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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淑女

“很抱歉,成为公认的强者什么的,我其实没有太大的兴趣,”童磨并不为福地樱痴抛出的诱饵心动,反倒下意识认为,这并不是福地樱痴招揽自己的真正目的,“比我强大的人肯定存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是没有必要的。”

福地樱痴双手交叠在脑后,将他本就魁梧的体型拉伸得更加修长:“你真是这么想的?”

童磨隐隐觉得,现在的福地樱痴和电视上见到的形象不太一致——没想到在这种场合下,她还有心思想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差不多吧,”童磨并不表现得战战兢兢,也没有展现出尖锐的警惕,毕竟这些情绪在久经沙场的福地樱痴看来,都是千篇一律的可回收垃圾,“我既不想成为众人眼中的救世主,也不想成为沾染罪恶的邪神。”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这一瞬间,童磨感受到福地樱痴逐渐变得锐利的气势,可这股锐气就像高空飞速掠过的鹰隼,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感官范围内,让童磨以为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

是自己刚才的话挑拨到福地樱痴的神经了吗?童磨暗暗思索着,表面上还在继续阐述着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盲目听从别人的命令,因为我不可能对任何人抱有忠诚,更不会做一些违背自身意愿的事情,这会让我变成只知道接受命令的机器人。从这一点来看,我绝对不会是一个合格的下属。”

这样的解释其实已经非常直白了,福地樱痴不是傻瓜,他绝对听得懂。

可福地樱痴仍然没有轻易放弃:“如果不去试一试,你怎么会知道这不是你想走的道路?虽然看起来有点不拘小节,我其实很擅长培养异能者,你跟着我走,绝对会比待在擂钵街更有前途。”

童磨像是听到了一个小小的笑话,唇角微弯地看向福地樱痴,仿佛一个单纯的幼崽:“如果我真的想要过上更有前途的日子,我也不会去擂钵街呀。”

这句话同样逗笑了福地樱痴,让他无法抑制地发出长串笑声,却被异能空间尽数隔绝。

“小朋友,和你聊天很有意思,”福地樱痴过了很久才渐渐止住笑,姿态更放松了一些,长臂搭在座椅靠背上,身体也微微倾斜着,“你既不想听从命令,也不想出人头地,那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随着这句疑问的出现,逐渐加重的压迫感向童磨袭来。哪怕是心志坚定如童磨,在这种挟裹着杀气与探究的沉重气氛里也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可她绝对不能露怯。眼前的人脚踩着无数亡魂,绝对不会放弃猎物不经意展现出的弱点,更不可能看在她是小孩子的份上就心怀恻隐。

“我什么也不想做,但什么都想尝试。我最想做的,就是做我自己。”

越是紧张,童磨表现得越是镇定。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自己被福地樱痴强行带走,可这里是公共场合,福地樱痴再怎么愚钝,也不会做出这样冒失的事情。

“这样啊,听起来还真是一个自由的梦想,”福地樱痴轻轻喟叹着,似乎是想到了某段记忆,眼睛微眯着,渐渐失焦,“你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在童磨隐隐觉得不妙的时候,福地樱痴继续道:“是因为你在实验室里的经历吗?还是说,你想保护同在一个实验室的荒霸吐?”

福地樱痴这句话终于算是攫住了童磨的某道伤疤,无愧于他战场英豪的威名,一点也不留情面。又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绝对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任何借口都可以成为他的武器;任何疏漏都能成为撕碎敌人的突破口;任何猎物,只要被盯上了,就注定走向绝路。

不可否认,在听到这种类似于威胁的话时,童磨是有些愤怒的。愤怒的滋味就像朝天椒里最浓烈的那一口,让人很难维持住正常的心率和呼吸,只想扔掉伪装猛灌一口冷水。

可童磨不能,在福地樱痴的面前,就连愤怒都是毫无杀伤力的。一旦她真的展现出愤怒,只会让福地樱痴更加坚信中原中也的重要性。有了更明显的弱点后,童磨将失去更多的筹码。

“有一点需要纠正,他不是荒霸吐,”童磨毫不畏惧地与福地樱痴对视,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心思被这个看起来粗犷、实际上细腻又敏锐的人看穿,因为她早就没有任何的铠甲用于防护,“他叫中原中也。”

“包括我在内,我们都是人体实验的受害者。受害者的善与恶都不是被送进实验室接受改造的理由。请不要再用‘荒霸吐’这样的代称了,既然知道中也的名字,那就请称呼他写在个人证件上的名字。”

“好吧,”福地樱痴举起一只手做投降状,“是我的不对,应该叫他中原中也。那么——”

他灰白的胡须微微颤动着,似乎是在评价童磨的危险性:“既然知道自己是人体实验的受害者,你为什么还会选择放弃复仇,甚至做一些帮助政府改变擂钵街的事情?”

童磨用平静的语气讲出嘲弄的话,轻飘飘地跃过了福地樱痴扔出的陷阱:“请不要想太多,我并没有复仇的想法,也不会帮政府做一些事情,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自身意愿,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而且,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远.东.的.英.雄?”童磨继续放出筹码,“出身军警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军方实验室的情况吧?而且军警天生听从政府的命令,你也会有所预料,哪些命令出自国家安全的防卫需求,哪些命令受到私人利益的左右……那么我的问题来了,你会毫不偏颇地完成所有的任务吗?”

直到此刻,福地樱痴脸上的笑意才彻底消失。没了爽朗的笑,没了光环的加持,他看起来似乎比童磨的异能力更加寒冷。

“我的职责,就是完成所有的任务。”这句话里包含了无数的冰刃,只不过没有人知道,最尖锐的一面对准的是哪一个目标。

这似乎是默认了,只不过福地樱痴绝对不会明说,他只会坚定地维护自己的职责,将一切奉上神坛。

童磨却轻松地笑了起来:“很抱歉,这不是我要的答案,或者说,我已经得到了正确的答案了。”

“什么答案?”福地樱痴的视线不可避免地看向童磨最为脆弱的脖颈。

“你效忠的对象,并不是我认为值得献出忠诚的对象。”童磨回答得含糊,但已经将福地樱痴所谓的忠诚驳斥得一文不值。

真是可怜啊,童磨想。

万人敬颂的英雄忠于政府,忠于命令。可他效忠的对象是看起来辉煌伟岸的烂泥,遵从的命令来自于一群无法抛弃私欲的普通人。他靠着意志自我洗脑,以为这样就可以继续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甚至想要让其他人加入自己的行列,却不知这些都是一戳就碎的空中楼阁。

英雄都会落得如此境地,那么身为英雄的福地樱痴,又有什么理由说服童磨重复这条毫无希望的道路呢?

这么简单的伪装,童磨不相信福地樱痴会察觉不到。但既然可以轻易辨认那些私欲,他又是为什么会选择继续献出忠诚呢?

答案只有一个——他的忠诚,比他想象的更廉价。

想到这里,童磨再也不会觉得福地樱痴不可战胜了。

他的确站得足够高,那是因为他的脚下堆叠着数不清的尸骸。

尸骸会腐烂,膨胀,将他一步步推到距离太阳更近的地方。越是靠近太阳,空气就越稀薄,阳光也会更刺眼,直至将他灼伤。而脚下的骸骨也不是真正的阶梯。但凡有某位好心人伸手戳弄,骸骨就会像堆成山的多米诺骨牌,一点点地溃散成渣,让屹立顶端的福地樱痴瞬间跌入人间炼狱。

福地樱痴可以强大到不可思议,但他不再是不可战胜的。至少在他抓住童磨的弱点咬死不放的时候,童磨也反过来钳住了他伸向自己的臂膀。

大不了便是同归于尽。童磨相信,中原中也可以凭自己的实力逃走,空间外的那些军警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你还真是……牙尖嘴利,”福地樱痴嗓音微哑,听在耳中犹如毒蛇吐信,“你就不担心其他人的安全吗?”

