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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晋江文学城

数日后,三司呈递南陵捷报,以南陵郡刺史朱秋华为首,连同八名贪官污吏,为贪墨朝廷赈灾银两及税粮,擅自命人改水道,致使下游六县洪灾肆虐,良田淹没三百余顷,房屋损毁四万余间,波及百姓七万余众。

三司还从朱秋华等八人府邸中搜查出大量金银财宝、古玩字画、房产田地等资产,价值高达百万之巨。

消息传入宣政殿,凤帝凤颜大怒,当即下令斩杀所有涉案官员。并抄没八府全部资财,悉数用于六县灾后修缮,并免两年税收,恢复民生。

消息传回小院时,逄蕊有些不敢置信:“那么多银子?陛下都要留给受灾六县?”

陆萧玉狠狠咬了一大口苹果,汁水四溅时,漫不经心道:“陛下已敕令三司清查受灾名册,及赃款明细。为防贪官污吏再行盘剥侵占,已命新任刺史张榜公示名录,无论是田地、桥梁、道路、民宅、受灾百姓……皆按比例清算后分拨银两,并设举报署,所有灾民皆为监察官,全程公开透明。”

一旁的石师仪更为吃惊:“举报署?”她默了默,似又有了新的顾虑:“这举报署的官员大抵也是朝廷委任,谁又能确保她们不会行报复之举?”

几个压着司马入京告御状的乡民齐齐点头:“是啊,是啊。”

陆萧玉哼了一声,扔了手里的果核,随意在衣衫上蹭去汁水,才从怀里取出一份明黄卷轴。

在满院子人的注视下,陆萧玉一改吊儿郎当的姿态,背脊挺直伫立,高宣:“圣旨到!”

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紧闭的小院门忽而推开,两列威严侍卫飒飒踏入院内,各个龙睛虎目,气势不容小觑。

石师仪心中似有骇浪惊涛,她缓缓跪地,不知是因恐惧,还是因心头震撼。其余乡民见状,亦纷纷跪趴在地,惶恐不安。

陆萧玉缓缓展开奏折,高声宣读旨意:“南陵洪灾,虽肇始于天灾,然祸延于人祸,朕闻之心痛不已,寝食难安。然,朕居庙堂之高,虽有心救民于水火,奈何鞭长莫及,只能委任凤鸣卫陆指挥使南下,助乡民讨伐贪官,共度难关。

朕闻悉:石桦琳、逄蕊二人,

在此过程中心思细腻,机智过人,巧妙引导乡民,戳穿贪官阴谋。朕心甚慰,特诏命石桦琳、逄蕊为监察署民官,负责监督赈灾银两分配事宜。若发现赈灾银分配不均,或有贪官污吏再次作祟,可直接上报陆指挥使。望尔不负朕望,尽心竭力,为百姓谋福祉,为朝廷除奸邪。钦此~”

院中静默良久,石桦琳仿若从梦中惊醒一般,叩地的脸慢慢抬起时,竟已老泪纵横,颤颤巍巍的高举双手,泣不成声:“草民,石桦琳,接旨。”

直至圣旨接在手里,逄蕊任在状况外:“陆姐是指挥使……那那位陆公子?”

陆萧玉亲扶石桦琳起身:“尔等有福,曾得父仪天下的君后亲自看诊。”

其余乡民脸色甚是难看:“君后?那……我们骂陛下的那些话……”

陆萧玉冷哼一声:“现在知道怕了?”

众人瑟瑟发抖:“……”

乡民回程的第二天,另一个流言悄然四起。

南陵郡官吏贪墨案之所以处理得如此迅速,皆因大晟文脉觉醒,文昌帝君降下神迹,庇护爱徒。

彼时,帷帽诗仙入仕之言空前鼎沸,凤帝难拒百官请命。恰逢回京的南阳王仰慕其诗词宏大志愿,故请命为护诗使者,从此愿为诗仙喉舌,肝脑涂地。

一时间,上至亲王贵族,下至学子百姓,皆为此请命。终得凤帝点头首肯。

帷帽诗仙入主太学高堂之日,太学府人潮鼎沸,争先请教学问。直至子时的梆子声叩响,人们才在禁军的驱赶下散去。

彼时的傅逸春似蔫了的花儿,摘下帷帽后的双眸失神,就连凤帝的靠近,都未能唤起他一丝精神。

裴源伸出双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爱君,你要振作起来啊,朕不能没有你~”

傅逸春目光呆呆偏转落在裴源的脸上,片刻后,直接推开她的手,声音嘶哑道:“你奏开,我不是你的爱君,我只是田野里耕种的牛马。”

裴源:“……”

哦呦~快来看呦~这个男人刚有点成就,就飘啦~连臣都不叫啦~~

裴源嘿嘿一笑,忙将早就备好的润喉羹汤递到他跟前:“辛苦呢~只是暂时的,等她们将该问的问了,该说的说了,你的好日子的就来了。那会儿你想写经文就写经文,想用徽墨就用徽墨,喜欢洒金朕就给你备上一摞子金箔,写出来的字都是金灿灿的,还能享受到万民敬仰,朕都没你这个福气呢~”

傅逸春淡淡看她良久:“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源马上舀了勺羹汤递到他的嘴边:“这个福气给朕,朕不能要。朕堂堂帝王,坐拥天下,怎么能和后君抢福气呢?来,喝汤~”

傅逸春:“……”

话都让你说了。

傅逸春张口吞下一勺羹汤,清凉之感滑入喉舌,顿解喉咙干涉之感,正要张口咽下第二口汤,清脆的叩门声忽而响起:“诗仙,您睡了吗?”

是南阳王。

敲门只是她的礼貌,不请而入则是她的习惯,于是,成功捕获到了一个凭空出现的凤帝。

“陛下?”裴若愣了片刻,忙上前躬身行礼,后径自起身张望着后堂的窗:“您这是……早来了?”

裴源理了理凌乱的裙摆,面色从容:“朕就寝时,忽而想到一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故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只得深夜前来请教诗仙。又怕叨扰太学安宁,所以来的方式隐蔽了些。”

裴若恍然:“臣懂。”她一撩裙角端坐在二人面前:“不知陛下何事不解?臣虽才疏学浅,可也历经波折,见识稍宽,想必能为陛下解惑。”

裴源呵呵冷笑一声,还见识稍宽?满心满眼都在夺位上,能有个锤子见识!

凤帝尚未开口,苍老的声音从帷帽下飘出:“陛下再与老夫讨论,田野与牛马。”

裴源:“……”

傅逸春又道:“老夫以为,田野广袤,会累死牛;然陛下以为,牛吃金箔便累不死。故而,争论不休。不知南阳王如何看待此事?”

裴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眼见二人目光齐刷刷的落在自己脸上,裴若眉头紧锁,认真思量:“这个……嘶……嗯,二位饿了吗?可要共饮一杯?席间讨论?”

裴源斩钉截铁:“谢邀。”

傅逸春义正词严:“婉拒。”

裴若嘴角微抽,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于是试探道:“那我走?”

