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拜访
在真的有所行动之前,童磨觉得自己必须先说服裕子奶奶。
之前在帮助东条组洗白的时候,童磨就已经将一部分的计划透露给了裕子奶奶,并且获得了对方的支持与肯定。
裕子奶奶对东条组的看法偏向中立,并且认为洗白远比卷入黑手党之间的斗争更加明智。
虽然嘴上没说帮什么忙,她还是主动出面联络了一部分中华街的商家,靠着多年邻里间的交情拉到了短暂的合作机会,为外送平台提供了宝贵的试用期,也让东条组的前期事业有惊无险地发展了下去。
事实证明,裕子奶奶的眼光也很准。
中华街在横滨的人气本来就不低,那些商家不愁断了生意,但没人会嫌钱多。
因为外送行业出人意料的蓬勃发展,达成合作的商家们迎来了又一波事业高峰。两方合作赚得盆满钵满,甚至拉动了主城区居民的就业率,给很多需要养家糊口的人提供了新的赚钱机会。
靠着铃木财团的支持,这一平台很快推出了同款手机应用。
手机应用支持网络在线点单,受到很多智能机使用者的追捧。在资金足够的情况下,签署了正式合约的员工都配备了实时定位与一键报警装置。这两项功能被同步到了应用端的操作界面,可以帮助三方查看订单事实进展,还能尽力保障下属员工们的个人安全问题。
随着用户数量逐渐庞大,平台口碑越做越好,新的功能一点点被填充进来,衣食住行皆有涉猎,隐隐成为关东地区评分最高的生活类应用软件。
自始至终,裕子奶奶都对童磨的参与表示支持,并不因为童磨的年纪忽略她的才能。
童磨很清楚,尊重与维护都是相互的。
裕子奶奶虽然会支持她参与一项有利的正当事业,却不一定会支持她随意涉足险境环绕的擂钵街。相对的,针对擂钵街的接触就意味着莫大的危险。童磨也不希望因为自己和中也的行动为老人带来危险。
因此在面对如此矛盾的情境时,童磨少见地感到茫然。
她顺着细碎的动静找到前厅,刚好看到裕子奶奶在书桌前练习簪花小楷。
老花镜缀着的细链在耳后轻微摆动,爬上皱纹的手依然稳稳当当。手中的狼毫笔流畅挪移,娟秀中带着特殊风骨的汉字便跃然纸上。那些排列整齐的文字像是珠帘上的一颗颗琉璃,迸溅在纸笺上发出听不见的脆响。
童磨安安静静地趴在桌边,眼神专注地看着老人写字。
裕子奶奶写起毛笔字的时候,用语更加简练,带着点文言文的风味。跟在旁边看了快三年,童磨也能读出大致的内容,基本都是三人的平淡日常。
这种另类的日记方式算是裕子奶奶的个人爱好,写到末尾还会附上农历日期以及她的本名,最后再附上一个朱红色的私章。
【宋莲英印】
宋莲英是裕子奶奶在离开种花前使用的本名。
“莲”即莲花,寓意高洁清雅,“英”既可指代花朵,也有才华横溢、智慧过人的意思。据她自己说,在她出生的那个年代,有很多女孩子都是类似的名字。直到下一代人出生,新生儿的名字风格才渐渐变得丰富。
虽然总说这个名字听起来非常有上个世纪的味道,但裕子奶奶的语气与眼神都是怀念与喜爱的,毕竟这承载了家人的美好祈愿,也代表着她在家乡度过的整个少女时代。
想到这里,童磨眼神微动,顺手捏出一朵冰做的莲花,轻轻放在笔洗边,假装它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镇纸。
裕子奶奶眉眼含笑地看了过来,放下手里的笔,把小花瓶里即将枯萎的茉莉花扔在一旁,转而将那朵冰莲花塞了进去。
只要异能力不间断,这朵莲花就能一直盛放下去。
“你要是个男孩子,恐怕长大以后会哄一大堆小姑娘回来。”裕子奶奶取出印章和印泥交给童磨,让她替自己盖下朱红色的方印。
童磨笑嘻嘻地贫嘴:“难道作为女孩子就不能哄女孩子了吗?就用我哄你的方式。”
裕子奶奶知道童磨的坏心眼又冒出来了,故意不顺着她的心意说下去,转手将今天的小记放进了背后的收纳盒。
“说吧,又有什么新点子冒出来了?”
童磨维持着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忍不住多眨了一下眼睛:“确实有……但是感觉奶奶你肯定不会同意……”
她的语气有多么心虚,就代表提议通过的概率有多么渺茫。
裕子奶奶早就知道童磨这个孩子有多么难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又要拉着中也做什么事情?”
快听,这个“又”字用得真精妙。
“什么事情?”在隔壁房间看书的中原中也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找了过来,满脸茫然地看向前厅里的一大一小,“发生了什么?”
童磨回头,对着中原中也做出“擂钵街”的口型,小少年立马意会,脸色也跟着变得不太自然了。
“咳,奶奶,是这样的,”中原中也平时的文采真的不错,现在也罕见地卡了壳,一副牙牙学语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和童磨打算去擂钵街看一看,因为……”
顶着裕子奶奶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原中也彻底说不下去了,飞快地对着童磨使着颜色。
裕子奶奶将两个孩子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但她还是没说话,而是又将审问力度满点的视线挪回到童磨的身上。
双方压力都集中在自己这里,童磨乖巧地窝在桌边,看起来就像一只长着浅色羽毛的小鹌鹑:“因为我们想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
听到童磨斩钉截铁的宣言,裕子奶奶也没有生气,而是用不平不淡的语气询问道:“你们今年多少岁了?”
“十一岁。”
“……十一。”
裕子奶奶没再说话,但之前的问题已经说明了她的态度。
两个只有十一岁的孩子,就算有再强大的异能力,进入擂钵街也是危险的,更不要提是要在那里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
擂钵街鱼龙混杂,犯罪事件频发,很多非法组织都在那里拥有隐蔽的根据地,就像潜藏在干涸沙漠里的陷阱,一不小心踩上去,就会被拽入可怕的流沙中,被悄无声息地吞噬殆尽。
童磨和中原中也再怎么强大,在裕子奶奶的眼里都是需要小心呵护的花朵,至少也该被保护到成年。
但是她也知道,这两孩子生来就不普通。这份特殊并不只是迷雾般的过往,还有他们身为异能者的特殊牵引。
为什么异能者大多聚集在横滨?