“这种话可不像是一个英雄会说出来的,”童磨丝毫不慌,“还是说,其他人在你眼里都是可以被随时牺牲的存在?”

福地樱痴心如磐石,掷地有声:“为了完成最终的目标,一部分人的牺牲在所难免。”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我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些什么了,”童磨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确定要在这里打吗?我可以换一个地方,如果你愿意的话。”

福地樱痴发出一声叹息,手轻轻搭在腰间的刀柄上:“非我本愿。”

“什么本愿?”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淡淡疑惑的男声突然插.入,让童磨和福地樱痴都感到不可思议。

童磨的心脏越跳越快,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真的是自己想到的那个人。

穿着修身风衣的兰波站在不远处,脚边躺着一名生死不知的军警,似乎就是制造出独立空间的那一名异能力者。而在把这位军警解决掉后,兰波用自己的亚空间取而代之,反过来将福地樱痴围困在内。

金色的涟漪刚一出现,童磨的心再次安定下来,让她忍不住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

“兰波,你回得太晚啦。”

“抱歉,我的小淑女,”兰波缓步靠近,牵起童磨的手印下轻飘飘的吻,“有人不太听话,绑回横滨的路上费了我不少的功夫。”

从兰波出现起,福地樱痴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专为自己增设的亚空间里,神色不明地看着这边。

童磨没再理会福地樱痴的威胁,因为她现在也是有强大靠山的崽了,自然无所畏惧。

“那位不听话的朋友呢?他现在在哪里?”

兰波唇角微弯,像一缕塞纳河畔缱绻的风,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不远处的人堆。

童磨顺着兰波的方向看过去,忍不住笑出声。

金发碧眼的魏尔伦身姿高挑、衣着考究,在人群中无比醒目。而这位俊雅如朗月的北欧神明正微微蹙眉,倔强地忍受着旁人的打量,坚定地站在中原中也的身边,一副天塌下来也不会走的架势。

而中原中也……赭发少年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疑惑与烦躁,似乎把魏尔伦当成了不怀好意强行搭讪的奇怪男人。如果不是因为马上就要在柜台前点单,以童磨的了解,中原中也大概率会在烦不胜烦的时候一拳揍上去。

第42章 帽子

在这个自称是魏尔伦的男人突然靠近的时候,中原中也是茫然的。他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半会没能在记忆中准确定位。

还没等他想出头绪,就被魏尔伦的自述砸得眼前一黑。

“我是你的哥哥,中也。”魏尔伦的声音优雅又磁性,还带着一丝让人向往的神秘感。

哥哥?什么哥哥?哪里来的哥哥?谁是我的哥哥?

不对!我什么时候有哥哥了?!

“是吗,”中原中也下意识点头敷衍,点到一半终于反应过来,差点一蹦三尺高,“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谁是你弟弟了?”

他忍不住往侧方让了半步,微仰着头,努力将魏尔伦的身形彻底收入眼中——可恶,这家伙未免太高了吧!

魏尔伦,身高约一百九十厘米;中原中也,身高约一百五十五厘米。二者之间的身高差约三十五厘米,差不多是成年人半条胳膊的长度。

魏尔伦是典型的欧洲人相貌,中原中也则偏向于亚洲人,就连发色、瞳色也是不一样的,直接从基因层面否定了两人的兄弟关系。

“你到底在胡说——”

中原中也想要继续否认,可话说到一半,又被他自己强行打断了。

这种感觉很矛盾,在理智想要做出否定的时候,潜意识里又觉得这个人的眉眼似曾相识,仿佛是很久以前于人海中匆匆一瞥,只在记忆最深处留下浅浅的水痕,风一吹就能消失无踪。

中原中也渐渐镇静下来,碍于周围的顾客们还在悄悄围观,他压低声音提醒道:“你稍等一下,我先点单。”

说完,他对店员小姐复述出童磨的一长串要求:“两份冰淇淋可丽饼,一份草莓,一份巧克力,都要撒奥利奥碎。”

店员小姐微笑点头,动作娴熟地添加订单,忍不住扫了眼俊美如神祗的魏尔伦:“请问两位还有需要添加的产品吗?”

中原中也翻钱包的动作一顿,表情有些不自在地看向魏尔伦:“你要吗?”

魏尔伦忍不住柔和了眉眼,仿佛已经预见和可爱弟弟幸福生活的场景:“这算是见面礼吗?”

中原中也嘴角一抽:“见面礼应该是长辈送给晚辈。”

“你说得对,”魏尔伦诚恳点头,非常自然地掏出纸币递给店员,“那就让我来买单吧,不需要额外加单,谢谢。”

哪怕这次来横滨没有任务在身,魏尔伦的谍报员素养也不允许他随意摄入来源不明的食物。

中原中也头痛扶额,深吸一口气,不想再在这件事上和魏尔伦争论,有些烦躁地将钱包塞回口袋。

魏尔伦慢条斯理地收好找零,在店员开始忙碌的时候转头看向中原中也,眼里全是有些复杂的期待与温和:“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你为什么直接聊起日常了?”中原中也的语音微微拉长,似乎是被魏尔伦过于熟稔的态度磨到没脾气,“至于兄弟关系……你有什么证据吗?”

或许是因为处于公众场合,不具备任何的保密性,魏尔伦不可能当着其他顾客的面说出实验体的事情,只能用更隐晦的方式作出回应——在中原中也接过两份可丽饼的时候,他轻轻用指尖触碰了一下包裹着可丽饼的油纸边缘。

手中的可丽饼在一瞬间轻若鸿毛,重力层面的清晰变化让中原中也因为过度的讶异瞳孔微缩。

魏尔伦的异能力,是一模一样的“重力操纵”。

中原中也满脸写着怀疑人生,游魂一般举着两份可丽饼走出人群,下意识寻找坐在树荫下的童磨,却被童磨那边的场面再次吓了一跳。

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效果未知的异能力领域。半透明的白色壁障正包裹着树荫下的小空间,将距离较近的四个人囊括在内。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根本没有察觉到不远处的异常状况,甚至不约而同地忽略了那一片区域,仿佛视野里靠近树荫的位置只有一片不值得关注的虚无。

在白色壁障之内,童磨和许久未见的兰波站在一起,两人的脸上都是久别重逢的亲昵与喜悦。

兰波的脚边蜷缩着一个穿着军警制服的年轻男子。男子勉强维持着意识,连带着壁障边缘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破碎。更远一些靠近长椅的位置,兰波的亚空间又禁锢着一个穿着同款军警制服的高大身影,那个身影越看越眼熟……

正是刚上过电视的英雄人物福地樱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中原中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询问魏尔伦的意见了。

“别担心,只是一点小麻烦,阿蒂尔可以轻松解决。”

魏尔伦用习以为常的语气安抚中原中也,习惯性地压低了帽檐,借以遮挡路人因为好奇投向自己的视线,也顺利将中原中也的注意力吸引到那顶帽子上。

中原中也盯着魏尔伦头顶的黑色帽子,眼神在帽带上逡巡,确认正是兰波带走的那一顶。结合魏尔伦语气里对兰波的熟稔态度,他终于想起“魏尔伦”这个名字的来源了——不就是兰波急匆匆赶回法国寻找的搭档吗?

