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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春光同梦 弥萝 34488 字 1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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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这泼天的富贵,怎么就砸……

帝王对皇后动手,放在哪朝哪代都是稀奇事儿。

皇后和二皇子因惊愣失语。

肖祺的目光始终看着自己的靴面,呼吸微缓,仿佛此间没这个人一般。

近半盏茶工夫后,吴莹回过神来,她伸手抚摸被玉佩砸中的脸颊,美眸中有恨意一点点地涌出。

“宋青梧,你打我?”

吴莹愤怒开口,这一刻,她的理智全无。不过随着帝王对她动手,她是否理智也无关紧要了。

帝王已经认定今日之事同她有关。

日后定是会对她和云澜更是防备和不喜。

“宋青梧?”

帝王重复着她对他的称呼,话末处是轻慢的笑,“吴莹,你对孤王不满很久了吧?”

吴莹有一种赴死前的坦诚:“是啊。”

“我对你不满很久了。”

“陛下是不是忘记了,您是如何坐上高位君临天下的。”

那会儿,宋青梧在几位皇子中算不上出挑。

若不是娶她为妻,有个手握重权的老丈人仰仗,帝王心怎么会偏向他?

如今,他身居高位过久了,怕是早就忘记了从前。她的父亲还在尽心尽力为朝廷效命,他已经开始动手羞辱她了。

帝王最是厌憎吴莹提起这茬。

若他忘记了,早在她毒死阿颜时,他就将她处理了。

何至于忍她到今天。

“吴莹,你在这内廷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孤都睁一眼闭一眼忍了。但你如今,竟将心思动到了黛黛身上。”

“她是季与京的未婚妻。”

提到这茬,吴莹的怒气烧得越发猛了,“我缘何会将心思动到黛黛身上?这和陛下脱不了干系。”

“云澜那般喜欢黛黛,你为什么不看看他?”

“他哪里不好了?”

话到这里,二皇子突然跪地,额心贴地,极度臣服的姿态。

“父皇,儿臣是真的心悦黛黛。”

帝王看着这母子俩,轻鄙地笑了声,“喜欢黛黛?你们还这般对她?”

“你们都知道覆红妆的配方,当知晓这玩意儿对女子身体的损害是极大的。黛黛从小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那么乖顺良善,你们怎么忍心的?”

“今儿,她明明占尽了道理,还在用迂回的方式保有了你们和皇家最后的体面。”

“你们和黛黛一比,简直就是毒物。”

帝王说了很多,

可是除了挑动吴莹的怒气,没有任何作用。

她的眼中不满猩红,以及难以消弭的恨意。

“说到底,你就是怕季与京。可你有没有想过,季与京这只猛虎是你一手养出来的。”

“是你!”

吴莹将藏于心底的怨恨全然宣泄,她自是知晓这般失控下场不会太好。然而她忍了他太多年了,一朝尝到了辱骂他的甜蜜滋味,她便再也止不住了。

“怕?”帝王竟也没有被激怒,语气较之先前还更和缓了些。

“孤谁也不怕,包括你的仰仗吴庭善。”

“肖祺。”

“奴才在。”

“传孤旨意,将昭和郡主许与二皇子为正妃,月内择吉日完婚。在婚礼举行之前,没有孤的允许,皇后不得踏出寝宫半步。”

帝王金口玉言,一出口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二皇子一再地朝帝王磕头,面露慌张,“求父皇收回成命。”

“求父皇收回成命。”

“宋青梧,这是你的嫡子,你让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为妻?”

吴莹被气得手都在颤。

然而帝王只是淡淡地睨她,“嫡子?”

“很快就不是了。”

话落,帝王起身。

二皇子跪着追出去,几步后,被禁卫拦截。

银光尖锐,他再往前,只得一个死字。

“父皇。”

二皇子悲凄高喊,罕见地带了哭腔。

然而,不曾留住帝王决然离去的脚步。

二皇子身后,吴莹因那句“很快就不是了”怔住,丧气正一点点地从她的骨子里往外渗。

*

翌日早朝,林言森罕见地来得最早。

他从来就是个温吞性子,信奉的是流水不争先当争滔滔不绝。他早朝第一个到和太阳打西边出来一般,大稀奇事儿。

周章平那批富贵闲人今儿来得也出奇的早,就像是为了见证林侯爷那罕见的早到。

一瞧见林言森,还隔了段距离,调侃声就似浪漫开。

“哎哟,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吧?”

