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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吟刀啸 满襟明月 22232 字 1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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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忍辱十载见故人,抱恨终身萌杀心(三)

颜如舜并未跟着进入地牢,而是在地牢入口附近等了大半个时辰,等到晁无冥走出离开,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她这才悄悄潜入地牢之中。

走过狭长的黑暗甬道,前方逐渐出现一点光亮。生锈的铁牢之中关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正闭目坐于地面,脸上的血污让人难以辨别她的真实面貌,唯有眉目间的风霜之色昭示她已经不轻的年纪。

而铁牢外两个黑衣汉子,正坐在木桌旁吹牛侃大山,看起来百无聊赖的模样。

颜如舜犹豫片刻,要对付这两人应该不难,然而无论是杀了他们,还是打晕他们,这之后被晁无冥知晓,他必定第一个怀疑符离。可惜舍迦不在,不然若是能有什么迷药能令他们自然而然陷入昏睡,使他们醒来也不会怀疑那便好了。

正思量间,颜如舜忽听他们的闲聊的话题渐渐改变,不知从何时起聊到了诸天教,也在讨论诸天教那套把戏的真假。她灵机一动,伸手摸了摸悬挂在自己腰间的葫芦,旋即掠到地牢顶部,趁他们聊得正起劲,打开葫芦塞子,又倏地将那葫芦一拍,以内力激出其中的“圣水”,落入桌上的水碗里。

“水”透明无色,本就是无形之物,何况地牢昏暗,连灯火也十分微弱,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察觉,待聊到口渴,便直接拿起水碗猛喝了一大口,没过多久,脑子忽然变得晕晕乎乎,头一歪,倒了下去。两颗脑袋撞击木桌发出“咚”的一声,令正在铁牢里合目休息的女人都为之一惊,不由睁开眼,颜如舜也在这时落下地面,双指如风,拂过那两人身体的昏睡穴。

牢里的女人沉默不语,充满怀疑目光盯着她。

颜如舜转过头,也观察了对方一会儿,并未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先道了一句:“阁下还记得长安双奇?”

女人的双眸终于微微亮了亮。

十余年前苏英初到凌府做护卫时,曾给凌澄讲述过许多江湖故事,那些故事里无论侠客还是魔头,大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外号绰号,而同一个门派的杰出弟子又或者是关系亲近的结义金兰,也会有“三英”“七杰”“九侠”之类的并称。是以某天凌澄突发奇想,便给自己与谢妙取了一个“长安双奇”的外号——这“奇”之一字,盖因凌澄自幼特立独行,认识她的长辈都常说她秉性古怪,为人处事与长安城中别的贵女迥然不同,她对这样的评价反而骄傲,道自己与舍迦本来就要当这天下一等一的奇女子。

可惜彼时还年幼的她们,所谓的外号不过是自娱自乐,真正清楚当年往事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你认识符离还是舍迦?”

颜如舜之所以首先提起“长安双奇”,也是为了试探女人的真实身份,听她如此说,遂放下心来,立刻点点头道:“她们都是我的朋友。”随即从发间取下一根簪子,打开铁牢门锁,快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满身的伤痕,当即从自己的衣囊里拿出一瓶伤药。

这是她与谢缘觉分别之前,谢缘觉特意送给她的金疮良药“紫玉膏”。

苏英身上伤势显然不轻,似已不能走动,背靠着墙壁,听对方介绍起紫玉膏的神奇疗效,摇摇头道:“那我更不能用它。我还得继续留在这儿,如果被晁无冥发现我的伤势好转,它会有所怀疑的。”

颜如舜闻言越发纳闷,沉吟道:“据晁无冥说,前不久召媱召女侠曾来过洛阳一趟,但是……”

苏英淡淡一笑道:“前不久召媱才和我说过一些关于符离的情况。所以刚刚晁无冥告诉我,符离为了报仇而投靠了魏恭恩,我是不愿意相信的。”

“那召女侠为什么……”颜如舜大感疑惑,才问半句,语音顿住,略一思索,先将凌岁寒的事向她解释清楚。

苏英这才蹙了蹙眉,半晌长叹一口气,可惜因为身体的虚弱,她连叹息声也是有气无力的,继而转过看向铁牢外的那两个已陷入昏迷的黑衣汉子:“那你今天不该来……他们醒来之后,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打晕,必会将此事向晁无冥禀明,晁无冥岂有不怀疑符离之理?”

颜如舜笑道:“但他们不是被人打晕。”

那两人这时也已手舞足蹈起来,且发出怪异的笑声。

苏英狐疑道:“你给他们下了毒?”

“究竟是毒是药,只有诸天教的人才明白。”颜如舜简单说明这“圣水”的来历,旋即道,“我刚才听他们谈话内容,显然他们也知道最近诸天教弟子的举动,如果他们相信自己是得到圣女指引,前往了仙境,那么这种好事他们不会轻易告诉给晁无冥;如果他们认为自己是中了毒,将此事向晁无冥禀明,那么晁无冥第一个怀疑也会是诸天教的弟子,而非是符离。”

苏英仿佛愣了会儿,眉头逐渐舒展,神色也逐渐放松,倏然一笑道:“你方才说,符离和舍迦都是你的朋友?她们有你这样的朋友,倒是一件幸事……可她们是怎么会和你认识的?”

“幸运的是我才对。不过,这事可说来话长。”颜如舜道,“符离这会儿还在等前辈的消息,一定等到焦急,我能先问问前辈这些年的经历吗?”

苏英与召媱的好友关系,江湖之中知道的人不多,然而晁无冥早有调查过关于召媱的一切情况,便也知晓了苏英和召媱之间的交情。是以当年梁守义趁着苏英和左盼山两败俱伤,将二人带回霍阳,对于晁无冥而言实乃一桩意外之喜。他最初的打算是利用苏英做人质,设下陷阱,将召媱引入陷阱之中。

原本苏英落入敌手,本已做了坦然赴死的准备,直到她察觉晁无冥的阴谋,却担心好友因为自己而真的牺牲了性命,思来想去,假装怕死的模样,向晁无冥求饶。

晁无冥沉着脸色道:“你既是她的朋友,那应该很了解她的武功吧?想要活命,那就拿出你的诚意,把她的刀法给我仔细演示一遍。”

苏英道:“我是她的朋友,不是她的同门。”

晁无冥道:“所以,我并没有让你说出四照刀法的心法口诀,但四照刀法的招式你应该已不止一次看过?难道完全没有印象?”

苏英犹豫如何回答。

晁无冥冷笑道:“既然不愿意,那你对我还有什么价值?凭什么你向我求饶,我便答应?”

苏英突然道:“这世上有一种武功,比召媱的四照刀法更强十倍百倍。”

“十倍百倍?”晁无冥持怀疑态度。

“你听说过阿鼻刀法吗?”苏英紧接着道。

晁无冥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依然将信将疑:“你难道有阿鼻刀法的刀谱?”

“不是我有,是召媱有。只不过关于阿鼻刀的传言,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古往今来无论是谁修炼了阿鼻刀法,都会丧失理智,变成嗜血的魔头。召媱武功已是天下第一,又何必冒这个风险?”苏英解释道,“她只是和我聊过一次得到阿鼻刀谱的经过,我当时好奇心起,看了一遍刀谱的内容,如今都还差不多记得。”

晁无冥听得心动,但始终怀有戒备:“哦?你的记忆力竟有这般好吗?”

