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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四十一个女主任由摆布

赵晛下意识地走近了偏殿,还未向前两步,便被宿卫挡住。

宿卫一手按在了腰间剑鞘上,沉声道:“殿下留步。”

见宿卫这般反应,赵晛脚步一顿,越发确信偏殿内藏着什么猫腻。

便在片刻之前,他得了太后口信,道是有人瞧见吕昭仪带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太监去了立政殿,而后久久未出。

赵晛不难猜出吕昭仪的心思,无非是想费尽心思诞下龙嗣,以此动摇他橙家根基。

他原本有些不屑,父皇向来不近女色,更是这些年未曾踏入后宫,吕昭仪此举无疑是自取其辱。

但转念一想,赵晛忽然记起了自己的母亲。

谁知道吕昭仪为达目的会耍些什么手段?

橙家如今最大的依仗就是赵晛,万一吕昭仪今夜承了宠,又恰好有了身孕诞下皇子,那朝堂上的局势怕是要天翻地覆了。

赵晛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收到信便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只可惜虽然皇宫中四处布满了太后的眼线,这立政殿左右却宛如铁墙一般,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直到上个内监张韬被杖毙后,太后再无法得知立政殿内的丝毫动静。

赵晛不确定赵瞿跟吕昭仪已经进行到了哪一步,自是心急如焚,此时见那偏殿中火烛通明,又似有女子身影,心底顿时凉了半截。

这是已经宠幸过吕昭仪了?还是宠幸前的洗洗涮涮?

赵晛越想越慌,冷着脸抬手推开宿卫,上前两步便跪在了偏殿外:“父皇,儿臣有急事要奏!”

他骤然拔高了嗓音,心跳如擂鼓般咚咚作响,却迟迟等不来殿内的回应,呼吸不由沉重了几分。

“父皇,儿臣求见!”

赵晛又扬声重复一遍,殿内仍是没有回声。

他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想:难不成是吕昭仪给父皇下了药,父皇如今已是神志不清,任由摆布了?

赵晛再等不及,也顾不上礼数和规矩,猛地起身推向偏殿大门。那殿门剧烈地晃动了一瞬,又很快弹了回来,显然是有人从殿内拴上了殿门。

宿卫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去阻拦赵晛,但赵晛像是发了疯似的,抬脚便往殿门上踹去,他用了十成的力气,只一脚就踹得殿门木屑横飞,摇摇欲坠。

谢昭昭哪想到赵晛会踹门硬闯。

平日里赵晛怂的一批,赵瞿说一他就不敢说二,这般唯唯诺诺的性子竟敢做成如此僭越冒犯的举止,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殿内毫无

遮挡物,若想在短短一瞬间跳窗逃跑也不太现实,这汤池药浴水色又太浅,她便是憋气沉水下去,一旦赵晛靠近水池就会发现她的存在。

但也总比直接被发现来得强。

谢昭昭深吸一口气,正要抱着赵瞿的腰沉下汤池中,颈后倏而多了一只骨节明晰的手掌。

伴随着“哐当”一声巨响,赵晛闯进了偏殿之中。

他还未站稳脚,面前不远处的汤池中便传来一道冷冽沙哑的嗓音:“放肆——”

赵晛呆愣地望着眼前一幕。

赵瞿赤身沐在汤池中,怀里偎着一个华容婀娜的纤弱身影,她似是羞极了,轻颤着埋在他胸膛前不愿抬首。

他便也纵容着她,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后颈,漆黑的眸漫不经心垂视着她红透的耳尖。

赵瞿随手勾了一缕她鬓边的湿发,绕指把玩着:“看够了吗?”

赵晛:“……”

他闯进偏殿前,脑子闪过很多种可能性:或许是吕昭仪给父皇下了药意图不轨,或许是吕昭仪身边长相清秀的小太监魅惑了父皇,或许重喜和宿卫已被北人收买联手暗害父皇。

独独没想过,殿内两人是你情我愿。

与橙梓、吕昭仪那般,赵晛很早之前就怀疑过赵瞿的性取向。

他几年前就开了荤,这种男女之事便是越来越上瘾,赵晛不信赵瞿触碰过后还能清心寡欲这么多年。

除非赵瞿根本不喜欢女人。

此事于赵晛而言是天大的喜事,毕竟赵瞿就是宠幸再多的男人,男人也不会怀孕。

这同样意味着,无人可以撼动赵晛储君的地位。

但此时此刻赵晛看到的画面,抨碎了他所有的笃定与从容。

后知后觉的恐惧爬上心头,赵晛慌忙低下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父皇恕罪,儿臣本有急事要禀,见父皇迟迟未应,以为父皇在殿内昏厥,情急之下才会破门而入……”

赵瞿乜了他一眼:“你到底有什么急事,能急得过朕?”

“皇祖母突发惊厥昏迷,儿臣实在忧心皇祖母,便想请父皇召任太医入宫为皇祖母看诊。”

赵晛说得诚恳,实则不过是一个临时编造的托词。

先前太后也病过,本欲请任羡之看诊,但任羡之不买太后的账,只有赵瞿能请得动他。

赵瞿又向来与太后不睦,便也不了了之。

如今用此事当做借口正好,左右赵瞿也不会真将任羡之召进宫里给太后诊脉。

“哦,那是很急。”赵瞿道,“传朕旨意,召任羡之入宫为太后看诊。”

赵晛:“……”

赵瞿:“还有事吗?”

赵晛:“……没了。”

赵瞿冷笑一声:“没了还不滚?”

等赵晛失魂落魄地离去,重喜连忙将摇摇欲坠的殿门重新合上。

赵瞿看着赖在他怀里不动弹的谢昭昭,长吐了一口气,哑声提醒道:“赵晛走了。”

谢昭昭紧闭着眼睛,只想原地去世。

赵瞿什么时候醒的?

他难道是在装晕?他刚刚都看到什么了?

谢昭昭双腿隐隐有些发软,手臂勉强挂在他腰上,这才没有滑进汤池中。

要不然她也装晕好了?

总比她睁开眼面对穿开裆裤的赵瞿强。

谢昭昭刚一打定主意,还未开始表演,腰上突然多了几根手指,只在腰侧上轻轻一掐,她便忍不住痒得弓起腰。

“别,别挠了……”

谢昭昭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将脑袋从他怀里拔了出来。

她闷声道:“陛下什么时候醒的?”

赵瞿没说话,伸手从汤池边扯了条袍子下来,披在了身上。

他其实早就醒了。

从谢昭昭光溜溜钻进汤池沐浴那会儿。

至于为什么装昏迷,赵瞿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看见她光赤的后肩,他便下意识阖上了眼。

迷迷糊糊之间,他感受到了身体莫名其妙的变化。

自从赵瞿被太后算计,一怒下喝了任羡之开的那服药后,他已是很多年没有过这样鼓鼓囊囊的酸胀感了。

赵瞿迷茫。

赵瞿震惊。

而后便是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他恍惚迟疑的时候,谢昭昭走了过来。

她淌着池子里的温水,哗啦啦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像是鬼魅惑人的低吟。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就像是他控制不住那东西一样。

闭着眼的感官,似乎要比睁开眼更敏锐。

赵瞿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一切细微的动静,她的心跳声,她的呼吸声,甚至于她的气息也比往日更加炽热。

倘若那时候谢昭昭摸一摸他的心口,怕是一眼就能堪破他的伪装。

赵瞿从未有过这样奇妙的感觉。

她指尖所触之处,每一寸皮肤都泛着酥酥麻麻的灼意,无法言喻的刺激感仿佛一道雷电在脑海中炸开,沿着四肢百骸贯通而下,又快速地弥漫开,化作一阵阵颤栗。

像是会麻痹神经的毒物,让他无法思考。

甚至堕落到沉溺其中,听到她大不敬地喊着他的名字,他亦是不愿醒来。

直到谢昭昭不经意间摸到他腰后的疤痕时,他才恍惚清醒过来,心尖似是颤了下,不知是怕吓到她,还是怕她嫌恶心。

她沉默不动的那一刻,好像变成了漫长的一整年。

赵瞿静静地等待着。

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

可惜没等到谢昭昭做出什么反应,那坏事的赵晛便莽莽撞撞闯了进来。

赵瞿沉默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谢昭昭以为他不会回答,她正要转移话题,却听他淡淡道了声:“刚醒。”

谢昭昭自是不信他的说辞,抿了抿唇:“陛下方才起热高烧,任太医来过,凑巧他家中有急事便先行离开,将药浴擦身的事情托付给了我。”

说罢,她又忍不住道:“既然陛下已是无碍,我就先退下了。”

不等赵瞿回应,谢昭昭哗啦一下站起身,匆匆忙忙便想要离开,还未抬腿迈出汤池,脚踝上倏而多了道沉重的牵扯力。

赵瞿攥住了她的脚腕:“你就这样走?”