“周兄,这会儿太阳还没出来呢。”

“……”

“哈哈哈哈哈。”

吵嚷得很,但总归是没有任何恶意的。

片刻之后,周章平来到了林言森身旁,那胳膊肘子撞了下他,“今儿怎么来这么早?”

林言森闷声道:“睡不着。”

周章平本想回说:你都混这么好了怎么还睡不好啊?你这样还让不让其他人活啊?

结果话没出口,他就想起之前林言森在朝堂上失声痛哭的事儿,不由改了口,“因为黛黛还是雾雾啊?”

林言森:“都不是。”

周章平顿时来劲儿了,黑眸晶晶亮:“那是为什么呀?”

林言森:“我等着看畜生被收拾。若没人收拾,本侯来。”

周章平被林侯爷罕见的“气势汹汹”震慑,一时失了言语。

等了近一盏茶的工夫,帝王现身朝堂,喧嚣一瞬消尽。许是昨夜闹得太过不愉快,这会儿他的脸冷过寻常许多。朝堂上个个都是千年老狐狸成的精,观帝王面色,当即决定今儿能不奏的事情就不奏,低调保平安。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随着肖祺一声喊,早朝帷幕拉开。时不时有朝中肱骨出列,奏报其管辖的事务。

耗时小半个时辰,一切告一段落。

帝王唤了肖祺宣旨,将二皇子即将迎娶昭和郡主一事广而告之。

二皇子当众接旨,然而他浑身上下寻不到一丝喜悦,甚至可以说是悲伤的。

朝堂众臣一眼便看出他的心不甘情不愿。

但细想,也能理解。

帝后唯一的孩子,这天下独一份的尊贵,甚至有可能是未来储君。他心悦林家二小姐多时,空着正妃之位,结果却突然杀出个季与京。

“情”之一事上,他是再无法如愿了。

再加之这昭和郡主虽然顶着个郡主的名头,实则来路不明,没有一点仰仗。未来,对二皇子注定是一点助益都没有。

众人心绪如潮跌宕,面上却是一点没显露。

就在这时,林言森突兀出列,面朝二皇子,周正抱拳:“恭喜二皇子,祝愿二皇子和昭和郡主婚后和美。”

他这么一说,朝中众臣纷纷开始贺二皇子。

宋云澜心中恨极伤极,可碍于帝王在早朝还未散,只能强颜欢笑。

然而一切还远未结束,待到朝堂中恭贺声淡去,帝王唤了声,“章将军。”

章将军,名唤章全宁,位至兵部主官。

诸多战功在身,在朝堂上是极有分量之人。

章全宁闻声出列,朝着帝王躬身行礼,“臣在。”

帝王的声音低而清晰:“传孤旨意,封西部守将吴庭善长子吴文麒为嘉州州主,一个月后赴任;二子吴文乾封宁州州主,亦是一个月内赴任。”

帝王的言语未停,朝堂重臣心间已起巨澜,根本无法抑制。

浔国四十八州,吴家一家占了俩。

再加上皇后和二皇子。

可谓满门荣耀,一眼看过去强横过任何一个世家。

可若细细思量,发现并不是。

嘉州位于极北之地,和西南之间隔了群山。

高耸,绵延,想越过何其艰难。

宁州,乃岭东十二州之一,那里有季与京镇着。

去了这两州,吴家二子未来的上限已经确定。

往难听了说,若有朝一日,吴家出事,二子归家之路凶险丛丛。

再加上先前猝不及防砸向二皇子的那道圣旨,帝王心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夺嫡之战,原本呼声最高的二皇子最先出局?