“我也有私心,那本刀谱我虽然只看了一遍,但看的时间极长,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了我心里。”

“那你为何不练?”

“我方才已经说过,古往今来无论是谁修炼了阿鼻刀法,都会丧失理智,变成嗜血的魔头。这种传闻,我又怎么可能毫不害怕?这几年我一直都在犹豫,所以……其实究竟是不是阿鼻刀法,只要我写下来,你一看便知。像你这样的武学大宗师,我若是胡编乱造一套不入流的武功,能骗得过你吗?”

最后一句话,在晁无冥看来十分有道理。

殊不知苏英之言,八分是真,偏偏还有两分模糊了真相。当初召媱与她说起阿鼻刀法的奇特之处,她确实因为好奇,更因为想要与召媱共同研究出它的秘密,这才将它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但饶是如此,到现在她也记不起阿鼻刀法的全部内容。

因此苏英只将自己记得的那一部分内容如实写在了纸上。而如苏英所言,晁无冥一代武学宗师,只须看一眼,便能明白这部分文字蕴含了多么神奇的武学道理。

当今江湖流传的一切武功秘籍都不能与它相提并论。

巨大的惊喜将他淹没,对于苏英精心编造的另一部分内容,他也不再有太多怀疑。若有哪里不懂不理解,他只当是自己武学修为不够,反而愈发苦练,就这么练了几年,突然某一日他练到走火入魔,这才终于意识到是苏英欺骗了自己。

晁无冥怒不可遏,却并未立即杀她,命人将她关在牢中,日夜以酷刑折磨。

至于自己走火入魔之事,晁无冥自然不敢告诉给魏恭恩,不敢告诉给世上任何人。直到数月前,秦艽与梁未絮结盟,前来洛阳为魏恭恩效力,他当即约了秦艽见面,答应对方会劝圣人将诸天教立为大冀国教,秦艽便治好了他入魔之症。

病症虽然痊愈,可一旦想起苏英害得自己这般狼狈,他满腔怒火,遂又请秦艽给苏英下了一种名为“落红莲”的剧毒。

当召媱潜入洛阳城,好不容易查到苏英被关押的地方,欲要救她离开,她却中毒已深。

本来,召媱的打算是直接擒了秦艽,逼迫秦艽为苏英解毒,然而此举风险极大。要知秦艽在江湖之中被称为“毒王”,不仅仅指的是她施毒的手段,也指她如蛇蝎一般的毒辣心肠,召媱对医毒的了解都不多,不能够保证她是否会在解毒过程中耍什么心眼,给苏英造成更严重的后遗症。

而这个世上能有本事解秦艽之毒的神医,召媱思来想去,大概唯有鸿洲长生谷的九如法师。

尽管江湖传言九如性情古怪孤僻,但至少她绝不是一个恶人。

可是洛阳与鸿洲之间路途遥遥,现如今又是兵荒马乱的非常时候,召媱带着身中剧毒的苏英上路,难保途中不会遇上什么意外。最终她与苏英定下计策,假装听信晁无冥散播的谣言,认为苏英背叛自己,大怒之下离开洛阳城。

出城之后,她当然是径直往鸿洲而去。

听苏英说到此处,颜如舜脸色一变,实在忍不住插话:“所以召女侠现在在长生谷?”

“我不知道她现在究竟走到了哪里……我虽待在地牢,也明白自从魏恭恩起兵造反,天下必然不太平,她路上不一定顺利。”苏英咳嗽了两声,疑惑道,“长生谷有何不妥?你怎会如此惊讶?”

颜如舜沉思道:“据我所知,九如法师曾经立下过誓言,要一生在长生谷赎罪,绝不会轻易出谷。”

“赎罪?”

“这事说来也复杂。总之,就算是召女侠恐怕也难以劝动她出谷。”

“那也无妨……”苏英仰头看向坚硬的岩壁,“或许真的是我死期到了……”

这十年,她过得生不如死,早就想过倒不如死了轻松。

哪知颜如舜倏然展开一个笑容,似给逼仄的地牢送来一缕清风:“那倒绝对不会,我有一个朋友最近也去了长生谷求医,倘若她恰巧与召女侠碰上,得知此事,必会设法让九如法师出谷,她也一定能够做到。”

“你的朋友?”

“也是符离和舍迦的朋友。”

第192章 忍辱十载见故人,抱恨终身萌杀心(四)

当天深夜,颜如舜回到凌岁寒的住处,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诉给了凌岁寒,本是希望让她放下心,她却更加忧虑:“万一在我们还没救出苏姨之前,晁无冥便对苏姨下杀手……”

“这事我也问过苏前辈。”颜如舜道,“以她对晁无冥的了解,此人一向心胸狭隘,锱铢必较,既然吃了这么大的一次亏,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仅仅是杀了苏前辈,他并不甘心。所以他才会散播谣言,离间令师与苏前辈的关系。令师离开洛阳以后,他自以为奸计得逞,又对苏前辈说了许多挑拨的话,诸如‘召媱如此轻易听信谣言,不配你对她的付出’之类,为的就是要让苏前辈真正背叛令师。而为了稳住晁无冥,苏前辈确实将四照刀法的招式向他演示了一遍。”

凌岁寒沉吟道:“是假的四照刀法?”

“再拿假的来骗他,已经行不通了。阿鼻刀法究竟是什么样子,这世上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但四照刀法不同,令师行走江湖多年,见过她刀法的人可一点不少,据说这些年晁无冥一直通过各种关系各种方法,从不同人的口中打听四照刀法的招式,更别说他自己也和令师打过一架,见识过令师的武功。”颜如舜说到这儿一顿,随即轻声叹了一口气,“所以令师离开之前,特意嘱咐苏前辈,让她不必有所顾虑,只要是晁无冥想知道的,都可以与他说实话,绝对不能再惹怒他。”

可是如此一来,危险的不就是师君了么?凌岁寒顿时皱起眉头,心中百般纠结。

颜如舜则继续道:“但苏前辈只是令师的朋友,包括晁无冥从前找过的其他人,他们都并非令师的同门或传人,只不过曾见过四照刀法,对它的部分招式还有些印象而已。唯有你,才真正了解四照刀法的全部招式与心法口诀。这也是晁无冥一定要询问你的原因。”

压抑不住的怒气化为杀意在凌岁寒眼眸中浮动,她声色俱厉,没好气地道:“你的意思是,明日我必须给他演示真正的四照刀法?”

“我只是转告苏前辈的话,而她也只是转告令师的话。”颜如舜看着凌岁寒那张毫不掩饰愠色的面孔,又稍稍一顿,语气里不免带了点担忧,“总之,你明日与晁无冥见面,必须得演好这一场戏,才能既保护你自己,也保护苏前辈。”

凌岁寒沉默半晌,才深呼吸一口气,将燃烧的火气都聚到了心口:“我明白,潜伏到他们身边,本来就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这一晚,凌岁寒几乎未眠,只在临近黎明的时候,勉强睡了小半个时辰,又久违地做起了那个熟悉的噩梦。

翌日,晁无冥向魏恭恩告了一天假,亲自来到她的住处。这时凌岁寒脸上已不见半分怒色,整张面孔却似覆了一层冰霜——但这倒不会让晁无冥怀疑,从他第一次见到凌岁寒起,对方始终都摆着一张冷脸,正如她的名字那般,寒气迫人。

倘若哪天她的神情变得柔和,甚至笑了起来,才反而会令晁无冥心中打鼓。

他更在意的还是凌岁寒的行为。

而凌岁寒果然没有弄虚作假,放缓动作,如实将四照刀法的招式演示了一半。晁无冥越看越惊喜,确定她没有欺骗自己,旋即低声吩咐身边亲信两句。又过两个时辰,就在凌岁寒等得不耐烦之际,四个壮汉抬着一顶软轿也来到此处,轿帘掀开,已换过一身干净衣裳的苏英就这样出现在了凌岁寒的面前。

哪怕十年的风霜让她的容颜沧桑了许多,凌岁寒仍然在刹那间认出那熟悉的眉目,刷地一下站起,目光投在她的身上,久久无言,直到一阵秋风拂过,带着几片枯黄的落叶,飘落在她们两人之间。

凌岁寒意识到苏英的面容就像那落叶一般憔悴无颜色,张了张口,终于说出第一句话:“你的伤势很重?”