谢昭昭愣了愣,后知后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湿漉漉紧贴在皮肤上的外袍。

她刚才褪下赵瞿里裳,看到某处模模糊糊的轮廓后,忽然生出一丝危险感,便随手捞了一件外袍裹在了身上。

但袍子布料薄,浸透了水就像是没穿一样,贴在身上勾勒出若隐若现的曲线。

赵瞿松了手,转身背靠在汤池边,微微阖目:“换好衣裳再走。”

重喜早便备好了干净的换洗衣物。

谢昭昭褪下湿透的外袍,仓促地擦了擦身上的水,手忙脚乱套上了衣裙。

她忍不住想,她要是会遁地就好了。

便如此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遁到岭南之外,也免得日后再与赵瞿相见了。

谢昭昭穿好衣裳便径直往殿外快步跑去,跑出没多远又倏而顿住脚步:“陛下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赵瞿想也不想:“不能。”

他垂着眸,指尖轻叩在池沿上,皮笑肉不笑道:“朕要将她大卸八块。”

谢昭昭:“……”

没想到她还一个字没提,他竟已是猜出了她的心思。

谢昭昭并不想站在任何人的立场上去批判别人,于她而言,这件事本身就跟她无关,所以谁对谁错也根本不重要。

她只在意结果如何。

倘若赵瞿杀了吕昭仪泄愤,便是与吕家,乃至于整个北人一族为敌。这原本跟她也没有关系,但现下她许多事情都要依仗赵瞿,要是赵瞿提前给自己作下线了,她的好感度该怎么办?

她可不想再转头去攻略赵晛。

谢昭昭试图与赵瞿讲道理:“吕昭仪犯下大错自是罪该万死,陛下想要怎么惩治她都不为过。只是吕丞相为北人之首,这些年效忠陛下,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亦有苦劳,陛下便是看在吕丞相的面子上,不妨再给吕昭仪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她的确该死。”赵瞿自喉间挤出一声轻笑,“若想重新做人,何须如此麻烦,朕帮帮她就是了。”

“……”

谢昭昭怀疑自己说了这么长一段,听到他耳朵里就是“吕昭仪该死……阿巴阿巴阿巴……吕昭仪重新做人……”

完全是对牛弹琴。

赵瞿似乎根本不在乎后果如何,他只要吕昭仪死。

谢昭昭顿觉无力感涌上心头,她如今跟赵瞿算得上一根线上的蚂蚱,赵瞿又是给她爹升官赏宅,又是给她娘封爵食邑,连带着她小妹都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和商铺地契。

他恨不得在脑门上写着几个字:朕是谢昭昭的靠山。

赵瞿要是噶了,那些曾经被他得罪过的人,岂不是要将她一家子当做打击报复的泄愤对象?

便是不提这些,今日赵晛破门而入显然是事出有因,怕不是得了信知道吕昭仪来了立政殿侍寝,这才火急火燎赶了过来。

赵晛方才并未看清楚她的面貌,该是将她当作了吕昭仪,若赵瞿今夜还搂着“吕昭仪”亲昵共浴,次日便将吕昭仪大卸八块,难免不会惹得赵晛生出疑虑。

谢昭昭沉默了片刻,轻吐出一口长气:“倘若陛下就当是为了我呢?”

“我不想让赵晛知道今日是我。”

此言一出,赵瞿脸上不冷不热的笑意消失了。

他原本以为谢昭昭是担心他,怕他杀了吕昭仪会引得吕丞相怀恨在心。

可如今看来,她担心的根本不是他。

谢昭昭只怕赵晛知道今夜与他共浴的人是她。

赵瞿眉梢一压:“你还爱他?”

他绷紧了面皮,语气却听起来毫无起伏:“朕说过不准你爱赵晛。”

说罢,赵瞿死死盯着她的脸。

像是想从她神情中辨别出些什么。

只要能证明她改变了心意,哪怕是一丝退却,哪怕是一毫畏缩。

但是什么都没有,谢昭昭脸上尽是沉默。

就像她方才说的那样,她只是不想让赵晛知道今日是她。

她心里仍有赵晛。

赵瞿越想越觉得烦闷,似是有一股无名火窝在心口,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竟是比他发现吕昭仪下药时更羞恼。

赵晛凭什么?

赵晛有的东西,他全都有。

赵晛没有的东西,他还是有。

谢昭昭到底爱赵晛什么?

卡在赵瞿喉咙里的“滚”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化作咬牙切齿的妥协:“倘若朕放过吕昭仪,你能不爱赵晛了吗?”

第42章 四十二个女主心慌意乱的滋味

谢昭昭回去大吉殿的路上,耳畔仍萦绕着赵瞿那句“倘若朕放过吕昭仪,你能不爱赵晛了吗”。

她没想到,当初随口编造的一句说辞,却被赵瞿放在了心上,甚至到了如今仍在纠结她是不是爱赵晛。

谢昭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莫须有的问题,只能沉默以对。

谁料赵瞿似乎误会更深了。

但不论如何,结果是好的。

只要他不想着杀吕昭仪,不与北人结仇为敌,谢昭昭便已是达到了目的。

她这般想着,心脏却鼓动地异常快。

他为什么那么在意她是不是爱赵晛?

难道赵瞿真的喜欢她?

谢昭昭不由想起她生辰那日,他也是忽然纠结起她为什么喜欢赵晛,她便引导似的问他懂什么叫喜欢吗,他说懂,她又紧接着问他喜欢她吗,他干脆地答了句喜欢。

彼时她并不觉得赵瞿是认真的,只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

可如今谢昭昭却有了一丝动摇。

她行至殿外,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了大吉殿。

吕昭仪蜷在地上,目光呆滞,身体不时抽搐颤动几下,似是惊吓过度,听见脚步声便猛地一晃,哆哆嗦嗦跪了下去:“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她嘴里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倒叫陪在身旁的吕自安有些无措和惊诧。

吕昭仪自出生以来便是众星捧月,从小被父亲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受尽荣宠。平日里性子骄纵惯了,向来是颐指气使,恨不得将眼睛长在头顶上。

她心比天高,自然是无所畏惧。

吕自安何曾见过吕昭仪这般惶恐无助的模样,不禁担忧道:“娘娘,吕昭仪这是怎么了,立政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才立政殿传来惨叫声,吕自安也想跟过去,却被谢昭昭拦下了。她实在想不通吕昭仪经历了什么,只是见吕昭仪浑身血迹,想必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谢昭昭走到吕昭仪身侧,将伏在地上颤抖的吕昭仪扶了起来,贴耳低声道:“陛下不会杀你,但你要对今夜的事情守口如瓶,万不可向任何人走漏半个字。”

她特意咬重了“任何人”这几字,便是提醒吕昭仪管住嘴,不要让吕丞相和背后家族掺和进来。

吕昭仪涕泪满面,呆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神色恍惚间,好似又想起了方才命悬一线时,那逆光而来的纤细身影。在那一刹,宛若救世的神女,将她从无尽无头的绝望中解脱出来。

吕昭仪干涩的唇瓣颤了颤,微微张合:“谢,谢谢……”

谢昭昭轻拍着吕昭仪裙踞上的尘土:“在此处换身干净衣裙,回去好好睡一觉。”

等安抚过吕昭仪,她又看向吕自安:“谢谢你送给我的糕点,今日多亏了你才没有酿成大错。若你相信我,便将大吉殿内的所见所闻忘干净,切莫与旁人提起,以免引火烧身。”

吕自安向来怯懦惯了,又在后宫生活了这么久,早便懂得自保之道,只是见吕昭仪如此模样不免心慌意乱,这才追问了几句。

如今被谢昭昭提点了一句,顿时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好,好!”

*

任羡之刚出了皇宫不久便被重喜截回了宫里。

听闻赵瞿已经醒来,他舒了口气,依着赵瞿的意思去了千秋殿。

赵晛早已在殿外等候,而太后则卧在床榻上,双目紧闭,黑沉着一张脸,手脚时不时抽搐两下。

见任羡之来了,赵晛迎上去,又将在赵瞿面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任羡之进了千秋殿,看见太后第一眼便猜到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不由微微失笑。

他就说赵瞿为何让他来千秋殿给太后看诊。

分明是看出赵晛扯谎,便有意让他来千秋殿折腾太后。

太后为了赵晛也是拼极了,竟是豁出一张脸皮去,当众表演起了惊厥昏迷的病态模样。

宫中太医大多会察言观色,若贵人们有个头疼脑热却查不出具体的病因,他们既不敢妄下定论,又唯恐治不好惹来责罚,便会言词含糊,随意挑选个不轻不重的病症搪塞过去。

可惜这演技骗一骗旁的太医便罢了,却瞒不过任羡之的眼,他一向丁是丁卯是卯,诊出什么病就是什么病,才不会敷衍了事。

赵晛见任羡之久久不语,心中忐忑不安,迟疑着试探道:“任太医可有法子让太后醒来?”

