黑布,用同色系的黑线缝补的。

再往里,是彦遥亲手给他做的里衣,用的最柔软的料子,和彦遥身上穿的一样,他说,这个穿着最是舒服。

我或许应当回去,我或许应当回去可是,有些东西已烙印在他灵魂。

还好,他非爹娘独子。

还好,彦遥还不懂情爱,只拿他当夫君。

只当夫君无碍的,他死后他可换一个夫君,彦遥眼光甚是好,演技好又有谋算,日子总是过不差的。

第53章 降了 我看看我的君你要如何视而……

宁安县共有四城门

南:望龙门

北:朱厌门

东:水蛇门

西:浮鹿门

宁安县空了大半, 守备军都走了不少,王千总带着人,查看了四个城门, 后命人关了朱厌门, 水蛇门,浮鹿门, 只留下了望龙门

县衙后门, 纪县令正站在一侧, 他面前是家中最后一辆马车, 上面坐着县令夫郎。

县令夫郎眼泪婆娑,呜咽哭泣, 纪县令抬手帮他擦了眼泪, 不顾身边的人, 在他鬓角白发处落下一吻。

温柔道:“我知你舍不得我, 也知你愿意陪着我死, 可是我们都死了, 绍年那孩子怎么办,他还怀着孩子,怎承受得住连失双亲。”

“绍年是我们唯一孩子,从小被宠坏了,你再费费心看顾两年,若不然我也放心不下, 苦了你了。”

县令夫郎唇齿咬出血来, 硬生生压下崩溃哭声, 点点头道:“我都知,我会和绍年好好的,我还要看着绍年肚子里的孩子长大呢!”

纪县令眼中带泪也带了笑:“好。”

余光瞧见王千总, 纪县令侧身擦了擦泪,县令夫郎也擦了擦泪,随后把王千总的孙子牵了出来。

那孩子被一侧的小厮抱下车,飞跑着奔向王千总:“爷爷,我不走。”

王千总拎起他就往屁股上招呼,往日一根手指都舍不得动的孙子,此时那厚实的巴掌打的啪啪作响:“再乱说话我揍死你。”

“昨日我和你说了半日,话可都还记得?”

这孩子叫金宝,金宝哭着抱着他道:“爷爷莫打,金宝记得,日后无亲人护着要听话懂事,有什么吃什么,不能随性子,说话要瞧着旁人脸色,旁人高兴了就多说两句,不高兴了就莫要说了”

王千总是个糊涂过日子的,大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昨日却教着金宝怎么谨小慎微的长大。

他怕啊,怕他孙子受尽委屈。

却也知道,没他护着疼着宠着,他孙子定是会受尽委屈。

时辰已经不早,王千总抱着金宝往前走,随后把金宝塞到马车,一掀衣摆直接跪了下来。

“大恩不言谢,来世我王尽忠当牛做马的报答你们。”他把头重重的砸到地上,抬起时已经有了血迹。

纪县令气的踢了他一脚:“你这人当真是”

王千总起身嘿嘿一笑:“粗人,也不会说啥好听的话。”

马车离去,直到再也看不到,王千总和纪县令往街上走,问道:“你怎不走?”

纪县令笑道:“纪家不能有弃城而逃的子孙。”

宁安县,朝廷弃了,他弃不得

许是看淡了生死,他也不嫌王千总愚笨了,多说了句:“我若走了,日后这就是灭九族的罪。”

上位者是不会错的。

又好奇道:“你为何不走?”

王千总:“我让人快马去封洛府送文函了,问到底有没有援军,要是没有我能不能走,我得等调令,若不然就是擅自离守。”

说是镇北王和安王的军队已在路上,可这两日县城的童谣唱的热闹。

说什么:富贵花,遇寒霜,挪到暖房不再回,农家菜,遇寒霜,卷了叶子枯了根,谁料农家菜也想挪暖房,跑跑跑,跑的快,进去贴着墙角也能活,跑的慢,哎哎哎蹲在外面哭个鼻涕流。

又是花又是农家菜的,王千总听的头疼,但是这童谣散的满城,原游移不定的人当天就出了城。

纪县令停住脚,瞪着眼瞧他

他快要被王千总这个憨货气死。

原是想让王千总赶紧派人把文函追回来,想想现在那文函应该已经到封洛府了,头疼的捂着脑袋走了。

王千总在后面喊:“哎哎哎纪老弟,我又做错了?”

因那首童谣,宁安县的百姓只要不是实在爬不起来的,都背着锅碗去了封洛府。

纪县令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一时不知自己是对是错,他有九族性命需要顾忌,朝廷不准他宣扬,他便不敢妄动。

县里富贵人家多少都有自己门路,他大开方便之门,让他们离去后,又无阻拦的让他们转运家财,如此奇景让众百姓诧异不安。

等到时机合适,又用童谣辅之,这些百姓自然是往封洛府逃去。

可是不够,纪县令密见了云丰县的孙县令,万幸孙县令是同道中人,用此法诱了云丰县的百姓也往封洛府去。

纪县令双手插入袖中,嘴角露出一抹畅快笑意。

两县加起来,二十多万人,朝廷装作看不见的弃了,那我便让这二十多万人来到你眼皮下。

我看看我的君你要如何视而不见。

二十多万百姓性命,千秋万代的罪孽,谁能担得起

宁安县从未如此安静过,金阳如流沙洒在城墙,余下的五十多守备军坐着喝酒猜拳,时不时的伸头看一眼城外。

冯如松收回脑袋:“还没来,再多喝点,等下看我英勇杀敌,要死也得带个黑齿人走。”

戴正平抓着酒坛仰头喝了几口,讥讽道:“王千总,你那贴心的耿把总呢?高田勇,冯如松你们的把总呢?”

他站起身,狠厉的把酒坛砸在城楼上,哈哈大笑:“我让你们夸,你们再夸,一个杀猪的被你们全城夸上了天,什么天赐良缘,什么疼爱夫郎的好男儿,哈哈哈哈,你们一个二个的拿别人当亲人,人家得到消息天不明就跑,可有和你们说个一句两句的?”