苏英颔首道:“外伤倒没什么,只是内伤……听说召媱收了你为徒,那你应该清楚召媱的功力,所以我暂时没法起身走动……”

这番话,乃是昨日晁无冥与苏英见了面之后,强迫威胁她必须一字不改地告诉给凌岁寒。

凌岁寒自然已经知晓,却佯装惊讶地询问:“你是说你的伤是我师君……?”

苏英的声音听来十分微弱:“是……当年我落到晁无冥手里,为了活命,只好委曲求全,虚与委蛇和他周旋,只是不希望我毫无价值地死去而已,这世上有谁是完全不怕死的呢……我以为她能够理解,哪晓得她知道我留在晁无冥身边十年,并未被晁无冥杀死,就笃定我背叛了她,丝毫不体谅我的苦衷,不仅与我割袍断义,反而……”

凌岁寒咬着下唇,也低声道:“师君的性子确实……”

究竟确实什么,她没有说下去。哪怕是在配合演戏,她也想不出召媱的缺点,说不出召媱的坏话。

苏英长叹一口气,忽然转移了话题:“我听说,你来洛阳是在为魏恭恩效力?”

“我要报仇。”这是一句实话,因此凌岁寒说得爽快又斩钉截铁。

苏英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果然是如此……既然你已决定,那就不要后悔吧。”

凌岁寒道:“你不觉得我做错了吗?”

“是谢泰先对不起你们凌家,是大崇朝廷先对不起你们凌家,你本来就没必要愚忠,何错之有呢?”

这话当然是苏英故意说给一旁晁无冥听的。但她说到此处,心中也有疑惑,以符离的性格,在这种情况之下,居然愿意暂时放弃自己的私仇,帮助大崇朝廷对付魏恭恩,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这个孩子这些年来也不知都经历了什么……她想着想着,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几乎似要把自己的心肺咳出,纵使是完全不通医术如凌岁寒者,也能听出她的内伤到了多么严重的程度。

凌岁寒登时明白,为何师君没有直接带苏姨前往长生谷。

她的身体显然已受不得颠簸。

然而最令凌岁寒难过的,不仅仅是苏英虚弱的身体,还有她神色的枯槁,眉目完全不见十年前的光彩,仿佛一株快要枯萎的老树。

与凌岁寒记忆里的那个英姿飒爽的苏英截然相反。

——这都是自己害得苏姨如此。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苏姨又何至于遭到这样的无妄之祸。

可笑自己虽把恩仇记得清楚,如今悠悠十载岁月如流水而逝,却仍是仇未能复,恩更未能报,可谓一事无成,负尽师友。

汹涌的恨意与愧疚同时淹没了她,她连忙低下头,强迫自己收回眼眶中即将蕴起的泪水。

然而晁无冥已看出她神情里的悲伤难过,想了一想,只当是她听苏英之言,想起惨死的父母,才会这般神伤,倒没有太过奇怪,甚至还有意给了她收拾情绪的时间,又过片刻,方突然开口道:“既然你们已见过面了,该说的话也已说了,我便先让人带苏英回去了。她的伤有多重,你都看在眼里,她现在需要休息静养。”

凌岁寒再次恢复她的冷漠:“你要把她带去哪儿休养?”

晁无冥沉声道:“我与你还不是知无不言的关系。”

凌岁寒道:“你这样不信任我,还想让我把四照刀法全部教给你?”

晁无冥道:“好,那就等你把四照刀法的心法口诀全部说出来的时候,我再告诉给你更多你想知道的。”

凌岁寒抬起自己的左臂,冷冷道:“刚才给你演示刀法,我伤口又有些疼了。我得先去换药,等我伤势好转了再说吧,你应该也不急于一时。”

十几年时间都已等了,晁无冥自然不会在乎再多等几天。他的声音低沉得犹如云层里的闷雷:“希望你之后也像今天这般听话,莫要给我耍心眼。”说完,他吩咐手下抬起苏英坐着的那顶轿子,随后转身离开。

直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颜如舜才从附近一间屋子里走出,目光望向她的左臂。

“别的话待会儿再谈,你的伤是该先换药了。”

颜如舜说这句话的神态语气都很认真。

凌岁寒犹豫了一下,只好同意她的建议:“那麻烦你了。”

“你左臂上的伤口,是我造成的,我给你换药本是应该,没什么麻烦不麻烦。”颜如舜又笑了起来,“但这一次我绝不能给你换药。”

“为什么?”

“你只有一条手臂,那道伤就在你的这条手臂上,你怎么可能自己给自己换药呢?如果你不去一趟太医署,岂不是说明你这里还藏了别人?”

“这话有理,是我疏忽了。那你稍等,我一会儿回来。”

告辞以后,凌岁寒径直前往太医署,请太医为自己换了药。此时已是暮色茫茫,她刚起身欲走,忽见门口一抹紫色身影在自己眼前闪过,定睛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秦艽!你什么时候回洛阳的?”

秦艽年纪本是四十岁左右,但她精通医术,自然保养得极好,妍丽的脸庞看起来颇为年轻。偏偏今日凌岁寒再次见到她,却觉得她仿佛苍老了许多,连神色也显得十分落寞,缓步走到屋中坐下道:“今儿一早,我已见过圣人,也打听了一些关于你的事儿,原来你是凌禀忠的女儿……你真心投效圣人么?”

凌岁寒冷声道:“怎么,你是对我有怀疑,打算来除掉我?”

秦艽摇头道:“你既是凌禀忠的女儿,那我对你的目的便没什么怀疑。而我们现在属于同一个阵营,并没有必要起内讧,只要你不向我动手,我也不会对付你。”

凌岁寒道:“我现在只想报仇这一件事。至于你嘛……反正定山派是不会放过你的,我何必插手呢?”

秦艽道:“好,你不插手,那便好说。我只再问你一件事,我就不会再找你麻烦。”

凌岁寒道:“什么事?”

秦艽道:“这段时间,你与谢缘觉、颜如舜有过联系吗?”

凌岁寒道:“没有。你打听她们两个干什么?”

秦艽轻描淡写一句话,顿时令凌岁寒大惊失色:“她们害死我的徒弟,我能不找她们报仇吗?”

“你的徒弟?!你说朱砂?”

“我这一辈子,也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

“不可能!朱砂不会是她们杀的。”

“你不是说,你这段时间没有和她们联系过么,凭什么如此肯定?”