任羡之放下药箱,不紧不慢地取出一卷粗银针:“太后久病体虚,许是忧思过度导致气血逆乱、邪气内侵,臣这便施以针法,为太后疏经驱邪。”

“只是太后惊厥病急,恐怕要针灸半个时辰方能起效。”

赵晛看着任羡之手里铁钉一般粗长的巨针:“……半个时辰?”

太后:“……”

任羡之微微颔首,净手后精准地找到穴位,缓缓刺入,只听见太后齿间发出一声隐忍的闷哼,那针头已是没入皮肉半寸。

待巨针停稳,他面容温和地轻捻针尾,手指捻转轻提,引得银针微微震颤,太后紧闭双眸的面目越发扭曲,颊侧的肌肉用力绷紧,眼尾竟是滑落下一滴清泪。

赵晛已是不敢再继续看下去:“任太医,这银针是否太长太粗了些?”

任羡之温笑道:“这样见效快。”

言罢,他将手中的第二针,第三针也接着扎了下去,太后原本抽搐的手脚哆嗦得更厉害了,片刻后倏而听到一声呕吐,竟是将白日里进食的饭菜一

股脑全哕了出来。

赵晛连忙上前:“任太医,这是怎么回事?”

任羡之不急不躁:“排病反应。”

他还要再继续扎针,太后却倏而睁开了眼,她胸口不断起伏,似是刚刚惊醒般,满头大汗:“哀家,哀家这是怎么了?”

任羡之弯了弯唇:“殿下你看,臣便说这样见效快。”

等赵晛将任羡之送走,千秋殿内响起噼里啪啦的砸东西声,赵晛在殿外驻足半晌,硬着头皮进了殿门。

不出意外,入目一片狼藉。

太后将手边上能砸的东西全砸了个干净,此时正喘着粗气,怒瞪着他,却迟迟不说一句话。

赵晛绷紧了唇,垂首走至太后身侧蹲下身,乖顺地伏在她膝头:“孙儿知错,皇祖母你消消气,莫要因孙儿气坏了身子。”

“这任羡之分明是有意折腾哀家……”太后扶着桌子的手臂微微颤抖,眉头紧皱着,“必定是那虎狼崽子的授意,他如今是越发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了!”

她双目泛红,隐有恨意:“去,去将你外祖公请进宫!”

既然赵瞿容不得她橙家,一而再再而三欺辱于橙家,她又何惧与他撕破脸皮?

如今赵晛已是长大成人,赵瞿这个傀儡皇帝便再无用处。

*

从千秋殿离开后,任羡之并没有直接离宫,而是调转方向去了一趟立政殿。

赵瞿正坐在烛灯下批阅奏折,见到任羡之来,第一句话便道:“你的药失灵了,再给朕加些剂量。”

任羡之愣了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赵瞿口中失灵的药是何物。

他早先查验过吕昭仪所用的助情香,不可否认那经过重新调配的助情香药效更为猛烈持久,又有曼陀罗花粉致幻的效果加持,若是用在平常人身上,恐会致人神志癫狂,极度亢奋。

但赵瞿曾服用过他特调的汤药,那些草药皆是大寒性凉之物,便是对上吕昭仪调配的助情香,最多就是两相相抵,短时间内总不至于叫药效完全失灵。

任羡之觉得不是药效失灵了,而是赵瞿动摇了。

他斟酌着该如何应答,面对赵瞿直勾勾的眼神却有些无法开口,半晌才道出一句:“陛下,此药伤身。”

赵瞿无所谓道:“死不了便是。”

任羡之叹了口气:“彼时陛下让微臣调配此药是无可奈何,如今您已是根基稳固,又因何作践身子?”

赵瞿垂眸不语。

任羡之又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陛下无需为此惶恐,不如坦然待之。”

他其实看出了赵瞿纠结的地方根本不在于药效是否失灵,而是在于面对谢昭昭时的失控感。

赵瞿习惯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里,偏偏身边多出一个无法预测的变数,他杀不得,剐不得,只能摆在身边,时刻搅得他心神不宁。

往日便罢了,赵瞿没将她放在心上,只想着加以利用,足以缓解头疾之苦,叫他整夜安眠便是。

但经过这一夜,赵瞿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心慌意乱的滋味——无论是对她有了身体反应,还是他因她一句话乱了心神。

赵瞿从来不是一个会妥协的人。

等到谢昭昭走后,赵瞿便开始后悔说出了那句话,他根本就不打算放过吕昭仪。

胆敢算计他的人,就该受千刀万剐之刑。

更令人懊悔的是,他竟然莫名其妙说出什么“你能不爱赵晛了吗”这种话,等过些时候静下心来,赵瞿才体会出当时说出这话的语气,简直卑微到宛如哀求。

若非是被那助情香迷昏了头,他怎么会吐出如此陌生的字词,做出如此陌生的行径?

赵瞿急需要把控住当前的局面。

而最好的方式就是回归原本的轨道,将一切重新归位。

赵瞿恹恹抬眸:“朕给你十日时间,将那汤药重新调配出来。”

说罢,不等任羡之再劝,赵瞿便继续埋头批阅起奏折,只是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脑海中就闪过谢昭昭的脸。

任羡之看着他这般模样,不禁又叹了口气。

赵瞿极少在夜里批阅奏章,唯有心浮气躁,彻夜难眠时才会搬来那堆成小山的奏折,一本一本阅过去。

上一次见他如此,已是不知多少年前因为薛妃寻死之事而烦忧。

任羡之默默行至赵瞿身侧,屈身跪坐在案旁,抬手为他砚墨:“陛下今日元气大伤,务必保重龙体……”

话音未落,任羡之目光扫到了赵瞿正在批阅的奏章上。

那朱砂红笔落下的批语上,寥寥草草地写满了三个字。

谢昭昭,谢昭昭,谢昭昭。

第43章 四十三个女主她跟赵瞿关系不正当(二……

谢昭昭折腾了一宿几乎没合眼,翌日迷迷糊糊睡到半晌午。

她是被哑光喊醒的。

“娘娘,您是不是起烧了?”哑光跪伏在床榻一侧,望着谢昭昭脸上不均匀的红晕,焦急道,“奴婢这便去请太医。”

她下意识地扯住了哑光:“我没事。”

话音落下,谢昭昭才察觉到自己嗓音嘶哑,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又疼又痒。

想必是昨夜在立政殿捂出一身汗,又在偏殿汤池里受了凉。

自从那日谢昭昭在别苑认错了人,被赵瞿警告过后,她已经很久没再让赵晛放过她的血。

原本赵瞿伤害她,她也可以恢复生命值,但赵瞿只掐过她一次脖子,后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几乎事事顺着她。

她这身子本就是病骨支离,便是日日服用汤药也不过是勉强吊着性命,那点子疗效倒不如让赵晛割一次肉来得痛快。

若是放在先前,谢昭昭早就去找赵晛,上赶着寻了借口叫赵晛割肉放血了。

但如今她有了别的选择,只觉得瞧见赵晛就心烦。

“什么时辰了?”

谢昭昭坐直了身子,浑身滚烫得像是着了火,连说话时吞吐的气息都泛着热意。

哑光道:“刚刚过了巳时。”

刚过巳时便是上午十一点左右,谢昭昭撑着身子下了榻,稍作梳洗更衣,摇摇颤颤出了殿门往立政殿的方向走去。

哑光急忙跟了上去,扶住了谢昭昭:“娘娘,您这是去哪里?可是要去立政殿给陛下请安?”

“娘娘有所不知,昨夜陛下宠幸了吕昭仪,今日一大早便让人赏赐了吕昭仪,那华贵的首饰珠宝流水般抬进相思殿内,这般荣宠可是这些年后宫里的头一遭,难免引得其他妃嫔们也动了心思。”

哑光往立政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了嗓音:“如今立政殿外围堵了几十位贵人小主们,妃嫔们一个接一个的来请安,比捅了马蜂窝还吓人,娘娘今日怕是进不去立政殿了。”

谢昭昭闻言,忍不住愣了愣。

她昨夜求赵瞿饶过吕昭仪一条性命,原本是想将此事按下去,最好不要再起任何波澜才是,却没想到赵瞿竟是如此大张旗鼓,恨不得让前朝后宫都知道吕昭仪昨日被“宠幸”了。

如此一来,前朝后宫必定轩然大波,那些已经摆烂咸鱼的妃嫔们也有了重新奋斗的目标。

虽然听起来跟谢昭昭没什么关系,但就如今日这般,若是妃嫔们时时刻刻围着赵瞿打转,她连立政殿的门可能都挤不进去,又怎么获得赵瞿的好感度,恢复自己的生命值?