他指着王千总,笑的快要癫狂:“听说王千总那日还遇到了耿耀,哈哈”

王千总比他官职高,此刻却垂着头撕咬着干饼子,未曾发一言。

高田勇,冯如松等人也和他一般。

马蹄声搅动尘土飞扬,似有千军万马来袭,冯如松手里的酒壶砸在地上,抖动的手难以拿起身侧的刀。

他想洒脱而笑的,一张口却是恐惧到泪流满脸:“高大哥,咱,咱五十多个人,杀到二十万敌军里,是不是得,得跟蚂蚁一样”

王千总捞起一坛子酒浇到自己身上,提着刀怒骂:“娘的,战死也是个好汉。”

随后猛然怔愣住,向前走了两步,半边身子都探了出去。

这比西边太阳升还离谱的事居然让他瞧见了,王千总使劲揉了揉眼,不确定道:“你们,你们看,我瞧着那领头的人怎么像是耿耀。”

夕阳薄暮,一群人骑着骏马,踏着金光而来,马蹄声似战鼓,哒哒哒的激昂如波涛。

耿耀在城门外勒住麻绳,仰头笑着喊:“王千总,开城门。”

王千总愣了好半晌,哈哈大笑的让人下去开城门,不知为何,明明他现在只有五十人,可心里就是有了一种拥兵五十万的豪气。

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

一群人进了城,城门再次被关上,王千总瞪大了眼看耿耀身后的人。

只有一两个眼熟的,但也不妨碍王千总弄清这些人是哪里的。

云丰县的捕快和守备军

“你这是”

耿耀翻身下马,吩咐高田勇和冯如松先给云丰县的人弄些吃的

县衙内,除纪县令和王千总外,另坐了主薄,县丞,典史等人。

众人皆是看向耿耀。

耿耀冲几人拱手行礼后,因有外人在场,他似有踌躇之言。

纪县令叹道:“如此境地也无甚可说的了,莫要因我这七品官拘谨,和私下里一样,叫我纪叔就行。”

耿耀索性也就直接道:“纪叔,耿耀在云丰县,假借纪叔之名找到了孙县令和张千总,说服他们搬来宁安县,现在孙县令正带着云丰县余下的百姓往宁安县来。”

众人:

沉默,良久的沉默。

怨不得耿耀踌躇,这事办的可真是胆大妄为。

王千总左看看右看看,问出俩字:“为啥?”

耿耀:“聚在一处人多点。”

王千总:“额”

他还是不懂,他们两县的守备军加起来不到两百,去除跑掉的,连上捕头啥的可用之人,能拼凑个一百多点

敌军号称二十万,他们一百,和五十有区别吗?

纪县令拧眉问道:“云丰县还有多少人?”

耿耀:“孙县令说还有八千余人,但大多都是老弱妇孺。”

纪县令点点头:“和我们宁安县差不多。”

似有天方夜谭落到头上,纪县令不敢置信,却还是问道:“两县合到一处,你有法子保住两城的百姓?”

五个人五双眼,齐齐盯着耿耀,耿耀却只能沉默不语。

他现如今凡人一个,不是天神降临。

王千总直脾气,嘿了一声,失望道:“既不能,那你不是白折腾吗?”

纪县令撇了眼王千总,王千总当即闭了嘴,讪讪不再言语。

纪县令对耿耀笑道:“贤侄无需自责,说说你的谋算,我们一同合计合计。”

主薄道:“朝廷已经不顾我们了,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耿耀从怀里掏出舆图,几人纷纷起身,未喊小厮仆人,自动手移动了桌子到中央。

耿耀手指在舆图上移动,随之道:“这次黑齿来势汹汹,朝廷得到消息都已破了八城,现在直指国都,如今事关大景存亡,镇北王和安王的兵马一定会来。”

“再有就是西北的吴思鲁的五万灭流寇的兵马,也是听调来国都护驾退敌,这三路兵马是大景仅存重兵,齐聚而来,可退黑齿。”

吴思鲁是将才,镇北王和安王虽各怀鬼胎,此时却不敢不尽心。

见几人听着不语,耿耀继续道:“我们只要坚持到他们来,可以一保。”

纪县令心如擂鼓,嗓子口发干,他问:“多久?”

耿耀指尖落在一处:“最快的应该是镇北王,按照我的估计,二十五日。”

二十五日

纪县令艰难道:“现在延徐镇已破,黑齿围在阳武城下,你觉得他们能撑多久?”

耿耀:“阳武城乃是养马墙,加上前后所调军营之兵,只要将领得当,十日应该能撑到,但是不会超过十五日。”

二十五减去十日,还余下十五日。

王千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阳武城上万兵马在你口中只能撑十日,那我们这一百多人,还撑个娘娘的棺材板。”

听闻云丰县百姓一天只能走二十多里路,王千总又是直喊娘:“为何不是我们去守云丰县?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县百姓都不用动?”

说完他越想越对,还嘿嘿乐了出来,觉得自己终于长了脑子。

耿耀道:“宁安县离封洛府城近。”

如果朝廷顾忌百姓,就不会直接放弃两县百姓,云丰县离的太远,中间又有青龙山等处。

三路援军到时候察觉国都暂时无恙,心里的鬼胎自然又会升起,要是先到的一路安营扎寨养兵蓄锐,等着其他两路来到,亦或是等着黑齿拔营过去,那对两县百姓来说

云丰县没有宁安县保险,这也是孙县令愿意带着这么多老弱百姓奔来的原因。

从老弱病残中挑选可用之人,布置城防,派人去接应云丰县百姓,再有云丰县百姓来到后的衣食住行

桩桩件件化为一把利刃悬在众人头上。

云丰县八千人走到宁安县,耿耀估算的时间绰绰有,哪怕是一天二十里路也足够,不妨艰难前行的百姓刚过青龙山,远处传来消息

阳武城,降了

——

封洛府城楼重兵把手,各个把弓拉到满月,那箭之所向,是城下二十多万百姓。

衣衫破烂的人绝望的怒吼,嘶哑的咆哮,可换不了那扇城门开启。

二十万百姓聚集在城外,封洛府里无人敢放这么多百姓进城。

劝着让百姓回去,哄骗着说镇北王,安王,西北军,三路援兵已在路上,这就是真话都没人信。

他们不想走,他们就想离那皇帝老儿近点再近点,皇帝定是死不了的,他们就算是爬到皇帝眼皮子底下,也能求得一线生机。

那童谣说了,只有去了暖房才能活,就算是贴着城墙根也能活。

莫不是都当他们老百姓是傻的,你瞧瞧,这城楼是何样,你瞧瞧这处城楼上的士兵是何样。

重兵重甲,还架着那什么东西,百姓们不知道那叫什么名字,但知道能把石头抛的老远,砸的敌人头破血流的。

你再瞧瞧他们的县城,他们的云丰县和宁安县城楼上空空的,没兵没将没人的,哪里有这里安稳。

回去怎能行,回去了谁管他们?

当利刃扬空,当箭矢射在脚下,震慑中诱以粥灶,城外这才渐渐安稳下来。

只是,当阳武城不战而降的消息传来,那股对着城门的蜂拥再次而来,从城楼往下看,只觉得人命如蝼蚁。

封洛府府衙内

知府赵宗维枯枯坐在书房,脊背发凉。

在他面前,跪着一重甲小将。

城外二十万百姓,奏到国都,国都不语。

再奏,无消息。

再奏,无消息。

再奏,无回章无文书,只有轻而又轻,重之又重的四字:自行决断。

声音是轻而又轻。

罪孽是重之又重。

如此境地,赵宗维身为封洛府的知府,汗毛都是发颤的。

朝堂是何意思他怎会猜不出来,可那是二十万百姓,史书上这骂名谁来背?