有不少人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只能勉强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异能力者天生就不会安于平凡,横滨这片土地会为他们带来最完美的风暴。
裕子奶奶第一次听这种猜测的时候,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没有去世。街坊邻居只把这类传闻当场志怪小说,仿佛只是想要给横滨这座城市笼罩一层特殊的磁场。
在十多年后的今天,裕子奶奶终于懂了,那句没有缘由的猜测或许是正确的。
明明生活在安逸又安全的环境里,童磨和中原中也仍然下意识渴求着危险与考验,仿佛这些能让他们进一步成长,从而有机会攀登下一个高峰。
裕子奶奶不免感到苦涩。她悉心养大了两个可爱的幼崽,但这两个幼崽实际上是需要翱翔于高空的游隼,根本不可能安居在方寸之地。这种感觉既心酸又骄傲,让她很难多说任何一个字。
就在气氛僵持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有些陌生的脚步声。
裕子奶奶循声望去,刚好看到店铺门口出现了一个穿着风衣、戴着圆帽的中年绅士。
对方在门口站定,礼貌性地敲了三下敞开的大门,顺手将帽子摘下,行了个绅士礼,刚好露出了三色混搭的特殊发色。
“石川夫人,您好,老夫的名字是夏目漱石。”从三花猫变回人形的夏目猫猫一点也不心虚,仿佛第一次光临这里。
裕子奶奶往前走了两步:“请进。”
夏目漱石恪守礼貌地站在门口,直到裕子奶奶开口邀请才走了进来。
发现夏目漱石并没有像其他顾客那样观看墙上的绣样,而是直接看向自己身侧的两个孩子,裕子奶奶不免起了一丝警惕之心:“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夏目漱石也不担心主要目的被人当场戳破:“实不相瞒,老夫在退休之前教过一些学生,渐渐对教书育人积攒了一些经验。因为偶然的机会,老夫知道了您家两位孩子的特殊之处,所以就厚着脸皮登门拜访,希望能和您私下聊一些教育相关的话题。”
夏目漱石知道裕子奶奶的性格,也知道老人外柔内刚的特点——如果没能在一开始征得同意,后续再想让人松口难于登天。
正因为知道童磨和中原中也打算在最近涉足擂钵街,他才决定以本来面貌出现,和护崽心切的裕子奶奶好好谈一谈,希望能够靠自己的游说为童磨和中也的行为打包票,尽快让擂钵街这个犯罪温床有所起色。
按照他“三刻构想”的计划,三方势力的领导人选已经大致物色好了,但最开始接触的童磨和中原中也仍然没有决断。
他知道这两个孩子都是不服输的性格,很难屈于人下,要想被三刻构想的势力吸纳进去,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可他馋啊,真的太馋这两个孩子的个人能力了。
为了不让看好的苗子被奇怪的组织端走,夏目漱石终于想通了——他决定任由童磨和中原中也继续发展他们的万世极乐教,让他们自己在擂钵街折腾,必要的时候再小小地帮上一把,怎么都比像现在这样僵持下去更好。
因此在预料到裕子奶奶会在这件事上持有反对态度的时候,夏目漱石就决定亲自游说,用无法辩驳的理由让老人选择妥协。
“请问,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借一步说话吗?”夏目漱石微一勾唇,眼里流转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裕子奶奶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第32章 底线(含加更)
因为两位成年人要好好聊一聊,童磨和中原中也被裕子奶奶暂时赶回了房间。
隔着有些陈旧的房门,童磨和中原中也挤在门框边听得投入,但除了隐隐约约的环境音,他们什么也没能捕捉到。
童磨不死心地派出结晶御子,从墙角悄悄往外张望,结果恰好和坐在客厅里的两位大人对上了视线。
知道自己踩中了成年人的陷阱,小小的冰人悻悻缩回脑袋,可怜兮兮地伸出手朝外挥了挥,毫不犹豫地钻回了房间。
前厅里,两位大人沉默着交换了一个复杂的视线。
“孩子们有些调皮,让您见笑了。”裕子奶奶帮忙斟了一杯茶,轻轻放在夏目漱石的面前。
“怎么会?”夏目漱石摘下帽子和手套,手杖也搁在旁边,看起来颇为放松,“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本来就好奇心旺盛。看着他们的样子,老夫只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
这既是好听的客套话,其中也夹杂着夏目漱石的真心。
在裕子奶奶家蹭吃蹭喝的两年里,他算是以参与者的角度见证了童磨和中原中也的成长过程。看着他们不断开发异能力的新用法,不断充实自我,不至于变成目不识丁、只懂莽干的人,这种经历就像看着地里的嫩芽长成小树,眼里全是漂亮的新绿,让人会心一笑。
夏目漱石虽然更看重横滨的未来发展,但也会忍不住用更慈爱的态度看待这两个孩子。
在一开始的时候,他的确想让童磨和中原中也加入“三刻构想”计划,而且为了平衡三方战力,甚至会考虑将两个孩子分开——
即将成型的武装侦探社有大弟子“银狼”福泽谕吉坐镇,足以暂时撑起侦探社的武斗实力;异能特务科那边多为文职人员,武力防守这一侧相对薄弱;即将加入暗势力的另一位弟子森鸥外也偏向于脑力派,将来也需要一位忠心的武斗派下属……
要想弥补已经发现的缺陷,抛开过往的恩怨不提,童磨有可能会被引导进异能特务科,中原中也大概率会被森鸥外纳入麾下。一旦计划成功,这一对青梅竹马将被迫分离,并且会因为派系问题在表面上相互为敌,让一切美好又单纯的过往化为泡影。
但夏目漱石也是一个有恻隐之心的人。
他可以坚守“钻石要由钻石打磨”的培养原则,也可以在某些时候选择退让。
这并不意味着葬送横滨的安稳,而是提供另一个并行的可能。好比在已有的计划上添加一条隐藏支线,让童磨和中原中也游离在主线之外,却又能在关键时刻成为点睛之笔……
为了说服自己、理顺接下来的计划,夏目漱石可以说是愁掉了一大把头发。
但既然已经决定放手让童磨和中原中也成立他们自己的势力,夏目漱石便会立刻做出应对,并且希望尽快看到有利于大环境的正面效果。
这便是他作为前任政客无法磨掉的功利性,也是理智与情感相互博弈后达成的最终状态。
“那么,还请石川夫人您听一听老夫的想法吧。”确认孩子们没再偷听,夏目漱石搁下小小的茶杯,悠悠叙述起自己的理由。
隔着走道和房门,童磨和中原中也面面相觑。
他们只能隐约辨认出类似于“横滨”、“安全”之类的字眼,但这些破碎的词句串联在一起就是一团过于抽象的云雾,让人找不到具体的方向。
中原中也从没觉得这扇门的隔音效果会这么好,好奇与心虚反复交织在心头,让他心里痒得不行。
“童磨,你觉得夏目老师会怎么和裕子奶奶解释?”想不出来便不想,中原中也决定直接求助自己的小伙伴。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夏目漱石时不时会在图书馆与他们见面,利用闲暇时间教导一些精炼却有深度的道理,就连一些相对复杂的课业也能指点一二。
时间一久,中原中也被夏目漱石的博学与睿智折服,态度尊敬地称呼他为“夏目老师”;童磨则没那么容易松口,始终像一只徘徊在不远处的容易炸毛的猫,小心翼翼地接受指点,坚持使用“夏目先生”这种相对克制的称谓。
“我不知道具体的动机,不过应该会说一些类似于‘我们总有一天会被迫面对这一切’之类的话吧。”
面对大段的空白,童磨再怎么聪明也无从下手。她只知道夏目漱石是支持他们现在就接触擂钵街的,但具体的理由无从得知,更没办法转述给中原中也听。
“不过不管是拒绝还是同意,我们都不会轻易放弃,不是吗?”童磨轻轻将手臂搭在中原中也的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态度。
中原中也耳垂一红,眼神有些躲闪:“这是理所当然的吧?还有你不要压在我的身上,靠得太近了!”
童磨得寸进尺地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中原中也的,因为柔软的触感满足地眯起眼睛:“中也怎么比我还像女孩子?你也太容易害羞啦。”
中原中也当即忘了自己还在偷听的事实,忍不住揪住童磨的脸:“到底谁是女孩子,你自己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童磨总看不腻中原中也恼羞成怒的可爱表情,但也知道如何将气氛维持在彻底炸毛的边界上。
她缓缓退开半步:“好的,好的,下次会注意的。”
骗你的——下次还敢。她在心里补完了剩下的半句话。
但说到勾肩搭背,中原中也不得不联想到自己尤为在意的重点,也就是两人之间的身高差。
这个话题说起来真的是跌宕起伏。
在刚到裕子奶奶家的时候,中原中也经历了一段快速成长的时期,身高窜得飞快。在此后的时间里,两人先后突破了一米五的大关,超出了平均线,渐渐往一米六的位置靠近。
眼看着中原中也和童磨之间的身高差缩小到两厘米,结果童磨最近像是吃了灵丹妙药,个头猛地蹿了一大截,直接突破一米六的关卡,在同龄孩子里傲视群雄。
中原中也再次从勉强平视恢复成令人心酸的仰视状态,心里苦涩万分。
童磨早就看过相关文献,知道男女生发育期的区别,也知道中原中也真正的生长期还没开始,但她就是坏心眼地不说,悄悄欣赏着中原中也坐立不安的模样。
“只要暂时不用重力挤压躯体,你还是有很大的生长空间的。”童磨暗戳戳地夹带着私货。
童磨早就知道重力异能可以被用来施加在躯体上,借此增强自身防御。当初魏尔伦和兰波对打的时候,他就是用了类似的招数。
对于还在生长期的中原中也来说,重力加强身体强度的方法就是一把双刃剑——这一招的确有用,但重力始终属于外力,强行挤压身体可能会导致骨缝提前闭合,这项指标会直接和生长状态挂钩。
童磨表面上看起来有些调皮,本质上还是为了中原中也好。既然中原中也心心念念都是长高,她当然会想办法帮中也达成心愿,也会在发现隐患的时候出言阻止,让中原中也暂时专注于体能和体术的训练,而不是重力异能对身体的进一步强化。
听到童磨的提醒,中原中也浑身一僵,有些挫败地揉了揉赭色的短发,咬牙切齿道:“知道了,我肯定会长得比你更高,你就等着瞧吧!”
童磨瞬间满意了:“中也真乖。”
中原中也再次瞪了童磨一眼,气鼓鼓地看书去了。
谈话结束,童磨也没继续站在门边偷听,而是坐在另一张书桌前开启了电脑。
又到了她忽悠昂贵韭菜的时间了!