帝王话落,章全宁沉声应下。

吴家未来,已成定局。

离开朝堂之前,帝王朝着林言森喊了句,“老林,跟孤去御书房。”

林言森对某些人的报应满意极了,帝王一唤,他便欢天喜地地应了。

跟着帝王的脚步去了议事殿。

空落的御书房因忽然间进了三个人,静谧瞬间散了干净。

帝王径直绕到书案后坐下,同时唤了肖祺为林言森赐座。

林言森连忙道,“陛下,微臣站着就好。”

帝王也没和他掰扯这茬,嫌蠢。

他取了个卷轴,铺开时,目光落于上,话却是朝着林言森去的,“今儿这番处理,你可满意?”

林言森:“满意。”

“多谢陛下。”

“昨儿黛黛定是受了惊吓,夜里舒明陪着她,都是翻来覆去折腾到后半夜才睡去。早上起来,又说发烧了。”

“臣甚是担心,这才恼了二皇子。若有失仪之处,请陛下宽恕。”

林言森的话坐实了黛黛昨夜经历良多,小姑娘怎么可能不怕?

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仍选择用迂回的方式处理这件事,保有皇家颜面。

帝王听完,不由喟叹:“老林啊,有时候孤都很羡慕你。”

林言森慌了,赶忙跪地。

“陛下折煞言森了。”

“若没有陛下,臣断不可能过得这般顺遂。您还记得吗?舒明,就是陛下送到言森身边的。”

这些话,乃由衷之言,帝王也感受到了林言森的真心实意,嘴角轻轻扯动了下。

这世上,总归是有人懂得感恩的不是吗?

在这个顷刻,一个问题从他脑海掠过,他选择了道出:“若有朝一日,季与京和孤对上了,你站哪边?”

猝不及防的一句,直白,带了刀锋。

割向林言森,他的身体瞬息凉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背脊有凉意往外冒。

“陛下。”

林言森的声音在颤,他从

未如此紧张。

帝王淡声道:“直说无妨。林言森,你要撒谎孤现在就摘了你的脑袋。”

林言森朝着帝王猛嗑了几个头,嗑到额头出现红肿才停,

“陛下,臣以项上人头保证:若真有那么一天,臣会带着林家隐世,谁也不帮。”

“一头是陛下,一边是女儿,臣也是真的不知道帮谁。”

这答案其实并不是那么完美,可又是情理之中。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怎么样抉择都是错,心里更是难受。

既是这般,不如避世,什么都不管。

“陛下,大话微臣不敢说。但只要臣在一天,谁若想对您不敬,必须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季与京来了也是?”

“那当然。”

话到这里,林言森忽然嬉皮笑脸,那略显压抑的气氛因他轻松了些许,

“他怎么都是我的女婿,是吧?”

“能不给我几分面子?”

“惹毛了我,我就把黛黛从岭东接回来。”

帝王听完,嫌弃骂道:“尽胡扯。”

“十句话里,也就一两句能听的。”

“回吧,好好照顾黛黛。”

林言森又嗑了个头,随后站起身,折腰退出了御书房。

出了御书房,晨早裹了凉雾的风拂过林言森,他躁动的情绪渐渐回归冷静。

此时此刻他的目光沉静,寻不到一丝常见的散漫。

帝王,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叫人说话。

今儿也不例外。

会有今日这么一出,定是有人勾起了他对季与京的忌惮。

这也意味着林家被卷入了王权争斗。

不管他们是否愿意,卷进了就是卷进了。

未来会如何,林言森并不知道。但他之前的话,是真的。

无论陛下在旁人眼中是怎么样的,在他这里,他是很重要的。一路走来,予他无数偏爱,又是自幼的情谊。

倘若未来形势恶化,他会尽力护住陛下。

身死也不惜。

……

辰时刚过,整个帝都还蒙着一层温柔的灰。

季与京独自出现在了得月楼。

这里他是听绍宁说的。

绍宁的原话是:帝都一绝,皇城根下的贵女和世家子弟最是喜欢来这里喝茶。

既是贵女和贵公子的挚爱,定是昂贵的,季与京不愿负担的。然而在需要同人约地方见面时,“得月楼”三个字没有任何预兆地蹦入他的脑海中。

他回过神来,话已经出了口。

“客官,这么早就来喝茶啊?”