现如今境地,他如何做才能遵循了上意,又拂去了身上这骂名?

再一个,敌军退后他如何全身而退?

“大人,城外已乱了起来。”守城的小将又催了一遍:“还请大人快快定夺。”

赵宗维:“此事交由你们将军定夺。”

“将军跌了一跤撞到头,昏迷不醒,还望大人说句话,我等才知如何对城下”

是称为百姓吗?还是称为流寇呢?

赵宗维想哭却流不出泪来,谁都知道这事的烫手。

此时后悔晚矣,谁让是他奏到了国都,谁让那隐晦的圣意来到了他手中。

手腕微动,掩住了发颤的手,吐出四字:“射杀威慑。”

那佩了重甲的小将忙应是,随后疾步而去。

茶盏落在腿上,落在了大红官袍上,烫的赵宗维红了眼眶。

他自认为不是一个好官,府中贪了数不清的民脂民膏,但在二十万百姓性命面前,也吓的软了腿。

又一人疾步而来,是赵宗维的谋士,他走到赵宗维身侧,低声道:“大人,耿把总的夫郎求见。”

赵宗维衣袖扫过腿上茶水,已恢复肃穆神情,皱眉道:“哪个耿把总?”

谋士回:“耿耀,宁安县的把总。”

见他还是未想起来,又补了句:“回生传,天赐良缘,情痴夫郎,有信之家”

如此一说赵宗维便想起来了,按了按发疼的脑子,烦躁道:“一个哥儿,这个档口求见我?想死了不成”

谋士道:“他说可解大人之困。”

赵宗维猛的看他,谋士摇摇头:“我不知他何法,但如今大人四处无路,不如见上一见。”

一抹斜阳倾洒,彦遥跟着小厮走入院子,他穿了一袭白衣,肩头是黑色厚重披风。

白色压了黑色的凌厉,黑色压了白色的娇柔,两者中和竟相得益彰。

哪怕是兵临城下,瞧见这哥儿俊美容貌,心情也会好上几分。

只是他身侧跟着的一个女子面容恐怖如罗刹,无端坏了景色。

纪县令夫郎带着金宝住到了彦家的院子,彦遥今日留了秋雨,带了哑婶,旁人觉得哑婶这容貌坏了景色,也正是彦遥之目的。

他今日来,并不是来争奇斗艳的。

彦遥进入书房,对着赵宗维跪下拜道:“彦遥参加大人。”

赵宗维:“起。”不等彦遥起身,他就问道:“城外的人,听说你有法子?”

彦遥起身垂眸,道:“是。”

“说说看。”

“他们是两县之人,最好的法子,是让他们回两县去。”

若不是牵扯到自身,赵宗维定是哈哈大笑,此时却怒的一拍桌子:“他们若是肯回去,我还等你来说?你夫君不过一个七品不入流的把总,现在你都敢戏耍到本官头上?”

“来人,直接拉出去砍了。”门外的人应声而入。

他不是此等冲动之人,可他自己都活不了,一个弄不好就要满门抄斩,遗臭万年,多一个彦遥又如何。

彦遥袖中的手虚握着,心里紧张不已,面上却未露出丝毫惧意,淡淡一笑道:“大人,彦遥既然说了这话,自然是有法子让他们乖乖回去的。”

话说完住了口,笑意却未散,仿佛赵宗维说要砍的人不是他。

第54章 埋伏 我愿和他们同吃同住,同生共死……

片刻后, 等着押彦遥出去的两人退出书房。

彦遥这才收了笑,正色道:“二十万百姓的性命谁都担不起,阳武城已降, 阳武城和封洛城中间就只有云丰县和宁安县, 此时两县都无人,黑齿一马平川如过无人之境, 不消片刻就能兵临封洛府城外。”

“不知大人可有十足把握守住封洛府城二十日, 若是守不到”

“大胆。”赵宗维猛地提声制住他的话。

彦遥赔罪了两句, 继续道:“大人不妨转念一想, 若是大人调度得当,便是有功无过, 封洛府城的兵无需你动, 只是城外百姓而已, 他们原就是大人的心头大患不是?”

城楼射下利箭, 射杀了百余人, 暂时逼退想要用血肉之躯撞城门的百姓。

有人丢了性命, 有人头破血流,也有怕死的人偷偷躲在后面。

算上夫郎肚子里的孩子,李大柱有一家四口,和相熟的人聚在一处互相照应着。

那夫郎悄悄塞给他一个面疙瘩,李大柱又推了回去。

两县之人逃命都带了口粮,现如今倒也没到缺吃的地步, 只是往后如何还不得知, 吃食是立命的根本, 都是紧紧裤腰不敢多吃。

就算怀里揣着米面,城门前清汤寡水的“粥”还是被人抢空。

有人来通告,说这次涌城门该他了。

李大柱忙点头如捣蒜的应着, 说再和夫郎说几句话。

等人走后,大着肚子抱着孩子的夫郎吓出眼泪:“大柱,莫去。”

李大柱压低声音道:“不去不行,人家为求活命往前冲,我这不去就是叛徒,除非咱们一家回云丰县去。”

“那就回去。”

李大柱迟疑:“那咱再看看,别怕,我跑慢点。”

家人托付在后面,李大柱找了个棍子,跟着往前走,他答应了夫郎跑慢点,可这人挤人,他不动后面的人就已经涌着他往前了,慢了还没到城门就被人踩死了。

临近城门,有人壮胆喊:“我们要进城,我们要活着我们爹娘妻儿要活着”

李大柱跟着喊:“活着,我夫郎孩子要活着”

他一辈子没来过封洛府,听说繁华极了,原想着和夫郎好好卖面,到时候攒了银钱,夫郎肚子里的孩子也出生了,一家四口坐上马车,好好的来逛逛,见见世面。

他还和自家夫郎玩笑说,听说封洛府的城墙又高又厚,城门也比宁安县厚很多,到时候领着他摸摸城墙根,摸摸城门钉。

只是未曾想过,封洛府是来了,繁华不繁华却未见过,城门也摸不了,只能用头去撞。

一人一音,喊的杂乱,可听起来却能震动天上浮云,城楼上的箭又对了下来,那掷石头的勺子也对了下来,似是最后的威慑,若在妄动,就不要再祈求他们手下留情。

李大柱骤然停住脚,他无父母帮衬,他大儿四岁,夫郎肚子里还有一个,他不想死,他死了夫郎可怎么活。

如他一般停住脚的人不在少数。

有人吼着他们怕死,有人推着他们往前,有人终是怕的承受不住,转身往回跑。

乱了,终究是乱了

再一次乱了。

忽而,城门开启,一辆马车疾驰而出,随后那城门快速合拢,好似慢一息就能溜进去一个害虫一般的百姓。

一清瘦哥儿立在鞍座位,胳膊死死抱住马车框。

他容貌倾城如日月,此刻却只有狼狈不堪。

他声嘶力竭的高喊:“我是宁安县情痴夫郎彦遥,我夫君耿耀正在宁安县守护城池百姓。”