裴源与傅逸春齐声道:“慢走,不送。”

裴若:“……”

不说凤帝对这个帷帽诗仙不屑一顾吗?可她瞧着,这二人竟似天作之合,契合无间,仿佛本就是一体。

裴若郁闷离去,傅逸春再次扯下帷帽,狠狠白了眼她离去的方向:“不请自入,甚没规矩!”

说罢,端起身后的羹汤自顾自饮用起来。

裴源的目光落在傅逸春的手上,那双手修长而光洁,与他苍老的声线并不相符。

“无需忧惧,朕早已安排人在暗中保护你,你尽管在太学安心住下。”

傅逸春听出凤帝的担忧,语气淡然道:“陛下想要牵制南阳王,其实易如反掌。只需将凝露殿那位放出宫,便能达成目的。”

“瞿辰?”裴源微微皱眉,显得有些不解:“君后曾言,南阳王已然不记得他了。”

“见到了,自然就会想起了。”傅逸春淡淡看了裴源一眼,继续说道:“陛下对诸君性情知之甚少。若陛下了解便该知晓,那瞿辰,就是个疯子。陛下只需寻个由头,将人送到南阳王跟前,南阳王便对他打不得、骂不得、赶不得,自然而然就少了精力与臣周旋。”

裴源轻轻摩挲着指间的黑玉扳指,沉默良久,提议道:“瞿辰仰慕帷帽诗仙的才华,甘愿自降身份侍奉左右。这份执着,朕亦为之动容,自当成全。如何?”

傅逸春微微沉吟,片刻后点头回应:“虽稍显棘手,但臣自信能够妥善应对。”

第42章 第42章晋江文学城

瞿辰对帝王不忠不敬,仅封闭宫门,已然是凤帝对格外开恩。可他却对凤帝尤为不满,自得知南阳王回京,心中对凤帝的不满攀至顶峰。

这日,紧闭的宫门忽而开启,乌宛白踏步而入。面对瞿辰的冷嘲热讽,乌宛白似无半点波澜,一副履行公事的模样道:“瞿卿君不必言语相激,奴婢此番不过是奉命而来。陛下说了,与其见你如此疯魔,人在心不在,倒不如成全你一片痴情。”

瞿辰一愣,一脸警惕道:“她会这么好心?”

乌宛白立在廊下,隔着一扇窗,将视线落在室中男子的素白衣衫上。后君着白,意在服丧,瞿辰此举,实乃大不敬。她却懒得戳破,只淡淡道:“后君十数人,陛下皆未放在心里。既未放在心上,又何必介怀谁在意与否?”

瞿辰眉宇微蹙,似在思量她话的真伪。

乌宛白又道:“卿君虽禁足于凝露殿,但消息素来灵通,帷帽诗仙之名,想必早有所耳闻。陛下爱才,欲彰显天家恩德,故思量着,委派身边亲近之人屈尊侍奉再好不过。虽有他人可选,但陛下念及你,便差奴婢前来一问。你若愿往,便放你出宫;你若不愿,便当奴婢未曾来过便是。”

瞿辰眉头拧得更紧,直觉告诉他,此事恐为凤帝的阴谋,可他实在想念裴若,于是,见乌宛白转身欲离,忙不迭地冲出殿外:“本宫愿意!”

乌宛白缓缓停下步子,转过身,目光淡漠地看着他:“此番出宫,奉的是皇命,从此,这宫门便再踏入不得。瞿卿君可要想仔细了。”

这囚牢一样的后宫,谁稀罕?

瞿辰想也不想道:“本宫自当唯陛下之命是从。”

天气愈发燥热了起来,才一下朝,头上的旒冕与繁琐的凤袍已被裴源拆了个七七八八。

尽管如此,尤觉燥热,裴源猛扯了一下领口,只听“咔”的一声,贝壳纽扣应声而断,还在领口处留下了一道鲜红的痕迹,不过两息,伤痕慢慢溢出血珠。

乌宛白紧张不已,忙道:“陛下?”

裴源强忍心头怒意,低沉说道:“大热天的,衣服繁琐倒也罢了,还将领口制得这般紧俏,捂得严严实实,是要热死朕吗?去,把朕的凤袍赏给制衣署的尚宫们,让她们穿着去烈日下站两个时辰,让她们亲自感受一下,做精致娃娃的快乐。”

乌宛白点头如捣蒜:“是是是,陛下息怒,奴婢这就去办。”

彼时,计安寻了一套常服入内,才服侍好凤帝更衣,郭嘉安闲庭信步的步入殿中,瞧见裴源脸色不悦,赶忙奉上一盏凉茶:“陛下莫气,臣替你教训她们便是了。”

裴源仰头一饮而尽,清凉的茶饮入喉,似带走了内心烦躁情绪。放下茶盏时,郭嘉安早已掀开了药箱,捻着一块棉花沾着药水,状似无意道:“这几日格外的热,臣也烦躁的不行,听闻玉镇开了一处避暑山庄,居在山涧,凉爽的紧。”

竹镊捻了浸了药水的棉花向前,裴源并未闪躲,还微微仰头由他上药,听到此处,回他道:“玉镇离京十余里,你若想去,便多住一段时日,免得路上来回奔波。”

女子的脖颈纤长白皙,一道颈纹也无,因而伤痕落在颈上无比鲜明,郭嘉安目光注视着,躁动心生,努力压下情绪,方才轻轻涂抹,药水刺痛感令女子脖颈微缩,男子下意识顿了两息,打趣道:“陛下到底是多烦臣?恨不得臣在外永不回宫?”

“又曲解朕的意思。”察觉药已上完,她颔首看他:“听君之言,便有想去之意,你难得开口,朕若不准,你定不悦;可朕准了,你又不喜。”

裴源看着他眉心鲜红夺目的花钿,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阖宫诸君,数你最骄矜。”

郭嘉安顺势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臣……”

“咳咳~”

忽而传入的轻咳声,打破了殿中暧昧,两人齐齐望向来殿门前侧立的月白身影。

一晃儿数日不见,本就清瘦的男子看着更显单薄,裴源微微蹙眉,下意识挣脱了郭嘉安的手,端坐凤椅,正色道:“进。”

郭嘉安稍显不满,于是颔首整理着药箱,对款步而入的君后恍若未闻。

君后行至殿中,行了一礼,颔首轻声道:“陛下。”

凤眸凝视着他,见男子神色憔悴,裴源心中没来由的心头一颤。

那晚,她的确被陆长行的惊人之举吓得不轻,但事后也明白君后并非有意为之。本想等他前来亲自赔罪,此事便就此作罢,却没料到君后自那晚之后,竟一连数日闭门不出,让裴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何事?”裴源问。

陆长行这才从袖口掏出一册文书:“陛下,夏至之日,后宫亦将举行祭祀之礼,祈求消灾祈福、岁稔年丰。此乃祭祀流程,还请陛下请过目,可有遗漏之处?”

殿中静默稍许,裴源道:“君后做事向来稳妥,朕信任至极无需过目,皆依君后之意举办吧。”

陆长行闻言默默将文书揣好,躬身一礼:“臣告退。”

说罢,颔首退了几步,转身退出殿外,从始至终,未曾抬头看过凤帝一眼。

眼见月白锦缎很快在殿外留下一道掠影,裴源心绪愈发烦躁,却仍极力克制,对身侧贵君耐心说道:“银子不够,便去朕的私库取。晚些时候,朕会钦点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护你周全,你安心出宫,多玩几日,权当散心。”

郭嘉安将凤帝的情绪尽收眼底,知晓她已是烦躁难平,却仍耐着性子安抚自己,他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陛下何以这般纵容臣?”