童磨虽然猜不出谈话进程,但她可以断定谈话的结果——裕子奶奶必然会被夏目漱石说服,最后带着说不出的担忧目送着他们走进擂钵街。
既然知道裕子奶奶会为自己和中原中也感到忧心,她便不能视而不见。要想减少老人的忧虑,她必须尽力消除可能存在的隐患。
她一边为韭菜们排忧解难,一边分心查看横滨本地的各大论坛,以及可能与擂钵街扯上关系的琐碎消息,没想到最后还真的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突破口。
童磨匆匆将主要信息记下,打算晚些时候再搜集更深入的情报,便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两个孩子像是臀部装了一根弹簧,第一时间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飞奔着打开房门,好奇又期待地看向门外站着的人。
站在门前的自然是裕子奶奶。老人像是经历了不小的挣扎,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复杂,但又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态度也跟着有所软化。
裕子奶奶的眼里藏着深沉的怜惜,忍不住将两个孩子都抱在怀里:“既然有不得不去的理由,那你们就去吧。”
嗅着老人身上好闻的香味,童磨原本有些浮躁的心绪瞬间风平浪静,甚至觉得有些鼻酸。
她闭上眼,静静感受着中原中也传递来的微妙情感,发现小少年现在的状态和自己极其相似。
他们的确都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因为擂钵街仿佛维系了他们的宿命。但他们要做的不是顺应宿命,而是想方设法打破这一魔咒。
有想要打破的桎梏,当然也有想要倾尽一切守护好的锚点——裕子奶奶就是他们心里最珍贵的锚点。
这个老人维系着他们作为正常人的一部分,也包容着他们与众不同的那一部分。正因为老人全力治愈了他们的童年,他们才会有勇气面对更遥远的晦涩的起点。
【裕子奶奶,我超喜欢你的。】
【裕子奶奶,感谢你的出现。】
【裕子奶奶,你和中也都是我最珍贵的家人。】
这样的想法在童磨的脑海内不断盘旋,最后凝结成另一句未曾说出口的承诺。
【裕子奶奶,我绝对会保护好你。】
正因为缺乏,童磨才会对仅有的人和物分外珍重。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对裕子奶奶动手,童磨一定会倾尽所有打击报复,不,她会在危机展现出任何的苗头之前,提前将所有威胁到老人的可能都扼杀在摇篮里。
她愿意为了裕子奶奶的教导守住生命的底线,但也会毫不犹豫地为了裕子奶奶越过那一道底线。
“答应我,不管遇到了什么,最重要的都是保护好自己。”裕子奶奶还在轻轻抚摸着两个孩子的脊背,任由他们将小脑袋搁在自己的肩头。
一转眼,童磨和中也居然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我会的。”中原中也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夏目漱石站在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画面,有些惋惜自己没能在这个时候变成猫咪的形态。
如果现在的他是猫咪花花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加入这个温情的拥抱。
所以啊,他始终相信横滨会变得更好。
这座城市历尽磨难,但总有生活在这里的人,用自己的光芒点亮了晦暗的夜空,为每一个孤独漂泊的灵魂指引回家的方向。
只要这些人民还心怀希望,这座城市就能拥有不灭的火种,一次又一次地涅槃重生。
夏目漱石也跟着想通了:将童磨和中原中也排除在“三刻构想”之外,说不定是他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带着这种莫名强烈的直觉,夏目漱石心安理得地离开了这里,并在几天之后送来了童磨和中原中也的合法证件。
和两个孩子的合法证件一起送上门的,还有一位被他成功说服、下定决心从此不再做杀手的少年。
少年名为织田作之助,曾经是道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偶然间被夏目漱石的书吸引,从此成为忠实读者,四处寻找小说的结局。
织田作之助有一头偏棕的红发和深沉如海的蓝眸,下颔立着几根没刮干净的胡茬。他看着有些冷淡,实际上是偏向于板正的木讷,做事非常认真,偶尔会展现出有些脱线的一面。总体来说,他是个有毅力、有拼劲的少年。
夏目漱石有心拉上一把,甚至考虑将其纳入“三刻构想”。只不过事到临头,他发现童磨和中原中也这边明显更缺人,便把织田作之助介绍给了两个孩子。
织田作之助来的频率并不固定,似乎大部分时间都被他用来琢磨夏目漱石的书。偶尔登门拜访的时候,他会帮忙做一些家务,会帮童磨和中原中也锻炼体术,还会教一些常见武器的用法。
一开始见到织田作之助的时候,童磨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因为相关记忆有些模糊,让她一时半会想不出具体的时间地点。
直到某一天,织田作之助在结束午餐后端着杯子安静看书,童磨这才想起来,织田作之助就是当初周小姐遭遇意外时,独自坐在户外卡座看书等人,又在混乱发生的时候悄悄溜走的少年。
兜兜转转,他们居然再次相遇了。
童磨忍不住提起这件事,织田作之助坐在原地默默思考了一会,最后才轻轻“啊”了一声,像一只有点呆萌的树袋熊。
“我当时确实在等接头人,结果发现警察马上要来了,怕被人认出来,我就先走了,”织田作之助停顿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多了一丝无奈,“没想到接头人因为堵车迟到,正好看到警察把咖啡厅围起来的场面,以为我是被警察带走了,吓得当场取消了那个订单。”
童磨忍不住感慨:“这真是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
话虽是这么说,童磨觉得比故事更曲折离奇的,其实还是织田作之助的性格。
因为这份不易被察觉的反差萌,心疼小辈的裕子奶奶偶尔会留织田作之助在家里吃饭,为了照顾他的口味,还会特意做一些正宗的川菜。
看着织田作之助迅速获得了这家人的认可,夏目漱石确认自己能做的差不多都做到了,这才心安理得地变回三花猫的形态,正大光明地围观童磨和中原中也的行动。
有了织田作之助这一位认真负责、还能靠异能【天.衣无缝】预知危险的保镖兼帮手,童磨和中原中也在擂钵街附近转了几圈,最后像是点兵点将一般,迅速锁定了两个容易被探查出来的小组织。
说是组织其实也不太恰当,毕竟他们充其量只是不上台面的小团伙,甚至没有听起来比较威风的正式名称。
我们暂且称其为A和B,这是两队炮灰仅有的殊荣。
童磨决定从炮灰A和炮灰B入手是有原因的。
这两个小团体经常在擂钵街一带反复流窜,为的就是寻找合适的目标,给上线组织提供稳定的货源,将不同背景的年轻女性送到中间商的手里,然后一波一波地卖去全球各地。
在同一个区域里,执行着相似的目标,又因为范围有限抬头不见低头见,A和B两个小队肯定有不小的摩擦。只不过因为他们的上线组织在横滨也算势均力敌,都不是能够被随意摆布的角色,这才表现得比较克制。
但对擂钵街里的罪犯来说,克制其实是最经不起考验的状态。
这天,小队A的队长喜笑颜开地收获了一笔外快——某个酗酒又好赌的人渣卖掉了自己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儿子,捏着一把皱巴巴的纸币转头就去了附近的地下赌场,只留下鼻青脸肿、瑟瑟发抖的女人绝望地抱紧怀里的孩子。
小队长轻佻地撩起女人的乱发看了一眼,刚好看到女人脸上的肿胀与青紫,顿时没了继续研究下去的兴趣。
“嘁,怎么打得这么狠?我都没办法分辨是不是好货了!”说着,小队长想要伸手抢过那个小婴儿,正好激起了女人强烈的反抗本能。
察觉到男人想要抢走自己的孩子,原本还处于极度惊惶中的女人像是豁出去了似的,用自己的额头狠狠砸了过去,想要将小队长撞开,趁机再带着自己的孩子逃走。
可她早就是强弩之末,勉强挺过了魁梧丈夫的殴打,却敌不过更有对敌经验的小队长。
小队长轻松躲开了女人的袭击,顿时起了杀心,但碍于这女人也是接下来要送走的货物,最后只能狠狠踹上一脚以泄私愤。
只不过他的腿刚伸出去,就被一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碎东西穿了。
裹着红芒的碎石就像一颗未经打磨的子弹,轻而易举地击穿了小队长的膝盖,让男人脸上狰狞的表情愈发扭曲,看起来像是从地狱中试图逃脱刑罚的恶鬼。
不仅是抱着孩子视死如归的女人,还有周围那几个嬉笑围观的队员们,所有人都因为这一变故怔愣了几秒钟。
在队员们即将反应过来的时候,不远处传来有些熟悉的喊声:“快,这里还有个好货!别让A队那些蠢货抢先了!”
躺倒在地的A队队长认出了这个声音——说话的那个人就是B队的负责人,也是他的老对手,经常和他明里暗里抢人。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还有从此废了一条腿的无助与愤恨,他被冲动与杀意冲昏了头脑,想也不想地下令道:“给我拦下那些杂碎,不惜一切代价!”