凌岁寒不能说自己已与颜如舜见过面,稍一迟疑,坚决道:“舍迦从不杀人。”

秦艽一声冷笑:“人是会变的。”

第193章 忍辱十载见故人,抱恨终身萌杀心(五)

“在你眼中,我究竟算是什么?”

那日朱砂的问话,近来时不时回响于秦艽的脑海之中,她却永远不可能再回答她。

其实直到现在,关于这个问题,秦艽也还是给不出确切答案。

不可否认,最初认识珂吉丹,秦艽是透过了她的面容思念怀念曲莲。这个南逻异族的孩子,不仅仅是相貌与曲莲有几分相似,眉心天生一颗红痣也与曲莲相同,连性格都是温柔乖巧的类型。且更为难得的,是她眼里心里,装着的只有秦艽一人,万事都以秦艽为重。

而小师妹什么都好,只可惜天下苍生在她心中的分量太重。秦艽不懂,自己和她自幼相伴长大的多年感情,难道还比不过那些陌生人对她的重要么?

发现珂吉丹真面目的那一刹那儿,秦艽的确相当生气。依照她的个性,敢骗她的人是绝不会有好果子吃,可是同样是在那一刹那儿,她也瞧见了珂吉丹目光里的恐惧与害怕。

秦艽突然心软。

“这样也好。”她微笑着说,“你能自己保护自己……”

不会像小师妹那般轻易被他人伤害。

从此以后,珂吉丹在秦艽面前毫无顾忌地展露本性,渐渐地,即使目不转睛注视着她那张脸,秦艽也再无法将她和曲莲联系起来——她们性格的差别不啻天渊,让原本相似的相貌竟也变得越来越不像,然而很神奇的,秦艽却并不讨厌这样的珂吉丹。相反,身处在异国他乡,时时刻刻充满警惕戒备的秦艽,唯有在与这个孩子相处之时,才会真正感觉到安心。

在决定带领诸天教众弟子前往中原的前夕,珂吉丹求秦艽给自己取一个中原名字。秦艽思索半晌,忽然看向她的眉心,笑着道了一句:

“你晓得,我的名字是一种药材,那么不如你也以药为名。朱砂二字,你喜欢吗?”

——朱砂作为一种药物,尽管带着毒性,但亦有安神之效。

这个含义,她并未告诉给珂吉丹。

珂吉丹早就知道师君似乎很喜爱自己眉心那一颗红痣,为此她每日会用朱砂将那颗痣染成更鲜艳的大红色。偏偏就在秦艽初到洛阳宣扬诸天教的那段时间里,朱砂竟不再像从前那般梳妆打扮,且常常失魂落魄,明明还在与自己说着话,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方。

秦艽自然察觉到朱砂的异常,私下里留了心,竟发现她在暗中打算给自己下毒。

比起愤怒,秦艽更多的是感觉到疑惑:“你在想什么?这世上有什么毒是我解不了的么?”

“师君防着我。”朱砂一偏头,移开了视线,还像是小孩子那般耍起脾气,“如果师君完全信任我,对我完全没有防备,这毒只要在师君身体里潜伏七日,不仅师君解不了,我解不了,哪怕是大罗神仙也解不了。”

秦艽越发愕然,沉默看她许久,倏然笑起来,右手摩挲着她的脖颈:“听起来,这还是我的错了?”

“当然。”朱砂仿佛丝毫不怕激怒了她,点点头道,“这毒本来也不会害死师君,只不过会废了师君的经脉,让师君从此丧失武功,丧失行动能力而已。但师君不用害怕,你即使没有武功,我也会保护你,照顾你的啊。我会带你回南逻,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在南逻过一辈子不好吗?”

“到底是谁给你说了什么?”秦艽蹙起眉,终于有些气恼,“我们好不容易在中原站稳脚跟,让洛阳城的百姓信奉诸天教。在这种时候,你要回南逻?”

“不需要谁给我说什么。”朱砂蓦地一抬手,指向一旁墙上挂着的圣女画像,“师君能告诉我,那画里的人是我么?”

秦艽一愣,登时语塞。

朱砂继续问:“师君要杀我吗?”

秦艽这才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张开口,说些好听的话安抚于她,哪知她反而突然癫狂地笑起来。

“你不杀我?哈哈哈哈,我都打算对你下毒了,你居然不杀我?你凭什么不杀我!你是因为谁才不杀我!哈哈哈哈,在你眼中,我究竟算是什么?”

狂笑的同时,朱砂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动,目光灼灼地看着秦艽,等待秦艽的回答。然而这之后秦艽陷入长久的沉默,不知为何不愿再与她对视,是以缓缓转过身,仰首望向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像。

画像里那个温柔浅笑的女子。

“你骗我!你骗我!我恨你!我永远恨你!”朱砂的狂笑转为尖叫,如厉鬼般凄厉的尖叫,一拂袖,直接施展轻功,纵身破窗离开此处。

秦艽这才将目光收回,透过窗户,凝望朱砂在黑夜里逐渐消失的背影,并未追去。次日,当她听到手下禀告朱砂已经离开洛阳,犹豫了一会儿,依然没有理会。毕竟在洛阳,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她还要将诸天教发扬光大,让千千万万的百姓永生永世都信奉此教,更信仰曲莲。

她要让曲莲成为这世间真正的神。

纵然过去千年万年,都会受到世人香火供奉,甚至比如来观音地位更加尊贵的神。

要做到这点太难太难,现下好不容易初见成效,她怎么能够轻易离开洛阳,轻易放下这件对于她而言最要紧的大事呢?反正,等朱砂在外发够脾气,总是会回来的,秦艽无比相信朱砂总是会回来的。

因此秦艽从未想过,那一晚,会是自己与朱砂的诀别。

刚得到朱砂身死的消息,秦艽无论如何不肯相信,这孩子不知又在耍什么花招。可当她拆开梁未絮的亲笔书信,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再无法欺骗自己——至少梁未絮是绝对不可能陪着朱砂和自己开这种玩笑。她当即纵马赶赴长安,途中先从梁未絮派来的官兵口中打听了朱砂死亡当天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得知她死前曾与谢缘觉有过一次交手,其后又在长安城内云景驿的房间里单独见过春燕一面。

但元凶是春燕的可能应该不大。

此人有多少本事,秦艽再了解不过,凭她那点浅薄道行,三脚猫功夫,除非有人在旁相助,不然绝伤害不了朱砂分毫。

要想知道朱砂是被何人所杀,还得检验她的遗体情况。岂料秦艽终于赶到长安,亲眼看到了朱砂的尸体,万万没想到竟在她体内发现“落红莲”之毒,不禁更加震惊奇怪——要知“落红莲”乃是秦艽亲手研制的奇毒,全天下她只传给了朱砂一人而已,总不可能是朱砂自己杀死自己?

怀着深深的疑惑,秦艽只能转而询问春燕。

春燕仍是那一副畏畏缩缩的胆怯模样:“听说长安城失陷,我担心阿鹊的情况,所以趁定山派的人不注意,悄悄逃走,来到长安。那天夜里圣女见*到我,要我办一件事,说是只要这一次我完成任务,她就让我与阿鹊见面。然后我就走了,我也是第二天才知道,圣女居然……居然……”

秦艽皱眉道:“她要你办什么事?”

春燕始终垂着头,战战兢兢道:“圣女让我利用定山弟子的身份,在长安城找到颜如舜——呃——”

话未说完,秦艽倏地一挥手,五指已捏紧春燕的脖颈。

“这种时候,她要你办的事一定是她最在意的事。你说说,她最在意的人会是颜如舜吗?你认为这种话,能骗到我吗?”