“你就是兰波的搭档?”中原中也渐渐相信了魏尔伦的身份,至少可以解除绝大多数的警报。

魏尔伦并不觉得这是一个秘密,至少不会瞒着中原中也和童磨两个小孩子:“我们已经做了八年的搭档。”

【虽然最近几年一直有分歧,大小打斗不断。】这后半句话,魏尔伦并没有说出来。

“八年……”中原中也的思绪忍不住跑偏,掰着指头算了起来,“那你和兰波在十五岁就开始合作了?”

魏尔伦轻轻应了一声,并没有像先前那样看着中原中也,而是忍不住瞟向了兰波,似乎不太想继续聊这个话题。

过了一会,他才出言提醒:“我们也过去吧。”

因为兰波的存在,中原中也对魏尔伦的信赖值迅速飙升,非常顺从地跟着魏尔伦一起踏入了白色壁障的范围之内。

刚一踏入空间屏障,原先附着在身上的纷杂视线瞬间消失。中原中也忍不住回头扫了一眼,发现果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居然还有这样的空间系异能,”中原中也终于展现出属于少年的好奇心与研究欲,“但是似乎对异能者没有限制?”

魏尔伦的态度稍显消极:“官方向来青睐这类高保密性的异能。”

察觉到魏尔伦态度上的异常,中原中也收回多余的疑惑,再次将注意力放到童磨和兰波的身上。

“兰波,好久不见。”中原中也走了过去,被兰波亲昵地拍了拍头顶。

放在往常,这种明显是对待小孩子才有的动作必然引起中原中也的反对,但今天情况特殊,赭发少年好脾气地将反驳的话忍了回去。

为了转移自己下意识放在身高差上的注意力,中原中也强迫自己看向压迫感极强的福地樱痴:“你们怎么把福地先生关起来了?”

直到近距离对上福地樱痴的视线,中原中也才真正体会到这位强者从战场上锻炼出的锋锐之气。

这种难以抑制的战栗感既代表着躯体上的恐惧,又代表着精神上的兴奋,让中原中也下意识绷紧身体,调动重力异能将脚下的地砖踩出一圈凹陷,发出明显的噼啪声。

福地樱痴是站在对立面的,这个发现勾起了中原中也的战意:“要动手吗?”

相比于跃跃欲试的中原中也,童磨已经恢复平静,甚至有闲心思接过中原中也手里的可丽饼,用简练的语言向中原中也说明前因后果:“福地先生想要招我进军警,被我拒绝了,然后我就被威胁了,兰波出现并保护了我。”

明明是在当着两位法国超越者告状,却被童磨包装得像是小学生告家长,染上一丝孩子气的滑稽。

她之所以刻意强调“军警”这一关键词,针对的自然是一直保持围观姿态的魏尔伦。

果不其然,魏尔伦很是看不上福地樱痴的行为,也很反感官方机构对异能者的强迫式招揽,眼里的漫不经心彻底褪去,直直看向福地樱痴,甚至发出一声带着嘲讽意味的轻笑。

福地樱痴也不示弱,尽管还被兰波的亚空间禁锢着,却仿佛只是隔着一道纸做的屏风,伸手探入宽大的披风,从腰间拔.出一柄寒光凛冽的太刀。

“两位来自法国的超越者,怎么有闲情雅致来横滨做客?”福地樱痴再次披上了爽朗中带着机锋的假面,用看似友好实则戒备的态度点明兰波和魏尔伦的身份问题。

兰波向来是负责在任务中进行交涉的那一个,措辞优雅地回应道:“作为有治外法权的国际友人,我们有权拒绝回答阁下的问题。”

口口声声的“国际友人”,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友好。

福地樱痴并不是脾气很好的人,至少在这种明显被挑衅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忍气吞声。他没有再说些什么,刚毅的脸上全是可怕的沉静与决绝,用旁人难以捕捉的动作挥出第一道斩击。

神刀雨御前,经由福地樱痴的异能力【镜狮子】的加成,可以发挥原有的百倍效果。

狭长的划痕突然出现在亚空间的屏障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在短短几秒钟内,数道斩击堆叠在相同的位置,让整个亚空间出现了明显的震颤。

持续的波动通过地表传递开来,引得街面上的普通人都察觉到了环境的异常,发出饱含惊恐的呼声。

“怎么回事?是地震了吗?”

“为什么没有预警?”

“快走,找地方躲起来!”

童磨很清楚兰波的亚空间有多强大。正因为知道屏障的强度,她才能更清楚地感受到福地樱痴斩击时的恐怖力道。隔着空间壁障散逸出的震动都能被路人误以为是地震来袭,可想而知,亚空间内的能量交锋是多么的剧烈。

肉眼可见的,亚空间渐渐出现细小的裂纹。

童磨快速分析着已有的情报,发现按照这样的态势进行下去,福地樱痴很可能强行突破兰波的限制。

从理论上讲,兰波的亚空间可以隔绝异能力的冲击,因此福地樱痴偏向物理层面的斩击只是最基础的试探,真正发挥作用的还是他手里的武器。

是这把刀有什么特殊属性吗?童磨觉得自己隐约摸到了通往真相的大门,但就在手指刚触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兰波突然撤掉了亚空间的限制,让福地樱痴已经挥出的下一道斩击直接朝着他们袭来,也彻底打断了童磨的思绪。

凭借这几年锻炼出的基本反应,童磨微一侧身,刚好躲过那道刀光,唯有几根白橡色的碎发被剑气斩断,悠悠飘落在地。

顺着福地樱痴斩击的方向,深刻的裂痕将大半个广场一分为二,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强行撕碎,就连广场边缘的石墩与大树也没能幸免。

幸好因为疑似地震爆发,广场上的游客们在短时间内走的走,散的散,零星几名滞留者也不在斩击覆盖的范围内,并没有因为兰波的“疏忽”缺胳膊少腿。

又或者说,兰波就是故意的。

身为空间系异能的持有者,他也察觉到了那把刀的诡异之处,并且很清楚那把刀或许有斩断空间或者时间的特殊能力,硬碰硬并不划算。于是在摸清福地樱痴的挥刀频率后,他趁机撤掉了亚空间,故意诱导福地樱痴破坏场地,引起普通人的恐慌,将始作俑者福地樱痴推到人前,顺利将己方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自始至终,他们的存在都被那名还躺在地上的异能者完美遮掩。旁人只知道有人对着地面挥出可怕的一刀,顺藤摸瓜只会查到福地樱痴的头上。

若再想深究下去,福地樱痴自己也讨不到好——不仅对拥有治外法权的法国异能者动手,还在没有任何官方许可的前提下与未成年的异能者产生冲突,任何一项行为遭到曝光,绝对会让他光辉的形象染上难以辩驳的污点。

福地樱痴自然也发现自己掉进了兰波挖好的坑,当即收刀入鞘,盯着兰波的眼神有些阴沉。

场中气氛陷入胶着,可童磨却忍不住走神了——

她将视线从长椅上被剑气撕碎的点心残骸上收回,又看向手里还没吃一口就被狂风带走的可丽饼,扁了扁嘴,在心里将福地樱痴吐槽了百八十遍。

兰波,干得漂亮!

