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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会,还是我去扶着你吧。”

“别,我这走得不老稳,万一撞着你可就不好了。”

看着他们夫妻俩恩爱非常的模样,沈妙感觉杯子里的水都是甜的。

徐志成命好,碰到了王穗花这样的好妻子;王琴的命也好,周强待她也不错。

来厨房帮着王穗花择菜,沈妙想起来布兜里的那一小袋药,于是随口问道:“对了嫂子,你听说过六里河村有个神医吗?”

“你说姓马的?”

沈妙有些惊讶,“你知道啊。”

“之前听说过,”用勺子搅动着大锅里的汤,王穗花不急不缓地说,“志成刚回来的时候,俺娘家姨跟我提过,说六里河村有个姓马的神人,治病可有一手。”

“那恁去过吗?”

王穗花摇摇头,“太贵了,听说他那一瓶药就得十来块钱,喝不起。”

确实,当初徐志成回来后没有钱,就这么一直在家里养着,要不是爷爷免了给他治病的钱,怕是到现在也不能接受到治疗。

听王穗花说,这马神医是这几年才有名气的,早些年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种地的。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清楚,只知道后来他就成了村里有名的神医,不仅给子女在城里买了新房,还买了一辆时髦的小汽车。

“那咋之前没听说过啊。”沈妙疑惑道。

“六里河离恁村远着哩,而且他那药也不常有,经常十天半个月都买不到,所以要不是有钱的话基本都不去找他。”

对于这个马神医,沈妙是越来越好奇了。

别人行医光是学习都要学上好几年,但他却只用几年不仅造出了“神医”的气势,还赚得盆满钵满……

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啊?

*

回到家后,沈妙把塑料布里包着的那点药倒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塑料给污染了,这药的颜色看着更奇怪了,如果说之前只是像厕所里的水,那现在几乎是和厕所里的水一模一样了。

“啥玩意?一股骚起味儿?!”闻着那股味道,沈万山一边皱眉一边扇风道。

沈妙不想脏了自家的碗,所以把这一点药倒在了竹子片上。

沈妙将竹子片凑近了些,问:“爷,您见多识广,能闻出来这是啥不?”

“滚滚滚,拿远点!这不就是粪水嘛。”

沈万山看都不看,连忙躲远了些,还抄起了那根戒尺警告她不要再靠近自己。

沈妙:“不是粪水!您再仔细瞧瞧?”

沈万山狐疑地将竹片接过来,快速在鼻子前滑过,一时间,许多个药材名同时在脑海里闪过。

嗯,不是粪水,不对,应该说不是简单的粪水。

艾草、白术、当归、白芍、金银花……全是些常见又不太值钱的草药。

等等?怎么还有八角和花椒的味道?

这带有一股奇异香味的东西又是什么?闻着可不像是草药。

沈万山越闻眉头皱得越紧,距离也凑得越来越近,他实在是闻不出最后一味药到底是什么,给他逼得差点张开嘴亲自尝尝是什么味道。

琢磨了快十分钟后,沈万山放弃了:“说吧,这是啥?”

“六里河那位马大夫的神药。”

沈万山皱了下眉:“啥马大夫,你是说马闷蛋儿?”

“马……闷蛋?”沈妙一愣。

沈妙只知道这位神医姓马,从爷爷口中她才听全了他的名字。

闷蛋……

唔,虽说人不可貌相,但这名字怎么听都不像是个神医的名字,倒像是村里的老孬、鳖孩一样,是给不学无术二流子起的诨名。

“真名叫马秋冬,跟恁爹是同学,小时候不好说话,都叫他闷蛋儿。”沈万山解释道。

果然,她早该知道的

,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夫,这十里八村没有什么八卦是爷爷不知道的!

听爷爷说,马秋冬因为是生在那年的十一月份,所以他爹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

他们往上查两三代都是种田的,不懂医、更没啥文化,直到马秋冬这一辈开始读书才好了点,不过马秋冬的脑子笨,初中没毕业就回家继续种地了,不像沈山生好歹读出个高中文凭。

沈万山和马秋冬他爹虽是不熟,却也算是点头之交,沈山生和马秋冬上学那会,每年开家长会都能见过几回面,后来他不上学,村子离得又远就没怎么联系过了,只记得他娶的媳妇是八里庄姓王的,结婚那年还去喝了一杯酒。

“他现在是神医了,您知道不?人人都说他治得好。”

沈万山不以为然:“嗯,听说了。咋,万一人家后天开窍了呢?学医啥时候都不算晚。”

沈万山没沈妙那么重的好奇心,只是听别人提起过他几次,说他医术高、治得好。

没问他师从何处,不问他医学哪家,因为在沈万山看来,只要他能治得好村民的病,能在村民之中有口皆碑就够了,没必要探听人家到底是怎么从的医。

沈妙撇撇嘴,把竹片里的药又在他面前晃了一趟,“真要开窍,他能开出这样的药?”