比起朱砂的喜怒无常,秦艽的情绪相对稳定不少,平日里并不会动辄责罚手下。这还是她第一次给春燕的身体下了剧毒,旋即松开五指,眼看着春燕在地上哀嚎打滚。

屋中一旁,梁未絮正端着茶杯,抿了口茶,才慢悠悠地道:“这人应该没有骗你。前段时间,颜如舜确实在长安城中;而朱砂也确实和我提过,如果发现颜如舜的踪迹,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秦艽奇道:“她找颜如舜做什么?”

“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梁未絮道,“似乎是颜如舜偷了她什么东西?”

秦艽只好给春燕解毒,冷冷道:“说吧。”

春燕胸口起伏,好不容易平顺了呼吸,眼中恐惧更加明显,那怯弱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不免嗤之以鼻。

“我……我也不是完全清楚,圣女只告诉我,如果能够找到颜如舜,就让我利用定山弟子的身份跟在她身边,设法调查她身上是不是藏有一块令牌。”

“令牌?什么令牌?”

“我……我真的不清楚。”春燕似乎要哭了出来,“我也询问过圣女,可她让我不要管那么多,只要在她身上发现令牌之类的东西,便一定要夺回来。”

本来,春燕在诸天教受过那么多折磨,谁都猜得出她内心深处必然对朱砂有怨,秦艽又岂会轻易相信她的话?可是偏偏连梁未絮都说颜如舜偷走朱砂的东西,因此朱砂才要寻找颜如舜的下落。按理而言,梁未絮是没有道理欺骗自己,更没有道理与春燕合谋欺骗自己的。

秦艽思索片晌,随后花费数个时辰,将朱砂的遗体以及云景驿的全部房间都仔仔细细搜索一番,终于确定,那枚始终由朱砂携带的诸天教圣物“天佛令”已消失不见。

那是一块颇具厚度、内设机关的令牌,通过机关将它分为两半,便能发现藏在其中的数枚铁片。

而诸天教的所有秘术秘法都篆刻在这一枚枚铁片之上。

包括“落红莲”,也是秦艽根据诸天教秘术所改良研制出的一种剧毒。

既然朱砂不会傻到将落红莲传授给他人,那么是否有人盗走天佛令,也根据其中秘术研制出与落红莲相同毒性的毒药?颜如舜妙手空空的本事据说是天下无双,她若想盗走什么东西自然不难,只是一来,她应该并不认识铁片上的南逻文字;二来,她对医术毒术又不精通,纵然真的得到天佛令,也绝没有这种研毒下毒的能力。

在中原,在长安,究竟有谁认识南逻文字呢?

春燕更不可能,尽管她待在南逻国多年,然则由始至终都被关在诸天教的暗牢之中,从不曾上过学堂读过书。秦艽越想越疑,猛地灵光一闪,自己便认得南逻文字,乃是因为师君为求学佛法,曾在南逻国游历过两年,后来将她在南逻学到的一切都教给自己与师姐杜衡、师妹曲莲。

而谢缘觉作为杜衡的徒弟……

秦艽不自禁地捏紧双拳,眉目间浮现一片恨意,这是她人生第二次感觉到如此剧烈的悔恨痛苦。

她从未想过,在终于接受了曲莲的死亡之后,她的人生竟还会经历这样的悔恨痛苦。

无论是谁害死了朱砂。

她都必要她偿命。

第194章 忍辱十载见故人,抱恨终身萌杀心(六)

离开太医署,凌岁寒立刻原路返回,再次和颜如舜见了面,将秦艽之事与她说明。

颜如舜听罢忍不住笑了:“怎么还有我的事儿?”

“秦艽说她有证据,可我问她究竟什么证据,她却不肯告诉给我了。”凌岁寒越说越气,语气愤愤,“依我看她就是被人给骗了,真没想到她居然能这么笨。”

颜如舜笑道:“不一定是笨,秦艽和舍迦也只有十年前那一次接触而已,她怎么可能了解真正的舍迦,又怎么可能相信舍迦绝对不会杀人?可惜我们不清楚具体情况,不然或许还能分析分析真相。”

凌岁寒道:“朱砂本来就是罪有应得,甭管杀死她的是谁,此人之举都是为民除害。就算我们能分析出真相,也绝不能让秦艽知道,免得那人危险。”

颜如舜道:“你说得不错,可现在秦艽一心认为朱砂之死与舍迦有关,接下来真正危险的恐怕是舍迦。”

凌岁寒登时神色一凛:“从前她对舍迦不是很有好感吗?”

颜如舜道:“人是会变的——这句话是她自己说的。”

果然,次日午后,凌岁寒便听说了秦艽即将离开洛阳、前往赉原的消息,她心生忧虑,当即追到洛阳城门外拦住对方。

秋风起,城门外郊野遍地白霜,一派肃杀景色,凌岁寒腰悬长刀,人也如一柄出鞘的长刀,身体挺直,只微微仰起头看向坐在马背上的紫衣女郎:“我已经打听过,你此番回洛阳,是因为魏恭恩派人催了你数次。但你才待一天,就这么又走了,他的病怎么办呢?”

秦艽冷笑:“你还真准备当大冀忠臣?既然你如此关心魏恭恩的身体,怎么还直呼天子名讳?”

凌岁寒道:“明人不说暗话。他病痛越严重,脾气便越暴躁,无论是谁在他手下当差都不会痛快,我只是看不惯他每日里动辄责罚无辜。”

秦艽道:“那你放心,我已经给他复过诊,又开了几帖药,减轻了他的病痛。所以我现在得治一治他的心病。”

凌岁寒道:“心病?”

秦艽道:“赉原城久攻不下,就是他最大的心病。”

凌岁寒开门见山:“你到底是去协助梁守义攻城,还是要去杀在赉原城中的谢缘觉?”

秦艽道:“这两者并不矛盾。谢缘觉与李定烽一样,与赉原城内所有的崇军将士一样,都是魏恭恩的敌人。你想要阻止我,魏恭恩是不会答应的,除非你决定背叛魏恭恩。可如此一来,你的父母大仇该怎么报?靠你自己一个人不会容易吧?人生在世,怎可能事事顺意圆满,有时为了最重要的人与事,势必要放弃一些别的人与事。我也好奇,对你而言,是你父母的仇恨重要,还是谢缘觉这个朋友重要?”

这是攻心的话语。

凌岁寒的的确确受到影响。

过去十年,自己一心只念着报仇,废寝忘食挥刀练武,却不知与此同时苏姨在经历怎样的苦难折磨,岂不正是自己放弃了苏姨?这一次也是同样,自己好不容易取得魏恭恩的信任,好不容易想出如何对付他的计策,绝对不可以半途而废,那么只能如秦艽所言放弃前往赉原保护舍迦,万一……

抉择原来如此苦难,凌岁寒心下一阵如刀割的疼痛,双眸则仿佛闪烁出锋利刀光,语气更加凛冽:“那你呢?你为了朱砂,是决定放弃曲莲么?”

秦艽面色铁青:“她们都已经不在人世,谈什么放不放弃?”

凌岁寒道:“别人不知道,我却是晓得的,最近洛阳城中百姓们供奉的那张圣女画像,根本不是朱砂,而是曲莲吧?你是想让洛阳的所有百姓都信奉她么?这么大的事,没有你牵头主持,很难办成吧?你走之后,就不怕诸天教发生什么乱子吗?”