中原中也暂时没把一切都想明白,但也能从福地樱痴可怕的脸色上判断出事情的走向。注意到童磨略显落寞地看向手里只剩下小半个饼皮的可丽饼残骸,他努力忍着笑,将自己手里保存完好的那一份巧克力味的递了过去。

“第二份半价,咳,看来还是有点好处的。”

第43章 赔偿

童磨总能在关键时刻安抚中原中也的情绪,反之亦然。

单靠一份中原中也递过来的可丽饼,童磨就从低气压的状态中解放出来,直接将事件后续的处理权全部交给了兰波和魏尔伦,自己则赶在冰淇淋融化之前专心解决手里的食物。

“福地阁下,这附近还有很多普通民众,动作还是收敛一些为好。”兰波冠冕堂皇的辞令足够让任何一个人气到牙痒。

福地樱痴也是一个能忍的人,在短暂的情绪波动之后渐渐收敛了杀气:“军警出动,遇到可疑人员需要例行盘查,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陷入被动局势的福地樱痴虽然可以靠武力强攻,但他猎犬队长的身份也是一层限制。在真实原因无法公布的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制造出巨大的破坏,让许多无辜群众受到伤害。

兰波故意看向周围,顺着福地樱痴的话主动寻找可疑人员:“看来这里存在安全隐患,我还是带着孩子们离开吧。多谢福地阁下提醒。”

讲个笑话——超越者忧心安全问题,决定在第一时间带着两个幼崽逃离现场。

魏尔伦不愧为兰波的默契搭档,气死人的功力同样深厚。

这位北欧神明看向满地的狼藉,以及那一堆被童磨悄悄默哀过的点心残骸,指着脚边深刻的刀痕,满脸坦然地询问军警官方的善后事宜:“关于无辜群众的财产损失,这一项是否包含在官方赔偿的范围内?”

言下之意,福地樱痴不能撂挑子走人,至少要赔付不小心被波及到的自购商品。

童磨和中原中也对视一眼,纷纷为两位法国美男子点了个赞——有实力就是了不起,面对媒体大力吹捧的福地樱痴也能毫不示弱,甚至还敢牵着对方的鼻子走。

听到这番讨要赔偿的说辞,福地樱痴表现得能屈能伸,一把将晕晕乎乎的军警从地上拽了起来,强行把人叫醒:“哈哈哈,抱歉抱歉,这些善后事项可以交给我的下属。军警当然不会对普通群众的财产损失视而不见。”

福地樱痴故意在“普通群众”四个字上加了重音。

魏尔伦的性格比兰波稍微直白一些,但眼下说出的实话更像是故意打福地樱痴的脸:“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我们都是按照正常手续从海关入境,当然要在第一时间确认自己是否受到保护。”

中原中也悄悄深吸一口气,乖乖当着背景装饰,只觉得空气里全是三位成年人悄悄放出的尖刀,一不小心就能被划成碎片。

并肩站立的童磨则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一边看热闹一边认真咀嚼着,捧着可丽饼的动作就像捧着一个香飘万里的瓜。

目送着福地樱痴大步远去,童磨和中原中也又将视线放在渐渐清醒过来的军警身上。

可怜的年轻军警只是比福地樱痴少了一件威风凛凛的斗篷,地位与职权却是天差地别,现在又被福地樱痴留下来善后,恨不得再次当场昏过去。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这个叫兰波的法国人一言不发就把自己劈倒在地,关键时刻又使着巧劲让自己徘徊在清醒的边缘,将刑讯手段玩得炉火纯青。

而现在,带着点忧愁气质的兰波就站在一旁,用微笑悄悄施加精神压迫,让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当然,他也不敢拒绝。

童磨吃掉了最后一口可丽饼,将包装纸扔进被福地樱痴削成两半的垃圾桶,朝着军警递出一沓购物小票,笑得天真烂漫:“请将赔偿送到万世极乐教,感谢配合。”

见军警收好了购物小票,开始联系同事清理现场,童磨一行人转去中华街,先让兰波、魏尔伦和裕子奶奶见上一面,到了晚上才回到极乐教。

时隔三年,整个横滨都有不小的变化。

中华街依旧热热闹闹,但有一部分民宅变成了现代化的商业建筑,吸引众多商家入驻。裕子奶奶隔壁的肉铺也进行了升级改造,变成了内有洞天的小型商超。

童磨和中也在这三年里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在最混乱的擂钵街里辟出一块净土,尽力庇佑着一部分愿意重拾信心好好生活的普通人。这些人靠着双手一点点改造着混乱的擂钵街,眼里闪着名为希望的光。

正因为一路走来看到的多是棚户和废墟,兰波才觉得最深处的极乐教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但这片净土并不是遗世独立的,她靠着无形的希望一点点感染着周围的人,让角落里多了微光,墙头多了翠绿,空气里多了笑声。

现在的极乐教有新旧两片区域,分别位于主路两侧。童磨、中原中也,织田作之助和琴叶母子就住在最早建设的四层住宅楼里,其他成员都在街对面新建的区域里生活,各自分工合作,将极乐教的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兰波和魏尔伦原本做好了自行寻找住所的准备,只是因为一时好奇,他们才选择来极乐教看一看。没想到的是,极乐教内早就预留了他们各自的房间。

这些房间是童磨和中原中也花了心思布置的,就在旧宅的三楼,楼上是中原中也和童磨的房间,楼下则属于织田作之助和琴叶母子。内部陈设也换成了他们各自习惯的风格,完全不像是贫民窟里粗制滥造的自建房。推开窗户往院子里看,还能看到墙头盛放的紫藤花,空气里也是清爽的草木香。

兰波和魏尔伦直接在极乐教里住了下来,并且在第一时间摸清了童磨和中原中也的生活规律。

童磨很少出门,基本待在房间里学习,偶尔在院子里晒太阳吃点心。如果有教徒预约见面,她会临时挪去主路对面新开辟的会客间,和教徒们聊完之后再折返回来,继续当一条漂亮的咸鱼。

相比于日常气息浓厚的旧宅,新建区域的前厅看起来更宏大精致。

穿过新建区域的大门,入眼便是宽广的前厅。厅内架设了曲折的木质栈道,栈道跨越了大半个人工池塘,尽头是被帘帐虚掩着的会客间。前厅四周增设了供教内人员快速穿行的通道,将人工池塘彻底包围。

最精巧的陈设就是这片方方正正的池塘——

池塘里没有一滴水,全是童磨用异能力凝结出的冰层,将最底部的细石子铺面包裹在内。明镜般的“水面”上随意铺散着圆形的莲叶,叶脉清晰可见,甚至还能在叶面凹陷处看到冰做的水珠。一枝又一枝冰莲花越过莲叶的缝隙向上生长,有的还很娇艳,有的渐渐凋零,有的已经长成莲蓬,有的只剩下弯曲腐朽的花.茎。

这些都是童磨异能力的造物,因为是冰做的,只有实物的形,没有实物的颜色,却又因为极其精巧的细节被赋予别样的艺术感。

在前来拜访的信徒们的眼里,这片晶莹剔透的莲花池是极乐教最神圣的场所,和信仰本身都是一尘不染的,也是童磨“神性”的体现。

不止一次听到这种吹捧的话的童磨:“……”

吹吧,吹吧,你们开心就好,我只管坐着收钱。

至于中原中也,他会在上午和童磨一起学习,下午去极乐教外的区域揍几个不长眼的外来者。

如果童磨不需要和教徒见面,他们两人会组队掀翻某个小型组织的老巢。这些组织也是事先筛选过的,必须得是率先冒犯过极乐教的存在,这才能满足极乐教中立、自卫的准则,在道德层面占据制高点。