季与京一进门,在柜台后忙活的掌柜便迎了上来。

“嗯,想挑个僻静的位置。”

“需要雅间吗?”

“不必了。”

“行。”

掌柜很是热情,并未因季与京的衣着朴素心生怠慢。他将季与京带到了三楼临街的位置。

坐定后,侧目,便能看尽这帝都繁华。

“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利索地将食单摆在季与京面前,掌柜笑着说道。

季与京感受到他的友善,细微地勾了勾唇,“什么?”

掌柜:“客官听说过帝都四大世家吧?”

“略有耳闻。”

“四大世家居首者,乃柏杨林家。”

“嗯。”

“林家的两位小姐是我们店的常客,她们每回来,都会要求坐这里。”

季与京闻言怔了怔,回过神,“有什么讲究?”

掌柜笑了笑,“二小姐喜欢。她说从这里看帝都,最是有趣。”

“不瞒你说,我听到这话后专门来这坐了好几次,没看出什么有趣的地方?”

季与京脑补了下林青黛说这些话的样子,不由低低笑了声。

“那我也来瞧瞧,看看能瞧出些什么。”

“好啊。有发现,一定要告诉我。”

“一定。”

“难得遇到个能聊得来的,今儿送你两道点心。你先看看喝什么茶?”

季与京的目光落在了食单之上,片刻后,他凝眸看向掌柜,“林二姑娘每回来喝什么茶?”

掌柜没思忖便答了,“荷花普洱。”

“林二姑娘最是爱荷花了。”

季与京:“那就这个。”

掌柜:“好叻。那客官先坐一坐。”

掌柜离开忙活去了,季与京侧眸看向街区。时间尚早,街道上没什么人。对面街有几间食肆,离午市还远,店面的门已经开了。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店小二在里面忙碌。

他们说话全靠吼,时不时还有笑声传来。

“林青黛,你看到的也是这些吗?”

帝国最繁盛处,最打动人的依旧是人间烟火。

季与京的思绪,是被慕清槐打断的。

这位在北地几乎家喻户晓的慕家家主有门不走,偏要从窗户里飞进来。

稀奇得很。

“在北地你也这样?”

“你媳妇儿不嫌弃你?”

慕清槐一坐定,季与京便开口道。

不冷不热的语调,寡淡如水。

慕清槐眉毛一挑,“你怎么知道我有媳妇儿?我还没成亲呢。”

季与京:“北地声名最盛的天骄,难免会让人好奇的。”

这话,慕清槐是赞同的。

就像季与京的消息,也时不时会出现在他的书桌上。

“哎,昨夜你在找什么?”

“那你又在找什么?”

“我先问你的。”

季与京再不吭声。

知晓不会有答案了,慕清槐没有再纠缠。

“什么时候给我三仙花?”

季与京回说,“等我回到岭东,我会放几株在静宁城的慕家商行,你派人取即可。”

“你这人还怪大方的啊?”

“那一株好了。”

“哎,季……”

原是想唤季与京的,但开了口就觉得不妥了。

季与京当即接上,“季辞。”

“季~辞,这名儿不错。”

“说好了几株就几株。”

“看在你这么爽快的份上,今儿这顿茶我请客。”

正事儿很快谈完。

没多时,掌柜端着茶和点心上来了。一看多了个人,他仍旧淡定。

走到桌旁,稳妥地放下了托盘。

他和善问道,“多了个人,是否要加几样点心?”

慕清槐看了眼被掌柜摆上桌的两道点心,随后凝眸看向季与京,

“你怎能这么抠门?”

“太抠门是娶不到媳妇儿的。”

季与京和他对视片刻,以一种特别正经的口气说道,“不劳你费心。”

慕清槐还没来得及应了,他又说,

“我有媳妇儿。”

“我媳妇儿比你有钱。”

言外之意,慕清槐说的话,根本不足以采信。

慕清槐终于记起了某人的未婚妻是谁了,在有钱这茬上,无论以什么标准排列,都绕不开林家。

“……”

这泼天的富贵,怎么就砸到季与京了呢?