连凌岁寒自己都没预料到,她这句话让秦艽对谢缘觉的怀疑加深。

要知当初曲莲还在世的那些年,大多数时候是在为贫苦百姓治病,江湖之中知晓曲莲事迹的寥寥无几,朱砂究竟是从谁口中听说的她与曲莲相貌相似?秦艽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够想到谢缘觉一人,冷哼一声:“你猜得对,但这两件事也不矛盾,待我杀完谢缘觉与颜如舜,我很快便会回来。”

语罢,她右手一拉缰绳,马蹄扬起飞尘,须臾过后她已纵马从凌岁寒的身体一侧跑过,唯有寒风里传来越发遥远的声音。

“看来,你还是认为你的仇恨更重要。”

凌岁寒转过身,沉默未答话,眼看着秦艽的背影在冷冽的白雾之中消失,一个轻盈如飞鸟的身影不知从何处落到了她面前,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扬唇而笑:

“秦艽没有想过,你不止一个朋友,舍迦也不止一个朋友。”

凌岁寒终于舒展眉目:“你现在就赶去赉原吗?”

颜如舜道:“我准备一路跟在秦艽身后,也能弄清楚她的打算计划。”

凌岁寒道:“你保重。”

“不要总是抢我的话。”颜如舜的笑容始终轻松,“这三个字也应该我对你说。你孤身一人在这里,要面对那么多魑魅魍魉,总是比我们更艰难的。”

幸而依照苏英的说法,召媱迟早会回洛阳,若有召女侠与符离并肩作战,情况会好很多。只是希望,在此之前,符离别遇到什么危险。颜如舜将担忧都藏在了心底,与凌岁寒做了最后告别,遂施展轻功向秦艽所行方向掠去,又抬首望向大雁飞过的长空。

算算时间,阿螣如今应该已到鸿洲?

鸿洲城南郊野,四周群山环抱,峭崖壁立,忽浓忽淡的雾气中隐约可见一条积满落叶的小道,透出一点微光。尹若游步入道中,行走约莫两百来步,越走地势越低,逐渐听到一阵轻灵的潺潺流水声,狭长的小溪宛若玉带就这样出现于她眼前。

尹若游在旁边草丛搜索了一番,果然找到几个鱼形木雕,鱼腹空心,能够一分为二地打开。随后她从自己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放进木鱼的鱼腹里,木鱼入水,湍急的溪流带着它向前方漂游而去。

这之后,尹若游返身离开小道,在谷外耐心等待。好在她等的时间不长,只过去小半个时辰,遂见一名身着缦衣的女僧从密林深处缓缓走来,面容冷峻,神态漠然,细长的眼眸显得有几分寡情,让她不禁在瞬间想起谢缘觉——当然是数个月前的谢缘觉,才有与此人相似的气质。

尹若游完全可以肯定,此人必是九如法师无疑。

然而令尹若游感到疑惑的,是九如身边居然还跟着另外一个女人。

那人看起来与九如差不多的年纪,目光明亮,顾盼生辉,才走出密林,便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坐下,右手把玩着一柄长刀,刀柄在她掌心随意转了几个圈,便是一连串精妙至极的刀招,但显然她这会儿正在出神,心思不在这柄刀上。

——好厉害的功夫!可是没听舍迦说过长生谷还有这号人物?

——或许也是来此求医的病人?

尹若游不愿多事,并未多问,只向着九如行了一礼。

九如冷冷打量她片刻,向她问了数个与谢缘觉有关的问题。

尹若游明白对方是要确定自己的身份,看在她是舍迦师长的份儿,始终恭恭敬敬回答。

九如这才轻叹一口气,道:“你的事情,舍迦之前已经写信给我提过。她果然没有听我的话,真的在红尘俗世里交了朋友,又给自己惹来牵绊,值得么……”

这语气都是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别看尹若游为人八面玲珑,实则骨子里藏着高傲,听到此处,忍受不了对方的自以为是,微笑反驳:“恕晚辈直言,舍迦她虽是法师的弟子,可她对佛法的理解比法师更为透彻。她是我最值得的朋友之一,我相信我对于她,亦是如此。”

“舍迦?”坐在旁边石上的女人终于对她们的谈话有了点兴趣,抬头向九如问道,“你们说的那个舍迦,是你的徒弟?原来你还有徒弟?”

九如神色微变:“她医术不如我,解不了秦艽下的毒,你别打她的主意。”

“你紧张干什么?”那女郎哈哈大笑道,“我就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以前也在我徒儿的口中听了好几次。诶,我说,你不要这么贬低自己的徒弟,我徒儿每次谈起她,那都是赞不绝口。”

尹若游忽听到“秦艽”二字,眸色一动,再次偏头凝视起那女郎的面容,待听她把话说完,恍然大悟笑道:“她解得了。”

那女郎道:“什么解得了?”

尹若游反问道:“你是召媱召前辈吧?”

召媱挑眉道:“你认识我?”

尹若游笑容愈发明媚,点点头,随即才回答召媱的上一个问题:“秦艽下的毒,舍迦解得了。符离曾经中过秦艽下的毒,便是舍迦所解。”

“哦!原来你是认识符离。”召媱也笑起来,“难怪你一点不怕我。”

不仅不害怕,好像还有点隐隐的兴奋。

尹若游道:“符离确实是我的朋友。但即使我不认识符离,我又为何要怕你呢?”

召媱手腕一转,手中长刀已在顷刻间收回鞘中,笑着站起身,走到尹若游身边:“你这么漂亮的大美人,能一路平安顺利地走到这儿,必定身怀武艺。既然你也是江湖中人,肯定知道我的名号吧?”

“天下第一妖女么?”尹若游微微一笑如明珠生光,“前辈有所不知,我就一直很想当个妖女。所以,纵然没有符离的关系,我也是欣赏你的。”

召媱生平第一次听人说这种梦想,大笑道:“符离现在竟有你这样的朋友,倒是有意思。你们怎么认识的?”

尹若游刚要回答,左侧另一个人影倏然拂袖转身,同时响起冷冷语音。

“你若想要解毒,便随我进谷,别继续待在这里。”

“你这么害怕谷外的世界,连多待一刻都不肯,我可要怀疑你是鬼非人,不能过多接触人间阳气了。”召媱抱着刀跟上去,开了个很不客气的玩笑,仍未惹怒对方,她只得转过头向尹若游问道,“你刚才所言不假,谢缘觉能解秦艽下的毒?”

尹若游也一边走,一边问道:“谁中了毒?是什么毒?”

召媱道:“据说那毒名唤‘落红莲’。”

尹若游蹙眉道:“落红莲?如果是它,恐怕舍迦无能为力。”

唯一的方法,还是得求助于九如。

第195章 虎口拔牙除祸首,玉石俱焚报恩情(一)

无论九如内心有多少不满,可毕竟她的徒儿在书信里那么认真地恳求了她,她终究不忍让谢缘觉失望,因此同意为尹若游解毒,取出自己珍藏的连心蕊,再加上尹若游交给她的眠香草、苦酒花、火焰莲、霜中红、虎胆木、半龙骨那另外六味药材,先拿了个戥子称重。

这期间,尹若游给召媱讲述了自己与凌岁寒等人相识相知的经过。

召媱听得啧啧称奇:“符离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是对仇恨的执念太深,我偶尔担心有朝一日她是否会因为偏执而走火入魔。没想到认识你们才半年多时间而已,就能让她改变这么大,这我可得多谢你了。”

尹若游莞尔道:“其实……她们也改变了我。”

召媱闻言笑了一笑,倏然间转过头,盛满笑意却又锋芒毕露的目光直视一旁的九如:“你想听那就光明正大地过来听。这里是你的地盘,你想听我们说话,至于这么偷偷摸摸好像做贼一般么?”