“老大,那这个女人怎么办?”有人勉强思考起来,随口问了一句。
队长挣扎着往前挪了挪,靠着一身煞气将女人逼向角落:“别管这个臭女人,你们都过去,我还在这里,大不了一枪崩了她!”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队员们只能顺着队长的意思离开,并且毫无意外地在刚走过拐角的地方撞上了来势汹汹的B小队。
B小队由他们的队长带领,明显来者不善,手里的武器捏得稳稳当当,随时都可以直接动手。
“是你们下了黑手?”小队长B眯着眼睛问了一句,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却没有仔细求证的意思,因为他们现在也恨得牙痒痒。
就在十分钟之前,B队队长最信任的一位下属在擂钵街深处遭到伏击,膝盖被人打碎了,再也没有正常行走的可能。
在队长带着人赶过来的时候,那名下属因为失血视线模糊,表示自己没能看清袭击者的脸,只辨认出对方腰间别着一串钥匙,钥匙上还挂着一个铁丝串起来的啤酒瓶盖。
这是个有些鲜明的特点,B队队长只在A队的队长身上看到过。
那男人别的事情不怎么积极,收集酒瓶瓶盖的爱好倒是坚持了一段时间,身上经常挂着新收集的瓶盖,叮铃咣啷的走来走去,自以为很时髦。
顺着这个消息,B队直接抄家伙找来了A队的据点,明摆着要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言语交锋之间,气氛越来越紧张。直到一颗看起来像子弹的东西从A队的队伍里窜出,迅速打穿了B队队长的肩膀,一场你死我活的械斗瞬间拉开帷幕。
在一片混乱之中,中原中也静静潜伏在不远处的棚屋上。靠着重力异能的控制,他轻得像一团棉花,这才免于将破烂棚屋直接压垮的结局。
在计划的一开始,童磨伪装成误入擂钵街的小女孩,在B队队员面前缓缓走过,将人引到适合下手的死角处,实施反击计划。
织田作之助扮演袭击者的角色,让B队的队员失去行动能力,自始至终都将身躯半隐在阴影里,最后再挂着加工后的钥匙串刻意停留一会,帮助受害者加深记忆。
将队长A打残的石子属于中原中也,后来两队争吵时那颗像子弹的尖锐石锥也是他的手笔。
在中原中也一击得手后,织田作之助赶到A队的基地附近,用手机播放提前录好的B队队长的语音,以及杂乱无序的脚步声,让A队成员误以为B队正在迅速靠近,减少他们发现破绽的可能。
与此同时,B队的人也被引到了预定好的战场。
中原中也在关键时刻挑起争斗,安静围观两队人马相互厮杀。童磨则转去了A队队长那里,趁其不备,直接用巨大的冰掌将队长掀翻在地,让他在巨大的冲撞下彻底失去意识。
确认男人伤上加伤,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童磨从那人的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利用通话记录找到了几个可以联络道上线组织的号码,又仿照着已有的消息记录,向那些人发出了求援信息。
做完这一切后,童磨走向不远处抱着孩子的女人。
对方像是彻底没了力气,缓缓顺着墙边跌坐在地,愣愣地盯着面前沾着血的土地。
怀里的小婴儿早就哭累了,现在只是委屈地哼了几声,稚嫩的声音都是沙哑的。
童磨伸出自己的手,问道:“要和我一起走吗?等会可能会有其他人找过来。”
女人有些诧异地仰起头,自蓬乱的长发间艰难睁开肿成细缝的眼睛。
棚屋深色的阴影将女人的脸斜斜划分成一明一暗两个部分,但童磨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女人的眼睛是富有生机的草绿色。
“可以……吗?”女人的声音像是吞了一把细沙,既带着惶恐不安,又犹豫着想要拥有更多的希望。
童磨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直接握住了女人沾满血污的手:“如果你愿意的话。”
女人一手牢牢抱着小婴儿,被童磨靠着巧劲拽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跟着童磨往两队交战的方向走。
那里已经没什么动静了,只剩下几个底层队员奄奄一息地躺倒在血泊中,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正常感知。
织田作之助戴着手套,从B队队长的身上找到了手机,很快挖掘出有价值的信息。
中原中也双手抱臂站在不远处,见童磨牵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走了过来,有些担忧地上下打量了一阵:“不用管这些垃圾了吗?我们现在就撤?”
童磨点点头:“接下来的任务不需要动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那她怎么办?”中原中也看向因为伤口疼痛持续颤抖着的女人,“她看起来伤得不轻,要快点找地方处理伤口。”
一直埋头浏览过往邮件记录的织田作之助也加入了话题:“我记得边缘地带有一家地下诊所,可以先去那里包扎。”
“那就去那里吧,距离最近,也最隐蔽,”童磨看向女人,女人正好也在偏头回望,“可以吗?”
女人浑身一抖,不小心泄露一丝哭腔,滚烫的泪水一颗颗滑过脸颊上的伤口,带来又一阵刺痛。
“去,”女人像是完全没察觉到更加密集的疼痛,猛地点头,挂在下巴上的泪水纷纷滴落,在凸凹不平的泥地上留下颜色偏深的斑点,“我去。”
“我叫琴叶,嘴平琴叶……谢谢你们。”
第33章 牌匾
嘴平琴叶被童磨一行人带去了擂钵街外围的黑诊所。
诊所坐落在某栋破旧的砖石建筑底层,从外面往里看去,最整洁的莫过于玻璃大门和门内的检查床。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黑发医生正在收拾消毒后的医疗器具,直到织田作之助伸手敲门,这才回头看了过来。
那是一张斯文里透着艳丽的、属于三十代男性的脸。中分碎发刚好蓄到下颔的位置,眼角的疲惫让他看起来有些羸弱。暗红色的眼睛微眯,脸上习惯性地勾着空虚的微笑,看起来像一位隐匿在颓败古堡里的吸血鬼。
他必然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童磨很快做出了判断。
织田作之助推开门,将满身伤痕的嘴平琴叶介绍给这名医生:“医生,麻烦帮这位小姐处理一下伤口。”
男人扫了眼嘴平琴叶身上的伤痕,微一挑眉,显然已经推测出这些伤口的成因,但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将小推车拉开了一些,示意嘴平琴叶坐过去。
“坐下吧,我先检查一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收回视线之前,他还多看了眼缀在后面的童磨和中原中也,眼中似有暗芒划过。
童磨和中原中也都对他人的视线极其敏感。在这名医生看过来的时候,他们都从关注着门外的角度微一偏头,将医生还没收回去的打量看了个正着。
被当场抓包的医生也不觉得心虚,脸上的笑意更深,甚至有闲心攀谈起来:“鄙姓森,你们可以叫我森医生。这几位都是您的孩子吗?”
虽然眼神还没从两个孩子的身上收回,森医生的问题却是针对嘴平琴叶的。
嘴平琴叶紧张地抿了抿唇,缓缓摇头:“他们都是救了我的好心人。”
森医生轻轻“哦”了一声,仿佛这个蹩脚的问题不是自己问出口的。而且似乎是为了避免引起警惕,他没有再继续这个比较敏感的话题,而是安静地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
前半段关于四肢、头部的检查是森医生亲手完成的,关于更私密部位的检查与清创,他则扬声叫来一名金发蓝眸、穿着护士服的小女孩。
“爱丽丝,快来帮忙~”
这个森医生看起来成熟,没想到居然会用如此甜腻的语气和一个小女孩说话?
童磨感到有些意外,觉得这位森医生真是一名勇士。
名为爱丽丝的小女孩气鼓鼓地瞪了森医生一眼,唰地一下将白色的帘罩拉得严严实实。结果半秒钟后,她拉开再次帘罩,眉眼飞扬地指向嘴平琴叶怀里的小婴儿:“你们谁来抱着这个小宝宝?”
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有着这个年龄独有的活泼与娇俏,在森医生下意识伸手的时候机敏避开,直接略过沉默的织田作之助,将视线定格在童磨的身上,仿佛笃定了接过小婴儿的人会是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
童磨和中原中也对视一眼,在嘴平琴叶暗含期许的注视下走了过去:“交给我吧。”
爱丽丝看着嘴平琴叶小心翼翼地将婴儿交给童磨,顺口指点了几句正确的抱姿,终于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小婴儿沾着灰尘的脸蛋。
这个孩子被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比一般的婴儿稍微瘦弱一些。似乎是营养不太够,胎毛也稀稀疏疏。但他显然是被嘴平琴叶全力保护着的存在,全身上下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对比之下,嘴平琴叶看起来更加凄惨。
她全身上下都有软组织挫伤,最严重的伤口莫过于左眼及额角。走路的时候似乎平衡感不太好,可能是视力受到了影响。抱着孩子的双手也是粗糙又红肿,既像是做了不少重活累活,也像是经历了漫长的挣扎与痛苦的劫难。
“好软啊,真可爱!”爱丽丝像一个贪玩的小孩子,没一会又试着和童磨搭话,“你叫什么?多少岁了?你的眼睛看起来真漂亮啊,发色也很特别!”
童磨直直看进爱丽丝蓝色的眼睛,似乎是在透过这对清透的窗户看穿小护士的本质。
作为森医生异能力具现化的产物,爱丽丝突然有种被一眼看穿的错觉。
卡在爱丽丝心生警惕的临界点上,童磨自然地挪开视线,学着嘴平琴叶先前的样子轻轻颠了颠,让转移怀抱后下意识瘪嘴皱眉的小婴儿再次放松下来。
她语气平淡地回答道:“如果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到时候再告诉你。”
爱丽丝一愣,先是想要生气,但很快压下了小情绪,不服输地打起了赌:“肯定还会遇到的,到时候你要请我吃蛋糕!”