若季林两家的联姻顺利进行,季与京唯一的短板“穷”会被弥补,他和岭东就更难应付了。

思绪微悸,慕清槐也没忘记自己的点心,他看向仍杵在桌旁的掌柜,

“再给我上个六七八碟点心,拣你们这儿卖得最好的上。”

掌柜:“好叻。那两位客官慢慢喝着,我这就去张罗。”

慕清槐:“劳烦掌柜了。”

掌柜离开,此间归于静谧。

慕清槐的目光回到了季与京身上,“林二姑娘还不知道你来了?”

季与京:“不知道,她也没必要知道。”

“嘶。”

“那你喜欢她吗?不喜欢如何度过这漫长的一生?”

“我听说林二姑娘在家中很是受宠,她独自嫁到岭东,肯定是孤独寂寞冷,你一定要好好待人家。”

“可不能天天冷着个脸,一年到头练兵打仗看不见人。搓磨美人心,还是像林青黛这样绝色佳人的心,会遭雷劈的。”

季与京:“……”

又是一个碎嘴的。

吵到季与京一个不信神佛的,在这个顷刻都生出了是不是该去寺庙里拜拜的念头了。

“慕清槐,你什么时候成了一个热心肠了?”

这一句是季与京由衷发问,不带一丝讥讽。

慕清槐理直气壮,“不瞒你说,我现在是两套标准。”

季与京不语,静静地等他的后续。

慕清槐:“对待恶人,比他们更恶;对待好人,要温柔一点。”

季与京迟了数息才回应,“你媳妇儿说的?”

慕清槐:“是啊。”

“你媳妇儿还说什么了?”

“这跟你有关系?”

“没关系,我就是验证一下你离妻奴还有多远。”

“如果是这样,那不用验证了。”

“我就是妻奴,妻宝,有妻大过天。”

季与京:“……”

今早这个茶也不是非喝不可?

过了会儿,掌柜又拿了几碟点心上桌。

品赏间,季与京忽而唤了声慕清槐。

慕清槐看向他,“怎么?”

季与京淡声道:“想跟你聊聊合作。”

听到“合作”二字,慕清槐眼中有异光一掠而过,“说说看。”

季与京:“现阶段只是问问你的意愿。倘若岭东的一些草药和海产销往北地,你愿意加入成为中间商吗?”

或者不仅仅是草药和海产。

以林家二姑娘的本事,她能以这些东西为原料,幻化出无数的商品。

慕清槐:“你为什么挑中我?”

在北地,慕家商行并不是最有实力的,“慕清槐”这三个名字也是劣迹斑斑。

以季与京的能力,他的选择有很多。

季与京笑了声。

慕清槐问他笑甚。

季与京:“一个妻奴,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我觉得你能行。”

慕清槐闻言,气而反笑。

“我这算不算又沾了媳妇儿的光啊?”

“也可以这么说。”

“看你这么有眼光,这波我肯定参与。它日若需商讨后续细节,往静宁城的慕家商行送封书信即可,我会尽快到。”

又坐了近一炷香工夫,两人离开了得月楼。

分离之前,慕清槐建议道,“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给媳妇儿买点礼物啊?”

“季辞,对待媳妇儿真的不能太抠门。”

季与京:“……不了,我穷。”

话毕,头也不回地离开。

慕清槐盯着他的背影冷嗤一声,“抠门精,我等着看你遭雷劈。”

嗤完,转身,朝着和季与京相反的方向而去。

季与京往绍宁家的方向而去,其间,总是不由地想起慕清槐先前说的话。

不能对媳妇儿太抠门。

可是林青黛,她缺什么呢?