九如面容不改,神色不变:“原来你也知道这里是我的地盘。”

召媱笑道:“你可以赶我走啊,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你喜欢待在这里那就继续待着吧,但你也没有本事让我出谷。”说完此言,九如拿起那七味药材,转身前往隔壁药房,便真的不再理会她们。

而这间屋子也就只剩下了召媱与尹若游两人。

尹若游这才向召媱询问她前来长生谷的具体原因。

召媱待在长生谷的时间已不止一天。本来,长生谷内不仅道路曲折,且处处布有五行奇门阵法,连召媱也是破解不了的。然而所谓“一力破万法”,她解不开这些阵法,还毁不了这座山谷吗?只要她施展全力挥出一刀,四周峰峦山崖登时崩裂,无数草木碎石纷纷落下,如此不到半个时辰,九如不得不亲自出面阻止她——听到此处,尹若游面上虽不动声色,不发一言,心中已完全了然,召媱“妖女”的名号为何会流传得如此之广。

可惜,即使召媱与九如见了面,她也确实没有本事让九如出谷,哪怕她把长刀架到对方的脖子上,对方始终无动于衷,她总不可能真的杀害无辜。

“我明白九如法师为何不愿出谷。”尹若游忽道。

召媱对此确实十分好奇:“为何?”

“我知道的,也是舍迦曾告诉给我的。”趁着九如还未回到这间房,尹若游遂将九如与秦艽、曲莲的往事详细说明。

召媱听罢愣了一会儿,旋即摇摇头,嗤笑道:“原来她们两个是师姐妹,亏她们还是佛门出身,竟是一个比一个执迷。这故事听起来,她们都对自己的小师妹感情极深,实则所作所为,如果曲莲泉下有知也定然不喜。做自己所爱之人厌恶的事,哪里对得起对方了?”

尹若游心下一动,颔首道:“前辈说得极对,所以我倒是有一个计策,或许能让九如法师愿意出谷。”

召媱笑道:“哦?你说说看?”

“还要多谢前辈刚才的提醒。”尹若游声音逐渐变得更低,说出自己的想法。

召媱认真思索了片刻,不太赞同:“听着是条妙计,可惜你自己应该也明白,这法子破绽太多,即使短时间内能够骗到她,她迟早会发觉真相,到时候只会让她更加恼怒。”

尹若游很有信心:“只要她有一瞬间是相信我的,我便能够说动她。”

从午后到黄昏,九如这才将七苦散的解药配制成功,又回到此处,先给尹若游把了脉,再根据她的身体状况以针灸疏通她的经脉,最后让她服下这碗解药。整个过程十分繁琐复杂,召媱似乎是闲得有些无聊,早已走出门去观赏落日夕阳。

困扰尹若游多年的剧毒终于得解,窗外夜色已浓。尹若游郑重道了谢,继而提出想在谷中歇息一晚,九如撂下一句:“你自己找空房间吧。”遂转身回自己的卧房。

当时间到深夜四更,长生谷内所有的灯火都早已熄灭,天穹星光零零散散,残月也被半遮在了云层里。

幽谷秋风敲打着九如卧房里的窗棂,正是九如睡得最熟的时候,一声又一声“师姐”随风传入她的耳内,终将她唤醒,她脑子还有几分茫然不清醒,第一眼看到了窗外那个熟悉的绿衣女郎。

“小师妹……”

昏暗的夜里,只凭着那一点微弱的月光,九如其实看不太清楚那女子的五官细节,只觉朦朦胧胧之中她与记忆里的那个她是如此相像。九如心跳登时停了一拍,不想怀疑,不愿意怀疑,脚步下意识向前迈去,刚掠出窗,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折梧桐,吹落万千黄叶,它们纷纷扬扬散落在九如眼前,遮挡了九如的视线。

而瞬息过后,那个绿衣身影又飘到了后方林中,凉凉的月色似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她仿佛都会乘月而去,再一次永远地离开这个凡尘人间。

“大师姐……”幸而她终于又开口说了话,尽管声音压到最低,在秋风中听来很不真切,可到底是让九如感受到了她的存在,“你知道么……前不久叛军打到了秀州,净意庵已被兵火所毁……”

乍然听闻这个消息,九如心中一恸,那净意庵毕竟是她与秦艽、曲莲自幼生活的地方,她对它确实有着极深的感情。但还不待她说什么,“曲莲”那飘忽的声音再次低低响起:

“不止秀州,不止净意庵……如今战火蔓延九州大地,天下苍生流离失所,哀鸿遍野,饿殍满道。大师姐,我求你一件事,你救救他们,救救天下苍生百姓,好么?”

“你是为了这事来见我……”已有十多年不曾流泪哭泣的九如在一刻,眼中忽又有了晶莹的泪光闪烁,“这么多年了,你一直没入我的梦,是怪我没能保护好你吗?”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大师姐。大师姐,我求你的事,你能答应么?”

“我答应你,我自然答应你。”九如没有丝毫犹豫,语音哽咽,“你的事,我何时不曾答应?”

那绿衣女郎见状长叹一口气,颔首道:“多谢。”

这两个字,尹若游有意说得稍稍大声了一些,刹那间令九如察觉到不对劲。而尹若游看出九如的脸色变化,便也不再伪装,在对方发出质问之前卸下自己脸上的易容,露出真实面貌——她本来就没想骗九如太久,不然,越晚揭穿真相,九如的愤怒越不好收拾。

可正是这么短短一会儿时间的欺骗,已让九如怒不可遏,她泪水还在眼角,整张脸已覆上寒霜,倏地挥袖,万千银光连着丝线飞向尹若游身体。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她们两人眼前同时一花,召媱身形好似飘飘彩云飞来,只一刀已在顷刻间将无数丝线斩断,银针自然而然落下地面。

旋即,召媱收刀入鞘,倚着旁边一株松树,抱臂而笑:“我这人一向护短,有我在这里,你可别想伤害我徒儿的朋友。”稍一顿,又补上一句:“其实她也是你徒儿的朋友。”

“我本不想与你争斗,因此从始至终未对你出手。”九如冷冷道,“可你当真以为,你的武功天下无双,我就没有别的方法对付你?”

尹若游当然不愿她们真的发生冲突,立刻开口抛出一个问题:“法师与曲莲前辈本为同门,自幼朝夕不离,相伴长大,你应是最了解她的人之一。可是,你刚才为什么会被我骗了呢?”

果不其然,九如又转首望向了她。

尹若游好整以暇,悠悠道:“我的易容术高明,又故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而法师才睡醒,还不完全清醒,何况此时夜色深沉,我们之间距离遥远,法师看不清我的五官——”她话锋一转:“这些都是次要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我刚才说的话,正是曲莲会说的话。如果我假扮曲莲,让法师出谷滥杀无辜,法师会信吗?”