“这是治啥的?”沈万山反问道。

沈妙学着电视机里那些小品演员那般抑扬顿挫的口吻,说:“啥病都能治,装病的周婶子喝了它立马就醒,王琴喝了它当天有奶。不管你得了啥病,就没有这药治不好的症~”

“这么神?多少钱一碗?”

沈妙:“十来块一瓶,别瞧这药卖得贵,有钱你还不一定能买得到,得等到天时地利才能让马神医熬出这么一点点。”

见沈妙不好好说话,沈万山手里的戒尺“啪”地一下就落在了她的小腿上。

没有一点点防备,连一句提醒都没有,就这么冷冰冰地用眼神警告她。

“嘶!”

沈妙揉着自己火辣辣的小腿肚,赶紧恢复正常语气:“爷,你都不纳闷吗?这里头啥治病的药都没,是咋能治病的?还卖得这么贵。”

要不是沈妙今天主动说,沈万山还真不知道马秋冬给人治病的法子就是这“神药”。

若他真是后天开了窍,跟着哪位大夫学到了医术自然是好,可打着“包治百病”的噱头卖药,可不就是坑蒙拐骗嘛?!

见沈万山不说话,沈妙又说:“爷,要不咱上门打听打听看看是咋回事?万一他真是骗人,咱也好及时拆穿他,免得让他继续骗钱。”

“你操心这事儿干啥,”回过神后,沈万山脸色微嗔,“别人咋样那是别人家的事,咱管好自己,治好自己的病人就行,哪能跑去砸别人的场子?”

“也不算是砸场子嘛,咱这是实话实话。”

沈万山继续反驳,“啥实话?你咋知道你说的话人家想听?说了别管就别管,不能掺和别人家的事。”话锋一转,沈万山又换了种凌厉的目光看向她,“你这妮儿,我看你是想跑去瞧人家的笑话吧!”

沈妙:???

天地良心,她是真的为了病人考虑啊!当然,也有那么一丢丢的原因是想把瓜吃得清楚啦~

眼瞅着沈万山的戒尺又要朝自己打过来,沈妙急忙躲开:“好好好!我不问了,不去了,中了吧!”

见她退缩,沈万山这才缓缓站起身准备回屋,余光瞧了眼竹片上的“药”,想都没想就泼到了地上,顺带把竹片也丢进垃圾桶。

管它到底是真药假药,他都不可能尝一口,因为这味道实在是太怪了!

*

沈妙明面上答应得挺好,说是不会再掺和马秋冬卖高价神药的事儿,实际上,她每天都在寻找着机会去六里河村亲自探个究竟。

清河村在豫市正东,六里河村则在豫市正南,将近二十几里的距离呢,哪怕骑着自行车来回一趟少说也得半天,所以她得找个爷爷去外头出诊的时候再去。

说来也巧,几天后爷爷就又准备出诊去了,一大早就蹬着心爱的三轮车慢悠悠地朝着北边出发。

等沈万山走后没多久,沈妙也赶紧到医馆挂了块牌子,然后回家换身轻便的衣裳,拿上家里的自行车钥匙跟着出门了。

为了能够深入了解“敌情”,她还特意把自己弄得憔悴了一点,装成病人的模样。

光是听人说有什么用?让他亲自给自己搭了脉才能知道他有几斤几两!

来到六里河村时已经是晌午了,日头正是毒辣的时候,可挂着马家招牌的门外不仅坐了不少的人,还陆续不断地有人继续来排队。

估计也是觉得外头的温度太热,不少人都用板凳、扇子或者砖块来占个位置,所以排除老老实实排队的人之外,起码还有近两倍的人在荫凉处等着。

用来占位置的东西不止有扇子和板凳,为了更显眼一点不被人插队,有的人也会把自行车也靠在墙边。

等等。

嘶……这前面的那一辆三轮车,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第20章 神仙水?粪水?