裴源一愣,思量了片刻后,得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结论:她说不清楚,只觉的合该如此。于是取过一本奏折翻阅,随口回他:“你若不乐意,朕也可以收回成命。”

郭嘉安微微一笑:“臣就是随口问问,陛下怎还生气了。”

裴源无奈道:“哪敢生你的气,天热,朕燥而已。”

郭嘉安不再多言,安安静静在凝辉殿饮了两盏凉茶,方才起身说道:“陛下,臣乏了。”

裴源点了点头:“回去歇着吧,晚上好赶路。”

目送朱红身影远去,裴源再也按捺不住,扔下朱笔,阔步走出大殿:“陪朕去趟栖梧宫。”

计安扯嗓子高喊:“备撵~”

裴源:“……”

裴源照着她的屁股就来了一脚:“来,再大声一点,让阖宫的人都听到!”

计安:“……”

计安赶忙认罪:“陛下息怒,奴婢下次注意。”

正值晌午,宫人全都懒洋洋的,即便蝉鸣声声不歇,依旧难抵困倦。

‘当——’

解安不知不觉间睡熟了,或许是梦魇缠身,一个伸腿,踹得茶案一晃,发出了一声闷响。

声响瞬间将解安惊醒,似也将君后吓了一跳。

看着手边因茶案晃动而倾洒的茶水,解安慌忙跪地:“君后恕罪。”

陆长行取了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茶水,淡淡道:“若困了便去午歇一会儿,本宫这无需照应。”

解安挠挠头,一时间不知该不该退下。

适才君后踏出凝辉殿后,便失魂落魄地回了栖梧宫。而后,便一言不发地静坐在茶案前,神情恍惚,眸色无光,连午膳都未曾用。

解安本想安抚几句,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能陪伴在侧。结果一不小心,自己竟睡着了。

抬眸见君后又在发呆,解安轻轻一叹,正打算备些点心供君后打牙祭,谁料,恰好瞧见凤帝阔步而来。

廊下宫侍的请安声传入殿中,陆长行稍显错愕,忙不迭起身恭迎。却不想凤帝面色阴沉,径直踏入内殿,边走边道:“那夜之事分明是你的过错!你不来向朕赔罪也就罢了,竟还数日装聋作哑,适才更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朕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等着朕来哄你?对吧!”

凤帝说话间,已熟门熟路地跨上方台,寻了个阴凉有风的位置,懒懒倚靠在那,端的是一副气急败坏却又吊儿郎当的模样。

解安见势,急忙挥手,遣走了殿中及廊下照应的宫人,只留帝后二人独处。

陆长行这才缓步上前,伫立于方台旁,微微颔首,低声道:“臣自知冲撞凤体,深感愧疚,因而无颜面圣,只能闭门不出,静思己过。”

裴源闻言,冷哼一声:“胡扯!你若真愧疚,就该日日到朕面前请罪道歉,闭门不出算什么悔过?莫名其妙!”

陆长行沉默片刻,将头压得更低,良久才道:“臣并非不想向陛下请罪,臣……臣只是害怕。”

“你害怕什么?”裴源盯着他,语气中带着几分逼问:“害怕朕不原谅你?还是害怕朕会在宫人面前落了你君后的脸面?”

“那些虚妄的颜面,臣从不挂怀。”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陆长行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臣只是怕,陛下会因那夜臣的举动而心生惧意。若当真如此,陛下势必会为了顾及臣的颜面,耗费心力与臣周旋言辞。陛下本就忙于国事,臣不愿陛下再因这等琐事而烦忧。”

第43章 第43章晋江文学城

裴源心中本想与陆长行大吵一架,可心底却似烧着一座火山,唯恐气急之下说出些言不由衷的话,反而伤了彼此的情分,索性还是作罢。于是起身立在方台边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颔首静默的男子。

良久后,口中逸出一声长叹:“君后总有自己的一套道理。”

言此,裴源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跳下方台,抬步而去时,男子的声音响在身后。

“臣纵有千般巧辞,但想说服之人却从不是陛下,而是臣自己。”

裴源停下步伐,回身望去,陆长行仍伫立原地。低着的头缓缓抬起,眸光平静地望着她。

“臣要说服自己,纵然陛下身边佳人众多,但陛下心中,唯爱臣一人。因为臣是有用的,无害的,无瑕的。可那夜臣伤了陛下,臣心疼之余,皆是惶恐,因为臣不再是那个完美的君后。臣怕陛下嫌恶臣,更怕面圣时看出陛下对臣的厌恶。臣会无地自容,再不敢厚颜留

在后宫,霸着君后之位。可臣又不舍得离开陛下。所以臣躲在栖梧宫,每日盼着陛下来,又怕陛下来,就好像脖子上悬了把刀,臣不知那刀挥下时,斩断的是臣的脖子,还是臣与陛下的情丝。”

午后的蝉鸣声无比吵闹,扰乱了本该静谧的宫殿。

热风裹挟着燥热拂过脸颊,不过片刻,裴源额头上就生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院中,青砖被太阳炙烤,隐隐散发着热气,最后夹杂在风里,吹入室内,更添了几分闷热。

裴源忍不住扯了下领口,新的衣扣骤然崩开,在半空划过一道弧度,很快,角落里传来纽扣与地板弹跳的声响。弹跳声由缓入急,归于静谧,裴源也终于明悟了陆长行这番话深层的意思。

裴源一脸无奈道:“不过是被你瞧见与郭嘉安举止亲昵了些,竟惹出了你这一大番道理。”

陆长行静默须臾,颔首道:“陛下圣明。”

裴源:“……”

她就知道!什么斩脖子,斩情丝?说了一堆屁话,无非是借机控诉不满。

裴源轻叹一声,缓步行至他的面前,俯下身侧仰着头看他,四目相对,凤眸眨得飞快,带着几分轻哄的意味:“天气燥热,更助醋味挥发,若将朕熏死了,君后可就守寡了。”

陆长行微微蹙眉:“什么死不死的,陛下如今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裴源赶忙伸出手勾起他的手指:“朕不说便是了,君后也莫要介怀了。可好?”

陆长行顺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真想将陛下的手泡进池子里,仔细洗得干净彻底。”

裴源无奈道:“可以洗,就是君后拈酸吃醋之余,能否赏朕一口水喝?”

陆长行嘴角肉眼可见地扬起了一抹弧度,只是语气依旧阴沉:“勉为其难。”

裴源不自觉笑出了声:“属实是倒反天罡了。”

陆长行这才拉着她行至茶案前,倒了碗凉茶出来递到了女子手边,再开口时,语气和缓了不少:“前些日子,陛下的饮食中被人掺入了雄黄。雄黄本是良药,却也是毒药。长期服用会导致心悸,陛下前段时间莫名心慌,便是因此。如今虽已停药,但体内毒素尚未清除,所以身体燥热难耐。陛下且忍忍,待毒素清除,便会无碍。”

裴源愣怔须臾,才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清冷之感滑入心肺,仿佛燥热也平息了:“总有刁民想害朕!”