谢昭昭吸了吸似是被水泥堵住的鼻子,仍抱着一丝自我安慰的希望:不管怎么说,赵瞿没有杀了吕昭仪,他愿意为她妥协,或许就说明她在他心中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如此她总能找到机会见到赵瞿。

谢昭昭走到大吉门旁,果然看过了哑光口中的盛景。

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前些日子见她们还一个个打扮的妆容精致,发髻高耸,衣着华贵如牡丹盛放。

而如今她们却面容素净,仅以淡粉轻扫双颊,发髻也只是随意挽了个低髻,再簪上一支步摇,配上浅色衣裙,举手投足宛若幽兰。

谢昭昭:“……”

这打扮好熟悉,昨日吕昭仪似乎也是这般模

样。

她们是复印机吗?

“娘娘觉得这打扮眼熟吗?”哑光哼笑了一声,“也不知怎么,突然时兴起了娘娘那日在长公主生辰宴上的打扮。”

哑光一提醒,谢昭昭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那日故意身着素衣,不过是为了铺垫自请废除太子妃身份,这些人恐怕是误会赵瞿喜欢她这样楚楚可怜的打扮,见吕昭仪模仿后成功“侍寝”,便一个个都跟着学了起来。

谢昭昭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她在大吉门旁驻足片刻,见立政殿外人来人往,便歇了想见赵瞿的心思。

她转身正要离开,却听见背后不知是谁喊了声:“陛下出来了!”

谢昭昭脚步一顿,抬首望去。

赵瞿站在廊下,玄色深衣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眼睫微垂,唇色丹晖,更衬得眉心那点朱红愈发秾丽。

他神色淡漠,襟口松散敞开两寸,足下懒懒勾着竹屐,踢踏着向前走去。

像是没看到殿外翘首以盼的诸位美人。

走出没几步,又忽然顿足,似是漫不经心地抬眸乜了一眼大吉殿的方向。

在目光扫到谢昭昭身上时,赵瞿倏而敛住眸色,侧首对身旁的重喜道:“怎么不见吕昭仪?”

重喜一愣,正莫名其妙陛下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便听赵瞿继续道:“快到午膳时间,你去请吕昭仪过来,朕要与她一起用膳。”

此言一出,守在立政殿外已久却连殿门都进不去的妃嫔们,脸上皆是露出掩不住的艳羡。

这是何等的荣宠殊待啊!

吕昭仪不但一夜承宠,如今竟是还能跟陛下一同用膳了!

简直是天大的福气!

当事人吕昭仪却露不出一丝笑意,她接到通知吓得脸色煞白,两腿一软险些瘫在地上。

昨夜那血腥画面仍历历在目,她现在听到“立政殿”这三个字都有应激反应,那些往日的雄心壮志也化作齑粉,只恨不得离赵瞿远远地,最好这辈子不要再见面才好。

吕昭仪借口梳妆打扮拖延了些时间,连忙召来了吕自安:“你去大吉殿找太子妃,求她去劝一劝陛下,我实在是受不了这份殊荣!”

等吕自安急匆匆赶到大吉殿,谢昭昭正在喝药。

到了嘴边的话却被忘了干净,吕自安忍不住道:“娘娘,您病了?”

谢昭昭点头:“许是着了风寒,今日有些起热。”

她原本想着去找赵瞿,糊弄着先从赵瞿身上恢复些精气神。但赵瞿瞧着有些奇怪,方才明明瞧见了她却装作看不见,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谢昭昭觉得莫名其妙,便调出了系统面板,谁知道她昨晚上照顾了赵瞿大半夜,那好感度竟然纹丝未动。

再细细一查后台,原来好感度并不是没动,而是涨过又掉了。

谢昭昭盯着那条【赵瞿好感度-5】看了好一会,半晌才敢确定,那好感度既可以增长,也可以往下掉。

可是她昨晚上干了什么,为什么赵瞿好感度会掉?

是因为她在偏殿中在他胸前作画,被他发现了?

还是因为她给吕昭仪求情,让他不高兴了?

谢昭昭一生病脑子就像是浆糊,她前思后想将脑袋想得生疼,索性不再揣摩,转身便回了大吉殿煎药。

只是忍不住感叹,昨日到底是她有些自作多情了。

赵瞿才不懂什么叫喜欢,更不可能会喜欢她了。

“娘娘等一等嫔妾,嫔妾去趟膳房。”

吕自安丢下这句话便往东膳房跑去,没过多久,又提着食盒回了大吉殿。

她给谢昭昭煮了补气升阳、固表止汗的黄芪粥,怕她嘴里没滋味,还炒了几道素菜搭配。

谢昭昭本来没什么胃口,但好歹是吕自安亲自下厨做的,她便尝试着夹了两筷子姜丝藕片。

入口清脆,余味回甘,还有些酸醋辛辣的滋味,只觉得清口解腻,将舌尖的浊腻涤荡一空。

谢昭昭赞叹道:“你的厨艺真好,简简单单一道藕片也能做出这般味道来。我往日吃的藕都是软软糯糯,你做出来的藕片为什么这样脆甜可口?”

“藕分为两种,一种是九孔脆藕,光滑洁净,藕节间的孔洞细密似蜂巢;一种是七孔糯藕,孔壁厚实,藕节粗短,口感绵密。岭南盛产七孔藕,是以宫中膳房内多以糯藕为主,而嫔妾今日用的是九孔藕,是嫔妾专门托人从中原带来的藕节,足足养了一水缸。”

吕自安谈及吃食便一改往日怯懦模样,颇有些眉飞色舞:“若是娘娘爱吃,嫔妾下次再给您送些脆藕来。”

谢昭昭愣了愣,没想到吃个藕还有这些讲究。

她不由轻叹道:“你懂得真多,厨艺又这样好,若是能在京城开一家食肆酒楼,定是门庭若市,座无虚席。”

吕自安被夸得脸红:“嫔妾阿母曾是宫里帮厨的厨娘,伺候过橙昭仪一段时日,后来到了岁数便被放出宫,托人在吕家谋了份厨庖的生计。嫔妾自小跟着阿母,耳熏目染便也学了些皮毛。”

“嫔妾也曾想过开家食肆酒楼,却不想误打误撞进了宫。”提及往事,她苦笑道,“不过就算不入宫,嫔妾也没本事能在京城立足,那商铺寸金寸土,便是将嫔妾发卖了都凑不够一间门头钱。”

谢昭昭听到“橙昭仪”这个称呼,咀嚼的动作稍顿。

橙家往赵瞿后宫里送了不止一个女儿,但被称作橙昭仪的人只有赵晛生母一人。

她倏而想起橙梓先前曾抱怨过,太后不将她们橙家女子当人对待,道是赵晛生母并非是难产而亡后才被剖腹取子,而是在她活着的时候就生生剖腹。

想必这其中定是有什么隐情。

谢昭昭状似无意道:“你阿母曾伺候过橙昭仪?太子殿下总与我讲起母妃,但过去的事情殿下也都是听旁人学来的,说来说去不过是那几句。你可知道什么关于橙昭仪的过往,我好记下来跟殿下讲一讲。”

吕自安并未察觉她话语中的试探,低声道:“阿母天生失语不会讲话,只能比划些手语与人沟通,旁人都以为阿母是个又聋又哑的,很少有人愿意理她。但橙昭仪是很好的人,她喜欢舞刀弄枪,是个乐天达观的性子,对待身边的下人十分宽厚,也从不因为阿母失语便轻贱她半分。”

“橙昭仪平日便嗜辣,有孕后更是无辣不欢,但太后知道了很生气,逼着她每日吃酸李子,吃得她直喊牙疼,后来吃不下饭险些滑了胎,太后这才不再逼着她吃酸了,只是仍不许她吃辣。”

“刚开始橙昭仪的肚子总是圆滚滚的,阿母便以为她怀了女儿,还特意给橙昭仪的孩子求了一道护身符囊,谁知后来她的肚子慢慢变尖了,太医诊脉也说是个皇子,阿母才知是闹了个乌龙。”

“橙昭仪很是喜爱腹中孩儿,自从怀了身孕后便不再习武,每到晌午就坐在树荫下的躺椅上,一针一线学着给未出世的孩子缝制襁衣,常常扎的手指上全是针眼。”

“有时候橙昭仪为了练手,不但缝小皇子的衣裳,还做了一些小公主穿的翟衣。只是还没缝制成型便被太后瞧见了,太后将橙昭仪痛斥了一顿,自此橙昭仪就不再缝衣裳了。”

“后来阿母被调去了西膳房帮厨,便没再看见过橙昭仪,直到宫内传出橙昭仪的死讯。阿母难过了许久,她以为橙昭仪是足月产子,又素日身强体壮,本不该胎大难产。谁知世事难料,橙昭仪竟生了三天三夜也没有诞下龙嗣,最终失血过多而亡。”

“没过多久,橙昭仪身旁伺候过的宫人全被赐死了,唯独调去西膳房的阿母逃过一劫。”

谢昭昭安静听着吕自安回忆过往,越听越觉得十

分诡异。

不管是酸儿辣女,还是看孕妇的肚子来辨别孩子的性别,这些都是民间毫无科学依据的“经验之谈”。

但倘若太后重视橙昭仪腹中子嗣,一开始便是疑神疑鬼了些也能说得过去。谢昭昭只是不理解,既然太医已经诊出胎儿性别,橙昭仪为何要缝制公主翟衣,若只是为了练手,那太后得知此事后又何至于那么大反应?