像是自家早上爷爷骑走的那一辆。

沈妙正想上前去确认一下,结果就看到一个更熟悉的身影,慢吞吞地从村里旱厕的方向走了过来。

爷爷!就是爷爷!

好啊!之前还让自己不要管闲事,结果自己悄默声地就跑来了是吧?!

大!骗!子!

两手背在身后,沈万山一改平日里精神奕奕的模样,稍微佝偻着身子,走路时下盘也有些不稳,时不时地摇晃下瘦削的身子,似是一阵大风就能把他刮跑。

病了?绝不可能。

早上起床时他还在院子里打了两圈太极,骑三轮出门时,把村道里遛弯的大鹅吓了一跳,还下车同它搏斗了几个回合,七十岁的身体比不少三四十的男人还要健壮,所以不可能是病了。

啧啧,这演技,和李桂花有得一拼。

沈妙都怀疑他们老一辈的是不是都进修过演技,怎么都能把装病演得这么自然?

快走到三轮车前时,沈万山脚下故作踉跄,眼看就要摔倒了,还好被周围的几个人及时扶住,这才没有栽在地上。

“叔,你某事吧?”

“咋就你自己来了?家里人呢?”

“快快快,快坐这儿歇歇,喝水不?我回家去给你端一碗。”

都是一群实诚的热心肠,看到头发花白的老人差点摔倒,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又是用衣裳给他遮阳,又是用蒲扇给他扇风,各个都在为着他的身体考虑。

长吁了几口大气后,沈万山稍稍坐直几分,干巴巴地挤出一丝笑:“某事,我就是有点累,年龄大了多走两步就上不来气,咳咳……”

一旁的大妈用袖子帮他擦着汗,说道:“我瞧着你这脸色不对啊,恁家是哪了?我还是叫人来接你吧。”

沈万山:“真某事,我就是心口有点不得劲儿,一会让马大夫看看,再喝点药就好了。”

一听他是来看病的,前面的几个人纷纷让开了自己的位置,主动把他的三轮车往前挪了几个位置。

来找马秋冬的,大多数都是为了跟风买些“神药”回家存着,真正生病的人其实并不多,毕竟这么长的队伍排到自己说不定都要下午了,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倒不如去卫生所。

所以在瞧见沈万山是真的身体不舒服时,便都会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

老人家的身体重要,既然是药,自然是要留给最需要它的人。

领着沈万山往前挪了十来个位置,眼瞅着就快直接走进马大夫家门口了,不成想竟碰到了同村的人。

“沈叔?你咋来了?!”

说话的是清河村一队的,沈万山记得她爹是姓王,她嫁的是三队陈荣家的二儿子,生了一个孩、一个妞,却一时想不起她叫啥名字。

没办法,村里人太多了,两千多口人哪能记得

过来他们的名字,所以平常就只用姓来称呼。

沈万山瞧着她眼熟,“你是……”

“俺爹是王保国,我是他家三妞,王秋菊。”女人主动介绍着自己,瞧他脸色不太好,又问道,“叔,你这是咋了?燕儿黑(昨天晚上)见你不还好好的?”

完了,要穿帮……

“恁是一个村的?”那位好心的大妈问道。

“是啊,”王秋菊回道,“沈叔是俺村有名的大夫,往上查好几代都是行医的。对了叔,早几天不还好好的,你这是哪儿不得劲?”

大夫?还是祖上就开始行医的大夫?

那自己给自己治不就行了?搁得住特意这么远地跑一趟?

不对劲,很不对劲。

听王秋菊这么一说,刚才还忙着把沈万山往屋里搀的人,顿时有了想把手给收回来的念头。

眼瞅着自己的这出“苦肉计”要被识破,沈万山都准备把弯下的腰板挺起来,道歉的话也已经涌到嗓子眼了,却被身后那一声叫喊给挡了回去。

“爷!”

是沈妙。

推着自行车快步赶过来,她本想学着沈万山刚才那样,故作心焦地踉跄一下,可毕竟不是经验丰富的老戏骨,把握不好演戏的力道,“扑通”一下摔了个大马趴。

沈妙:……

不行,戏不能停。

着急忙慌地从地上爬起来,沈妙赶到他身前时,一脸的心急如焚:“你,你咋偷摸跑来了?不是说了嘛,咱去城里的大医院看,咱家就是砸锅卖铁,也肯定得把你这怪病给治好!”

什么叫亲祖孙?什么叫实力派?