陆长行默然无语,只将柳叶眸凝落在她的脖颈上。裴源似有所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温声安抚道:“疼了不过两日便已好转,朕知晓你是因梦魇才失了分寸,故而未曾放在心上。本还盼着你早日前来哄朕一哄,哪料你竟与自己闹起了别扭。”

陆长行眼眸微暗,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郁:“一路奔波,疲乏至极,睡得懵了头。若非解安听到动静冲入殿中,臣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他的脸上多了一丝愧疚:“陛下,臣……”

裴源伸手抵着他的唇:“事过了便算了,不提了。”

陆长行眸底似生了雾,想也不想的握住她的腕将其扯入怀里:“臣当真是怕……怕陛下再不理会臣了。”

说不清是心里原因,还是自己本就贪恋他的靠近。裴源只觉得男子的怀抱似三月春雪,透着股清冽的凉意,瞬间便熄灭了她体内的燥热。

不忘拍着他的后背安抚:“哪会舍得不理你?这不巴巴过来哄你了?阖宫独一份的恩宠,朕可都给了你。”

这话不知怎地触怒了男子,陆长行瞬间抽离怀抱,没好气道:“陛下的恩宠分文别类,每一种都是独一份。这话糊弄他人去,臣才不信。”

裴源:“……”

裴源摸摸鼻子,笑得有些惭愧。彼时,男子侧身从案旁的匣中取出一方帕子,系在了她的腕上。

帕子素白一张,只在两角处绣了两朵微微绽放的菡萏,交叉系在一处时,错综盛开,好似一朵并蒂莲。

裴源感叹他的巧思,开口道:“那夜你到底梦到了什么?朕瞧你那样子,像是要将仇人千刀万剐似的。”

陆长行下意识地抚了抚腕上的银镯,犹豫了片刻,才缓缓道:“母卿出事前似有所觉,于是寻了个借口哄臣南下躲避风头。臣对南方人生地不熟,途经一处丛林后便迷了路。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人囚禁在了一个名叫‘苗翎谷’的村落。”

“苗翎谷?”裴源眉头紧蹙:“朕倒是听南阳王提及过,似是一个专门豢养蛊虫的村子。”

陆长行点点头:“那村子十分诡异,整个村子里没有一个男人。偏偏有些蛊虫又需要男子的血来豢养,于是,她们就会在丛林里设下迷雾,一旦捕获到男子便会囚禁关押,每隔几日,割腕取血。”

裴源似是不解:“若没男子,如何传宗接代?”话一出口,她便想到了答案,语气微微一顿,接着道:“看来囚徒的作用,不仅仅是供血,还要诞育儿女。”

言此,裴源心绪微乱,眸光微沉,下意识地望向陆长行的小腹。

陆长行似有所觉,却并未多言解释,轻声反问:“陛下可知男子如何诞育子女?”

裴源心中思绪纷杂,只含糊应道:“成年后服药,以改换身体机能。”

陆长行察觉到她的急躁,却并不点破,淡淡开口:“其实不然。”说罢,他轻轻伸手,以指尖轻触她的唇瓣:“首先,需在男孩幼年时吞下育籽。”

他的指尖缓缓下滑,终于滑至女子的小腹后,慢慢画了一个圈:“育籽入喉,一路下滑,最后落在丹田。它会慢慢生根,不过长势无比缓慢,因为它的长大需要吸收很多养分。所以,男子会在成年后服食育元丹,供养它慢慢成型,长成生育囊。”

陆长行收手,用指尖轻蘸杯中茶水,在茶案上画了一幅阴阳图:“男为乾,女为坤,此乃阴阳之道。然而,为了能让男子诞育儿女,只能靠外力强行扭转。一旦育籽在男子的丹田开花结果,乾阳之躯便会沦为混沌,也就是陛下所说的:身体机能发生了变化。因而,成年前血气方刚的男子,会在成年后变得阴柔无力,任由女子轻易拿捏。这便是男子育女的真相。”

裴源听到此处,心底里无端涌起骇浪,可她却沉默不言,只静静地看着男子,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男子的羽睫微颤,垂眸时又落下一言:“父亲不想臣吃生育的苦,故而,臣未曾服用过育籽,臣此生都无法诞育儿女。正因如此,臣的纯阳之血在苗翎谷显得十分金贵。她们囚禁了臣二百八十一天,用臣的血培育出了一只圣王蛊。现如今——”

陆长行缓缓撩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银镯:“它就住在臣的镯子里。”

陆长行的手腕纤细如玉,圆镯戴在他腕上,显得格外宽松。随着他的动作,镯子轻轻晃动,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那是一枚古朴的银镯,镯身雕刻着神秘的图腾,裴源看不懂,也不想看,只是将目光停留在他手腕上那些错综复杂、深浅不一的疤痕上。

原来他总是穿着宽大的广袖长袍,是为了遮掩这些伤痕。

没来由的,裴源觉得胸口一阵钝痛,无论如何克制,终是抑制不住眼中泛起的水雾。她匆匆低下头,忍了又忍,可泪水还是盈满眼眶,顷刻间滴落在裙摆上,晕染出一朵又一朵的花。

陆长行微微一愣,随即轻轻靠近,低声安慰道:“不能为陛下育女,臣亦伤怀,万幸陛下后君众多,未来无论谁替陛下诞育皇女,臣都会视如己出。陛下莫要哭了,好不好?”

裴源胡乱抹了把眼泪:“傻子,谁在意那些。”她握着他的手腕,轻轻抚摸着上头的伤疤:“朕是心疼你。”

陆长行心中的情绪渐渐变得复杂,许久之后,才轻轻拥着她,轻言打趣

:“若早知陛下心疼,臣就该早点展露出来给陛下看。”

第44章 第44章晋江文学城

被囚禁在苗翎谷的那段过往,陆长行起初想起时还会恐惧后怕,心中饱含恨意。所以逃离后,第一时间只想返回北境,他要告诉母卿、告诉阿姐自己所受的折辱,寻找依靠,渴求家人的怀抱,并以家族势力将苗翎谷铲平,将他痛恨的那些人全部绞杀,以泄心头之愤。

可当他费尽周折重返北境时,才知自己……早在被囚禁的最初,他就已经没有家了。

被囚于苗翎谷时,陆长行以为那便是此生最苦的磨难。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坚韧,寻得一线生机,便能破茧重生,迎来新生。

可当他重返北境,见王府匾额从“陆”易为“郭”的那一刻,他才知晓,过往的磨难,不过只是小儿科。

苗翎谷被囚岁月,教会了他蛰伏与隐忍。纵然心头背负着无尽的悲痛,可在短暂的崩溃之后,他便化身为流民乞丐,四处打探着家族被灭的真相。

他自是不信母卿会有谋反之意,可那场毫无破绽的军械案,已为母卿定了罪名。他想了解各种细节,更想为母卿洗刷冤屈,可那时的他一无所有。

破局的关键,便是让自己变得“有用”。唯有成为“可用之人”,才能再次踏入京城这个名利场。

左思右想,他决定折返回南部,从从前被动掉入苗翎谷的陷阱囚徒,变成了主动深入敌营的鬼魅。

他蛰伏于暗处,隐匿行踪,悄然与吸食自己血养大的蛊虫沟通。凭借蛊虫之力,暗中救下了无数被困的弟兄。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召唤出圣王蛊,与众男子合力,发动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反杀,成功将局面逆转,由囚徒变身为主宰。