如召媱所言,尹若游这法子破绽太多,只能骗九如一时,然而时间一长,她终究会发现真相。

是以尹若游真正的目的,正是要对九如说出这番话。

任何计谋,都是以攻心为上。

这也是尹若游最擅长的一种本事。

九如心底一震,张了张口,似想要说什么,终究没有出声。

尹若游继续微微而笑:“当然啦,如果曲前辈还活着,她倒可能不会再对法师说这些话,因为这是她自己会做的事。”

“你并不认识她,如果她能活着……”沉寂半晌,九如才倏地发出一声苦涩的冷笑,“你焉知她不会改变想法?”

“我确实不认识曲前辈。”尹若游笑道,“但我可以肯定,若是舍迦遭受了同样的伤害,她绝不会后悔,绝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九如又呆了呆,突然问:“你如何知道曲莲的模样?”

召媱从身后包袱里拿出一物,扬手抛给对面的九如,原来是一幅画像:“对不住了,你给她解毒的时候,我到你房间拿的,现在物归原主。”

九如低下头,缓缓地将卷起的画像打开,凝目端详画中那个温柔浅笑的年轻女子。

萧萧夜风吹起她的衣袖,深秋寒意浸入她的骨髓,她不言不语不动,召媱与尹若游见状也就不再出声打扰于她,她竟似一座雕像般静立了两个多时辰,直到月落日升,天边第一道霞光落在画中女子的眉眼之上。

九如终于道:“你们赢了……”

当天,九如与召媱、尹若游踏上前往洛阳的路程。

心中念着苏英与凌岁寒的安危,她们自然是恨不得瞬间飞到洛阳。偏偏如今乱世,道上极不太平,倘若途中遇到百姓遭难,她们做不到见死不救,几次三番,耽搁了不少时间。

每逢这种情况,尹若游便忍不住忧虑,自己在路上这么多意外,重明真能顺利到洛阳与符离会合吗?

又或者,符离现在仍是孤身一人在虎穴作战?

希望在自己和召媱、九如到达洛阳之前,洛阳城中不要发生什么大事。

第196章 虎口拔牙除祸首,玉石俱焚报恩情(二)

凌岁寒左臂伤势好转以后,晁无冥又立即找了上她。

然而看完凌岁寒所演示的四照刀法的全部招式,晁无冥犹不满足,还要她说出四照刀法的心法口诀。凌岁寒闻言却不再立即答应:“你若是彻底将这套刀法学会,那不仅是我师君可能会输给你,我也一定会输给你了。”

晁无冥大笑:“难道我们现在打起来,你妄想赢过我吗?”

“凭什么是妄想?单纯论武功,目前我确实不如你,但真正打起来,我却不一定输给你。决定胜败的原因可有很多种,你是武学大宗师,这个道理,不用我解释,你也应该明白吧?”凌岁寒左手转了转刀柄,唇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可我要是把四照刀法的心法口诀也一并教给你,那我大概真的连一分胜算也没有了。万一你仍然对我怀着杀心,过了河立刻就要拆桥呢?江湖中人理应无畏生死,但我的仇还没有报呢……无论做什么,就算死也好,也得等我报仇之后。”

晁无冥面上已露出不豫之色:“你的仇可没那么好报,你打算拖个几年。”

凌岁寒立即道:“只要你帮我劝一劝魏恭恩,让他派兵攻打西川,那就不会太久。”

晁无冥道:“为什么你不自己与他说?”

凌岁寒道:“你以为我没有说过吗?可是他始终都不同意。”

晁无冥道:“他不同意才是对的。西川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无论派多少兵都必定损失惨重。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得先攻下赉原城,再直取麒州。”

“你别忘了,我家世代为将,我自幼也读过不少兵书,你说的这些我能不清楚?我若非已思考出良策,怎会如此鲁莽?正因为西川地势险要,大批军队是攻不进去的,但若只选一小队精锐潜入其中,则不会太难。我先前在铁鹰卫任职数月,与部分大崇官兵有些交情,如果我能在私下里说动他们归顺大冀,再来一个里应外合,自然而然便能挟持谢泰,控制西川。虽说谢泰如今已非天子,太上皇这个身份照样尊贵得很,有他在我们手里,谢慎等人绝对不敢轻举妄动。”凌岁寒侃侃而谈,神色极是自信,说到这儿语气里又流露出两分遗憾,“可惜啦,这般妙计,不知为何魏恭恩死活不肯答应。”

“听起来,似乎是个好计策。”晁无冥看向凌岁寒的眼神透出些许欣赏,声音里却带着嘲笑:“但你说破天,魏恭恩都不会准你离开洛阳。”

凌岁寒道:“为何?”

晁无冥道:“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他已经在戒备我,对你当然也不会完全信任。所以他要我们都留在洛阳,互为掣肘。帝王心术就是这般,现在的魏恭恩与曾经的谢泰也不会有多大区别。”

末句话,是有意要让凌岁寒厌恶魏恭恩。

却亦是晁无冥的肺腑之言。

自从与魏恭恩有了嫌隙,晁无冥便萌生弑君之意,一来是他的报复心作祟,二来他也担心万一魏恭恩打算兔死狗烹,自己绝不能够坐以待毙。是以他特意给尚在长安的梁未絮寄了一封信,与她商量此事。

令晁无冥万分欣慰,梁未絮果然是他的好徒儿,在师父与义父之间果断选择了前者,并且挂虑他的安危,给他提出一个万全之策,只是提醒他必须要提防凌岁寒这个变数——现今洛阳城中的高手唯有晁无冥与凌岁寒二人,他虽相信自己绝不可能输在凌岁寒刀下,但也明白倘若对方真要倾尽全力保护魏恭恩的安危,他想杀死魏恭恩确实没有那么容易。

因前不久已与颜如舜有过一番讨论,凌岁寒此刻瞬间听懂晁无冥的言外之意,心中道了一声“果不其然”,随即挑眉:“你对当今大冀天子好像不怎么恭敬?”

晁无冥道:“你对他就很忠心吗?你真要当大冀忠臣,又怎么会直呼魏恭恩其名?”

凌岁寒道:“我和你又不一样。我之所以在他手下做事,只是为了报仇这一个目的,而你……咦,你在他手下做事又是为了什么,我还真不明白。”

晁无冥道:“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徒儿是谁?”

凌岁寒“哦”了一声:“是魏恭恩的义女。”

“倒不单单是因此缘故,我也是报答魏恭恩的知遇之恩。谁知他才当上皇帝不久,便暴露本性,与谢泰同为一丘之貉,我是不愿步令尊后尘,才要另作打算。何况,你刚才也说了,我徒儿只是魏恭恩的义女,她真正的父亲姓梁不姓魏。”

晁无冥几次三番在凌岁寒面前提起她的父亲,也是听了梁未絮在信里的建议。倘若是几个月以前的凌岁寒,或许确实会被他的话勾起怒火,扰得心绪不宁。但如今凌岁寒既已暂时将私仇放到一边,自不会再轻易陷入执迷,面不改色,神态自若,一边琢磨先前自己与颜如舜讨论的计划,一边听晁无冥继续讲下去。

“如果梁守义能够做得了主,我保证,你所说领兵前往西川的计策,他一定会同意。”

“我只有一个目*的,只要能报仇,别的我都不在乎。”凌岁寒歪了歪头,思索道,“你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不,你什么都不必做,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事,你只需要旁观,别插手。事成之后,我保证给你一队精锐,让你带去西川。不过,在你去西川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