就是像他们这样,在目光相触的一瞬间,能瞬间明白彼此的心意,并且按照对方抛出的艮节继续演下去。

一把推开沈妙的手,沈万山拧着的眉心更加苦涩,“一去医院就得几千几万地花,咱家哪有这么多钱。”

“那也不能来这儿啊,哪有啥‘神药’,都是缺人的!”

就这么一言一语、一来一回的功夫,沈妙和沈万山爷孙俩就塑造出了一处感天动地的亲情大戏:爷爷患了诊不出的怪病,一家人为了他甘愿砸锅卖铁,唉,真是天可怜见啊!

眼看他们的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下一秒就要抱在一起哭出来了,身旁的大妈连忙安慰道:“恁爷来这儿是来对了,马神医可不是缺人的,他的药真能治好恁爷的怪病。”

“是啊,俺小之前晚上总犯癔症,咋治都治不好,一喝马神医的药,立马就好了。”不止是她,之前喝过“神药”的病患家属也跟着帮腔。

“放心坐这儿等着吧,真要是喝了没用,那到时候再去医院也不迟。”

有沈妙的帮助,总算是把这出戏给演圆满了,原本他们是在中间靠后的位置,这下直接到了最前排,只需要再等两三个人就能轮到他们。

并排靠坐在一起,沈万山这才抽出空来,小声地责怪她一句:“你咋来了,不是不让你来。”

“你不也是缺我,”沈妙撇撇嘴,“还说呢,要我不来,你不就穿帮了?”

沈万山瞧着她没说话,下意识想抽出戒尺教训她一下,才发现腰间空空如也。

沈万山当然没有什么病,之所以来这么一出,是想要插个队早点见到那所谓的“神药”是什么做的而已。

他可没那么多的时间去浪费在排队上,也不想更多的病患再受欺骗,所以必须早点戳穿马秋冬的神药谎言。

他不相信有什么神药,他确定马秋冬是在缺人,所以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找到证据。

至于为什么不让沈妙来……她的好奇心太重了,天晓得会不会忘了正事,又跑去听张家长李家短的八卦。

不过有些时候,她这好奇心也是有点用的,就比如在排队等待的时候,她跟周围的人打听到了制作这“神药”的原料。

“神仙水?啥叫神仙水?”

前头的那位大娘煞有其事地解释道:“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无根之水。”

沈妙:“无根之水不就是雨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可不是普通的雨水,是蓝色的,变成了冰的水。”

大娘本就是六里河村的人,听她说,这“神仙水”是早几年马秋冬在田里发现的。

当时正值盛夏,早起去田里干活的时候却见到有几块蓝色的冰,冰带有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乍一闻是香气,仔细闻又有点臭。

村里老一辈的人说,这是“天冰”,是能够延年益寿、包治百病的“神仙水”。马秋冬试着将融化后的水分给了在场目睹的村民,没想到村民喝完后都说身体好了不少,干活也更有劲儿了,于是便坐实了这是“神仙水”的身份。

本以为天降“神仙水”是意外,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后,地里又出现了几块。

他们又说这是老天爷的恩赐,是赏赐给马秋冬的,他想着自己不能暴殄天物便顺势开起了药馆,卖起了这“神仙水”。

神仙水不常有,全靠机缘,不过每一次有“神仙水”掉落,都能让马秋冬赚不少的钱。

一开始他还只是单纯贩卖融化的“神仙水”,后来实在是觉得这味道难闻,便自己加了些药材一起熬煮,好让这“神药”能更容易下咽一点。

“你们来得巧,前天正好又掉了几块神仙水,要不今天你们可就白来了。”

“是啊是啊,真巧。”沈妙表现憨笑着答应,心里却不这么想。

什么天冰、神仙水,她还就不信了,这世界上还真的有包治百病的东西。

排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等前面的病患拿着装有神药的玻璃瓶离开后,终于轮到他们了。

两人进门时,迎面就看到了摆在外堂正中的那一尊财神像,香案上供奉着新鲜的蔬果,香炉下压着的,是病患们给上贡的钱票。

虽然打着医馆的旗号治病,可是放眼这个外堂,除了墙角放着一只一米高的药盒架子之外,再没有其他和中医相关的东西了。

马秋冬端坐在椅子上,闭着眼拨弄起手里的那串菩提子,穿着件白大褂,下巴上蓄了一撮一寸的小胡子,长不像是大夫,倒像是个神棍,而他的媳妇则在旁边帮忙,收钱和配药的工作都是她一个人做。

“沈叔?您咋来了?”