无视了森医生“爱丽丝,我也可以给你买蛋糕”之类的奇怪发言,童磨表面平静、实则无比紧张地抱着小婴儿继续后退,感觉自己的手臂和肩颈都变得异常僵硬。
不知为什么,怀中的小婴儿并没有对童磨的怀抱产生抵触,反倒在森医生制造的噪音下继续安睡,就连呼吸都是悠长平稳的。
中原中也对这个孩子也非常好奇,眼睛都不敢频繁眨动,生怕睫毛卷起的微小气流会把小婴儿惊醒。在童磨抱着孩子靠近自己的时候,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脸颊都憋红了,一副很期待又很紧张的模样,拳头也攥了起来。
“他会不会觉得冷?”中原中也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在看到有人比自己更紧张的时候,原本的紧张感便显得不足为奇。童磨靠着中原中也的衬托找回了自信与从容,手臂也更放松,为婴儿圈出一个不太宽敞却足够舒适的弧度。
“今天的室外温度接近三十度,应该不会冷冷,”童磨故意把小婴儿递过去,试探道,“要不要抱一抱?”
中原中也猛地摇头,无声地表示拒绝。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学着爱丽丝刚才的动作伸出手,用对待外星人的谨慎态度轻轻点了点婴儿的脸。
“真的好软,”中原中也双眼都闪闪发光,仿佛看到了新大陆,“比棉花更软,而且还是暖呼呼的。”
织田作之助本来还在研究墙上的人体示意图,现在也被吸引了过来,微微倾身,用食指戳着小婴儿带着肉窝窝的手背:“手也很软。真的可以抓住什么东西吗?”
肯定拿不住武器,甚至捏不住舀着咖喱饭的小勺子。
织田作之助明明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童磨却觉得他就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三个人对着小婴儿嘀嘀咕咕,脑袋挨着脑袋,万分投入,让不远处安静旁观的森医生彻底沦为背景板。
被忽略的森医生自顾自地坐在一把圆形转椅上,假装研究着药品清单,实际上思绪转得飞快。
他全名森鸥外,曾用名森林太郎,曾是一名东大毕业的优秀军医。在位于常暗岛的异能战争彻底结束后,他被官方吊销了行医执照,辗转来到横滨安置,根据老本行在擂钵街外围开了一家黑诊所,借着医治伤患的机会获取一些情报。
几个月之前,夏目漱石找上了自己,成功说服自己加入了他的“三刻构想”计划,并且为他介绍了另一名弟子福泽谕吉,两人初步确认了合作关系。
而现在,在大致知晓了行动目标后,他必须为将来的计划早做打算。
第一步便是招揽人才。
说来也巧,擂钵街被横滨人看作藏污纳垢的地方,就像工厂的排水口、城市的臭水沟。但这片似乎被诅咒的土地上经常会出现有天赋的异能者,仿佛泥地里等待淘洗的玉石,摸错一枚都能带来不小的价值。
久而久之,森鸥外练出了还算精准的眼力,只一个照面就能知道,这个红发少年和两个小孩子都不是什么普通角色。
只不过他们的警惕心远比想象中更高,难道是知道自己的某些底细?
森鸥外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转而将思考的角度切换到其他地方。
是了,擂钵街深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在他这么思考着的时候,街外陆续出现骚动,似乎有人迅速聚集,打算在擂钵街深处做些什么。
森鸥外下意识起身走到门边,刚好看到童磨抱着小婴儿退到户外看不见的死角处,赭发小少年则挡在前面,姿态有些戒备。
从大门看出去,两波全副武装的人马接连冲进了擂钵街。没过多久便传来隐隐约约的缠斗声,时不时还有一些痛苦的怒吼,昭示着又一波人成为擂钵街的一抔红泥,为苟延残喘的住户们带来更血腥的热风。
这种事在擂钵街并不稀奇,三天两头就能上演一次。但如果联系到诊所内这几位稀客,便让一切都显得不那么寻常了。
哎呀……果然还是消息网不够灵通,不然就能在第一时间摸清这几个人的来历了。
森鸥外在内心悄悄感慨着,然后忍不住想得更多。
“林太郎?林太郎!”
“笨蛋医生!”爱丽丝一记飞踢正中男人的小腿肚,痛得森鸥外一个哆嗦。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中原中也都想为爱丽丝利落的动作鼓掌喝彩。
森鸥外扭曲着脸,但还是挤出一个腻腻的笑:“爱丽丝,嘶——有什么事需要我的帮助吗?”
爱丽丝已经摘下了手套,双手叉腰,气得柳眉倒竖:“客人要走了,快点结账!”
“来了,”森鸥外歪斜着站起身,递给织田作之助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清单,“欢迎下次再来。”
这话说得,就连织田作之助都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了。
气氛趋于尴尬。
爱丽丝突然怒斥一声“林太郎大笨蛋”,气鼓鼓地把不靠谱的医生推开,亲自收了钱后将几名客人送到门口,还对着童磨挥手道别:“下次再见啦,记得我的小蛋糕!”
在爱丽丝的眼里,除了童磨最受青睐以外,其他的随行人员似乎都是可有可无的路人甲。区别对待的程度可以说是过于明显。
偏偏爱丽丝的偏爱都付诸东流——童磨露出一个和森医生如出一辙的虚无的笑,非常礼貌地说了一句“再见”,完全看不出在中华街里的天真与亲和。
没再理会爱丽丝娇俏的控诉声,童磨只顾着将怀里的小婴儿交还给琴叶,但看着年轻女人缠满绷带的身体时,即将送出的手又缓缓收了回去。
“我先帮你抱着吧。”
嘴平琴叶渐渐走出惊慌与迷惘,现在的情绪远比刚才更稳定。
她忍不住微笑,却不小心扯动伤口疼得小声吸气,最后只能微微点头,尽量放缓了语气:“谢谢您。”
感受着怀里属于鲜活生命的小小重量,耳边听着孩子母亲最虔诚的感谢,童磨突然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没事,顺手而已。”
嘴上说着顺手,童磨却征求了裕子奶奶的同意,将嘴平母子带回了中华街,让她暂时待在家中养伤。
就在嘴平琴叶养伤的日子里,童磨的计划还在顺利进行着。
自始至终,他们需要做的只是引起两拨底层人员之间的冲突,以此为引线,直至最后牵动上面的两个组织。
离开擂钵街之前,他们用内部人员的手机发出了求救讯息,将双方的武斗派引去现场,率先消耗一波实力,并且让这把火烧得更旺。
而在回到中华街之后,童磨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几个接头点和转运点,通过匿名手段将两个组织涉及非法买卖人口的证据扔给官方,以此达到借力打力的目的。
因为有童磨在暗地里拱火,时不时透露一些对家组织的消息,两个组织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奈何他们现在已经被架在火上烤,根本没有任何的退路,只能以你死我活的方式决出胜负,甚至没有多余的人手探寻初始现场的诡异之处……
于是随着时间推移,那些仅有的线索也被海风彻底掩埋。
直到咽气前的最后一秒,那些以贩卖人口为营生的恶徒们都没想通事情的原委,只知道他们全都被人坑了,最后还让警察白赚了一波功劳。
靠着匿名举报等一系列的操作,童磨隔空赚到了一笔来自官方的悬赏金,数额还是随着这些组织成员的落网,按照具体的人头和重要程度细细清算的。
凭着这笔“启动金”,童磨转手就拜托酒井采买一批建筑材料,带着曾经属于东条组的人马,大包小包地进驻了擂钵街,直接占据了那两个组织圈下的地盘。
擂钵街的原住民们纷纷隐匿在阴影处悄悄窥伺。他们看着衣着整洁的壮汉们把建材运往中心地带,确认他们身上都带着武器,这才勉强止住觊觎之心。
但他们不会轻易死心,只暗暗想着,等这波来头不小的人彻底离开了,再去擂钵街深处瞧一瞧,看他们到底要在那里建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中途当然有人坐不住,想要借着月色悄悄潜入,看一看能不能从那片工地里捞点好处。结果还没等他们摸到外墙的位置,就被不知哪里吹出的一股寒风掠过,全身上下都冒起了鸡皮疙瘩,仿佛下一秒就有鬼魂索命。
就在犹豫的时候,那些人余光瞥见有什么暗影静立在墙边。刚一抬头,他们就看到高大却模糊的黑影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两只空洞洞的眼睛透着白芒,身上还传来骨骼错位般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不知是谁先叫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崩溃,惊慌之下全都哭嚎着逃走了。
伴随着叮铃咣啷的敲打声,擂钵街深处有怨魂索命,所有在夜间靠近的人都会被碾成碎屑的消息,渐渐在这一带传开。
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哪怕是童磨都差点憋不住笑——那根本不是什么怨魂,而是她在离开前特意留下来防贼的寒烈白姬。奇怪的咯吱声是因为她们都是冰做的异能人偶,冷风是她们吹出的寒霜,空洞的眼睛则是因为反射了惨白的月光……
擂钵街的人们,真是想象力丰富啊。
在众人的忌惮与觊觎中,原定两个月的工程提前半个多月结束。童磨谢过了帮忙的老朋友们,特意给大家多发了一些奖金,然后赶在初秋降温之前,带着仅有的几名极乐教成员进驻了这个初始基地。
第二天一大早,中原中也将提前做好的牌匾挂在了大门口,为将来彻底改变了擂钵街的、传奇般的万世极乐教,写下了沉默的第一笔。
第34章 恐惧(含加更)
在万世极乐教成功“开张”的第一天,门外的土路上时不时有衣衫褴褛的流民特意路过。
透过虚掩着的门扉,他们能看到内里稍显空旷的庭院,还能听见门缝中传出来的,有些快活的闲聊声。
“真的要在这里种菜吗?”