确认好冤大头后,童磨和中原中也会先将组织明面上的财产搜刮一空,再把奄奄一息的罪犯们捆成一团送去警局,换取最后一波悬赏金。这一套流程已经被他们发展成极乐教的隐藏产业链,可谓物尽其用,彻底榨干那些人渣身上所有的价值。

熟悉了童磨和中原中也的日常行程后,兰波和魏尔伦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们的老师,利用闲暇时间教导他们深入掌握各自的异能力,并且从实用性的角度精进他们的各项能力。

极乐教的一亩三分地当然不够他们四个人施展拳脚,但放眼整个横滨,空旷且少有人烟的场地比比皆是。废弃的船厂、码头,以及靠近边郊的山林,这些都是最理想的训练场。只要兰波在最开始用亚空间将整片区域隔绝在内,除非是是核.弹一般的动静,基本不会引起外界的注意。

童磨和中原中也无疑是幸运的,因为他们遇到的指导者都是彻彻底底的实战派,让他们少走了很多弯路。

织田作之助是杀手出身,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个人能力更是行业顶尖水平。兰波和魏尔伦也不喜欢追求形式化的格斗技,每一次挥臂抬腿都是彻彻底底的杀招,为所有的动作赋予最高的行动效率。

对两位经过专业培训的超越者来说,他们的武器不仅仅是自身的异能力。随处可见的灯泡、圆珠笔、数据线,都可以成为取人性命的工具。

拆弹、驾驶、伪装、潜伏、拷问、战斗,这些积攒多年的经验技巧都被童磨和中原中也迅速吸收,让他们从气质上产生了极其明显的变化。

中原中也像一柄随时可以出鞘的利刃,钴蓝色的眼睛里沉淀了猛兽般的危险感。童磨渐渐褪去了多余的稚嫩,看起来像一朵娴静温和的娇花,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散逸了掺杂着剧毒的芬芳,只等猎物自行走入包围圈,就能在一瞬间化为一堆白骨。

在芥川龙之介看来,童磨的变化让他感到焦虑。焦虑的来源不仅是童磨在无形中又甩开自己一大截,也包括更加隐秘的担忧——担忧自己落后太多,就此被视为教导者的童磨彻底抛弃,再也无法获得她的认可。

最先察觉到芥川龙之介的异常的,是他的妹妹芥川银,没过多久,就连童磨也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芥川已经有将近一周的时间没有来找自己了,按照以往规律来看,这绝对是不正常的。

据芥川银所说,芥川龙之介最近一直在埋头训练自己的异能力,刮风下雨也不愿意停止。

时值年末,户外早就变得冷飕飕的。芥川龙之介本来就体质虚弱,一不小心着了凉,走路都像是在漂移。偏偏他还不愿意按时吃药,病情一直没有明显的好转,让身为妹妹的小银急得团团转,不得不找童磨帮忙劝说。

“放心吧,小银,我晚点就去找龙之介聊一聊。”

送走了满脸忧愁的芥川银,童磨独自坐在安静的房间里,视线定格在紧闭的衣柜上。

那里面放着她早就给芥川龙之介准备好的礼物。原本还打算等明年三月、芥川龙之介过生日的时候送出去,但事与愿违,现在不得不将计划提前了。

第44章 风衣

有些昏暗的房间里,芥川龙之介正躺在床上,被芥川银敦促着喝了粥、吃了药,眉头紧蹙,睡得很不安稳。

他渐渐失去了对外界情况的感知,就连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也悄悄远离,意识不断下沉,仿佛水中的浮萍,彻底失去了最后的羁绊,被卷入未知的漩涡。

他梦到了和妹妹小银一起流浪时的生活。

在某个风雨飘摇的夜晚,他们并排蜷缩在潮湿的被褥里,听着狂风把屋顶的铁片吹得哗啦作响,看着雨水从屋顶缝隙不断渗漏下来,在地面上积聚成混着浑浊的水洼。

月光被乌云彻底遮蔽,窗外是墨一般的黑沉。偶尔在连绵的骤雨中能看到一丝稍纵即逝的光芒,那是混乱地区里势力交.火时的火光。如果有人大着胆子推开门窗,就能从潮湿的空气里嗅出一丝被雨水打散的血腥味。

画面一转,额头滚烫的妹妹紧闭着双眼,一边打着哆嗦,一边伸手死死拽住他的衣摆,想要阻止他出门找药的行为。

“哥哥,不要……去……危险。”

芥川银声音沙哑,双颊酡红,黑色的眼瞳里全是担忧与抗拒。

和记忆中的行为一模一样,芥川龙之介执拗地将芥川银的手拉开,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棚屋,一个人冲进了雨幕里。

他在拐角处遭遇了火.拼中的组织,就像一滴落入滚油的水,瞬间遭到交战双方的反噬。他靠着罗生门杀出一条路,踩着鲜血与泥泞一步步向前,拖着被子弹划伤的腿,咬牙来到了擂钵街外的城区,用湿漉漉的零钱换来一小盒退烧冲剂。

芥川龙之介小心翼翼地揣着冲剂回到棚屋,用冰凉的水将药剂搅拌均匀,一点点对着芥川银的唇缝灌了下去。没过多久,被摆弄的芥川银艰难睁开眼,用冰凉的手掌贴到了芥川龙之介的额头上。

芥川龙之介觉得,那不是妹妹小小的手,而是一块捂不热的冰。

或许是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过于明显,芥川龙之介渐渐脱离了连绵的梦境,双眼撑起一条缝隙。

芥川龙之介隐约看到童磨白橡色的长发,以及朦胧中依然辨识度极高的瞳色,还有她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森医生,麻烦你了。”

森……医生?芥川龙之介花了一点时间才回忆起这一号人物,但刚想从记忆中找出那个人的脸,很快就被手背上轻微的刺痛感吸引了注意。

受到梦境的影响,以及处于虚弱状态时的本能反应,芥川龙之介习惯性地用罗生门发起攻击。因为身上穿的是芥川银帮忙更换的白色长袖,罗生门也变得雪白,咬向面前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时,仿佛彻底融化在白色的背景里,成为无尽雪原里的一缕寒风。

直到冰凉的液体顺着软管流入静脉,芥川龙之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罗生门被童磨伸手挡了下来。被冻成冰块的罗生门不甘地挣扎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位森医生已经完成了输液的工作,非常体贴地退到了安全线之外,表示自己并不会造成任何威胁。

芥川龙之介收回罗生门,缓缓闭眼,努力调整过于急促的呼吸。过了一会再次睁开眼,他发现房间里守着的人只剩下童磨一个人,妹妹芥川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在找小银吗?”童磨发现芥川龙之介的眼珠四处转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她和中也一起送森医生出门了。”

确认芥川龙之介听懂了自己的话后,童磨将一根吸管递到了他的嘴边:“你先喝点水吧。”

生病时的芥川龙之介看起来比平常乖巧得多,颊边略长的碎发也乖顺地披散在枕头上,由黑转白的发尾看起来格外柔软。因为在极乐教的几个月里摄入了更多的营养,他的碎发在光下散发着柔顺自然的光泽。

芥川龙之介几乎不会反驳童磨的话,安安静静地含住吸管,将芥川银出门前兑好的温水喝了大半杯,这才有些不自在地停下了动作。

“童磨老师,在下……”芥川龙之介努力睁大眼睛,想要撑着床铺坐起来。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芥川龙之介在某一天突然改了自称,从“我”变成“在下”,听起来文质彬彬,但极乐教上下都知道,他还是原先那个固执又敏感的孩子。

童磨眼疾手快地摁住芥川龙之介的手腕,用看起来轻飘飘、实则无法抗拒的力道打消了芥川龙之介的想法:“乖乖躺好,右手不要用力,小心滚针。”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童磨刻意用了偏向于命令的语气,就是为了让芥川龙之介这个执拗的孩子乖乖躺好,安安全全地打完头顶挂着的吊瓶。

她可不想把走到半路上的森医生叫回来——那个男人似乎天生就有让周围人感到头秃的本事。

想到这里,童磨忍不住扫了眼吊瓶上的标签,以及药物调配时偶然瞥见的生产厂家,在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偏偏在这个时候,芥川龙之介变得比以往更加敏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童磨的心不在焉。

“童磨老师,发生了什么?”