难道那腹中胎儿已经定下了的性别,还能再变成另一种不成?

再说太后在橙昭仪难产而亡后,将伺候过橙昭仪的人全部处死这件事,便如同欲盖弥彰想要遮掩什么秘密似的。

谢昭昭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不由追问道:“我听说太后是当着陛下的面,亲手剖开了橙昭仪的肚子?”

吕自安迟疑着点了点头:“宫中传闻众多,嫔妾也是听人这样说的,具体情况如何恐怕只有陛下知道了。”

等送走了吕自安,谢昭昭又忍不住徘徊到了立政殿外。

此时宫中妃嫔们已是散了大半,只还有凌散几人不甘心地守在殿外不远处,似是在等待像吕昭仪一般改变命运的契机。

谢昭昭实在急迫地想要验证心中的想法,径直走向重喜:“我有事要找陛下,劳烦重喜公公帮忙通传一声。”

重喜抿了抿嘴,神色有些为难。

陛下今早上特意吩咐过,今日谁都不见,特别是太子妃。

但重喜总觉得这话不能这样理解。

或许陛下是想表达,今日谁都不见,太子妃是特别除外。

他迟疑的功夫,那一旁候着的几位妃嫔已是走了过来,她们笑吟吟向谢昭昭施了一礼:“娘娘有所不知,吕昭仪还在殿内陪着陛下用膳,这一时半会陛下怕是抽不出空来见娘娘了。”

“吕昭仪这样的独宠,还是宫中头一遭呢!”

“还不是托了太子妃的福气,若不是吕昭仪东施效颦,怎么会得了陛下宠信?”

刚开始妃嫔们说话还算克制有礼,说到后来却是带上了一股阴阳怪气的意味。

偏偏若是只讥讽吕昭仪便罢了,那妃嫔酸溜溜将谢昭昭也一并捎带进去,暗讽她跟赵瞿关系不正当,若非是赵瞿与她有一腿,又怎么会爱屋及乌宠幸了吕昭仪?

谢昭昭闻言不语,只是抬眸上下打量了一番说话的妃嫔,视线在妃嫔素净的衣裙上缓缓移动,而后勾唇轻笑了一声:“希望你也能早日托上我的福气。”

她嘴上说着瞧不起吕昭仪那般邯郸学步之态,实际上自己不也是一身素净打扮,恨不得将吕昭仪昨晚的容姿一比一复刻下来?

妃嫔被噎得面色一红,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重喜见不得谢昭昭这般受屈,咬了咬牙:“奴婢,这就去通,通报。”

说罢,他便埋头快步进了立政殿。

赵瞿早已经用过了午膳,但一桌子的膳食并没有撤下,他坐在吕昭仪对面,支起下巴直勾勾盯着瑟瑟发抖的吕昭仪。

从进了宫殿后,吕昭仪便躲得他远远的,像是怕极了他。

吕昭仪与他同桌而食时,完全不像谢昭昭那般自在随意,她拿着筷子的手指在抖,视线低垂着,只敢吃摆在她面前最近的几道菜,一口一口,看着如同嚼蜡,难以下咽。

而谢昭昭跟他一起吃饭的时候,虽然进食速度并不算快,却吃得很是专注认真,总是会仔细咀嚼。

她似乎很容易被满足,便好像粗茶淡饭也能吃出珍馐佳肴的滋味。

赵瞿正失神,重喜已是快步停在一旁:“陛下,太子妃求见。”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见。”

说罢,赵瞿才反应过来重喜说的是谢昭昭。

他瞥了一眼对面的吕昭仪,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不见!”

重喜听出赵瞿语气中的怒意,心头一沉,连忙垂首转身要回去传话,走出没两步,背后却又传来赵瞿略显冷淡的嗓音:“让她进来罢。”

第44章 四十四个女主谢昭昭骗他(二更合一)……

重喜将谢昭昭恭恭敬敬请进了立政殿,直将一旁等了半个时辰,却连赵瞿的边都没沾到的几个妃嫔惊得目瞪口呆。

那方才奚落过谢昭昭的妃嫔忍不住道:“重喜公公,劳烦您帮嫔妾通传一声,嫔妾也有重要的事情见陛下。”

重喜道:“陛下口谕,谁都不见。”

“那太子妃怎么进去了?您好歹帮嫔妾通传一声试试?”

重喜眼观鼻,鼻观心,却是不再回应了。

太子妃跟她能一样吗?

都说伴君如伴虎,但在太子妃面前,那猛虎却收了獠牙,蜷了利爪,温顺得如同一只被驯服的狸奴。

有这种想法的人,并不止重喜一人。

当吕昭仪看到谢昭昭走进宫殿的那一瞬,便仿佛看到了神女降临,背后似是散发着柔和温煦的浅光,每一根头发丝都闪闪发亮,霎那间驱散了萦绕在立政殿内的阴霾与寒意。

她从未这样期盼过一个人的到来。

自从进了立政殿后,吕昭仪脑子里便时不时闪回昨夜赵瞿割下小倌头颅的残忍一幕,她看到他慢条斯理地用膳时,视线不住停留在他握着筷箸骨节明晰的手掌上。

不可否认,赵瞿长得很好看,不发疯时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眉目低垂,朱砂鲜红,活像是尊菩萨佛像。

正是因为往日看多了这十分具有迷惑性的容貌,吕昭仪才难免会生出一些异想天开,想象着冠宠六宫的偏爱,想象着母仪天下的尊荣,更是会忍不住畅想她跟赵瞿生下的孩子长得像谁。

但所有美好的幻想,全在昨日赵瞿将长剑抵在她脖子上的瞬间,化作绝望的齑粉。

吕昭仪再不敢胡思乱想了,她只想好好活着,哪怕是半生青春年华蹉跎在宫墙之内,只要能活着便是。

待到谢昭昭停在食案旁,吕昭仪黯淡的眼眸重新有了光,她掩在衣袖下的两只手不住揉搓着,一脸期待地看向谢昭昭。

她已经在立政殿待了太久,久到她以为吕自安根本没有去找谢昭昭,又或者谢昭昭不愿意来帮她。

吕昭仪看着谢昭昭的目光实在太灼热,以至于谢昭昭下意识回看了她一眼。

方才吕自安来了大吉殿后,一瞧见谢昭昭生病正在服药,便将吕昭仪的求助全然忘在了脑后,直到离开也没有记起此事。

是以谢昭昭并不知情吕昭仪心中所想,只是看吕昭仪神情扭捏,眸中似有泪光,便约莫猜出她此刻很是煎熬。

恰好谢昭昭要问的事情不便让旁人知晓,她顿足后向赵瞿施了一礼:“陛下,儿臣有要事相议,还请吕昭仪回避。”

赵瞿不紧不慢地掀起眼皮,黑眸冷淡地乜了她一眼:“有什么事便直接说,你看不见朕正在与吕昭仪用膳?”

他自是看出了谢昭昭在替吕昭仪寻借口离开,她越是如此,他越不让她如意。

谢昭昭看向食案上已经凉透了的午膳,忍不住沉默了一瞬。

这顿中午饭他吃了半个多时辰了吧?

既然不喜欢吕昭仪,又何必非要将她摆在眼前时时刻刻看着,赵瞿到底是在折磨吕昭仪,还是在折磨他自己

赵瞿冷声催促:“还不说?”