“要不要先在靠近大门的地方种一些花?”
“不管怎么样,先把地面翻新一下吧。”
“啊,我想起来了,堆杂物的地方还有几个泡沫箱,刚好可以种一些芹菜。”
“不要!坚决不要芹菜!”
“还有樱桃萝卜。”
“那个太辣了!只有织田哥喜欢吃。”
“樱桃萝卜真的很好吃,非常爽口。”
这些过于平和的谈话内容,放在任何一个普通家庭里都很合适,但放在充满了掠夺与罪恶的擂钵街里,一切都显得像是一场梦。
有身上沾满尘土、短发脏硬结块的小孩子听到了,细瘦得像是皮包骨头的手下意识攥住破烂的衣摆,拇指却刚好穿过破开的洞,最后只抓到起了毛边的布片。
没能靠肢体动作平息汹涌着的不甘,小孩子将那双本来就很圆的眼睛睁得更大,干燥起皮的嘴唇嗫嚅了一阵,最后只是紧紧抿着唇飞速跑开了。
过于明显的动静吸引了院内人的注意,没过多久,织田作之助从内拉开了大门,刚好和来不及溜走的其他人对上视线。
被这群人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织田作之助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思考该如何和这些邻居们搭话。但还没等他想到答案,同样在院子里的中原中也找了过来,视线越过织田作之助的肩头看向外面,也跟着愣了一会。
中原中也的反应稍微快一些,用稀松寻常的语气和这些人打着招呼:“你们好。”
在没有被童磨逗到炸毛的时候,赭发少年是一个温和讲理,情商也很高的好孩子。正因为当初的他和童磨、兰波都是一无所有的人,一点点被中华街的人们接纳,现在才更清楚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些同样一无所有的人。
“抱歉,我们刚搬过来,很多事情都没有处理好。等过几天不那么忙了,我们再给大家送一些蔬菜水果。都是自己种出来的,算是招待不周的赔礼。”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句话还是裕子奶奶一个字一个字教的。看着这些人眼里明明灭灭的光,中原中也终于深切地体会到其中的含义。
“如果感兴趣的话,我还可以教你们怎么在自己家里种菜。一点也不难,最快半个月就有收获。”
蔬菜与水果,这对于擂钵街外的人们来说,绝对是出门走几步就能买到的东西。虽然比速食品贵一些,但还是每天都能吃到。
但擂钵街里的人最常吃的是什么?是干硬的面包,是便利店过期后处理掉的便当,还有一些上班族吃不完匆匆扔掉的半个饭团——他们几乎要忘记新鲜蔬果是什么滋味了。
如果真的有机会赚到一些零钱,所有人都会选择藏在最稳妥的位置。如果哪天生病了,受伤了,这些钱就能在关键时刻换来一线生机,绝对不是在平时用于购买食物。
正因如此,有很多走投无路的人选择偷窃、抢夺,而不是像外面那些人一样,衣着光鲜地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赚钱,购物,处理新鲜的食材,最后毫不顾忌地浪费其中的一部分。
在选择进入擂钵街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失去了做一个正常人的机会。以至于在以如此混乱的方式生活一段时间后,就连他们自己也深深地觉得,他们没有办法生活在干净的阳光下。
而现在,这个看起来就生机勃勃的小少年告诉他们,在自己家里种菜是可行的,而且极其简单,很快就能有收获……
这真的可能吗?
他们似乎都忘了,在人类步入飞速发展的工业社会之前,他们基本都是靠着农耕为生,一点点抵抗天灾,用双手换取温饱,而不是靠着暴力肆意掠夺,最终坐吃山空。可实际上,这些都应该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他们只是从来不曾拥有获得种子与幼苗的机会,这才无法理解付出与收获的对等关系。
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接触到种子与幼苗了。
“你说的是真的?”
“不要骗我们。”
“我才不信!”
“有本事现在就给啊!说大话骗人谁不会?”
陆陆续续有人起了歪心思,这就是他们最熟悉的生存方式——在遇到看得见摸不着的光时,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伸手触摸,而是用一块破抹布堵住缝隙,生怕有人从这个缝隙里抢走他们仅有的一条命。
中原中也早就被童磨和裕子奶奶提醒过,因此在听到周围人的质疑时,他虽然有些失望,但并不是无法接受。
“对他们来说,看在眼里的东西没有握在手里的安全,握在手里的没有吃进肚子里的安全,吃进肚子里的没有不曾见过的安全。”这是裕子奶奶说的。
“他们已经习惯了在掠夺的同时不断失去。只要能够不断掠夺,就不用记挂那些不断失去的东西。”这是童磨说的。
而现在,中原中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不信我也没关系,”中原中也眼神平静,似乎能把这些人阴暗的小心思一一戳破,“如果愿意试一试,你们就找几个泡沫箱,挖一点干净的土。只要你们愿意来找我,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部教给你们。”
中原中也没再说些什么,直接关上了大门。
有人还不死心,看中原中也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之前开门的织田作之助也像一个好欺负的闷葫芦,便想要大着胆子翻过围墙,或者靠着蛮力砸门,直接冲进去把院子里能抢的东西都抢走。
至于之前流传的那些鬼故事——他们才不信!现在是大白天,鬼怎么可能出现?
结果他们再次被教做人了。
墙内的人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在乱糟糟的脑袋冒出头时,立即有一只巨大的冰质手掌拔地而起,像赶苍蝇一般把那些人都拨了下去。
这只是一个开始。
那只大手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迅速生长着,在半空中凝成一尊冰做的菩萨,巨大到仿佛能遮蔽整片天空。
菩萨凝聚时制造出可怕的响动,直接吸引了大半个擂钵街的注意。走在崎岖道路上的人们都能看到它的的存在,纷纷停下了之前的动作。而在菩萨的脚下,那些直面巨物的人们只知道呆愣在原地,连站起来的勇气都失去了。
巨大的体型差,直接唤醒了人类对于渺小自身的本能恐惧。
睡莲菩萨漂浮在半空中,端坐在剔透的冰莲上,细长的眉眼微微低垂着,缓缓伸出其中一只大掌,将那些挑事者丢得更远了一些。
行动时咯吱咯吱的声音让那些人有种被捏碎了骨头的错觉。但等自己真的被扔到了地上,他们却发现身上只有擦伤与冻伤,根本没有达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周身流动着的空气冷冽刺骨,这是警醒,也是克制。
能在擂钵街混的人,除了靠着一股狠劲,更多的还要学会审时度势。短时接触造成的冻伤就是最好的警示,仿佛只要院内的人想,他们随时都可以变成一具冰封的尸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地上继续喘气。
在纠缠与活着之间,他们选择活着。
于是那些心有不甘的人彻底散了,回头就将消息散播出去,引来更多暗地里的打量。
“极乐教拥有强大的冰系异能者”这一消息也传到了一些黑色势力的耳中。有的人坐立不安,有的人想要上门招揽,更多的人还是选择暂时观望。
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驻守在诊所里的森鸥外也知道了内情。
“擂钵街中心地带的万世极乐教……还有冰系的异能者?”
想起几个月前上门光顾的童磨等人,整合这段时间得到的琐碎的情报,以及夏目老师特意送出的提示,森鸥外顿时觉得万世极乐教选择在擂钵街驻扎,所求必定不小。
现在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极乐教肯定不会放过杀鸡儆猴的机会。聪明人绝对会选择观望,冒进的傻子才会派人打探。只需要耐心地等一等,他就一定能看到极乐教更多的手段与底牌,并且进一步确认极乐教对待横滨的态度。
想到这里,黑发医生眼神幽深,充满了算计的味道,似乎也想从中刮下一层油水:“那就让我再看一看吧,看看这尊菩萨能不能普渡众生。”
但愿这所谓的“众生”里,能够包括那些傻傻冲上去挑衅的棋子们。
在外界议论纷纷的时候,童磨已经把异能收了回去,算是靠着这招换回了短暂的清净时光。
初次尝试的中原中也惨遭滑铁卢,现在正和织田作之助一起埋头整理杂物。
嘴平琴叶把睡成小猪崽的伊之助放进藤编的摇篮,在回廊下找到了安静坐着的童磨。
初现风姿的小小少女像睡莲菩萨那样低垂着眉眼,手边还残存着没散去的寒霜,彻底驱走了初秋的热意,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更加安静。她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没有将任何事物纳入思考的范畴,仿佛和这个世界产生了看不见的隔阂。
“童磨大人,您在想些什么?”嘴平琴叶本能地不想让童磨就这么安静下去,于是鼓起勇气在旁边坐下,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和童磨说话。
童磨听到了琴叶的提问,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琴叶,你真的不用对我说敬语。”
嘴平琴叶温柔却坚定地拒绝了:“不行,童磨大人。这里是万世极乐教,被极乐教收留了的我就是其中的一份子,也是您最忠实的信徒。”
不管童磨成立万世极乐教的目的是什么,这里就是嘴平琴叶和嘴平伊之助的家,也是她需要在获得庇佑的同时不断付出的地方
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唯一能做的只有给予童磨大人应有的尊重,让即将登门拜访的信徒们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尊敬。
童磨拗不过这位看起来娇娇弱弱,实际上性格有些执拗的琴叶小姐,只能试探着转移话题:“我只是在想,今天要怎么哄好生闷气的中也。”
嘴平琴叶果然被新话题吸引了注意力:“中也大人?”