随后,他携着圣王蛊入京,洞察京城的风云变幻,权衡局面,最后,他走到了裴源的身边。从最初无名无分亦不能展露真容的大夫,一步一步成为了父仪天下的君后。

他对裴源,利用是真,爱慕亦是真。

陆长行常觉自己是世间最不堪的伪君子。他不愿让裴源窥见自己最卑劣的一面,故而在她面前,他始终保持着谦卑雅正的君子之态。即便其他后君得她青睐,令他妒火中烧,他亦能强行压制内心的波动,伪装出一副豁达大度的模样。

他亦是个心思深沉之人。就如眼前这番情形,那段过往他明明已经放下,可若能让凤帝心疼,他便选择沉默,不加安慰,任由她沉浸在自己的猜测之中。随后,他轻轻拥住她,轻声细语道:“能得陛下疼惜,经历那段过往,也算值得。”

“你怎么会这么想?”裴源不知他的心思,只驳他荒谬言论:“朕疼惜你,是因朕心里本就在意你,与你有无那段过往并无甚关联。”

陆长行微微一笑,似未将这话当真,轻轻颔首低语:“臣知道了。”

他口中说着“知道了”,可眉眼间、神色里皆是掩不住的落寞。

裴源微微蹙眉,心中生愧。想了想,伸手捋顺他额间松散的碎发:“君后性情坚韧,从不是攀附他人的菟丝花,朕的关切在意,对君后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但君后对朕的意义不同。”

她言罢,执起他的手,轻声道:“有你在朕的左右,仿佛这循规蹈矩的日子,都变得蓬勃生机了。”

陆长行心头蓦地一震,可面上不显,只轻轻抬眸凝视着女子:“臣今日方知,原来陛下如此善说情话。”

裴源笑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这帝王之位人人艳羡,朕却觉得枷锁满身,不能自己。你看,明明朕此刻说的是真心话,但到了君后耳中便成了敷衍;许多时候朕真的在敷衍,可落在诸君眼里,反成了真情眷宠。所以朕有时在想,情爱当真是世间最无趣的事。”

陆长行沉默不语。

他任由凤帝细细摸索着手腕,她的凤眸始终落在伤疤上,偶尔眉心微蹙,似依旧沉溺在心疼之中。最后,竟低下头轻轻吻着伤痕,仿佛在舔舐着他的伤痛。

男子修长的羽睫微微颤抖,柳叶眸底更溢出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须臾,凤帝不舍起身:“夏至祭祀,朕约见了礼部尚书和司天监议事。君后可趁着午时休息一会儿,下午替朕教导一下制衣署的尚宫们。”

她说着比划了一下领口,吐槽道:“朕又不是庙里的姑子,整日穿的密不透风,像话吗”

陆长行起身时,眸光下意识瞥向她颈上的划痕,伤口并不深,仅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可郭嘉安为她上药时的暧昧画面,却如刀刻般深烙进他的脑海。

嫉妒令他情绪躁动难安,只能紧紧攥住掌心克制内心澎湃。勉强平复心绪后,颔首垂眸,淡淡说道:“陛下放心,臣知道该怎么做。”

裴源满意的转身离去,直至明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陆长行面上维持的平静瞬间崩塌,他猛地扯开领口,端起茶案上的凉茶壶高举过头,豪饮无度,试图熄灭心头汹涌的妒火。

可一壶凉茶见底,却丝毫未能浇灭他心中的烈焰。

即便知晓自己是在痴人说梦,可如何让一代帝王的心里只容得下他一人,已然成了他的执念。

是夜。

永安门前的宫灯远比朱雀门前昏暗,城楼之下的墙根,光线更加晦暗,准备踏出宫门前的郭嘉安突然回过身,张开大大的黑色斗篷,直接将猝不及防的凤帝拥入怀中。

裴源:“……”

裴源挣了两下未果,气闷道:“既然不想出宫,那就留在揽月楼里照看你的牡丹吧。”

郭嘉安嘿笑一声,松了对女子的桎梏,退身道:“陛下可有喜欢的物什儿?臣买回来给陛下把玩。”

裴源认真想了想:“猛男!又健壮又俊俏、孔武有力、身姿矫健,能将朕打横抱起绕着皇城转一圈,且脸不红气不喘的猛男!朕若得之,必欣喜至极,爱不释手。”

郭嘉安笑容凝在脸上,冷道:“世间没有这样的男子!”

裴源正色道:“如何没有?朕前日、前前日都梦到了,你若用心,必能寻到。”她言此,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朕看好你哦。”

郭嘉安:“……”

寻个屁?她继续做梦去吧!

郭嘉安愤愤拂袖而去,不过片刻,便消失在了夜幕里。

裴源这才抬脚踹了下身侧之人:“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陆萧玉未躲,被踹后身子打了个趔趄,站定后笑道:“世间男子以阴柔为荣,以魁梧为耻,陛下刚刚之言,分明是在打趣宸贵君。”

裴源微微蹙眉:“如此?那朕就改变一下我朝的对男子的审美。”她一本正经道:“传下去,当今凤帝酷爱猛男而不得,日日愁苦,夜不能寐。”

陆萧玉嘴角微抽:“陛下认真的?”

裴源转过身奔着寝殿方向行进,边走边道:“认真。等风声传出去后,朕给你银子,你到民间开几家只允男子进入的健身房,一定能赚个盆满钵满,届时你我二八分账,朕虽不能抱得猛男归,但多抱些银子也是好的。哈哈哈~”

陆萧玉:“……”

阴谋,全是阴谋。

郭嘉安出宫的第三日,宣政殿突然收到了祖陵宗室子女离奇死于高祖陵前的奏本。

死者名为裴若淑,是裴源六皇姨母的长女。六皇姨母奉皇命看守皇陵已有数年,从来并未发生过意外。此次夏至祭祀,敬告天地之余,亦要祭奠高祖。

裴若淑就是此次祭祖的主理人,入陵奉香时迟迟未出,随侍察觉不妙匆匆入陵,结果发现裴若淑七窍流血,暴毙而亡。且尸体呈跪拜状朝向地宫门,表情诡异,不知拜的是哪位祖宗。

六皇姨母年事已高,听闻此事,悲痛欲绝,认定此乃奸人作乱,谋害裴若淑不过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挑衅皇权。故而上奏一本,恳请凤帝为她讨个公道。

裴源匆匆扫过奏本,无论是六皇姨母,还是裴若淑,她皆不甚了解。纵然一脸懵逼,但身体已本能的做出反应,怒摔奏本,愤然起身:“此次敢对宗室子女下手,下次难保不会在朕的寝宫下毒!给朕彻查!朕倒要看看,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挑衅皇权!”

散朝后,凤帝登上御撵,扶额作痛,乌宛白急忙问道:“陛下可是头疾复发?”