芥川龙之介下意识绷紧身体,草木皆兵的状态让童磨看得头疼。

“没事,只是某个人故意给我透露了一些不得了的消息,现在感觉有点不爽。”

芥川龙之介的执拗再次上线:“什么线索?和在下有关吗?”

童磨深知自己如果不解释清楚,芥川可能会记挂一整晚,于是耐心将原委说给他听:“森医生的诊所里换了一批药物,并不是本土药厂生产的,而是产自美利坚的进口货。”

“他的进货渠道向来非常固定,不可能突然换成难以获取且价格昂贵的产品,只有可能是受到了某些势力的扶持。要想拿到被列为敏感品的进口药物,运输环节和海关环节缺一不可。能够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可能是掌握了绝大多数运输渠道的港口黑手党。”

港口黑手党这几个字一出现,芥川龙之介下意识睁大双眼,显得他苍白的脸更加小巧:“港口黑手党?会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唔……森医生暂时不会和我们起冲突,这对他来说没有好处,”童磨没有将森鸥外和夏目漱石之间的关系说给芥川龙之介听,但这句话已经足够安抚小少年激动的情绪,“他只是想卖我一个人情,告诉我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芥川龙之介缓缓眨眼,在继续询问与缄默不言之间反复犹豫。

童磨并不觉得这个消息需要瞒住芥川龙之介,毕竟过不了多久,横滨各大组织都会听到风声:“港口黑手党的那位首领生病了,或许还病得很严重。”

这句话说起来轻飘飘,却无异于一场看不见的风暴,只等众人疏于防范的时候迅速登陆,将一切撕成碎片。

芥川龙之介下意识地心跳加速,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来临了。

“安心,”童磨再次将冰凉的手印在芥川龙之介的额头上,帮助对方物理降温,“极乐教不会被卷进去。要是真的有人不长眼想要挑衅,那他们就要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

芥川龙之介并不希望做一个旁观者,当即选择毛遂自荐:“在下也会一起……”

“好了好了,”童磨连忙截断芥川的话,试图把小少年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压回去,“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和小银一起学习,现在的你暂时没有其他的义务。”

“可是——咳咳咳咳咳!”芥川龙之介下意识想要反驳,却被一口冷空气呛住,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深知芥川不会轻易服输,童磨再次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在一瞬间苍老了几岁:“芥川,你知道前段时间我为什么故意躲着你吗?”

童磨一开口就扔出一对王炸,让芥川龙之介被咳出一丝嫣红色泽的脸颊再次恢复苍白:“……为什么?”

“那是因为之前的我一直没有想清楚,是否可以承担引导你的责任,”童磨语气悠远,轻轻靠在芥川的床板上,“你向往着强大,并且发自内心地认可着绝对的强者,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芥川龙之介眼神微动,藏在被褥下的左手悄悄攥紧。

童磨还在继续说着自己的看法:“我以为把你带进极乐教已经足够,但是等我真的意识到你的执念有多深后,我才觉得之前的自己过于草率。你需要的是一根坚韧的登山绳,但一开始的我只能给出一根细细的棉线。”

“当然,我并不是后悔了,你也不要想太多,我不会抛弃你。”赶在芥川龙之介破防之前,童磨动作利落地把他从悬崖边抓了回来,“我只是觉得,你对我的期待太多,让我下意识想要回应同等的重量,不然这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也是非常危险的。”

童磨自诩不是什么容易心软或者有责任感的人,但是在面对站在悬崖边的芥川龙之介时,她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

“龙之介,在你看来,强大到底是什么?是武力值,还是异能力?”童磨并没有给芥川回答的机会,因为她很清楚对方的答案会是什么,“在我看来,强大并不只是个人能力上的强大,还包括意志与思维上的强大。”

“我认可你的坚持,也很理解你想要变强的初衷,但是我并不希望你在一条狭窄的道路上越走越艰难。你完全可以在追求强大的路途中学会观察周围,自行筛选出值得学习的同行人。”

“我很看好你,龙之介,”童磨给出一颗甜枣,让芥川龙之介的心坐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因为对你抱有比其他人更多的期待,我才希望尽可能地发掘你的能力,让你有机会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我无法用草率的态度对你的未来负责,所以之前的我选择避开你。直到在上个星期,琴叶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她把练笔时积攒的手稿发给了三森出版社的编辑,被判断有深入筹备的价值,我才真的下定决心。”

芥川龙之介有些茫然,不太理解童磨为什么会因为嘴平琴叶的经历突然转变态度。

“你知道琴叶的过去吗?”见芥川龙之介摇头,童磨简单地提了一句,“她很小就被生父卖掉,后来被不合法的前夫长期家.暴,和伊之助一起被卖给人贩子,最后被我们救了回来。”

除了童磨、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之助,极乐教里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嘴平琴叶的经历。

“她当时全身都是伤,差一点就会失明。但是在浑身都是伤口的时候,她把怀里的伊之助保护得非常好。那个时候的她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母亲。”

“你觉得,这样的琴叶强大吗?”童磨将问题抛给了芥川龙之介。

少年在一段时间内保持沉默,似乎是被童磨的话引起了不小的触动。

“她是一个勇敢的母亲。”芥川龙之介斟酌着回答道。

“是啊,她确实很勇敢,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敢抱着孩子和人贩子对峙,”童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是芥川龙之介不敢直视的温柔,“而且经历了这些惨痛的过去,琴叶很快就振作起来,主动识字练笔,还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业,一点点从人生的低谷爬了出来。”

“我向你分享琴叶的经历,并不是想要引起你的同情。琴叶是我遇到的最强大的女性之一,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她的武力值确实不高,性格也很单纯,但是她有一颗非常强大的内心,再多的苦难也不能让她屈服。”

童磨低头看向芥川龙之介,眼里全是认真:“这就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我所认为的真正的强者,不仅需要磨练肉.体,还要拥有强大的灵魂。身体的强大让你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拥有更大的胜率,但是在遇到更强大的敌人时,强大的灵魂可以让你拥有再次站起来走下去的勇气。”

“世界很大,擂钵街只是大海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你不能只把目标放在眼前的小社会里,因为在将来的某一天,你注定会走出擂钵街,在更广阔的世界里生活,遇到更多的人,体会到各种意义上的强大。”

“不过在这之前,你需要养好身体,让自己有机会走得更远。”童磨故意揪住了芥川龙之介的脸,直到小少年清秀的脸被自己揪得变形,“如果你总是生病,我才不会承认你是个强者。”

芥川龙之介忍不住怀着希望试探道:“那如果在下养好身体了,是不是就可以得到认可了?”