谢昭昭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赵瞿本就想杀了吕昭仪,她如今想问的事情又事关他的男性尊严和皇家颜面,若她真的开口问了,恐怕吕昭仪是不能活着走出这道门了。

她迟疑了半晌,走到赵瞿面前跪了下去:“儿臣昨夜染了风寒,今日烧热不退,是以求见陛下,想请陛下召任太医进宫。”

这虽然是谢昭昭临时编出的借口,却是半个字都没掺假。

若不是刚刚煎了一副药喝下,又喝了些吕自安做的黄芪粥暖胃,她此时恐怕已经昏过去烧迷糊了。

话音落下,赵瞿朝她看了过来。

不似方才敷衍冷淡的扫视,他认认真真地看向她,视线直勾勾盯住她的脸。

印象中谢昭昭皮肤莹白透彻,如今面上却浮着一层不自然的红晕,似是瓷上添了一笔浓郁的釉彩,秾丽灼人。

她的唇有些发干,底层泛着苍白,向来挺得很直的轻薄背部微微垮了下去,仿佛被骤雨打蔫的兰草。

赵瞿便说今日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昏沉烦躁,他还以为是头疾又犯了,却没想到是谢昭昭发

烧了。

他眉梢一压,抬手抵在了她额上。

手背冰冷的温度触碰到她眉心的刹那,谢昭昭浑身猛地一激灵。她下意识垂首,似是想避开他的手掌,但他掌背像是黏在了她额头上,跟着她的动作向下移动。

昨夜他中了助情香后哭着奔向她,当着吕昭仪的面抱紧了她便罢了,到底是事出有因,吕昭仪怕是吓得魂飞九天也并未注意到太多。

而此时此刻,吕昭仪还在身侧,赵瞿竟毫不避讳。

若他总是这般随心所欲,往后宫里还不知道要传出怎样变本加厉的谣言来。

谢昭昭有些无奈地喊了声:“陛下……”

她视线对上赵瞿的黑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似有哀求。

赵瞿盯了她好一会,漫不经心地收回手,淡淡道:“吕昭仪,你吃完了吗?”

突然被点名的吕昭仪愣了愣,待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吃完了,臣妾先行告退。”

说罢,她对着赵瞿施了一礼,提裙匆匆离去,像是背后有虎狼在追似的,脚下步步生风。

吕昭仪一走,立政殿里原本紧绷的气氛顿时消散无踪。

谢昭昭往日都是夜里来立政殿,如今白日光天乍一来,倒还有些不习惯。

她松了松肩背,视线在殿内环绕了一圈,倏而停顿在墙壁上一幅突兀的挂画上。

那挂画很是眼熟,正是谢昭昭幼时所作,后来被谢父挂在堂屋里挂了许多年的那副山水图。

谢昭昭迟疑道:“陛下……这山水图怎么在您寝殿里?”

赵瞿哼了声:“这天底下,朕想要什么还没有得不到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谢昭昭往自己身前扯了扯:“你发烧了为什么不早说?”

谢昭昭垂眸笑道:“陛下寝宫外太热闹,我挤不进来。”

这话却是颇有些打趣的意味了。

赵瞿冷着脸扫了她一眼,她顿时敛住笑意,悻悻低下头。

他喊来重喜,让重喜去召任羡之入宫。说罢,赵瞿又看着谢昭昭道:“下次再有不舒服,你直接叫人出宫去请任羡之,他会来的。”

他说得笃定,倒叫谢昭昭忍不住发问:“陛下怎么知道任太医一定会来?”

赵瞿不冷不热道:“你是朕的人,他不敢不来。”

明明是极有重量的话,落在他嘴里却轻飘飘的,略显漫不经心。

谢昭昭晃了一瞬的神。

她是他的人?赵瞿竟是这样认为的吗?

若真是如此,他今日为何用那般爱答不理的眼神看她?又为何明明看见她却要装作看不见?

谢昭昭搞不明白赵瞿的想法,就像她从未看透过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只能从旁人口中拼拼凑凑,试图将一块块碎片黏合成完整的赵瞿。

可在每个人眼中,赵瞿都是不一样的人。

谢昭昭便像是掉进了万花筒中,每一片棱镜都折射着他迥异的分身,看得久了,她也迷花了眼,再难分辨出真假虚实。

她沉默之际,赵瞿已是让人撤掉了食案上的午膳,打了盆温水来。

他垂着眸,将柔软的巾布浸在温水里打湿,两手一拧,待到巾布滴不出水,便扯过她的手腕,叠起巾布覆在了她的掌心。

赵瞿一言不发地撩起她的衣袖,视线在她手臂上道道结痂的疤痕上停顿了一瞬,捏着巾布擦拭起了她的肘窝。

谢昭昭不太习惯被人这样碰触,她手臂往回缩了缩:“陛下,我自己来吧。”

赵瞿按住了她的手,讥诮道:“你害羞什么?朕总没有在你胸口乱涂乱画。”

谢昭昭:“……”

赵瞿果然早就醒了!他竟然一直在汤池里装晕!

可他既然醒来了,为什么要装晕?

倘若赵晛昨日不闯进偏殿里,他岂不是要继续装下去,任由她摆弄擦拭股腹沟和大腿根了?

不知怎么,谢昭昭忽然就想起了赵瞿胫衣下模糊的轮廓。

她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自耳根向脸颊两侧漫上绯色,舌尖下莫名分泌出唾液,却仍旧觉得口干舌燥。

谢昭昭羞恼地低下头:“陛下何时学会了唬人?”

赵瞿淡淡道:“跟你学的。”

“……”

谢昭昭又是一阵沉默。

赵瞿擦过双侧肘窝,便一路向上,直将衣袖掀翻至肩上,一手掐着她的手腕向上抬起,另一手捏着打湿的巾布不轻不重贴覆在了她的腋下。

微凉潮湿的触感令她绷紧了身子,赵瞿却慢条斯理地轻轻擦拭,指尖似有若无地碾过她泛红的肌肤,搔得她眉眼僵了僵,咬住了牙关才勉强忍住身体本能的颤栗。

起初赵瞿并未注意到谢昭昭的反应。

他只是很少照顾别人,手上动作才略显笨拙了些。

直到无意间抬眸瞥到她通红的脸颊,赵瞿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道:“你哆嗦什么?觉得冷?还是太热?”

说罢,他攥着谢昭昭腕骨的手臂往回一收,连带着她身体猛地向前晃了晃,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赵瞿俯视着她,眼眸低垂,一手桎梏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开,另一手随手丢开巾布,带着湿润的凉意捻在了她耳垂边。

他不是第一次捻她的耳垂了,但先前赵瞿似是将她当作了可以把玩的玩意儿,与盘在手中的核桃或菩提无异,却从不会用这般意味不明的眸光看着她,像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谢昭昭浑身没有力气,尝试着挣扎了两下,见动弹不得,索性便顺势躺倒在了他怀里,摆烂似的闭上了眼。

任由他如何摆弄,她便是咬紧了唇无动于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赵瞿跟她是一样的人。

睚眦必报,小心眼,更是不肯吃亏。

她昨夜在汤池里戏弄过他,他逮到了机会自是要报复回来。

既然如此,谢昭昭何必挣扎,还不如让他发泄个痛快,也省得他一直怀恨在心。

但谢昭昭越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赵瞿便越是生出一股抓心挠肝的无名火。

任羡之不是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吗?

既然人人都会有男女爱恋繁衍的原始欲望,谢昭昭自当也是如此。

但赵瞿见过许多模样的谢昭昭,却唯独没见过她动情的一面。

赵晛定是见过吧?

他们早便在新婚夜圆了房,赵晛将她拥在怀里耳鬓厮磨时,她也是这般无动于衷的模样吗?

赵瞿冷不丁松手,将谢昭昭推搡了出去。

她滚在地上翻了半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被赵瞿扔了出去,不由莫名其妙地睁开眼看向他。

赵瞿低头擦拭着自己的手,嗓音不冷不热:“你来找朕到底有什么事?”

谢昭昭手脚并用爬了起来,总算想起了这趟来立政殿的正事。

“陛下还记得橙昭仪吗?”

赵瞿擦手的动作一顿,唇边漫开一丝冷笑:“你提她做什么?”

谢昭昭从赵瞿的语气中隐隐察觉到了危险。

她不过只是提了橙昭仪的名字,他便满身的戾气杀意,看来此事还需要旁敲侧击,方可窥得真相。

“太子殿下生辰将至,殿下生辰又是橙昭仪的忌日,往年祭祀总会请巫师安抚亡魂,如今我嫁入东宫掌管中馈,便想……”

没等谢昭昭说完,赵瞿便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太子……生辰?”

他漆黑的眼眸翻涌着怒意,骨节发白的手指缓缓收紧,掌骨下咯吱咯吱响着,直掐得她无法呼吸。

赵瞿俯首凝视着她,脑海中尽是他昨夜卑微低声的央求。

——倘若朕放过吕昭仪,你能不爱赵晛了吗?