见到来人是沈万山,马秋冬连忙起身去迎,“您这是哪不舒服?”

到底当年同沈山生有几分学生情谊,对待其他病患时的傲慢态度,在见到沈万山时当即就收了起来,扶他的动作也是十分尊敬。

既然都演戏了,自然是要演到底的。

慢慢坐下后,沈万山继续装着一副身体不适的模样,长吁短叹道:“年龄大,身子不中了,晚上睡觉总是浑身抽抽,记性也不好了,有时候菜拿到手里都会忘了要干啥。”

为了突出自己的这病“怪”,沈万山把许多疑难杂症的病状都糅合在了一起,说话时偶尔还会刻意地停顿两下,嘴角也跟着往上抽抽,模样真的不能再真了。

听沈万山叙述身子的不适时,马秋冬一脸愁容,手上拨珠子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唉,咋会得个这病了……”

等到沈万山说完后,马秋冬先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叹了口气表示遗憾,随后又加快了拨弄珠子的动作:“不过您放心,咱这药好得很,回去喝两瓶保准你药到病除,一点毛病都没有!”

“两瓶?”

“是啊,”马秋冬解释道,“你这病难治得很,一瓶药肯定不够使,两瓶说不定都不够哩。”

没有把脉、没有细诊,就这么光凭沈万山的自述就定下了他的恶疾难医。

抬手捻搓着自己并不多的小胡子,马秋冬这才回到位置上,拿着笔洋洋洒洒地在药单上胡乱写了几个字:“您放心,咱都是一事儿的,肯定不缺你,我再给你加几味药材,吃完好得更快!”

他嘴上说得情真意切,可沈妙瞧着他那张脸时,总有种

想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

跟着爷爷行医久,见得人多了,她稍微也能分辨一些面相。

马秋冬长得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他笑着说话时的模样,眼角眉梢都透漏着精明算计的心思,看得人浑身不舒服,好像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我算算啊,”放下手里的笔,他拿起开好的药单自言自语道,“二二得四,四加上二七一十四是十九,再加上三五一十八……”

“叔,叔,三五是一十五,不是一十八。”沈妙小声提醒道。

马秋冬讪讪地挠挠头笑道,“哦对,是十五,记错了记错了。”

说完,他便把算完的药单恭敬地拿到了沈万山面前:

艾叶:5钱

干草:8钱

黑豆:3钱

八角:1颗

姜片:1两

……

沈妙凑上前和沈万山一起扫了一眼,药材的种类不少,一共有十来种,不过并没有看出这服药有什么治疗效果,药与药之间的搭配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不符合中医开药君臣佐使的原则,也不符合相须相反、相宜相伴、相生相克的原则,完全就是随便把几味药材给搅和到了一起。

看到下面时,两人不由得同时睁大了眼。

七十六?!

这么一点药材竟然要七十六?

七十六能买一拖拉机的艾叶和生姜了,他是怎么敢写下这么冒昧的数字的啊!

“叔,这药钱是不是太贵了点……”沈妙努力克制着想要骂他的冲动,让表情看起来正常一点,“刚才不还说咱是一事儿的嘛?”

“害,这就不懂了吧。”

马秋冬一边说一边指着最下面的“神仙水”,解释道:“神仙水用得量多啊,别人我一瓶就放一两,咱这我一瓶直接放二两,能不贵嘛。”

一瓶放一两的话卖15,就算是加到二两也才30,两瓶就是60。

这可是要76哎,还贵了16块……

沈妙算是看出来了,他这不是不会算数,是太会算数了。表面上说着都是自己人、一家人,实际上就可着自己人来坑啊!

沈妙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只得看向坐着的爷爷,不停地使眼色求他说两句话。

她今天出门可没带多少钱,左右俩兜加起来就五块,哪里付得起这么多的药钱?

哦不,不对,是她就算有钱也不可能付这笔钱的,除非她是冤大头!

慢悠悠地将那张药单放在一旁,沈万山不急不缓道:“听说你这神仙水是天上神仙给的,玄乎得很,能让俺看看不?”