“我也不知道,”童磨摇了摇头,“这只是第一步,之后的路我也没有走过,自然不知道答案。”

童磨松开手,有些心虚地揉了揉芥川脸颊上被自己制造出的红痕:“但我会和你一起——如果某一天的我提前一步找到了答案,我会及时分享给你。所以在这之前,你可不能被自己的身体压垮,不然真的太逊了。”

“不止是我,还有小银,中也,其他关心你的人……我们都希望你能走得更远。”

房门外,芥川银和中原中也安静伫立在阴影中。

借着门内泄露的微光,中原中也依稀能辨认出芥川银的动作——瘦瘦小小的孩子努力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发出声音惊动了房内的人,圆圆的大眼睛里不断溢出滚烫的泪水,顺着指缝浸湿了衣袖。

房间里,童磨的声音还在不断顺着门缝传递出来。

“看,作为你最近学习认真的奖励,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是一件烟灰色的长款风衣。”

“谢谢!在、在下非常喜欢!”

“等等,你还在打针!现在不是试衣服的时候!”

“那明天……”

“明天也不行!现在是冬季,风衣只适合在春秋季节穿!”

听到这里,芥川银又忍不住用衣袖擦干净眼泪,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45章 秉烛(含加更)

童磨走出房间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已经再次陷入沉睡。

看到中原中也和芥川银站在门外,童磨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压低了声音吐槽道:“你们难道不觉得外面很冷吗?”

“没有等多久,”确认芥川银关好房门,中原中也这才转身离开,“等会谁负责拔针?”

“森医生走之前教了小银怎么操作。她很聪明,一学就会。”

童磨非常认可芥川银的学习能力,觉得她是极乐教里最可靠的崽。而且相比于打针,拔针的操作更简单,只要动作平稳,双手注意配合,一般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提到森医生,中原中也不免想到在房间外听到的话,直到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才终于忍不住向童磨确认道:“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真的病重了?”

童磨跟在中原中也身后走了进去,动作娴熟地霸占了书桌前的靠背椅:“是的,他肯定招募了很多的医生,包括在擂钵街外围作风隐蔽的森医生。”

中原中也思索了一会,逐渐将事情梳理通顺:“森医生接受了港口黑手党的邀请,私下为首领进行治疗,说明那位首领病情严重,连擂钵街的黑医也不放过。诊所里新进的药物走的是港口黑手党的输送渠道,说明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在不久后一定会被其他组织发现端倪。”

童磨赞许地点头:“森医生只是想要偷偷卖我们一个人情,让我们有一定的思想准备。现在的他得到了夏目先生的引荐,成了夏目先生的弟子,在将来的立场没有确定下来之前,他肯定不会做出对极乐教不利的事情。”

森鸥外是非常典型的利益至上主义者。现在的他暂且以自身利益为重心,但既然已经搭上了港口黑手党这个巨大的跳板,很有可能在不久后的将来以港口黑手党的利益为重。到了那个时候,他对待极乐教的态度只会更加复杂。

当然,现在的他心思也不怎么单纯。

说话间,中原中也已经脱掉了略显厚重的外套,只穿着一件单衣靠在窗边,钴蓝的眼里一片沉静:“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突然病重,他很可能会失控。”

童磨脚尖点地,连人带着椅子转起了圈:“你说得对。他会变得疑心更重,忌惮比自己强大的存在,还会表现出远超以往的攻击性。”

如果这只是某个个体的改变,或许还不会引起太大的风浪。但这个病人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领导的是横滨最大的本土黑手党组织。一旦他的行事作风超出常理,整个港口黑手党都会变成失去原则的恶犬。

以此为起点,港口黑手党与其他势力之间脆弱的平衡很快就会被打破,整合横滨都将陷入不可估量的混乱。

“横滨还真是不安宁,”中原中也有些烦躁地小声抱怨道,“从我被你带出擂钵街开始,每年都有大事发生。”

童磨本来还想附和中原中也的感慨,可听到后半句话,她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在一片可怕的沉默之中,她能清楚感受到中原中也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做好心理准备后才试探着抬头回望。

中原中也是故意说出这句话的。他自始至终都小心观察着童磨的反应,而在童磨对自己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他也能凭借丰富的经验判断出童磨的大部分心思。

童磨的肢体语言印证了他长久以来没有说出口的猜测——

“擂钵街的爆炸,与我有关。”中原中也的声线比以往更低沉,眼里的蓝色就像世界尽头的海,潜藏着看不见的风暴。

平静的语气将疑问化解为肯定,将肯定转变成事实。仿佛已经在很多个夜色下独自咀嚼答案,又像是将真相镌刻进本能,没有丝毫多余的愤怒与不满。

童磨本来应该为长久的隐瞒感到心虚,但是她又无法控制地被中原中也的心态感染,用相似的语气回应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嗯,猜到了,”猜想获得验证,中原中也稍有放松,试图从童磨这里获得更多的信息,“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但肯定没有你了解得全面。我不记得更早的经历,也不知道魏尔伦为什么会成为我的哥哥,但我知道,我和毁掉擂钵街的荒霸吐有关联。”

关于四年前擂钵街的爆炸事件,官方声称是意外事故,但民间关于“荒霸吐发怒引起爆炸”的猜测一直没有停歇。

初次听到“荒霸吐”这个词的时候,中原中也只觉得有一些熟悉,但没有过多关注。直到他将荒霸吐和擂钵街的爆炸联系在一起,这才渐渐察觉到自身经历的异常。

他的记忆开始于擂钵街爆炸那一天。

童磨找到了他和兰波。在那片废墟之中,只有他们三个人活了下来,这本就是一件非常可疑的事情。再加上荒霸吐的传闻,他隐约意识到,擂钵街的爆炸和他们三个人脱不了干系。

更准确地说,擂钵街的爆炸,和他、童磨、兰波以及魏尔伦,息息相关。

中原中也料到童磨会率先选择保持沉默,借此在第一时间确认他已经知道的内容,于是他也没有掩饰,把自己的推断全部说了出来。

“我没有以前的记忆,但保留了一定的意识。周围只有虚无,没有声音、颜色或者时间。直到有一只手靠近我,把我强行拽了出来,在那一刻,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中原中也微微仰着头,让童磨看不见他眼里的情绪:“感到愤怒的不是我,是唤醒我的人,也就是兰波。在我差点被愤怒吞噬的时候,又有一个人安抚了我的情绪,用排除法可以知道,那个人是你。”

这不是知道了很多内容吗?

童磨突然有种捂脸的冲动——原来她根本没能瞒下什么信息吗?