谢昭昭骗他。

即便他步步退让,答应她放过了吕昭仪,她还是满心满眼都是赵晛。

当年赵晛的存在本就是个

错误,如今的谢昭昭更是如此。

他就该直截了当杀了她,只要将她脖子拧断,谢昭昭再也无法扰他心神。

赵瞿动了杀心,手下自然是不留余力,却似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忘记了他与谢昭昭之间的羁绊,不过短短一瞬颈上便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喉管像是被挤压成一道狭窄的褶皱,残存的氧气在胸腔里炸成无数尖刺,生生穿过血肉在肺部横冲直撞。

赵瞿无法呼吸,身体抽搐着向前弓起,止不住猛地咳嗽起来。

而谢昭昭却觉得四肢百骸被打通了般,除了喉间隐有窒息感,那先前的疲乏和混沌一扫而空,仿佛有源源不断的能量涌入体内。

像是电量告急的手机突然插上了快充电头。

她今日煎熬了大半天,烧得整个人迷迷糊糊,走起路来头重脚轻像是踩在云端,却又寻不到合适的理由让赵瞿出手伤害她。

谁想到这一趟竟还有意外之喜,谢昭昭颇有些享受地仰起头,任由那卡在颈上的手掌不断收力。

不过刹那间,她耳朵不嗡嗡作响了,双目似是更加清明,苍白诡红的脸庞也恢复了正常的红润。

当谢昭昭后知后觉意识到赵瞿起了杀心时,他已经咳得浑身发抖,双膝一软,便直挺挺倒在了她面前。

谢昭昭:“?”

被掐脖子的人不是她吗?赵瞿怎么昏过去了?

她揉着脖子干咳了几声,待到呼吸平稳,试探着推搡了赵瞿两下:“陛下?”

赵瞿毫无反应。

这次不像是装的。

谢昭昭蹙了蹙眉,脑海中莫名闪过赵瞿前些日子的古怪行径。

他总是能在她受伤的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伤口,连那些遮盖在衣裙下不为人知的伤势也了如指掌。

他非要给她手腕上的伤口上药,还强硬地命令威胁她,不许赵晛再伤害她分毫。

还有许多曾经相处时被她忽略的细节。

譬如谢昭昭在太后立规矩时装晕,傅母用针扎了她的脖子,她感知不到痛觉,但听到赵瞿在人群中大叫了一声,而后冲过来捏住了她的耳垂。

譬如谢昭昭在千步廊之宴上被胜男追着咬了一口,坐在高位的赵瞿却嗷了一嗓子,狼狈摔在了地上。

再譬如谢昭昭在别苑曲水亭中与赵晛、橙淮两人对饮,赵瞿便大半夜乘着步辇满山头找寻他们,捂着肚子痛苦地摔在了她的脚下,哆哆嗦嗦朝她伸出了手。

她没记错的话,当日她恰好来了癸水。

谢昭昭又想起了此次赵晛入宫的目的——侍疾。

赵晛曾与她说过,赵瞿突染怪疾,总是觉得身上疼,一会是手臂疼,一会是脖子疼,寻不出什么规律,但身上却没有伤口。

好巧不巧,他怪疾发作的时间,又正对上赵晛割她手臂放血的日子。

往日记忆中凌散的碎片,在此刻突然被拼凑成了完整的真相。

谢昭昭不禁呆住。

所以她痛觉从来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了赵瞿身上?

第45章 四十五个女主你跟父皇之间是怎么回事……

谢昭昭愣神之间,任羡之已是踏入了立政殿。

他目光无意间瞥到地上弯成虾米似的赵瞿,神色一滞,顿时加快了脚步:“……陛下?”

方才赵瞿摔倒时撞翻了案几上的水盆,铜盆倒扣在地上,蜿蜒的水流浸透了他的衣袍,沾染在暗色的布料像极了血迹。

任羡之心跳险些骤停,直到俯身探出赵瞿还有脉搏,这才缓缓舒了口气,放下肩上的药箱,略显吃力地将赵瞿扶了起来。

他将赵瞿的手臂绕在肩头,看向神情恍惚的谢昭昭:“劳烦娘娘搭把手。”

谢昭昭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哦了一声,上前搭住了赵瞿的另一只手臂。

两人一左一右架着赵瞿缓慢地朝着床榻移动,任羡之忍不住询问:“娘娘,方才发生了什么?”

重喜请他入宫时分明说得是太子妃身子不适,怎么等他赶到了立政殿,倒在地上昏睡不醒的人却是赵瞿?

谢昭昭默了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自半年前她突然激活那个劳什子鬼系统,顺带复苏了她上辈子的记忆后,她的生活就朝着扯淡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先是从追求者众多的万人迷,摇身一变成了人人都可以刀一下的虐文女主。而后便是为了得到她前世父母和弟弟的线索,不得不去攻略赵晛,又在攻略过程中觉醒了“m”属性,只要被赵晛伤害就能恢复生命值。

正当她绞尽脑汁追着赵晛上赶着割肉放血时,忽然横生变故,身边多了一个可攻略对象赵瞿。

她本来只是单纯觉得赵瞿好感度涨得快,这才频频与他接触,哪想到赵瞿接近她也是目的不纯。

倘若这痛觉转移是真,谢昭昭便可以理解赵瞿为何待她与旁人不同了。

可赵瞿是什么时候发现了此事?

他往日喜欢捏她耳垂,又频繁与她肌肤接触,是否与痛觉转移相关?

赵瞿素来跟任羡之走得近,任羡之知不知道这件事?

谢昭昭头脑有些混乱,见任羡之还在等着她回答,抿了抿唇:“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提及太子生辰和橙昭仪忌日,陛下便忽然掐住我的脖子,接着便摔了过去。”

她说话时看向了任羡之,本是想从他神情中辨别出些什么,但任羡之却面不改色,依旧一副温吞模样:“如此说来,陛下或许是怒急攻心,一时气血逆涌才会昏厥。”

说罢,他体贴地向她解释起来:“娘娘或许曾听闻过橙昭仪的传闻,那传闻不假,橙昭仪生产时陛下便侯在殿外,她足足生了三天三夜,陛下也等了三天三夜。”

“直到稳婆神色慌张冲了出来,说橙昭仪血崩如注,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恐怕是母子性命不保。陛下一听这话便直接闯进了产房,却撞见太后正在提剑生剖橙昭仪……”

说到此处,任羡之垂眸轻叹:“彼时陛下年龄尚幼,还不是如今嗜杀的性子。他亲眼看见太后从橙昭仪腹中掏出了太子殿下,橙昭仪大叫一声便没了气息,后来连着数日梦魇惊醒,直到搬到立政殿才不再如此。”

任羡之将赵瞿放平在榻上,提醒道:“橙昭仪于陛下而言,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每年忌日时祭祀招魂也不会大肆操办,往后娘娘还是避讳些好。”

谢昭昭不禁有些恍惚。

她听吕自安讲述那些过往后,本是怀疑橙昭仪腹中怀的是公主,却在生产时被偷梁换柱成了皇子。

但倘若赵瞿是亲眼看着太后剖开了橙昭仪的肚子,从中取出赵晛,那便证明她先前的猜想是错的。

是了,她之前总以为太后在橙昭仪活着的时候就剖腹取子一事很是古怪,毕竟橙昭仪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没理由去母留子。

如今看来,或许是太后知道橙昭仪存活下来的概率不大,未免母死子亡的局面发生,她便狠了心剖开了橙昭仪的肚子。

这的确是太后能做上来的事情。

毕竟在太后眼里,再来十个橙昭仪,也比不上一个拥有橙家血脉的土人储君。

谢昭昭叹了口气,将视线定在了赵瞿身上。

他刚才掐她脖子,恐怕不是因为橙昭仪吧?

她原先还搞不清楚赵瞿为何不让她喜欢赵晛,时而因此生出错觉,以为赵瞿对她有意思。

现在却是明白了——赵瞿是怕她恋爱脑发作,继续追着赵晛割肉放血,如此一来,他便要平白承受不该有的痛苦。

看来她得寻个机会跟他说清楚,也免得他总担心此事。

谢昭昭道:“任太医,陛下何时才能醒来?”

“陛下一时半会怕是醒不过来。”任羡之看了一眼榻上双目紧阖的赵瞿,轻声道,“听闻娘娘昨夜着了风寒,不如您先回寝殿休息,待微臣给您配一副汤药煎好了便送过去。”

谢昭昭此时已经退热,吃不吃汤药都是无碍,但她并未拒绝任羡之的好意,点头应下,转身离开了立政殿。

直到她背影消失不见,任羡之这才温声道:“陛下,她走了,可以睁眼了。”

赵瞿缓缓睁开了眼。

他一双黑眸望着床帏的顶端,不知到底在看什么,神情不掩疲乏,却更多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赵瞿很早之前就想杀了谢昭昭。

从他察觉到触碰她可以减轻痛苦的那一日开始,他便想过将她脖子拧断。

可到了今日,他却也不能将她如何,甚至一冲动给自己掐晕了过去,险些活活憋死。

杀又杀不得,留在身边还觉得烦心。

赵瞿竟是拿谢昭昭一点办法都没有。

见赵瞿不说话,任羡之便斟酌着开了口:“陛下对太子妃似乎很不一样,但凡与太子妃相关的事,您总是非常上心。”

“她的生死与朕紧紧相连,朕上心些不应该吗?”