裴源轻轻摆手:“无妨,方才喊得太大声,有些头晕罢了。”

乌宛白:“……”

乌宛白一时无语,裴源见她神色,一时忍不住追问:“朕动辄发怒,众臣会不会以为朕脑子不好?”

乌宛白一时语塞,片刻后

讪讪一笑:“陛下不必忧思,如何承接圣怒那是朝臣的事儿。您是天下之主,只要一心为国为民,便是明君。明君嘛,有点小脾气、小秉性都是正常的。不打紧,不打紧。”

裴源听后,凤眸微微一亮,似是颇为受用:“这话甚得朕心,赏。”

乌宛白连忙打了个千儿:“谢陛下。”

话音刚落,一道冷漠的声音忽而打破主仆间短暂的和谐。

“陛下!”

裴源神色微凝,抬眼望去,本该闭门思过的庄与之,竟大步流星、气势汹汹的向她走来。

“陛下前些时日分别放了君后、文侧君出宫,昨日又放宸贵君外出,臣亦是陛下后君,陛下不该厚此薄彼!”他言罢跪地,挺直脊背,朗声道:“臣亦想出宫,望陛下允准!”

凤眸骤然凌冽,凤帝的语气冷若冰霜,居高临下道:“一派胡言!朕看德君是睡懵了头,思绪还留在梦中,否则怎会说出这般无稽之谈,梦呓之语?”

庄与之漠然抬首,丹凤眼与凤帝死死相对:“陛下自惊蛰后性情大变,臣揣度您似又记忆有失,故而待臣冷漠,失了分寸!臣不介意提醒陛下……”

他未尽的话,被清冽之音骤然打断,不远处,君后迈着四方步飒踏而来:“本宫看失了分寸之人是德君你!”

第45章 第45章晋江文学城

夏至至,树木葱葱,遮风避日,好不清凉。

御撵缓缓落下,乌宛白一拂浮尘,携众宫侍退到远处,留下对峙的帝君三人。

随着陆长行的临近,庄与之早已径自起身,丹凤眸无比凛冽:“臣倒是不明白了,这宫门,君后、贵君出得,侧君也出得,偏到了臣这正君这儿,便是死路!哪有这样的道理?”

陆长行冷冷地扫了庄与之一眼:“德君的消息素来灵通,本宫早已领教。这后宫之中,德君的势力盘根错节,手眼通天,却始终无法触及宫门之外的天地。这足以说明,德君的能力终究有限。缘何怪的着陛下?”

庄与之丹凤眼愈发锐利,他胸膛起伏,微微仰起下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臣确实不该怪陛下,臣该怪君后、怪贵君、怪文侧君!你们一个个狐媚惑主,做小伏低,用尽手段勾引陛下,让陛下被你们迷惑得失了心智,一次次无视宫规、无视祖制,做事毫无分寸!”

陆长行怒呵:“放肆!”

庄与之眸色更冷,目光如利刃般直视陆长行,语气中带着几分傲然和不屑:“臣父乃前朝君后之子,身份高贵,何惧放肆?”

“前朝君后?”陆长行怒极反笑,声音低沉有力,仿佛每一个字都透着寒意:“先前太女裴巧结党营私,触怒先帝,因而被废除太女之身。常氏君后教女无方,更被查到谋害后君、皇嗣,为先帝不容,因而被先帝褫夺封号,降为庶人。念及他生儿育女之功,得以回归本家,常氏不堪其辱,自缢而亡。此事天下皆知。一介庶人,竟还成了德君炫耀的资本,真是可笑至极!”

庄与之一时语塞,只恶狠狠盯着陆长行一脸不甘!

“既然禁足未让你吃住教训,本宫干脆予你个恩典也无妨,省得你每日歇斯底里,失了后君的风度!”

陆长行上前一步,目光如剑般直刺庄与之:“你想出宫不是?本宫准了!”

庄与之一愣,脸上露出忌惮之色:“什么意思?”

陆长行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怎么?出宫不是德君心愿吗?本宫如今准了,你又怕了?”

庄与之更加不解,下意识看向静坐在石桌旁的凤帝。凤帝单手托腮,眸光涣散,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两人的争吵恍若未闻。

陆长行见势又道:“本宫为后宫之主,自有权掌控后宫诸事。来人!”

解安匆匆而来,陆长行下令道:“送德君出宫!”

庄与之满眼震惊,甚至是不可置信:“你真要送我出宫?”

陆长行微微一笑,笑容里却透着冷意:“正是。德君既心系宫外,本宫便成全你。只是德君今日这般声势浩大,想必这出宫之事很快就会在京城传开。庄司礼与长殿下能养育出如此跋扈、不敬皇权、仗着出身肆意妄为的儿子,恐会遭全城百姓嘲笑。但这与德君无关,如何应对是庄司礼与长殿下的事儿。德君只管我行我素,不必担忧。”

庄与之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你……”

陆长行打断他的话,语气决绝:“无需多言,解安,速办此事。”

庄与之脸色难看至极,愤愤看了陆长行良久,转身拂袖而去。

嘈杂顿散,周遭只剩平静,微风拂过树冠簌簌作响,陆长行也已缓步行至了凤帝面前,顺手将藏在她发中的落叶捏出,置在石案上。

“德君刚刚说……”裴源也已回过神,抬眸一脸疑惑道:“朕‘又’记忆有失?难道,朕之前也失去过记忆吗?”

陆长行立于她身前,凤帝仰首,他居高临下的俯视中,女子的面容显得清丽无俦。琼鼻挺直,朱唇诱人。他心底忽而生出几分冲动,欲抬手挑起她的下巴,后用拇指轻抚她的唇瓣,触感定然柔软。可他终究强忍心头躁动,反而屈膝蹲至她的身前,收敛起方才与庄与之对峙时的冷冽气势,转而变得温润如玉。

“陛下脑中所植蛊虫躁动时,时而会令陛下头疾发作,时而会令陛下遗忘往昔,这是必然的影响。陛下素来聪慧绝伦,又善疑多察,过往每一次在记忆尽失前,皆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臣信,此次亦然。陛下无需忧惧。”

裴源微微蹙眉,心中思绪如潮,目光中隐隐闪过不安。

难怪身边人察觉到她与原主有所不同,却毫无半点怀疑,竟是这个缘故。

可这次,情形大不相同啊。

她是她,原主是原主。若有人察觉凤帝换了‘芯子’,她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如今庄与之已然察觉,还在御花园大放厥词,这消息若传出去,只怕很快就会闹得满城风雨。

裴源第一次有了强烈的危机感,她看向陆长行,试探道:“若朕一直想不起往昔记忆,又该如何?”

陆长行似察觉到女子的不安,安抚她道:“陛下就是陛下,即便记忆有失,您依旧是天下之主。倘若真有人活腻了,敢以此威胁陛下,那此人便是扰乱朝局的乱臣贼子——

陆长行轻轻握住她垂放的手,指尖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掌心,似在给予她力量:“斩之,以断流言,以慑诸臣!”