沈万山是装病,不是真病。

他今天来找马秋冬可不是为了当冤大头买药的,是要弄清楚这所谓的“神仙水”到底是什么来头,所以目的自然是一睹这“神仙水”的真面目。

“这……”

沈万山的语气又放低了几分长辈的姿态:“你也知道,俺家学医学了也有好几代了,还没见过这么稀罕的东西,也想开开眼、见见世面。”

见沈万山这么客气,马秋冬也不好再继续拒绝,于是点头答应:“中,那我领恁去看看。”

之前有“神仙水”掉落时,他都会用稻草包着,或是放在水缸里减缓融化得速度。如今家里靠着“神仙水”好起来了,便买了一台冰箱用来存放偶尔掉落的“神仙水”。

带他们来到厨房,马秋冬打开了冰箱的冷冻室。

不知道是担心他们看清楚,还是怕浪费家里的电,冷冻室只打开了一半,沈妙和沈万山只能看到它一半的面目。

那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冰,表面上覆盖了一层凝结的白霜,而它的本体则是呈淡蓝色的。

淡蓝色的冰,这是他们第一次见。最大的那块差不多跟菠萝一般大,其他的都是和苹果差不多大小的小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添加药材,冰箱在打开时并没有闻到什么难闻的气味,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是不属于中药材的香味。

虽然看得不仔细,但已经可以确定,这并不是什么“神药”,应该是掺杂了什么化学药物调配出来的东西,至于为什么会从天而降,目前还不清楚。

“能拿出来叫我仔细瞧瞧不?”沈万山问道。

“不老中……”这次,马秋冬选择了婉拒,“这神仙水化得可快,放手里没一会就成水了。”

既然马秋冬拒绝,沈万山也不好再坚持,只好重新和他回到了外堂。

跟马秋冬说明了自己带来的钱不够,买不了他的药,马秋冬没强求,还说可以先把药熬好了带回去,等有钱了再送来也不迟。

沈万山没有接受他的好意,而是把聊天话题又转移到了药上。

“我瞧着这几味药好像也治不了啥病啊。”

“多少有点效果的,主要还是得靠神仙水。”

“神仙水不是从天上掉下来吗?都说这几年空气不好,会不会不太干净啊。”

“咋会嘛,您刚才不也看见了?干净得很呢。”

“那会不会有人的体质不适合喝这药,喝完不得劲啥的。”

“不会,我都卖了好几年了,也没有喝出过啥毛病,放心吧,这神仙水不会有啥事的。”

聊着聊着,眼看沈万山没有要买的意思,马秋冬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应付起来,不像刚来时那么热情,而且话里话外都有点不耐烦的意思。

可以理解,毕竟他属于是商人,不是大夫。

大夫会一心想把病人治好,所以病人问什么都会回答,而商人只想赚钱,只要赚不到钱就不会再浪费自己的口水。

沈万山看出了他赶客的意思,所以也没再多留,等沈妙去上了个厕所后便一齐离开了。

骑着三轮车回去的路上,沈万山问道:“你瞧出那神仙水有啥门道没?”

“没,就是觉着不像是普通的冰,但又不像是啥正经药材。”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沈万山有些遗憾,“要是能拿到一点就行了,仔细琢磨琢磨说不定能看出来点啥。”

回头看看身后的路,确定已经离开六里河村有一段距离后,沈妙这才停下车来,神秘兮兮地从布兜里拿出了一个小布包。

走了这么十几分钟,小布包已经被里面的东西打湿了,除了弥漫着一股香味之外,其中又多了几分熟悉的粪臭味。

“您看~”

一层层地播开布包,当沈妙将里面那一块“神仙水”拿出来时,沈万山一下就愣住了。

“你,你这是哪来的?!”

沈妙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那个……刚才上厕所的时候‘顺’来的。”

不止是爷爷,她也想弄清楚这神仙水到底是什么做的,可是她实在是没钱买,只能……

猛地把车刹住后,沈万山一下就从车上跳了下来,脱下自己的鞋就要揍她,“你这鳖孙!谁让你偷人家东西了?我从小就是这么教你的?!”

可以不买,但绝对不能偷,就算怀疑这东西的成分也不能有歪念头,这是做人的底线。

沈妙一边护着布包里的神仙水,一边试图解释道:“我也给钱了,我把兜里的五块钱都搁厨房的碗底下了,说起来也算是我买的嘛。”

爷爷从小教她的做人规矩,她当然是会遵守的。

虽然知道这东西不值这个价,但她还是留下了钱,只是没有那么多而已。

“弄清楚以后,要是真的那么值钱,等回去再给补上嘛。”

沈万山是生气,不过沈妙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没告诉人家确实是她的过错,可也是给了一点钱的。而且话说回来,他其实也是想研究清楚这神仙水的成分,所以那股火刚提起来就很快被她的解释给压下去了。