“是因为被质疑了吗?”嘴平琴叶想起在院子里遇到的那些骚乱,以及抬头就能看到的巨型菩萨,她的心里产生了更多的疑问,“其实我也想知道呢,您之前为什么突然出手,而且还做得这么明显?”
隐约听到了中原中也靠近的脚步声,童磨装作什么也没听到,耐心向嘴平琴叶解释道:“我在论坛上看到网友们讨论他们玩过的恐怖游戏,有一句关于恐惧的总结非常正确。”
“游戏?”
嘴平琴叶自小被酒鬼父亲抛弃,从此在赌徒丈夫的拳脚下讨生活。之后生下了伊之助,连着孩子一起被卖掉,最后阴错阳差地被童磨一行人救下,直接成了万世极乐教的一员。
她当然知道游戏的存在,但她只是听街边孩子们偶然提起过,根本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
她从来都不知道游戏具体是什么,到底可以带来怎样的乐趣。她的生活里只有做不完的家务,挨不完的打骂,以及嗷嗷待哺的无辜的孩子。
“有机会带你去中华街的电玩城逛一逛,有一些小游戏还挺有意思的,”童磨轻声许诺,重新解释起来,“网上那些人是这样说的:人类的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未知,以及恐惧本身。”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高深莫测,但站在拐角处的中原中也瞬间听懂了大半。
这边的童磨还在继续:“擂钵街的人很难在一开始听从别人灌输的道理。要想见效快,必须让他们心生畏惧,这才愿意竖起耳朵,听清楚你说出来的话。”
“我刚才就是在制造恐惧。既让他们意识到武力上的差距,也让他们知道我还留有余地。通过五感获得恐惧,再通过自身想象不断放大恐惧。时间越久,效果就越明显。”
“一旦从恐惧里尝到了甜头,绝大多数人就会意识到,我们的存在不只是威胁,也是他们仅有的希望,更可能在将来成为他们唯一的庇护。”
中原中也终于忍不住走了出来,为童磨的话做出总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先立威,再来一步步达成目的?”
“嗯哼~确实可以这么解释。”说这句话的时候,童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懒散,似乎下一秒就能闭眼小憩。
说实话,童磨对驯服擂钵街的人没什么特殊的想法,甚至觉得挺没意思的。但要想让中原中也的目的快速达成,靠着恐惧驯服别人的套路便非常有用,可以说是立竿见影。
中原中也再次被童磨的脑回路打败了:“好吧,你说得对,那就这么做吧。”
“不过要小心哦,今天可能不会有什么事情,过几天可就说不定了。”童磨向着中原中也发出暗示。
中原中也笑了起来,完全没有害怕的想法:“那就让他们来吧,我早就看不惯那些杂碎了。”
在这里肆意买卖人口、烧杀抢掠的人,根本不应该被称为人。
就像童磨说的,那些人仅存的价值就是从警局那里换取悬赏金,简而言之就是“野生的韭菜”——不需要种在自家田地里,碰到了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伸手摘取,如果能够一锅端,那就是尤其幸运的大丰收。
几人简单讨论了一会关于韭菜的妙用,然后各自散开,继续干着其他的事情了。
童磨选的这片地虽然位于擂钵街最中心的位置,交通不怎么便利,但胜在地势相对平坦。因为这里之前属于某个已经被一锅端的组织,内部甚至通了水电。在拜托工程队重建房屋的时候,童磨特意让师傅们重新走好了线路,新基地里该有的功能都有,基本生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今天负责下厨的是咖喱爱好者织田作之助,毫无意外,四个人吃了一顿简单却很有饱腹感的咖喱饭。早早断奶的小婴儿伊之助获得了一杯温度正好的瓶瓶奶,啵唧啵唧地吃到吐泡泡,被拍出奶嗝后再次陷入熟睡。
众人吃饱喝足,童磨让白姬一口冷风吹散了前殿里的咖喱味儿,拉好装腔作势的门帘,便毫无形象地侧躺着,等待起第一位虔诚的访客。
按照网络上预约好的行程,今天拜访极乐教的是一位家在横滨的年轻夫人。
这位石井夫人在半年前与童磨相识。她本人天性浪漫、面容姣好,从小生长在富贵之家,因为商业联姻成为丈夫的某件人形藏品,从此过上了有钱有闲却极度缺爱的生活。
通过与童磨持续不断的交流,她觉得自己收获了一位天赐的知己,并且顺利成为童磨的忠实信徒。在得知万世极乐教就在擂钵街最中心的位置时,石井夫人差点对着电脑哭出来,瞬间将童磨的形象脑补成淤泥中一尘不染的小白花,黑夜里熠熠生辉的启明灯,污浊人世间最清醒的智者。
她决定将教主大人拉出擂钵街的泥沼,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亲自上门说服童磨离开,于是急匆匆地确定了见面时间,刚吃了午餐就带着几辆车的保镖们去了擂钵街。
这还是石井夫人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擂钵街。
她发现这片填海地与废墟无异,远比亲友们描述的更加可怕,简直无法想象有人能在这种地方活下去。光是那些偶然对上的视线,就已经让她有种被人捏断脖子的错觉。更不要提一路走进去时不时听到的打斗声,以及空气里久久不散的腐败的味道,都让她觉得这里就是地狱。
靠着魁梧保镖们的武器威慑,穿着小洋裙、踩着高跟鞋的石井夫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擂钵街中心地带。等她来到写有“万世极乐教”几个字的牌匾前,脚上被擦拭得锃亮的皮鞋已经沾了一层黄泥,完全看不出意大利手工制作的昂贵与精致。
石川夫人从珍珠手包里掏出一张手帕,对着小镜子确认妆容还算看得过去,这才让随行的管家敲响了紧闭的大门。
有节奏的敲门声后,院子里面没有出现任何的脚步声,但大门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控制住,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石川夫人先是被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这里就是教主大人的极乐教大本营,再神奇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便在管家的搀扶下心安理得地走了进去。
院子里看起来空空荡荡,两边都是被翻新后颜色偏深的土槽,不远处是一栋简单的和式建筑。和式建筑的檐廊下站着一位穿着樱色和服的貌美女子,并没有看着石川夫人,而是微微低着头看向正中央的砖石小路。
石川夫人顺着黑发美人的视线低头一看,忍不住小小地惊呼出声——
在砖石小路的正中央,站着一个巴掌大的冰做的人偶,小小的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在与满脸惊奇的石川夫人对上视线后,人偶还卖萌似的歪了歪头,原地转了一圈,似在表达见面的喜悦。
石川夫人下意识跟着人偶往前走,一路来到和服美人的面前。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嘴平琴叶身上的伤基本都痊愈了,唯独受伤最严重的左眼受到了一定的影响,看远处的事物有一些模糊。而在脸部的瘀伤彻底消褪后,她那张精致秀美的脸蛋终于重见天日,就连织田作之助也忍不住夸赞说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感受到周围人的关怀与保护,嘴平琴叶眼中的绿色就像永远也不会流逝的春天,总能采撷到最鲜嫩的美丽,将那份难以言说的动人传递给每一个看客。
有嘴平琴叶作为极乐教的首位看板娘,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会忍不住赞叹,觉得她就是被神明庇佑着的真实案例。
“这位夫人,非常抱歉,教主大人只希望您一个人进去。”有童磨的突击训练,嘴平琴叶说起客套话时也能像模像样。
御子一号站在门边,在原地蹦蹦跳跳以示催促。
“好的,没问题。”石川夫人连忙让管家和保镖自己找位置待着,心思已经飞到门后去了,甚至来不及因为沾满泥土的皮鞋感到羞赧。
前厅内,童磨已经恢复成端坐的姿势,完全看不出一分钟前的咸鱼模样。中原中也因为好奇,特意坐在了待客间看不到的死角处,打算趁机旁听童磨给石川夫人再次洗脑的全过程。
于是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中原中也瞬间傻眼了。
“樱子小姐,百闻不如一见,”童磨将自己的语气拿捏得极其到位,既带着稚嫩神子的不谙世事,还有见到忠实信徒的欢快,微微拖长的声线还沾染了一丝神圣的气质,“之前听到你的名字时,我就在想象着,能够将春天的意象作为名字的一部分,该是怎样美好的人。”
在石川夫人忍不住露出幸福与羞涩交错的表情时,童磨轻轻笑了一声,尾音极其撩人。明明是个还没进入青春期的小少女,却让人一听声音就全身酥。
中原中也眼角一跳,有种想逃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的冲动。
童磨才不管中原中也的别扭反应:“果然,樱子小姐让我看到了最珍贵的春天。”
第35章 紫藤
这是中原中也有记忆以来最难熬的一个小时。
他听着童磨和那位石川夫人谈天谈地,从日常琐碎聊到人生目标,从诗词歌赋聊到民生百态……这些或大或小的话题总是被童磨慢条斯理地提起,又在聊了几句之后不留痕迹地转移开。
童磨仿佛只是随便挑拣着话题和石川夫人打发时间,以普通朋友的角度展开一场闲谈,可反映到石川夫人身上时,效果却是出乎寻常地好。
中原中也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一个小时之后,门帘投下的斑驳翦影渐渐随着阳光换了一个角度,石川夫人面前的茶一添再添——这场谈话也到了该收尾的时候。
或许是受到疲惫感的无声催促,石川夫人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教主大人,您是否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横滨其实有很多位置优越、风景优美的地方,都很适合作为极乐教的基地。我可以帮忙,产权之类的都不是问题。”
“樱子小姐,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关心,”童磨语气温和,但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但是请容我拒绝搬迁的提议,至于具体的原因……请问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在院子里走一走?”