她什么都不缺,吃穿用度都是当世最好的。

他费尽心机挑的东西,可能都入不了她的眼。

想到这些,季与京不禁有些烦躁。

当这股子微弱且陌生的情绪为他所知时,他刻意地将其摒除。

加快脚步,朝着绍家而去。

途经那日发生过冲突的祝家,一家三口刚好从小院出来。

这一回,他们的脸上虽还是没有喜色,但也不像上回见到时那样狼狈了。

季与京停下脚步,沉默地看他们关了门,转过身朝着他这边而来。

都是很纯善的人,看到他这个脸上有疤的陌生人,也会微微颔首致意。

很快,他们与季与京擦身而过。

按照既定计划,季与京这个时候应该要回绍家。

收拾妥帖,回岭东了。

然而在他看到祝氏一家后,双腿似灌了铅石,一步都迈不动了。

第22章 第22章和季与京那凶神抢媳妇儿……

在祝氏一家三口走远之前,季与京转身,阔步赶了上去。

“祝哥。”

季与京唤了声。

喊到第二声时,祝安才停下脚步回头看。

“少侠可是在喊我?”

季与京停在他们面前才应:“是,三位莫慌。我朋友住在这附近,派粥那日遇见过你们。”

祝安笑,“那天很狼狈吧?”

季与京:“那不是你们的错。”

是世道不公,贪官污吏蛮横无理之徒横行,没人收拾。

话落时,季与京又问:“你们这是去哪儿啊?可是去帝都府衙?”

祝安:“是啊。林家二姑娘给我们请的状师特别厉害,帮我们收集了很多证据,这场官司说不定能赢。”

“那林二姑娘今天会到吗?”

这回回他的是祝安的夫人钱氏:“她说她有空的话就一定会到。”

季与京:“那我也去瞧瞧。”

“希望你们能讨回公道。”

祝安:“那就一起去吧。”

不紧不慢地走了近两盏茶的工夫,季与京四人来到了帝都府衙。

四人正沿着层层阶梯而上。

刚到门口,有一头发花白的老者出了府衙,朝着他们而来。

“来了啊。”

“看着康复得不错?”

这头发花白的老者便是祝安口中的厉害大状师,名唤周盛。

他其实早就没做状师了,这回若不是林家二小姐开口了,他断不会接这个案子。

倒也不是嫌案子小,没钱赚。

纯粹因为闲散太久,懒得动弹。

但周盛这人有点好,一旦接了案子就会认真对待,亲善又专业。

所作所为,即使以最严苛的标准都是担得起一个领域大能之名的。

祝安加快脚步到他面前,笑容由衷,“多谢先生惦记,这些时日真的给您添麻烦了。”

周盛拍了下他的胳膊,“没事儿。这个案子过后,你们就能安稳地生活了。”

话落,周盛的目光转向季与京:“这位是?”

其实他早就看到这个年青人了,第一眼便是笃定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即便此刻,他穿着一身廉价的灰布衣袍。

只因站在帝都的府衙前,他太过镇定了。

一双黑眸仿佛无风造访的蓝湖,平静无波。

季与京抱拳行礼,“先生可唤我阿辞。”

周盛:“你来这里做什么的?”

祝安替他答了:街坊来着。关心这件案子,想过来瞧瞧。

周盛闻言笑了笑,“倒是个热心肠。”

周盛没有怀疑祝安的话。

因为做状师多年,见过的妖魔鬼怪多不胜数,看人的本事早就练出来了。

别的他不敢说,但这唤作阿辞的青年人,绝对不是坏人。

周盛领着季与京四人进了府衙,在原告那一侧坐定。

周盛叮嘱了祝氏一家三口一些事儿,不知不觉,一盏茶的工夫过。

“李大人到。”

“威武……威武……”

大堂内,衙役手中的长棍不断点地,撞出了阵阵声响,压迫感随之散开。

帝都府衙主官李复从后堂出来,于案几后坐定。

周盛几人同时起身,朝着他躬身行礼。

“李大人。”

李复微微颔首,“坐吧。”

随后他一边整理衣袖,一边问身后的文官,“被告来了没有?”

文官:“涉事的三名壮汉和安乾商行的二老板都来了。”

安乾商行二老板?

那不就是齐妃的弟弟,三皇子的舅舅赵均?

李复长睫一闪,其间,眼中有情绪一掠而过。

叫这位前来,不就是无声向府衙施压吗?

而周盛,又是林二小姐亲自请来的。

说不定等会儿林二小姐也会来

哎!