看向沈妙手里正在融化的神仙水,沈万山这才将鞋重新丢在地上穿好。

唔,她说得没错,要是真的值钱,到时候再补上也不迟。

而现在嘛……还是赶在神仙水完全融化之前快点回家吧。

*

每年秋收双抢都是村里最忙的时候。

早些年没有天气预报,村民全靠老一辈留下的

经验推测未来几天的天气,如今家家户户不是有电视机、就是有收音机,最近几天瞧着倒是艳阳高照,一看天气预报说大后天要下雨,这两天纷纷都跑去下地干活了。

沈山生当着村长、王冬梅是妇女主任,沈万山和沈妙又经营的医馆,家里实在是没人能耕地,所以家里的两亩地都租给村里其他人了,不过在最忙的这段时间,他们夫妻俩也会下地帮忙。

从白天忙到傍晚,扛着锄头回家时,沈万山一直在跟王冬梅商量着要买一台冰箱。

“我前几天去市里,那个谁跟我说他们商场买冰箱有员工折扣,一台下来才850,比平常便宜了二三百,要不咱家也买一台?”

“平常放点饭菜,到了夏天还能冻点冰棍拿出来吃,多好。”

拉着锄头的另一头,王冬梅在听到“冰棍”两个字时,燥热的喉咙不禁滚了滚,不过理智还是让她选择了拒绝:“这马上入秋了,买回来也是放着,还是等过完了年再说吧。”

提起冰箱,王冬梅这才想起来中午的饭菜,“对了,中午的剩菜你放屋里没,今儿天热可别放臭了。”

“呀!某!”

爹和闺女中午都没回来吃饭,几乎剩下了一大半的饭菜,王冬梅走前特意交代他要收到阴凉的地方,现在看来,估计是要被晒坏了。

唉,可惜了那几两肉……

推开家门时,果然迎面扑来了一股臭味,可却不是食物腐败后的酸臭味,而是一股骚冲骚冲的厕所味。

“家里的厕所堵了?”

见沈万山和沈妙围坐在院子的那张长桌旁,王冬梅一边拿起墙上的帽子扇着这股味道,一边迎“臭”而上地往屋里走。

可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才发现这味道是从桌子上散发出来的。

看着放在碗里的那碗水,王冬梅的眉头又拧紧了几分:“这是啥啊?”

这臭味不单单是厕所的味道,其中还掺和着一股奇怪的香味。更奇怪的是,离得远时闻到的是臭味,离得近时其中的香味却变得更加明显了。

“马秋冬卖得‘神药’。”沈万山撇撇嘴,不屑地哼了一声。

王冬梅又往碗里瞟了一眼,“神药?这不就是厕所里头的水嘛。”

瞧瞧,同样是这最熟悉的厕所味儿,王冬梅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肮脏的厕所水,怎么那些花了大价钱的人会看不出来呢?

沈万山和沈妙从六里河村回来时已经过了中午,下午三四点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布兜里又捂得很,所以被布包着的“神仙水”融化了大半。

被“神仙水”浸湿的衣服被太阳这么一晒,味道更浓郁了,简直和厕所里的粪水一模一样。

尤其是当沈妙将剩下的“神仙水”放在碗里,等到融化得差不多里在里面看到了一丁点的褐色物质……

呵,在马秋冬家时,他还说这是掉在地上后沾到的泥巴,可哪有泥巴会在冰块里面的。

屎,绝对是屎!

这还有什么可研究的?这所谓的“神仙水”一定是“屎水”,没跑了!

如果真的是天上神仙的赏赐,里面怎么会有这种乌糟的东西?

虽然他们一下午都没弄清楚“屎水”为什么会变成冰,为什么变成冰的“屎水”会从天而降,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屎水绝对不可能有治病的功效,不把人喝得肚疼窜稀已经算他们肠胃好了。

把今天发生的事跟沈山生和王冬梅说了一遍后,他们俩也坐了下来,束手无策地看着碗里的内容物陷入了沉思。

“老马知道这是粪水吗?”

“估摸着是不知道,要不他敢当‘神仙水’来卖?”

“那要不明天去跟他说实话吧,叫他别卖了。”

“万一他要不信,说咱是缺他了咋办?”