赵瞿抬手抵在双目上,轻阖着眼,嗓音又低又闷。

他像是在说服任羡之,又好像在说服自己。

谢昭昭跟别的女人没什么不一样,她的特殊只在于她对他有利用价值。

倘若有一日她不再有用,他便会毫不留情将她置于死地。

任羡之却摇头:“微臣所见,陛下并不完全是因为那一层羁绊,才对太子妃这样上心。”

赵瞿哼了声:“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说朕喜欢她?”

他语气略有些讥诮,似是不屑。

谢昭昭进宫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过是一个月,他根本不了解谢昭昭,谢昭昭也完全不了解他。

他允许她放肆,允许她的亲近,只是因为靠近她可以止痛。

剥去这层利益关系,他们之间再无牵扯,更不可能有什么可笑的男女之情。

情情爱爱只会让人变得愚昧无知,头脑发昏,赵瞿才不需要这种累赘的东西。

任羡之见他如此笃定,不由失笑:“微臣斗胆问陛下几个问题,不知陛下方才为何掐太子妃的脖子?”

“掐她又如何?朕还想扭断赵晛的脖子。”赵瞿轻嗤一声,低垂的眼睫颤了颤,“谁叫她欺骗朕,明明答应了朕不再喜欢赵晛,却还谨记着赵晛的生辰。朕最讨厌言而无信的人,连朕都做到了不杀吕昭仪,她怎么就做不到自己答应的事?”

若非是谢昭昭再三央求,那吕昭仪如今早就该身首异处。

他强忍着厌恶为她遮掩偏殿药浴之事,她不知感激便罢了,竟还特意跑来追问他赵晛生辰,这不是上赶着找死?

“好,就当如此。”任羡之继续问,“那陛下方才明明醒了,为何不愿睁眼?”

赵瞿想也不想,恹恹道:“朕不想看见她。”

“一睁眼就想杀了她,不如不看她,看见便觉得心烦。”

任羡之弯了弯唇,视线落在墙壁一侧悬挂的山水图上:“既然不想见太子妃,陛下为何将她亲手所作的字画挂在寝殿中?”

赵瞿沉默了一瞬,眉梢压了压:“你绕来绕去,还不是想说朕喜欢她?不过是一幅画而已,朕过会便拿去烧了。”

任羡之听着他不耐烦的语气,好像在赵瞿脸上看到了“自欺欺人”四个大字,轻叹了声气,却不再追问下去。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总归是赵瞿的私事。

赵瞿猛地坐起身,阴恻恻盯着任羡之问:“你不信朕?”

“朕现在不喜欢她,往后也不会喜欢她。朕对她好,不过是看她可怜便随手施舍给她,朕可以给她,自然亦可以收回。”

说到最后,他已是有些咬牙切齿:“你等着瞧,朕往后再不会理她了。”-

赵晛比谢昭昭还早一步到大吉殿。

他将自己在千秋殿偏殿的行囊全搬回了大吉殿,见谢昭昭不在殿内,寻来了雾面和哑光问:“太子妃去哪了?”

没等两人作答,赵晛视线正对上从隔壁回来的谢昭昭。

他脸色一沉,双眸寒光闪烁:“阿昭,你去了立政殿?”

原先赵瞿借着探望他伤情之名频频来往大吉殿,赵晛从未多想过,只当是赵瞿关心他,还为此激动雀跃了许久。

可后来赵晛从别苑祭祖回来后,暂时搬到了千秋殿与橙梓同住了一段时间,这期间赵瞿却一次没去探望过他,甚至连派人慰问一句都不曾有过。

今日吕昭仪受宠的消息传遍了前朝后宫,看着后宫妃嫔们有样学样穿起了素裙,赵晛后知后觉吕昭仪是模仿了谢昭昭的衣着打扮,这才得了赵瞿宠幸。

再回首一看赵瞿往日行径,不管是在祖祠中从毒蛇口中救下谢昭昭,还是在长公主生辰宴上不惜羞辱橙家为她撑腰,又或是赏赐谢昭昭流水般的首饰珠宝,连带着给她爹升官,给她娘封爵,给她妹妹良田商铺。

这桩桩条条皆是赵瞿明目张胆的偏爱。

可问题是,赵瞿是他爹,而谢昭昭是他的妻子。

这偏爱明显已经过了界,哪里还有父子君臣的纲常伦理?

他便说谢昭昭近日怎么总对他不冷不热,原来心思全飞到了赵瞿身上。

赵晛强撑着理智将谢昭昭拽进了大吉殿,他按捺住将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尽可能平静地问:“你跟父皇之间是怎么回事?”

谢昭昭心头一颤,面上却并未表现出分毫,定定望向赵晛:“殿下这话什么意思?”

“你刚去了立政殿。”赵晛绷紧了唇线,顿了顿,“今日父皇除了吕昭仪不见任何人,你找父皇做什么?父皇让你进去了?”

谢昭昭一听这话,提到嗓子眼的心脏又放了回去。

她还以为赵晛察觉到了昨夜浴池里的女子是她。

“我今日有些发烧,喝了药也不见好转。”

谢昭昭拉起赵晛的手,带着他放在了自己额上:“我想请任太医帮我诊诊脉开个药方,又怕请不动他,便去求见陛下了。”

虽然赵瞿掐她脖子让她恢复了精气神,但脸上的灼意并未完全褪去,她眉心仍是一片滚烫。

赵晛感受到手背隐隐传来的温度,神色一愣:“只是如此?”

难道是他回错了意,谢昭昭跟赵瞿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不过是赵瞿单方面对她有意思?

思及至此,赵晛却不敢松口气。

现在没有发生什么,不代表以后也是如此。

他跟谢昭昭如今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成婚一个多月却还未圆过房,若赵瞿动了真格与他夺妻,他便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赵晛反手攥住了她的手:“阿昭,你知道宫中都在谣传什么吗?”

“她们说吕昭仪是托了你的福才得宠。”赵晛不等她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眉眼中隐有焦灼,“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放任这般谣言继续传下去,旁人该如何看你,又该如何看待父皇?”

谢昭昭感觉到被他握住的手心冒了层薄汗,黏腻地贴在指缝之间,有些不舒服,但他攥得实在紧,她抽不开手。

“殿下什么意思?”

赵晛抬起另一只手,轻叩在她后腰上,将她往前一扯:“阿昭,我们是夫妻,成婚至今却未曾圆房,这不应该。”

谢昭昭方才便听出了赵晛话语中暗藏的机锋。

那看似关切的问询,实则满是试探与猜忌,赵晛已经开始怀疑她跟赵瞿之间的关系。

如今他主动提出想要圆房,她若是不答应,他定是疑心更甚。

早在谢昭昭答应下来这桩婚事,便想过有一日赵晛会与她行房。前世她做杀手时便进行过色.诱的专业培训,贞洁对她们这行来说是身外之物,只有顺利杀死目标,完成任务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事不可避免,她也并未纠结过,只想着走一步看一步,若真是需要同房便同房好了。

左右赵晛在她眼中就是个新鲜预制的死人。

但人的想法总是此一时彼一时,刚嫁入东宫的谢昭昭愿意跟他同房,而现在的谢昭昭光是想一想这事情,便觉得头皮发麻。

她为什么要为了上辈子的恩怨,作践这辈子的自己?

赵晛见谢昭昭沉默不语,心下一沉:“阿昭,你不愿与我圆房?”

第46章 四十六个女主太子妃和太子就寝了……

他嗓声中满是疑虑,还有些不加掩饰的焦灼,面上却尽可能保持着平稳,仿佛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谢昭昭怀疑她只要说出一个“不”字,赵晛便会在沉默中爆发,很可能采取强硬的手段逼迫她。

她不再试图挣脱他攥紧的手,反而轻轻握住了他,指尖轻挪,钻进了他的指缝间,与他掌心紧紧相扣。

“从

成婚那日我便想问殿下一个问题。”谢昭昭缓缓抬眸看向他,嗓声极低,“殿下娶我是真心爱慕我,还是为了给我表姐治病?”

赵晛被问得一愣。

谢昭昭这个问题跨度太大,明明方才两人还在谈论圆房的事情,下一秒却突兀地提起了薛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