“我是宁安县情痴夫郎彦遥,我夫君耿耀正在宁安县守护城池百姓。”

“我是宁安县情痴夫郎彦遥,我夫君耿耀正在宁安县守护城池百姓。”

借说书先生的《回生传》,两县百姓无人不知道他和耿耀名号,哪怕没看过戏,也知道名字。

待四周安静下来,他才喊后面的话。

“两县二十万百姓,封洛府城装不下,男儿若回县城守着,爹娘妻儿夫郎可留此处。”

他还想把这话喊两遍,赶车的耿武先一步开了嗓。

人群骚动,这话一点点往后传。

城楼之上唰的两声,犹如遮天蔽日般的暗了下,仰头看,是左右两侧重甲士兵高竖两面黑布红字的旗帜。

那旗帜被风吹的哗哗作响,李大柱都不知道今日风竟然如此大。

黑旗上各有三个大字,用红笔书写的。

李大柱不认识字,但听到了身边人说,一面是宁安县,一面是云丰县。

宁安县啊,他出生的地方,长大的地方,融入他血液的地方,此刻红的那么鲜艳,让人一瞧就心窝发暖。

“大家听我说……”

谁不为父母妻儿夫郎活着,是软肋是盔甲,彦遥许了他们父母妻儿夫郎的活命,也就稳住了人,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可是不行……耿耀还在宁安县,守着那个空城。

城楼上,所站之人大多官服锦衣。

把人全放进城是绝无可能的事,彦遥给的法子就是,男儿回去,老弱幼小留下。

其中有孕者和五岁以下的孩子可入城。

当然,不愿孩子进城也可,如此小的孩子,谁也不愿送到看不见的地方。

有孕者进城知府未曾多说,但孩子进城一事,彦遥颇费了一番口舌。

自己会吃喝的孩子还好,那婴孩谁人照顾,麻烦至极。

彦遥一力担了下来,只需知府安排一处地方,再允他从城外带些有奶的妇人和哥儿进来,其他绝不麻烦知府。

有人意动,有人做了决断,只是家中无怀孕者和五岁孩子的,再次有了骚乱之状。

彦遥看向城楼,知府看向一侧,随后抱着油布,木头,粮食的士兵向前一步,做投掷状。

封洛府保城下百姓冻不死饿不死。

可如此一来,这和在宁安县有何区别,宁安县破,封洛府外的亲人依旧会死。

只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但人心就是如此奇怪之事,亲人在身后,能晚死一日,就能多一份转机。

万一,万一到时候知府心生善意开了城门,他们的亲人就能挤进去。

有了选择人心动摇,便不在坚如磐石,他们男儿活着,就是看顾爹娘妻儿的,城门坚厚的头破血流都撞不破,还不如,还不如

有人心动有人愿意,也有人不愿。

人实在众多,前面的人已经把话听了明白,后面的消息还未传到尾,只知城内出来了人。

骚乱不止,耿武抽刀护着彦遥到城门处,城上利箭是夺命冷器,射杀了一个又一个想奔跑到城门前撞门,想撕了彦遥的人。

尸体横在中间,彦遥衣摆被人撕烂,可他依旧声嘶力竭的喊着劝着。

他的喊声隔着不甘的人往后传。

他喊:“你们回去和我夫君保家卫国,我愿和你们的亲人留在城外,我愿和他们同吃同住,同生共死”

耿武猛的回头看他,他们出来时说好的,若是成功,若是有人愿意回去,他带着人回宁安县,未曾说过彦遥留在城外的事。

可彦遥已无暇看他,他立在城门前,面前是数不清的尸体,一遍遍的喊着同生共死

那嗓音不带一丝柔弱,沙哑如荒漠,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压出来。

城楼上,彦老爷手按在城墙上,眼里错综复杂,半晌,他双眸闭上,似心中的波涛已让他站不稳脚。

“彦少爷当真是不让须眉,当真是情痴夫郎。”知府赵宗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感叹了句。

彦老爷忙行礼,赵宗维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礼。

城楼下是二十万百姓,不是两百或两千,赵宗维应是只觉得是无本买卖,成了次困可解,不成,丢的也是彦遥的命。

策马冲出城门,面对红了眼的二十万百姓,死多生少,他都不敢。

谈妥后,他问彦遥为何,就不怕死?彦遥笑道:若说那些舍己为人,为国捐躯的话,恐大人会笑话,彦遥虽盼着世道平安,但也是极其怕死的,此举乃是因为彦遥夫君在宁安县。

李大柱推开人群往后跑,跑了许久许久,跑到了自家夫郎面前,他满头大汗,满面红光,比捡到百两银子都高兴。

他夫郎双眸睁大,里面是不敢奢望的惊喜:“能进城了?”

他只在两人成婚的时候见过李大柱如此高兴。

“占了巧了,占了巧了,你有孕,孩子四岁,都能进城”他拉起夫郎,背着东西,连板车都不要了:“快走,咱得抢个先,别到时候出岔子又进不去了。”

“还好这次轮到我涌城门,若不然等消息传过来不知道还要过多久,万一人进满了就遭了。”

此处待着的都是相熟之人,有人急问有人急答,前行队伍跟随的人不消片刻就多了起来。

一行人聚在一处,所过之处倒也无人敢欺,两侧有人问,李大柱就答,等快要城门口,那跟着的人已数不清。

是夜,青龙山上风声鹤唳,两侧树上人影绰绰,月光下重甲泛着冷光,似是躲藏了无数战兵。

远处马蹄声渐进,中间夹杂着肆无忌惮的笑意,是大景人听不懂,却知道是何来处,并厌恶至极的话。

黑齿族,黑齿人,黑齿话。

阳武城不战而降,云丰县一座空城,后面的宁安县也不足为虑,布折王子说让他们先去瞧一瞧,看看是不是也跑空了。

若是和云丰县一样跑空了,那可实在是恼人的厉害,无人可杀可辱可玩乐不说,连个吃的都没有,县衙粮仓一粒米都未剩。

还好阳武城的那什么官的识趣,运送了粮草过来,只是凭白耽误了一天。

封洛府后就是国都,布折王子有令,一定要在那什么狗屁王爷和吴思鲁到之前攻下国都。

到时候哈哈,香衣美酒美人,逍遥快活一番。

忽而,野兽嚎叫。

刹那间,似日光融化落到青龙山,那亮光随着风向摆动,簌簌声入耳,犹如万千士兵正从树木草丛中穿行而过。

马上之人极为警觉,未勒住马绳时就先抽了刀。

坐下马匹惊的嘶鸣,面如树皮,发须如裹了油的黑齿人尚来不急喊一句有埋伏,余光就见山上射下漫天利箭,扔下碎石

可刚才满山的光亮瞬间熄灭,四周黑暗只有朦胧月色,青龙山上簌簌声逼近又急促,似是千军已快奔至眼前。

“退,退”十人调转马头,手中刀在空中挥动。

半个时辰后,冯如松顶着一头枯叶从树底下抬起头,确定安静了,他才小心翼翼的朝树上的人道:“高田勇,都跑了。”