“要我说还得是去警察局,真要是卖粪水,那他就是诈骗了。”

“别别别,都是乡里乡亲的,私底下让他退钱就行,没必要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沈万山是主张大事化小的,据他的分析,马秋冬当初在捡到这块“粪水”是也不知道它的什么,被人一说是“神仙水”就相信了。

后来他又独自藏在家里不给人看,只在做成药的时候拿一些放进锅里,那些人没有亲眼见过,全靠听说,自然也不会知道里面混了一些没有完全分解的脏东西。

他这些年靠着贩卖“神仙水”是赚了不少,可如果他肯把赚来的钱都退回去,也是可以被原谅一次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应该给他一次知错就改的机会。

不过沈妙可没有沈万山那么心软,她是主张报警的。

来买药的客人没见过,难道马秋冬本人还没见过冰块融化后的脏东西吗?她今天拿的这么一小块里就有一丁丁点,天晓得冰箱里那一大块里会不会有更明显的。

所以她觉得马秋冬是明知故犯,故意打着“神仙水”的噱头去赚乡亲们的钱,这种利益熏心的人,就算是给他机会他也不可能会珍惜。

时间不早了,王冬梅提议先吃饭,等吃完饭后再商量这件事,结果刚起身准备把这散发着臭味的碗放到院子的角落,就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

砰砰砰!

敲门的声音很响,隔着门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怒意。

砰砰砰!!

力道又增加了几分。

“沈山生?老沈!赶紧给我开门!”

是马秋冬的声音。

而且听着外面繁乱的脚步声,应该还不止一个人,依稀还能听到手里那些家伙事儿相互碰撞的声响。

沈万山看了一眼沈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就说不能偷东西,瞧瞧,人家这大晚上的跑来算账了吧!

沈山生还不知道这“粪水”是女儿偷来的,于是便径直地走去开门,看到门外排排站着六七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时,他还有些纳闷:“老马?怎么上门还带了这么多人,咋了这是?”

“咋了?”

马秋冬白了他一眼后,直接走进院子。都不用特意让人寻找,光是循着这空气中特殊的味道就看到了王冬梅端着的“罪证”。

指着那小半碗的“神仙水”,马秋冬冷哼一声,声音瞬间拔高了一个八度:“你家闺女偷了我的药,你还好意思说咋了?”

“偷?”

听到这个字,沈山生和王冬梅的目光同时戳向了沈妙。

沈妙自知是逃不过的,于是从沈万山的身后怯怯地往外挪着步子,说话的声音也不敢有底气:“我,我这也不是全偷,我往厨房的碗下面放了钱,应该能买下这么一小块吧……”

“一小块?总共就十二三斤,你一下子偷了一半,还说只偷了一小块?”

双手插在腰间,马秋冬斗鸡似的瞪着她,“还说塞了钱,哪有钱?我怎么没见?!”

“确实是一小块啊,”沈妙将王冬梅手里的碗拿过来,递到他面前,“叔,你看清楚,虽然我们回来的路上化了快一半,但剩下来的就只有个碗底,连三两都没有啊。”

“妙妙,你到底偷了多少?”沈山生再次问道。

沈妙肯定地回答说:“真的就一小块,俺爷也看见了,用布包着的一小块,咋可能有那么重。”

沈万山慢步走上前,即使理亏,却也相信自家的孙女没有说谎:“小马啊,我证明,妙妙当时就只拿了这么一块,不到巴掌大,真没你说得那么多。”

“咋证明?”马秋冬不依不饶道,“俺家就是丢了那么多,今天来看过‘神仙水’的就恁爷俩,不是她还有谁?”

“我……”

沈妙本想解释,可正要开口时,脑子却倏地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敲诈,他们这是想来敲诈!

“咱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沈山生并不清楚这“粪水”的价格,于是轻描淡写地提出要赔偿,“偷你的东西是俺家不对,这样,你说个数吧,这钱俺赔了。”

“五百。”

马秋冬脱口而出。

“啥?”王冬梅的音调都变了,“你说多少?”

低头看着碗里半浑浊的液体,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东西竟然这么贵,啊不

,是这么点脏东西他怎么好意思卖这么贵!

“五百,一分都不能少。”马秋冬双手往身前一搭,不依不饶道。

这下,沈万山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看他的眼神里除了愤怒之外,更多的是失望。

好歹是种了几代庄稼的,他爹也是老实人,小时候的他瞧着也是个实心眼,怎么现在会变得这么市侩了?

看向身旁的沈妙,四目相对之际,他的立场也发生了改变。

沈妙一开始说得没错,对待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够心慈手软,是该报警,让警察来主持公道。

啪!

沈万山正要开口说报警时,面前忽然爆出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