这帝都,皇亲国戚太多,主官不好做啊。

李复的思绪无声悸动,面上则是郎声道,“叫他们上堂。”

“诺。”

“宣被告安乾商行一干人等上堂。”

官员话落,安乾商行众人相偕进入到公堂,为首的那位蓝衣男子便是赵均。

赵均,顶着国舅爷的身份,近十年来在皇城根下混得颇为不错。

单论安乾商行,他便占了四成。

什么都不用做,每年都有大量的银子流向他。

过往,有着和祝家相似遭遇的人很多,可他们并没有他家的好运气,只能忍。

“李大人每日为金阙城劳心费力,辛苦了。”

在堂中站定,赵均热络地同李复说话。

李复:“本官职责在身,不敢言辛苦。赵老板,请坐。”

在浔国,案结了方能定罪。

在那之前,除非是杀/

人放火等恶性重罪,其他时候嫌疑人和原告权益相同,不会特别限制。

赵均扯了扯唇角,“多谢大人。”

“那我们”

李复刚准备宣布庭审开始,不料有衙役来报,“林家大公子和四皇子到了,他们说想来听听庭审。”

李复:“林二小姐呢?”

衙役回说:“大公子说二小姐病了,不便前来。”

这些话,清晰地落在了季与京耳畔,心间陡然生波。

昨夜不还好好的吗?

是受到了惊吓?还是那覆红妆侵扰到她?

林家二姑娘的身体状况,帝都几乎无人不知。

出生时早产,体质虚弱,抗病能力差得可怜。生病对于她来说,那真是常事儿。

“请他们进来吧。”

李复如是回道,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

从浔国初建至今,非重大案件,百姓若申请旁听是应当允准的。

片刻后,宋云彦和林青毓进了大堂。

“……”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原告席位的季与京,心里多少生出了些波澜,然而面上皆是未显,热络有礼地和李复寒暄了几句。

随后,李复对两人说,“请四皇子和林大公子随意找位置坐吧。”

说话间,他手一抬,指了指原告席后面的两排桌凳。

宋云彦和林青毓皆笑道,“多谢大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坐到了季与京身后。

一坐定,宋云彦的脸便凑向季与京的肩膀,“你怎么来了?”

季与京仍是笔直正坐,“我来旁听,瞧瞧帝都的大官是如何审案的。”

话落,也不等宋云彦应,便反问道,“阿辞竟不知阿宋就是四皇子。”

“失敬失敬。”

宋云彦总觉得他“失敬”这句里藏了几分戏谑的味道,不禁失笑。

“出行要低调,莫怪莫怪啊。”

话落,伸手拍了下季与京的肩膀,“以后放心在帝都行走,我罩着你。”

季与京细微地勾了勾唇,“多谢四殿下。”

一个小插曲,随着林青毓和四皇子坐定宣告终结。

李复正式宣布壮汉当街伤人一案进入庭审阶段。

“原告方可以开始诉说案情,上呈证据。”

祝安起身,来到大堂中央,面朝李复。

他照着周盛之前叮嘱的,将之前发生的种种全部说了一遍。

话落时,李复问他,“你说是安乾商行毁损了你的农作物,可有证据?”

周盛适时开口,“大人,接下来交给我好吗?”

规则之内,李复予以允准。

周盛来到了堂前,他先是对李复鞠了个躬,有礼松弛的意态。

“请大人允准我传召本案相关证人。”

“准。”

在府衙偏厅等待的第一批证人现身了。

出乎众人意料,竟有二三十名之多。

李复:“怎会如此之多?他们能证明什么?”

周盛:“大人,这些大都是居住在宝善街的乡民,都曾因低息钱向安乾商行借过钱,最后又无一例外地还不起。”

李复:“这么多人,一个都还不起?”

周盛笑,“大人,远不止这些。单单我能联系上的,还有数十家。”

那没能联系上的,还有多少呢?