王千总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朝四周喊着:“快,快下去把箭都捡回来。”

随后嘿嘿乐:“他娘的,还挺好玩。”

阳武城不战而降打破了耿耀的计策,坑了云丰县的百姓。

那些人不想死,可身体不允许,就算吓出命来,跑不快还是跑不快。

若是不想个法子,被黑齿人追上是板上钉钉的事。

耿耀也不知道是怎么琢磨的,让纪县令从宁安县挑了两千人出来,又从还未走到宁安县的云丰县人里面挑了两千人。

这几千人实在是难挑,瘸子里面选将军,还好的是耿耀不挑人,只要能走能扔东西就行。

把四千人洒在青龙山,往下掷箭掷石头,不去管威力如何,也不去管是否能射中,只要扔出去就好。

统一号令,扔之前点了火把,扔出立马灭了火把,那漫天的箭瞧着吓人,但经不住细瞧,大多都没力道落不到脚边不说,还

王千总从地上捡起一支木箭嘿嘿乐。

箭头是黑的,离远瞧着黑乎乎的像是包了铁,实则全是涂的墨汁。

至于簌簌声在山上穿梭,则是云丰县带过来的家禽被赶的四处乱窜。

若是这几个黑齿人待着不走,那鸡鸭羊什么的就该跑下来了。

想到此,王千总顺手抱起偷溜出来的一只家鸡,看着身子灵活的小子们捡了木箭,

若是依耿耀估摸的时间,云丰县那些人再有两个时辰就能到宁安县。

两个时辰

这天黑不安全的,若是黑齿人不傻,应该不会再派人过来了吧?

王千总抱着鸡,吩咐着让山上大部分人先往宁安县跑,留下小部分人再等两个时辰。

心理嘀咕着:不知道耿耀那边如何。

黑齿军营,布折帐中坐着手下众将,喝酒吃肉说着国都龙椅,笑的好不快活。

一人道:“可汗让大王子领这路军,可见对大王子颇为器重。”

布折哈哈大笑着。

此次他们联合柔族和布南族,共分兵三路,从西北直捣大景国都,他对外宣称带了二十万大军,瞧着像是黑齿全力之兵,实则不然,实打实的只有八万。

此等情形,大景镇北王和安王定会领兵前来,到那时其他两路兵,一路从西北入大景,一路从西北攻镇北王地界,另一路则从武平县攻安王之处。

如此一来

有人急报,两县之间设有埋伏,布折喝的脑袋昏昏,当即让人来禀。

前行军一行十人,无一人丧命,只有一人肩头中了利箭,乃是黑暗中高田勇所射,他这一箭未用涂墨木箭。

等跪地的前行军说完,布折拔刀就起,吩咐即可清点三千铁骑,他定要踏平青龙山

“若真有千军万马的埋伏,你等怎能全都生还,三路援军未到,哪里来的埋伏?”

他帐下将领忙道:“王子,许这正是他们的用意,诱王子带兵入埋伏之地,大景人最是狡猾,现临近国都,那封洛府和国都都有兵,趁黑设在那什么青龙山也有可能。”

布折哈哈大笑,用刀尖对着那人胸膛,道:“大景将士如菜瓜,我军以一敌百,我三千可杀五万,何惧也?”

“我巴不得他们埋伏在青龙山,这里无延绵高山,我踏平青龙山都比攻城容易许多,那羊马墙实属恼人。”

大景重要城池设羊马墙,封洛府城和大景国都城池坚固,又是护城河又是羊马墙,布折虽觉得能攻下,但废时间不说,损兵也定是不少,当真是烦不胜烦。

军账外,一人悄然退去,正是混了进来的耿耀。

他身高体健,面上往粗糙里改一改,头盔从里侧沾上两条辫子,再加上一口自然流畅的黑齿话,倒也躲到了现在。

只是军营比青龙山土匪窝难躲多了,好几次他都差点没糊弄过去。

冷风吹不醒酒,反而让布折怒上加怒,他骑上自己的宝马良驹,等着三千重兵规整而来。

猝的,远处响起嘈杂声。

黑齿骑军众多,马匹是重中之重,耿耀估摸着时间,防着喂马看马的黑齿军,跑如闪电的砍着马绳,随之是一挂挂炮仗扔到马厩。

为了以防万一,他来的时候带了不少炮仗,都藏在了一处,想着若是黑齿主将是个谨慎的性子,他就见机行事,炮仗可用可不用。

但布折实乃是有几分狂妄自大,不过还算是有脑子,不是个莽夫。

此事阵仗太大,耿耀未敢多留,闪身混入夜色人群中,牵着马大步朝外走。

眼看就要过了营口,身后忽而传来一声喊,是用黑齿话的一句喝问:何人出营?

耿耀当机立断的翻身上马,手握砍月刀,边倾身趴在马背躲挡两侧长枪,边瞅准时机翻身而起。

他一手按在马背,一踢一踹间砍月刀已染了血,两人脖颈鲜血涌出,轰然倒地。

尘土飞扬,一骑逃命而去,后面马蹄阵阵,大喊着大景人听不懂的话语,气急败坏的像是被人挖了祖坟。

初春柳梢发芽,但寒夜里冷意依旧,那风如碎冰刮着耿耀面孔,他趁机回头看去,似有东西破风而来,耿耀凭着本能躲闪而过,一直利箭直直插到地面,入土三分不止。

人家是良驹,耿耀这是随手牵的马,哪里有可比性。

后面的马蹄不顾天黑地生,大有一副天塌地陷不罢休的架势。

再次匆匆躲过对准他的剑雨,耿耀觉得自己要遭

现在这个时辰,王千总等人应当已经全都撤出了青龙山。

青龙山

耿耀大喊了声架,只要进了青龙山,他自然能把人甩掉,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反杀了这领头人。

只要他们分散,或是有人落单,对于耿耀来说,了结几个似乎不是很难。

布折□□马一骑当先,甩开众将先一步追耿耀,一次抓住耿耀肩头,一次长刀扫过耿耀发顶,可都被滑入泥鳅的耿耀逃脱。

当那如泥鳅的人弃马逃入青龙山,部下还未追上来时,布折气的哇哇大叫,可终归没敢只身贸然进山。

刚长刀砍掉耿耀头上之盔,露出一头短发,布折当下就认出了是谁,现如今悔之恼已,恨不得回到那日青龙山,挡着李将军的面一刀砍了耿耀头颅。

“奇耻大辱”布折胸腔之火快要把他撑炸,嘴中说出这四字,是极其标准的大景话。

他十岁之年,他汗父汗塔儿当时对大景还多有畏惧,一日随口夸了一大景将领。

布折不服,跑到大景摸黑割了那人双耳。

那人当时两侧淌血,望见他是属于黑齿人的高额骨,喊的便是这四个字。

自此,这四字便是布折最爱听的大景话,他乐意看到刀下亡魂从小瞧他,到喊出奇耻大辱。

只不过这些年他凶名渐起,脸上也褪去了稚嫩,喊这四字的人越来越少。

不妨,今日竟也有大景的无名小兵能让他喊出这四字。

耿耀跑了一段察觉没人追上来,心里还失望了下。

天边泛了鱼白,站在望龙门往南看,看不到末尾的人群移动着,城楼上众人眯眼看着。

那个方向封洛府。

王千总拍腿直喊娘:“这,这怎么又回来了?”