裴源紧蹙的眉头并未舒展,相反,凭添了一丝愁容:“下朝时还不觉得,这会儿,莫名觉得这心里有些慌乱,仿佛要有大事发生。”

陆长行眉宇微沉,竟不知庄与之随口之言,害的她如此惶恐。于是向她俯身靠近,柳叶眸光明亮而坚定,语气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陛下头疾已是沉疴旧症,朝臣无有不知。臣可以性命担保,不敢有人以此威胁陛下!”

他默了默,观察着凤帝的反应,见其脸色依旧沉郁,只得又道:“陛下对皇陵遇害的裴若淑,可有印象?”

裴源眸色微微凝实,如实道:“全然不知,今日之前,朕甚至都不记得有此人存在。”

陆长行点点头,循循善诱道:“太祖在世时,曾深爱一位后君,甚至想亲封此人为君后,荣宠加身。奈何此人身份低微,家族势弱,更遭后宫诸君家族打压。太祖得闻此事凤颜大怒,为给心爱之人撑腰,太祖做了一件事。”

裴源静静看着他,陆长行直言又道:“太祖扶持了那位后君的家族,一路从名不经传的小门小户,亲扶至荣耀尊崇的三公之列。但,那时太祖已至暮年,为免新帝制裁她亲扶之人,于是,将那家族之中才情绝佳的嫡公子,赐给了当时还是太女的先帝,为太女夫。也就是先前君后常蕴藉、庄与之的外祖公。”

裴源凤眸圆瞪,脑海里飞速运转,理顺着人物关系。良久,问他:“可这与裴若淑有何关联?”

陆长行耐下性子继续道:“裴若淑之母裴和颂,为太祖的第六女,此人正是当

年那位得宠的后君常氏所生。那时常氏已位于凰贵君之位,但依旧宠冠六宫,甚至在后宫权势之大,盖过了君后的锋芒,因而,惹来了诸君不满。生产当日,太祖莫名病重不醒,诸君便相约一同闯入了凰贵君的寝宫,对未服麻药的凰贵君直接剖腹取女,因下手过于狠辣,竟削断了腹中婴孩的双腿腿筋,后更不准人缝合凰贵君产口,冷眼看着凰贵君流血不止,惨痛而亡。

太祖醒后,悲痛不已,本欲严惩罪魁祸首,奈何诸君都有参与,亦遭前朝诸臣讨伐,此事只得不了了之。裴和颂自幼不能站立,自与凤位无缘,却受尽荣宠长大,因而不可一世。封卿后出宫立府,变本加厉,欺女霸男,无恶不作。太祖却总觉对她亏欠,放纵其行,致使其跋扈无制。为保她永世安稳,太祖还在驾崩前立下遗诏,无论谁为继任者都不得苛待、斩杀裴和颂。于是,先帝继位后,只能命她镇守皇陵,无召,不得入京。”

裴源听到此处,目瞪口呆,良久才喃喃低语:“太祖竟还是个痴情人?”她蹙眉又道:“痴情不是错,独宠也不是错,可她无视自身身份,宠一人而冷落六宫而不顾,更任心爱之人恃宠而骄,四处祸乱,则是大错特错!”

陆长行嘴角轻扬,眸底却是冷若冰霜:“陛下所言,对,也不对。”

他见裴源不解,回道:“太祖乃我朝开国凤主,那是乱世中崛起的枭雄,曾携百万流民军一路厮杀入京,将前朝昏君头颅斩于矛下,登基后更以雷霆手段震慑诸臣。如此人物,为心所为,不顾世俗所限,恰是她的本性。”

裴源了然:“她是一代名将,亦是一代明帝。自信的以为坐上至尊高位,就可以掌控一切,压根未将软弱的诸君、朝臣放在眼里。却不知,后宫无声的争斗、宣政殿上硝烟,远比她策马挥矛的战场,要险峻多了。能让诸君枉顾生死,也要合力诛杀之人,可以想见那凰贵君性情如何不堪。如此,还能得皇祖母独宠,也是他的本事。”

她摩挲着黑玉扳指,缓缓又道:“以皇祖母之能,想要扶持一个常家轻而易举,却不考虑这泼天的富贵,常家能不能接得住。”

“陛下圣明。”陆长行仰头看她渐渐安定的神色,方才低头伏在她的膝上说:“陛下前几日处罚一个姓常的尚宫,可还记得?”

第46章 第46章晋江文学城

裴源记忆力也算不俗,听他提及,马上脱口而出:“常傲玉,仗着德君的势,欺凌弱小,调戏宫侍,被乌宛白罚去肃刑司刷恭桶了!”

她默了默,脑海里将这几个常家之人所做之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遭,冷道:“常氏这低劣的血脉还真是一脉相成,后君恃宠而骄、王卿无恶不作,如今朝堂已无常家立足之地了,竟还能混入后宫嚣张。刷恭桶都是便宜她了。”

陆长行伏在女子的膝上,裴源看不到他的神色,只听他声音透着阴沉:“凡嚣张跋扈之辈,皆仗其身后靠山,肆意妄为。”

裴源静默须臾,轻抚着陆长行的发丝:“朕说了,如何料理后宫你说了算,朕不会干涉。若是处理不周,朕替你善后便是。”

陆长行这才缓缓抬首,看着女子道:“庄与之性情急躁,一点即燃,然其心性简单,毫无城府。与其料理,不妨设计为我所用?”

裴源微微蹙眉,沉吟片刻,轻声道:“人的性情多受家风浸染。他这般热衷于打探各宫动静,想必是耳濡目染。想来这长殿下的府邸必是风过留痕、草过留影之地,他自幼见得多了,听的多了,变成了习惯。而今深宫锁步,难掩窥探之欲,便默默发展人手,窥视各宫。”

裴源言此,没来由笑出了声:“这个庄与之,竟还是个妙人儿。”

陆长行听闻此言,眉梢微微一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妒火,也不多想,便急匆匆起身,可蹲得久了,气血一时下沉,眼前骤然一黑,只觉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直直栽入了凤帝的怀中。

裴源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奈何石凳无靠,两人重心不稳,竟一同跌倒在地。凸起的石子路透过轻薄的衣衫,直抵肌肤,硌得女子痛彻心扉,几乎瞬间便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好在陆长行下意识伸手托住了她的后脑,才未让她头部着地。

“陛下!”

乌宛白听到惨叫几乎瞬间冲了出来,救驾二字尚来不及出口,瞧见石案下相拥的二人,急忙掩面退回了暗处。

疼痛过后,帝后四目相对,咫尺之间,呼吸可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静了下来。陆长行在上俯视着她的眉眼,分明漆黑的瞳孔,此刻在阳光照映下泛出淡淡的棕色光芒,冷白的肌肤显得愈发细腻,连平日里不易察觉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好似一颗刚刚成熟的桃子,惹人采撷。

念此,漆黑的羽睫似被风拂动的羽毛,轻颤间透出几分犹豫。可还是缓缓低下了头,动作轻柔的,像怕惊扰了平静的水面一般,缓缓却精准的落于她的唇瓣上。

与裴源霸道的吻截然不同,陆长行的吻恰似春日初绽的花儿,温柔细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轻轻触碰,仿佛是在亲吻一件稀世珍宝。

彼时,夏风轻抚过垂柳,柳枝在风中无力地摇曳,柳叶划过地面,留下了毫无章法的图案,却又倾注了无尽的温柔。

随着气息渐重,吻也愈发深入,周围的空气似都炙热起来。裴源一时竟分不清,那是夏风带来的燥热,还是起伏的心激发出的火热。

久久,吻分。

陆长行侧枕在青石路面,下巴却垫在了她的肩头:“庄与之是妙人,那臣是什么?不妙人?”