石川夫人沉默了一会,缓缓点头,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为了和装修风格偏向和式的会客厅搭调,童磨特意披了一件藤色羽织,看起来纯净又温柔;柔软蓬松的白橡色长发随意披散着,但一点也不显得邋遢,反倒有种毛茸茸的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而在她用那双欧泊般的七彩眼瞳看着某个人时,里面的星星与彩虹便会化为最璀璨的流沙,一点点淌进心河。
石川夫人就是被童磨用专注的眼神注视着的那个人,而她又怎么可能发出拒绝的声音呢?
童磨看起来其实并不大,甚至有些稚嫩,但已经和大部分同龄女性一般高,只是看起来稍微有些单薄。她的行事作风是超乎想象的沉稳,在走向厅外的时候,她还很细心地扶了一把石川夫人,避免对方因为姿势突然改变而站不稳,手上的动作轻盈又体贴。
“请小心门口的台阶。”童磨轻轻嘱咐了这么一句。
石川夫人脸颊微红,脸上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微笑——她从童磨的行为细节里感受到被照顾着的幸福感,这种轻飘飘的感觉是她用大量金钱都很难换取的。
童磨拉开门,发现院子里聚集了不少石川夫人带来的保镖们。在一众西装革履的保镖群体间,莫名其妙地混入了一个织田作之助。
织田正半蹲在路两旁翻好的田地里,用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指导某位保镖大哥种菜。而原本面容坚毅一丝不苟的西装男人正不住地点头附和,圆圆的光头不断折射着斜阳,在某个角度看起来甚至有些刺眼。
“就像这样做,小心不要破坏根系,这些都是刚水培出来的,还很脆弱。”织田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解释着,引来众人又一阵附和。
听到开门的动静,管家先生下意识回过头,原本洋溢着满足与期待的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糟糕——居然让夫人看到了他们玩忽职守的样子,该不会被当场辞退吧?
在一众大汉忐忑不安的隐蔽关注下,石川夫人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似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放在童磨的身上,仿佛他们这些高薪聘请的保镖团只是蔫巴巴的小白菜。
“樱子小姐,请问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童磨突然在石川夫人的耳边提问。
会客厅里,在童磨把石川夫人带出去后,中原中也彻底放松下来,索性盘着腿歪靠在抱枕上,一口气喝掉了大半杯的水。没等他放松多久,院子里又隐隐约约传来童磨的提问,吓得他立马坐直身体竖起耳朵,生怕被石川夫人察觉到自己一直在偷听。
“什么声音?”石川夫人有些茫然,不知道童磨指的到底是什么,“我好像……没听到什么。”
童磨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到声音,这就是我留在这里的原因。”
石川夫人依然摸不着头脑:“是因为这里很安静吗?”
在说出这句话之后,石川夫人自己也觉得很不靠谱。
擂钵街可以混乱,可以肮脏,但就是不可能给人带来安宁。
偏偏童磨附和了这一个猜想:“是啊,对我来说这里真的太安静了。”
“——甚至安静到让我感觉不到生气。”
院子里突然跟着沉寂下来,中原中也捏着杯子的手缓缓收紧,然后又彻底放松。
童磨的陈述还在继续:“在来到擂钵街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里就应该是我待着的地方。我想改变一些什么,而现在不过是一个再微小不过的开始。”
“我觉得这里的安静太不同寻常,因为擂钵街其实生活了很多的孩子,有的比我年纪小,有的只比我大一两岁。他们有一个很大的共同点,那就是不爱说话。”
“但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会有一天到晚都不愿意露出一个笑脸的呢?”
“所以我就在想,如果我能够做一点什么,比如告诉他们怎样才能找回拥有幸福的权利,怎样才能重新体会到生活里的闪光点,而不是在看到正常生活的时候下意识想要远离,甚至是两败俱伤地破坏。”
童磨明明是在温柔地笑着的,却用那双看起来不染尘埃的手,果断撕开了血淋淋的表皮。
“樱子小姐,你觉得我们今天的谈话愉快吗?”在所有人都意味不明的沉寂中,童磨突然问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当然是愉快的。”石川夫人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那不就对了?顺口一提,今天的我也很愉快。”童磨轻轻眨了眨眼睛,浅色的尾睫轻轻颤动,仿佛有一只透明的蝴蝶振翅飞走,“所以啊,真正影响到谈话质量的,并不是环境,而是坐在对面的人。”
童磨不留痕迹的恭维再次让石川夫人心花怒放。
“不管是昂贵优雅的殿堂,还是简陋偏僻的储藏室,只要是诚心相见,面对面的人都可以坦然地将想要说的话都说出来,就像刚才的你那样,非常坦然地告诉我,今天的交谈让你感到发自内心的愉悦。”
“既然这份愉悦能够出现在擂钵街以内,我希望它也能感染那些躲藏在各个角落里的孩子们。如果在某一天打开大门的时候,我能从某个路过的孩子的脸上看到一个微笑,那就可以证明,我来到擂钵街以后的所作所为是有意义的。”
中原中也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童磨这些话有真有假,但每一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所以教主大人,您是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改变整个擂钵街吗?”石川夫人隐隐有所触动。
童磨轻声一笑,仿佛在自嘲:“说来惭愧,我觉得我并没有那个本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这里,做一些我能做到的小事情,就像脚下不小心沾到的泥土,在不知不觉间覆盖到更远的地方。”
“但我隐约有一个想法了,”童磨突然凑近了一些,仿佛在说一句缱绻的悄悄话,“我打算在院子周围种一些花。虽然没办法变成吃进肚子里的果实,但能让偶然经过的孩子们眼前一亮。你觉得这个主意好吗?”
石川夫人彻底被童磨的建议带进了沟里,只知道诚恳地点头:“您说的对,我也觉得应该多种一些花。”
“那要种些什么呢?地里还是要留着种蔬菜水果的,那就只能绕着院墙布置……嗯……”童磨轻轻托腮思考起来,似乎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
想起之前童磨夸赞过自己的名字,余光又瞥见童磨羽织上的颜色,石川夫人的头脑跟着脸颊一起发热,直接说出了第一时间想到的答案:“那就种一圈紫藤花吧。”
“嗯?紫藤?”童磨看了过来,璀璨的眼眸被夕阳照耀得更加剔透。
石川夫人忍着羞意,嘴角却是诚实翘起来的:“教主大人您不是说,已经在我的身上看到了春天了吗?其实……我在您的身上也看到了春天,因为看到您就像看到了刚刚绽放的紫藤花,所以……”
顶着童磨越来越亮的眼睛,石川夫人彻底大脑当机,说不出话了。
“我觉得是个不错的选择,”童磨沉思了一会,“等到樱花的花期刚过去,紫藤花的花期就会来临。只要你路过了擂钵街,从外围就可以看到满院子的紫藤花,那就是我们今日的见证。”
“嗯,那就说定了。请将紫藤花的事情交给我吧。明年的春季,您一定会在院子里看到最美的紫藤花。”石川夫人忍不住跟着想象起那样的盛景,语气里全是纯然的向往。
织田作之助维持着蹲在墙角的姿势,手里的菜苗种也不是,不种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