刚把云丰县的百姓接进来,这又来了一拨,若是按云丰县百姓前行速度,这得走到猴年马月。

王千总腿直打颤:“咱,咱昨夜能吓住黑齿吗?他们会不会吓的尿裤子,不敢来了?”

纪县令和孙县令也是冷汗直冒。

纪县令:“除非他们全是傻子。”

昨日就是扰他们心神,让他们顾忌两分,拖个一时半会,拖到云丰县百姓进城。

只要有个脑子正常的,稍一反应就能心生怀疑,哪怕是再谨慎的人,也会再派前军来探。

到时候

能和从封洛城回来的百姓撞的死死的,现在是白日,也没有青龙山能帮他们装神弄鬼。

王千总急的团团转:“耿耀那小子呢?怎还没回来。”

“那那那,跑的跟兔子的人是不是耿把总?”冯如松忙喊着。

耿耀腿都快跑断了,这边刚闪进望龙门,就得知了这么一个消息,封洛府的人回来了。

想想云丰县百姓的移到速度,当下恨不得和老天大战一场,你TM的把灵气还我

第55章 无兵 有人在他身边守着吗?

耿耀手接缰绳直接翻身上马, 如利箭射出般直奔那群百姓,望龙门在他走后再次关上。

尘土飞扬,战火未至, 四周已没了繁华。

明明和几日前的景色一致, 此刻少了来往行人笑脸,却已显露萧瑟端倪。

耿耀已顾不得跑到发酸的小腿, 一路想应对之法

可这TM的哪里有应对之法。

猝的, 耿耀与城楼上的王千总等人都察觉出不对, 从封洛城回来的百姓移动速度过于快。

不是拖家带口, 推车背娃的缓慢前行,更像是成年男子的快速奔跑。

当急马停下, 耿耀狭长的双眸瞬间红了眼眶, 耿武知道事情紧急, 直接道:“两万两千人, 皆是壮年。”

日头缓慢升起当空照, 两万多人似疯了一般, 埋头往前跑,鞋子跑掉都无空捡

当八万黑齿兵临城下停在北侧朱厌门外,押后的耿耀跑进望龙门,反身和耿武等人快速推关望龙门。

来不及叙话问缘由,耿耀疾步而去。

封洛府和国都皆是繁华富贵,只要两地尚存, 大景就有富裕的底子在, 故而这两座城池是修整的固若金汤。

宁安县沾着光, 也是繁荣一片,可城池就逊色一些,这也是为何当今朝堂把重兵放在封洛府, 忍痛弃下宁安县和丰云县的缘由。

无瓮城羊马墙,宁安县的城墙是直墙,但好在是砌石而成,而非夯土为墙。

宁安县城里乱中有序,耿耀奔走安排着,城楼上,五步一人,身披金甲,手握长枪,他们目不斜视,眼眸不眨,犹如死神降临来杀敌,只等不知死活的敌人攻来。

黑齿人隔着护城河仰望城楼之上,此时阳光正盛,落在城楼金甲战士身上,千万道金光刺的人眼疼。

布折坐在马背,冷着眼望去,一时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人。

先不论城内是否还有兵将,这城楼上站着的人就有上万。

上万大景兵他自然不怕,可这些人身上居然配着金盔金甲,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大景兵,一路所遇皆是士兵身着破烂。

将领身着重甲,士兵有大半都只佩戴分甲,只护着胸前部位。

一人问:“大景哪里来的这支军队?未曾听说过。”

一人回:“大景已有两百年,齐王离世还不到四十年,许是此支军队才是大景保命之手。”

“奇了怪,为何他们不守封洛城,不守阳武城,而守宁安县。”

“应是狂妄的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布折闻言脸色一变,怒的双眸通红,嗓子口一句奇耻大辱差点说出口。

他盯着朱厌门,半晌后道:“安营扎寨,升帐议事。”

城楼上

“老李头,咱们是不是吓到他们了?”一人嘴开了一条缝,含糊不轻的问。

他的双眼瞪的浑圆,泪流个不停。

耿把总说了,气势要足,要有股老子武功天下第一,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的狂妄。

要是实在做不到,就挺直腰,瞪大眼往前看。

喊二狗子的人一开始倒是想装狂妄,但是那黑齿来到城下,他腿肚子就开始打颤了,还好还能强迫自己挺直腰,瞪大眼往前看。

二狗子和他一般无二,用同样的方式回他:“那可不,咱多厉害,耿把总说咱们现在是天兵天将。”

两人年龄都以过五十,就这还安排到了门帘的位置,远处的还有些女人和哥儿,他家老太婆也上来了,不定站在哪里了。

门帘的地方是关键,耿把总说得站些能撑起场面的。

他们当真是拼命提着一口气站着,好在身上的盔甲都是纸做的,要不然早累趴下了。

手里长枪是削的木头,有些远处站的都顾不上削,身上纸糊的盔甲染上色,再撒上金粉

有了耿武带回来的两万两千二,宁安县瞬间运转开来,耿耀一道道命令下发下去。

王千总和张千总,纪县令,孙县令等人记下后急忙去安排。

耿武:

“怎么了?”耿耀见耿武一直看他,抽空问了句。

耿武:“你好像是个把总。”

耿耀沉默了下,老实道:“我忘了。”

耿武:

公主和亲经过青龙山那日,耿耀和布折曾动过手,后因李将军的震慑停了手,若是他当时真的把耿耀杀了,李将军并不敢杀他。

再有昨日,听到有埋伏敢带兵三千出营奔青龙山,但只他一人却不敢追耿耀上山。

狂妄,自大,却又足够谨慎,惜命。

耿耀心里松了口气,两人初次对上,布折不知道他深浅,装神弄鬼的把戏还可以玩一会,也能让城里有个喘息的机会。

耿耀官职非最大,县令总兵共四人,却也全都听了吩咐,只因耿耀一言一令确实可行,乃是最优守城之法,他们难以想出。

他们想活命,也想让全城百姓活命。

回来的两万两千人分一万站城楼,两千人披战甲

入夜,耿耀断布折第一日不会深夜攻城,天黑中悄摸撤下五千人。

整个宁安县的铁匠铺都在当啷声不断,打造各种守城器物,铁不够,铁匠不够,那就用木头。

夜叉檑,狼牙拍,挫手斧做出一批就往城楼运送一批。

更是连夜烘做粪炮罐。

茅厕里最是精华的东西晒干烘干,守城时和着毒草药煮个几个时辰,装罐抛下,那滋味,犹如臭粪从天降,沾染上就会皮肤溃烂,若是身上有伤,不死也能丢半条命。

金火罐:装滚烫四溅的金属流浆

灰瓶则可放烧烫热砂,疑惑是石灰,落入眼中双眼烧瞎不在少数。

抛石器和床弩最是费功夫,但此两物最是必不可少。

墙角根席地而坐,趁粗口吃饭时耿耀才有机会问耿武,封洛府那边是什么情况,怎么愿意让他带这么多壮年过来。

耿武把那日情景说了一遍。

耿耀馒头举在唇边,过了许久都未曾张嘴,那般清瘦的人,在耿耀心里跟个易碎的瓷器一般,连风吹都受不住,怎就敢如此大胆。

不曾和人商量,自去找知府,商谈后又立与疾驰马车之上,声嘶力竭的喊着那些话语。

耿耀一时想不出那副画面。

彦遥在他心中太过美艳动人,那眉那眼,最善肖像的人也画不出三分精髓,他笑他骂他哭的样子耿耀全都有,耿武所说的彦遥是如此陌生,他做梦也想不到他会如此做。

他收拢众人,在城外百姓中择选会笔墨之人,把这两万两千二百人的亲眷登记在册,他一刻不得闲,他自愿守在城外和众人同生共死。

二十万人,入城的孕者和幼童也不少,耿母担不起此事,万幸有县令夫郎在,外加上彦老爷在旁帮着,安稳无碍。

“有人在他身边守着吗?”

秋雨阿贵,是谁都好,哪怕只是陪陪他,自成婚后两个人在一屋住,后睡在一张床上,怕黑怕蛇不敢睡的症状不知道还在不在。

现在夜里还冷着,那薄薄一层搭成的住处他是否受得住。

平日在家嘴也是挑的,现如今怕是米汤都不够喝。

耿武知他心里难受,见他心疼的泪水在眼眶打转,手在他肩上重重捏了下,还是道:“没有,他一人。”

“有人愿来,有人不愿来,不愿来的人中有人对他仇视,我让他就住在城门处,莫要往旁的地方去,我要把刀给他留着,他给我看了他的匕首,说是你之前给他的。”

“他说无事的,跟着来的两万二千人的家眷会护着他,他不会有事,白天无人敢妄动,晚上聚在一处也不怕,他说他有法子。”

耿武猛的笑了:“弟夫郎当真是出人意料,原以为”

他未说出,耿耀也懂,跟着笑了下:“他心性鉴定,没表面那么柔软。”

见他眼中宠溺又思念,耿武故意问:“不后悔娶他了?”

耿耀咬了口馒头:“那自然,世间最好的彦遥给我当了夫郎,人家一朵鲜花配我这个牛粪,我爱死他都来不及,后悔也是后悔没回来早点娶他。”

耿武:

耿耀畅想起来:“早知道,我小时候就鼓捣咱爹娘回宁安县了,这样还能护着他长大。”

耿武啃着馒头默默起身走了。

不吃这碗狗粮。

如耿耀所料,当夜安稳无突袭,第二日,王千总穿着工匠连夜染出来的黄金甲,单枪匹马出了城,隔着护城河叫骂。

他嗓音高似能上九霄,嚷嚷着有种就来攻城,骂的内容之脏,耿耀听的都差点没堵住耳朵

实乃不堪入耳,粗俗至极。

耿耀蹲在城楼上听着,冯如松在他身边嘿嘿笑:“王千总接了你这个活,找能撒泼打滚能骂的人请教,这都是学师学来的。”

耿耀竖了大拇指。

王千总自备水囊,全程无畏的让他们攻城,后又拍着胸脯喊:“老子当年跟着齐王时”

他骂的又快又污秽,护城河对岸只知他是在骂人,听的一知半解,当真是旁人骂他们他们都听不懂。

但齐王二字,他们却是听的神情一变,哪怕未曾来过大景的黑齿人都知道这二字。

布折生平所恨就是从未见过的齐王,他出生前齐王已死,但似活在齐王阴影中,不,是整个黑齿都活在齐王阴影中。

他实在不解,何种人会死了都让人惧怕,但听的久了,总是会入心,虽恨却也不得不警惕。

一而再再而三,又牵扯出齐王来,布折手下将领瞬间分为两派。

年轻之人被一路战无不胜冲昏头脑,奏请攻城。

稍老些的则说着莫急的话。

王千总骂到口干舌燥,水囊的水喝的一滴不剩,最后长枪一指:“狗日的黑齿,既然不敢攻城,那单枪匹马战一战可敢?”

“明日晌午,双方各派一小将,哪方若输了,哪方主将就跪下叫爷爷。”

话落又哈哈大笑一番,随后扬长而去,留下一群脸色青紫的敌军。

豪气入城,王千总哑着嗓子喊水水水。

翌日晌午耿耀披染成的黄金甲出城,对面搭浮桥,一人过护城河,被耿耀斩于马下。

他立在马上缓缓一笑,不曾想布折惜命到连一人过护城河都不敢。

惜命好,就喜欢他惜命的谨慎。

若是阳武城不降,耿耀有足够的时间准备,阳武城不战而降,宁安县这边时间全无,现在一切只为拖,不至是拖援军,更是给城内拖准备时间。

耿耀一日杀两将,布折终于按捺不住上前,可此时耿耀却打马回城,约下午再战。

封洛府城门外,回宁安县的男儿家眷靠近城门处,不愿回的那些,则在稍远的地方。

两侧搭着极其简易的遮风处,夜里那油布被刮的呼呼作响,扰的人无法安睡。

只太平日子有太平日子的过法,苦难中有苦难的活法,总想着熬着熬着就熬出头了。

万幸这天不曾下雨,虽冷点,但聚在一处取暖,倒也活的下去。

只心中犹如热油煎,皆挂念着宁安县。

今日天气暖了些,彦遥选了个背风的地方晒太阳,他望着宁安县的方向有些失神,不知那里如何了。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昔日少爷一袭白衣已染尽尘土,他咳嗽不止,但手脸还算干净。