他的呼吸微重,灼热气息打在裴源的脖颈上,身体条件反射般的一颤。裴源缓了一下悸动的情绪,无奈道:“这也能酸到你?朕干脆赐你一个封号为醋精好了,让后世的子民取笑取笑你。”

陆长行嘴角微扬,不甚在意的反将女子捞到自己的身上,任她枕在自己的胸膛,而后望着湛蓝的天道:“陛下胸怀宽广,里面住满了人,臣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唯有尽力而为,不负陛下所托,方得一隅之地。”

裴源倾听着他的心跳,闻言冷哼一声:“没良心的。”她恢复了些精神,便也不在纠结情爱,从他身上坐起后,反手拉他起身:“若皇舅府中真藏着消息脉络,便要常放庄与之出宫。可这出宫的理由必须正当,否则,适得其反。”

陆长行为她理顺着凌乱的发丝,淡淡回道:“陛下之前不是让臣琢磨一个后君的考核制度吗?如何做,臣已心中有数,届时,陛下只需按照约定,予诸君恩典即可。”

裴源不禁好奇:“什么制度?说来听听。”

陆长行含糊道:“儿郎家的小心思而已。”

裴源并不强求,又道:“放他出宫后,身边也要跟个自己的人才算圆满。”

陆长行颔首道:“陛下不必忧虑,庄与之身边的申敬,早已被臣收买。”

“哦呦~”裴源笑颜尽显:“朕的君后不得了哦~事无遗漏,面面俱到。该赏!”她拍着他的肩膀:“想要什么恩典,与朕说说,能力之内,无所不应。”

陆长行抬眸凝着她的脸:“帝王一诺,重如千钧,陛下说出的话,可要作数才行。”

裴源理所当然:“自然!朕还能骗你不成?说罢,想要什么?”

陆长行斩钉截铁道:“臣所求不多,陛下的偏爱与偏宠足矣。”

裴源:“……”

裴源笑容凝在脸上,片刻后启唇:“别闹,好好说。”

“臣没闹。”陆长行正色道:“陛下若觉为难,可二取其一,要么独得圣眷,要么恩宠专房,陛下考虑好了,予臣答复即可。栖梧宫还有事务等臣,臣先行告退。”

说罢,微一福礼,转身而去。

裴源愣了几息,忽而对他的背影大喊:“哪里的二选一?这两者有本质区别吗,大哥?”

陆长行闻言,未有半分停顿,反而迈步

走的更快,不过数息就没了踪影。

“不像话!”

耳边忽而响起人言,惊的裴源全身一抖,她下意识转身看向了来人。就见周天韵眯着眼啧啧道:“堂堂君后,竟有专宠的想法。实在是不像话。如此善妒,放在民间,也够七出之条了。”

裴源愣了半晌:“不是?你何时过来的?”

周天韵指了指石子路:“二位躺地上那会儿,臣就来了啊。只是陛下太过专注,所以无视臣的出现而已。”她言此,屈身上前,一脸奸笑:“陛下平日看着不苟言笑,威风凌然,没想到喜欢在下面哦?果然人不可貌相。”

裴源:“……”

爹的,智障!

裴源怒不可遏,照着她屁股就来了一脚:“你想死,朕可以成全你!”

周天韵身子打了个晃儿,定身后见凤帝一脸怒气拂袖而去,赶忙嬉皮笑脸的跟了上去:“陛下息怒,臣没有取笑您的意思,就是吃惊,吃惊而已。”

裴源毫不客气的又来了一脚:“朕看你的九族是不想要了!”

周天韵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踱步至她的面前,掏出一本册子躬身双手恭敬的举过头顶:“请陛下翻阅。”

裴源冷哼一声,一把抽过文书重新落坐在树荫下慢慢翻阅起来。

周天韵再不敢造次,垂首而立,静默于侧,偶尔抬眸偷觑凤帝一眼。女子时而蹙眉紧缩,时而面色阴沉,通读之后,静坐无言,只轻轻摩挲着黑玉扳指,似在斟酌权衡。良久,才缓缓叩击石案三声,冷然道:“杀了她。”

周天韵身子一震,旋即脸色凝重,拱手道:“陛下,艾晓曼涉及青云湖改道一事,虽有南陵被斩官员供词,然臣未寻得实证,亦有可能是其胡乱攀扯,欲构陷他人。还望陛下三思。”

裴源冷哼一声,语气如冰:“青云湖水流湍急,情势险峻,改道必是浩大工程。你以为仅凭南陵郡那些差役、戍城兵,便能轻易改道成功?必有当地军事势力暗中掩护协助!淹没了六个县,朝廷损失了百万两银子,身为节度使,即便未曾涉事其中,亦有监察失职之过!”

周天韵眉宇紧蹙,凤帝所言亦有道理,可她总觉得无凭证暗杀官员之举,颇为不妥,故而沉默不语。

裴源起身,负手而立:“说来也巧,傅泽惠死前白书,亦提及河水改道之事。虽非青云湖,但那条河流的汹涌,与青云湖的湍急不相上下。那次奉的是皇命,工部官员为贪墨银两,敷衍了事,一场暴雨便将豆腐渣工程冲毁。致使洪灾淹没良田,事后还引发了瘟疫,死伤无数。母皇为此自责不已,从此再不敢轻易兴修水利。此事距今已二十年,再加上文渊阁那场大火……”

裴源重重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过于巧合,更似有人暗中布局,欲引朕走母皇的老路。”

周天韵抬眸看向凤帝,略一思量,沉声道:“若真有此人,必是心机深沉之辈,绝不会轻易现身,更不会涉身乱局,只会暗中推棋子……”她话音一顿,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裴源目光微动,微微颔首,赞赏之意溢于言表:“艾晓曼便是废棋一颗。此女朕不杀,亦活不久矣。你明白该如何做了?”

周天韵拱手,语气坚定:“臣即刻出发,争取在她死前,拿到供词!”

裴源点了点头:“皇陵事变,朕已命三司彻查,刑部近来必人手不足。你这个外放的刑部郎中,也该回京述职了。所以这后宫,往后你便不必回了。”

凤帝言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朕的韵侧君突然身染恶疾,朕闻之痛心疾首,即日起,静思轩紧闭宫门,愿韵侧君能安心静养,早日康复。”

周天韵挠了挠头:“真是个不幸的消息。”

裴源长叹一声:“人皆是血肉之躯,生病亦是常事。爱君莫要过于忧心,毕竟病痛无情,人有情。朕会等你康复归来,届时再招君伴驾,恩爱缠绵。”

周天韵嘿嘿一笑:“那敢问陛下,届时予臣偏爱还是偏宠呢?臣没君后那么贪心,不用独得圣眷、恩宠专房,一个月召臣二十九天就行,臣给陛下留一日独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