或许是察觉到童磨悄悄涌起的懊恼,中原中也非常敏锐地看了过来,三步两步就走到童磨的面前,把她牢牢钳制在靠背椅上。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不过一拳宽的距离里,中原中也仔细看向童磨的眼底,想要从那一片醉人的虹色中找出真相,“告诉我。”

感受到肩头突然多出的重量,童磨抬眼回望,正好被那一片充满彷徨的海彻底包围。

这是童磨一直不想面对的场面——隐瞒了四年的秘密,不得不在今天彻底揭晓,一旦稍有差错,她就有可能失去中原中也。

“中也,我们都是军方实验室的实验体,擂钵街就是实验室的遗址,”童磨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叙述他们的过往,心里仿佛被一双手层层拨开,渗入刺骨的寒意,“我们在实验室里存活了三年,直到兰波和魏尔伦把我们带走,解放了休眠中的你和你体内的荒霸吐,并且引发了擂钵街的爆炸。”

那些不愿被提及的痛苦经历,全被童磨凝结成了一句话。

“存活?”注意到童磨有些特殊的措辞,中原中也渐渐感到一股寒意涌上心头,“还有别的实验体吗?他们现在……”

童磨直接打消了中原中也的期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中也,只有我们了。广濑医生,我的前任监护人,她就是实验室里的研究员。她负责与我有关的实验,另一位代号为N的研究员负责的是荒霸吐计划。爆炸发生的时候,整个实验室都被彻底吞噬,他们不可能有机会活下来。”

“N?”中原中也思维有些混乱,只能下意识跟着重复。

“一位男性研究员,和广濑医生的关系不太好。”

似乎不想过多提及那个人的事情,童磨再次垂眸,不去看中原中也的眼睛,试图以此逃避那些过往。

但中原中也依然在坚持,并且不自觉地加重了摁在童磨肩上的力道:“到底是关于什么的实验?”

退无可退,童磨不得已再次看向中原中也,眼神微动:“我在五岁的时候被广濑医生带进实验室,你和我几乎在同一时间到达。按照流程,广濑医生从我这里获取血液样本,修复你身体上的损伤。与此同时,N持续进行实验,直到将你改造成他想要的结果。”

中原中也本来因为童磨的隐瞒有些生气,但是看到童磨茫然有无助的模样,他又觉得心脏隐隐作痛。

而对于童磨来说,一旦说出了开头,剩下来的话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艰涩。

“荒霸吐计划的目的是将异能者与特殊能量体荒霸吐完美融合,通过人工干预创造出新的超越者。因为你的异能力是重力操纵,与荒霸吐的能量性质更加吻合,于是N创造了很多个属于你的克隆体,反复开展实验。”

听到克隆二字,中原中也不免感到反胃。

“其他的实验对象呢?”中原中也换了一个描述方式,声音有些沙哑。

“除你之外的尝试都失败了。你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人,”童磨伸手附上中原中也的手腕,用手指将衣袖推开,露出中原中也手腕上小小的黑点,“我很早就发现了你的特殊性,你看,如果是被N亲手制造出来的存在,身上不可能有类似于疤痕的印记。”

童磨隐瞒了那些实验失败的惨烈场面,隐瞒了一个又一个突然空置的实验槽,悄悄调换了线索挖掘的顺序,为的就是说服中原中也,让他知道,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事实上,中原中也是其他克隆体的原始样本这一点,也是童磨在后来偶然发现手腕上的痕迹后,靠着理论知识大胆推测出来的。

在童磨停止解释之后,中原中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保持沉默。

童磨内心忐忑不安,只能试探着伸出手,轻轻附上中原中也的脸。感受到皮肤柔软的触感,以及一阵阵温热的呼吸,童磨这才找到更多的勇气。

“中也?”她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因为两人正近距离面对着面,中原中也肯定听不到。

少年缓缓眨眼,那双钴蓝色的眼睛里涌起一层浅浅的水光。但很快,中原中也又紧紧闭上双眼,将脸埋在童磨的脖颈里,也把所有的悲伤与愤怒都压抑在小小的躯体之中。

“我到底是人,还是荒霸吐?”

这或许是中原中也仅存的脆弱,也只会悄悄对着童磨展示出来。

童磨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你有感情,有羁绊,可以独立思考,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你是中原中也。”

在说出这句话后,童磨的心脏彻底回到原位。

长久的紧绷感让她觉得眼眶都是酸涩的,四肢更是使不上劲。而中原中也还靠在自己的肩头,她便努力调动全身的力气作为支撑,希望能成为少年脆弱时最可靠的陪伴。

房门被敲响的声音打断了中原中也的沉默,等他再次站起来的时候,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种种情绪。

他走过去打开房门,将门外站着的兰波和魏尔伦迎了进来。

兰波和魏尔伦像是去赴一场正式的邀约,无视了外面的天色,穿着是一如既往的考究。他们的衣服上还沾着些许水汽,表明已经在室外活动了一段时间。

“童磨,原来你在这里。”兰波显然是发现童磨不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才顺路敲响了中原中也的房门。

看了眼安静坐在桌边的童磨,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中原中也,兰波意识到室内的气氛不太对劲:“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魏尔伦突然起了兴趣,将手按在中原中也的头顶上揉了揉,却被小少年皱着眉头甩开。

“才没有吵架!”发现魏尔伦的手法和主人抚摸狗头的方式一模一样,中原中也的负面情绪瞬间找到了宣泄点,“不许摸我的头!”

听到中原中也炸毛反驳的声音,童磨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在魏尔伦试图和亲爱的弟弟互动的时候,兰波一直都在观察童磨的状态,现在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你们真的没有吵架吗?”

中原中也烦躁地揉了揉碎发:“没有,我们才不会吵架。”

“任何人都可能吵架,我和阿蒂尔就经常吵架。”魏尔伦的话再次挑战着中原中也的神经,却又直接切入了关键点,让中原中也的反驳站不住脚。

兰波语气幽怨:“保尔,那是因为你非常固执,交流起来很困难。从这一点来看,中也真的很乖。”

魏尔伦为中原中也的听话感到骄傲,又觉得自己并不像搭档描述的那样难以交流:“难道不是因为,你一直想要说服我相信一个谎言吗?”

原本因为插科打诨稍有缓解的气氛再次紧绷,甚至比开门前的氛围更加凝滞。

童磨隐约猜到了魏尔伦说的是什么,在心里默默哀叹一声,并且毫无同情心地将兰波和魏尔伦一起拉下水:“兰波,我刚才把实验室的经历告诉了中也——和你当初遇到的情况非常相似。”

中原中也原本为童磨突然把话挑明感到意外,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兰波和魏尔伦吸引走了。

兰波听懂了童磨想要传达的信息,那就是中原中也知道了自己出身实验室的事情,并且产生了和魏尔伦相似的烦恼。

魏尔伦也很快想通了事情原委,并且还有些高兴,因为这也就意味着,中原中也能够从本质上认可他们是兄弟的事实。

“什么情况很相似?”中原中也的目光在另外三人的身上晃来晃去,觉得只有自己被瞒在鼓里,越想越觉得不爽,“可恶……到底怎么回事?”

兰波并没有卖关子,并且赶在魏尔伦之前展开了叙述:“当初我和保尔接到任务,去军方实验室获取重要实验体,也就是你们两个。在撤离途中,我和保尔产生分歧,情急之下,我选择读取荒霸吐用以对抗,没想到读取的是封印荒霸吐的安全装置,恰好唤醒了你。”

“兰波,你为什么不说我们的分歧点?”魏尔伦有些不满,就连称呼也从“阿蒂尔”换成了“兰波”,“同样是异能实验的产物,我不希望你们继续被人类利用,我想把你们藏起来,但是兰波坚持要把你们交给法国政府。”

关于类似的话题,兰波已经在过去的三年里和魏尔伦争辩了无数次,并不想在此刻重蹈覆辙,于是把头偏开,故意无视了魏尔伦的挑衅:“魏尔伦,我已经告诉过你,不管在什么地方,那些人总能找到你们的踪迹。让两个孩子过上隐姓埋名的生活,对他们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但兰波也跟着把称呼换成了“魏尔伦”,而不是更习惯的“保尔”。

“等等,”童磨突然意识到,有一个问题一直都被自己忽略掉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两个正在闹别扭男青年,声音充满无奈,“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们难道还没有达成共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