只手上因跟着众人做粗活,伤了许多口子。

但还好,身边百姓多有看护,倒也不曾吃过什么其他的苦头。

杀猪郎,阿遥盼你活着的。

“彦少爷,喝碗米汤吧!”一个十岁哥儿端着碗过来。

彦遥伸手接过,笑着道了声谢,只不知是这哥儿松的太快,还是彦遥接的太晚,只有几粒米的碗猛地落在地上,应声而碎。

刹那间,彦遥有些发慌。

人在走投无路只能祈求神佛保佑时,微许不顺都如草木皆兵,害怕是心有灵犀的征兆。

耿耀与布折战了两日,如上次所见那般,布折乃是劲敌也,哪怕是耿耀,也是手腕震的发麻。

援军在路上是彼此心知肚明之事,布折因城上金甲,与耿耀难杀心生警惕。

是夜,派遣副将带小股兵力攻城。

耿耀站在城楼笑了,这正是他目的,布折非傻子,定是不会被他忽悠的不敢动。

但动不怕,他就怕布折全军而上,现如今刚刚好。

又选了夜深,想搞突袭,当真是天助他也。

城楼发起呼天震地的喊杀声,投石器一次次挥舞,狼牙拍和夜叉檑一次次砸落,又一次次被城楼上的人绞动辘轳收回。

金火罐装上融成液体的铁汁,猛然砸下,滚烫四溅带来阵阵惨叫,冷凝后的碎渣陷入黑齿皮肉,云梯朝后仰去,摔死是走运,摔不死痛不欲生的打滚嚎叫,声音凄厉可通云霄。

灰瓶碎半空,生石灰随风落人眼,揉眼无用用护城河去冲,随后是生不如死的痛不欲生,双眼被活生生烧瞎。

宁安县现如今共计四万多人,说是城内无兵,可人人是兵,他们厌恶把他们关在城外的封洛城,可封洛城前面挡着的是他们的亲眷。

籍车在城楼移动,火盆滚水热油齐齐往下推。

因彦遥回来的两万两千二都是壮年,强弩弓箭不行,手劲力道却都是好手

居高临下,全城而动,耿耀如家财万贯,一掷千金,所备之物尽数用之,当天空出现一抹鱼白,耿耀双眸冰凉,如看死物一般把弓拉满月,三箭齐发,直奔寻到的那个副将。

三箭出两箭中,一箭肩头一箭正中胸口。

冯如松大喊着中了中了。

片刻后他又喃喃道:“退了退了。”

抬手一摸,已流了热泪,黑齿之凶悍超过青龙山野兽。

他亲眼所见,快爬到城楼的黑齿被浇了满脸热油,惨叫着快速往上爬了两步,伸手拽住了泼油的百姓,两人齐齐往下坠。

是死了也要带一个下去的野性。

“他们还敢攻城吗?”

“是不是不会来了?”

城楼上城楼下,百姓瘫坐在地上,躯体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知觉,说不清是疼的还是累的。

这一句句呢喃询问,耿耀无法答。

如连轴转的齿轮,宁安县城里无一人敢休息,熬的双眼通红的做着守城杀器,强弩更是重中之重,耿把总说了,若是黑齿全力攻城,强弩才是最为关键的。

弓箭易做耗时短,但他们是民非兵,弓箭难上手,强弩杀伤力大,简单易上手。

白日王千总就出城叫骂,指着布折的名字骂,骂他连他手下一小将都打不过,应当跪下叫爷爷。

这两日的事仿佛是个循环,白日耿耀出城和布折对战,隔两日布折就搞一次攻城,但和那晚一样,未敢派全兵。

王千总趁耿耀吃饭的时候凑过去问:“他们为什么只晚上攻城?”

晚上黑灯瞎火的,黑齿没发现黄金甲的精妙处,若是白日定会发现,穿盔甲的也就几千人,扔石头运东西的都是寻常衣物。

耿耀:“那你觉得我为什么白天让你去骂战,我又一次次的出城和布折对战?”

王千总睁大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还说呢,你为什么不让我骂布折胆小如鼠,连领兵亲自攻城都不敢。”

耿耀:“你要是真骂来了怎么办?他怕死,所带之人定是多。”

王千总怀抱希望道:“那咱按照此法能拖到援军来吗?”

耿耀残忍的摇摇头,布折是谨慎,但是又不是真傻。

耿耀想着多拖一日是一日,可一切都破灭在四字里:城内无兵

城楼上,趁着耿耀和布折骑马打斗中,一人高喊一句,解开自己身上固定住的硬纸金甲,随后扬在手中。

离得远,那喊声城楼下的人未曾听清,可那半空中的纸甲呼呼作响,似是展翅而去的风筝。

耿耀欲留布折性命,可他反应极快,对耿耀怒目而视,大骂无耻后转身就逃。

是夜,震惊,大怒,遭受奇耻大辱的布折号令全军攻城。

第56章 援军 祖宗,我错了

那股心慌再次浮现, 彦遥遥望远方,期翼那杀猪郎骑马而来,可是怎会, 宁安县守住都难, 怎会如此容易解困。

城楼喊话之人被两侧所站百姓当场砸杀,耿耀返回城内时扒开他裤子, 大腿根赫然一个字祇, 当场悔之晚矣。

和王千总和纪县令言明青龙山之事, 全城男子皆互查周遭人是否有腿根祇字。

可再无一人有此字。

只戴正平眼眸闪了又闪, 可如此时节,无人注意他神情。

当他提刀偷跑回家, 家中已空, 他那有孕夫郎早已不见身影, 现在城门已关, 定是跑不出。

戴正平心如擂鼓, 不敢深想, 他夫郎腿根祇字曾床榻间见过,他夫郎虽肤色有些黑,但也是大景人长相,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不可能和黑齿扯上关系。

找到,找到, 找到问一问, 若夫郎有稍微犹豫, 那就直接杀之。

叛国之人,杀头灭九族之罪。

刀砍斧劈,强弩而下, 因此事突发,宁安县守的艰难,但也总归还在守。

不知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过了多久。

当盯着戴正平的高田勇说,戴正平正在找他家夫郎,已是问了不少人,耿耀瞬间觉得不好,脊背发凉。

男子脱个裤子没什么,故而宁安县男子的裤子都脱了个遍,女子和哥儿操守后方,再加上时间紧,就未曾检查。

他百发百中,箭无虚发,再加上反应及时,总会快一步的调整守城之法,城楼上离不开他。

王千总大怒:“你留我去寻,若找到那哥儿,若他是叛国之人,我非亲手宰了他。”

哥儿中有身上有祇字之人的消息在城内流动,无人再怕羞,一个个互相探查起来。

“朱厌门被攻破,耿把总喊你们速去。”一嗓音粗狂,身材却如哥儿般清瘦的人奔向望龙门,一句话吓的众人魂飞魄散。

“黑齿就快攻破城门,耿把总有令,速开望龙门,先让能跑的逃往封洛城。”

望龙门外是封洛城方向,黑齿主攻背面朱厌门,与南面水蛇门,故而望龙门人不多,未留主事之人。

有人想逃有人心中不安,那哥儿搅动人心,一步步靠近望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