多年来,受害者恐怕多不胜数。

周盛没等李复询问,主动搬了两大卷宗摆上了公堂中央的长案几。

“大人,这是我和府衙负责收录证据的钱大人,以及非利害关系第三方祁安书院的李兴德李夫子一道录的证词。”

“这些证词都指向了一点:无论乡民用借来的钱从事什么行业,只要出现能够还钱的可能性,该事业都会被彻底毁损。”

“他们的妻女,甚至漂亮的小郎君都会被拉去抵债。”

话至此处,赵均忽然冷笑了一声。

看着那些乡民的目光透着嫌弃,“欠债还钱,还不起当然要拿东西抵?”

宋云彦看不得他那贱样,虽说两个人也算有点牵连。

正想说话,被林青毓拉了下。

“……”想骂林青毓的,但眼下在公堂之上,明显不合适。

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万分冷艳地将火给压了回去。

李复不知暗涌,专注案情。

他又问周盛,“如果只是这些,是存在巧合可能性的。”

周盛:“大人明鉴,确实如此。”

“那加上这些呢?”

周盛又呈上了新证据。

证据数量依旧惊人。

涵盖的种类杂得很,乍一看毫无关联。

周盛先是拿出了一张厚纸片,“脚”的形状。

“大人请看,这是那日安乾商行的一名壮汉脚踢祝安时留下的脚印。那一脚真的重,留了印,能够清晰地勾勒出。”

话到这里,周盛看着赵均和三名壮汉笑了笑,“不必怀疑我这份证据的真假,经过认证的。”

赵均被激怒,“你这个……”

眼见他就要失控骂人了,李复开腔制止。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是非曲直,本官自有决断。”

赵均只能闭嘴。

周盛见状,嘴角的笑痕越发深了。

他展示了更多的证据,皆和这鞋印有关。

后面更是抬出了一张被刀削了脚的桌子,证明施暴者拿的刀是城北的一间刀行出的。

在浔国,买刀都是要登记的。

帝都更是严格,连家住哪儿都要详细标明。

“大人,没事买刀耍的人真不多啊,太容易查了。”

这一查不得了。

“十个有七个来自安乾商行,以及赵均的其他产业群。”

“大人,您要不要亲自对比一下被暴徒削掉脚的桌,和我在刀行寻同款削出的切件?”

周盛越战越勇,整个公堂之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赵均都恨死他了。

宋云彦的嘴角却在不断地抽着,那是他快压不住爆笑的预兆。

案件,也在渐渐地靠近真相。

李复走到堂中,对比了残缺的桌角以及切件。

纹路,不说一模一样,也差不离了。

“有这种刀的人,整个帝都不少,但同被害者有关的,只有安乾商行。”

“求大人为百姓做主。”

“严惩无良奸商。”

李复当即看向赵均,“赵老板,你有什么要说的?”

此刻,赵均的脸色算不得好。

他没想到短短数日,周盛这老东西就能收集到这么多的证据,还细节至此。

但直到此刻,他仍没觉得这个案子棘手。

面对李复质问,他仅仅是怔了十数息,旋即笑道,“我只是派人去督促一番,从未想过破坏他们的经营。”

“我请的这些人也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没读过几天书的,各项能力都算不得好。他们可能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又可能是他们力气实在太大了,即使收敛过了破坏力还是比常人大些。”

“武夫吗?可以理解的。”

“再说,不也没死人吗?”

今次安乾商行为被告方,财大气粗却没有请壮师。

追根溯源,不过是赵均觉得今次小事儿一件,他能处理。

眼下他滔滔不绝,每一个字都在印证这一点。

“如果督促期间,有些度没把握好,我们可以适当赔偿。但赔多少,很难定量吧?”

“到时候,可要劳烦李大人了。”

宋云彦耐着性子听完,当众呸了声。

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轻轻扯唇。“不好意思,嗓子痒。”

“你们继续,继续。”

周盛闻言,继续道,

“赔偿的事确实难以定量,一时半会儿很难有答案,那不如我们先说说另外一个问题?”

李复:“说。”

周盛:“基于本案受害者的遭遇,我有理由相信安乾商行同青楼有牵连,逼民女为

娼。”

闻言,赵均顿时变了脸,冲着周盛嘶吼,“你有证据吗?断案不是靠你猜的。”

“祝家女现在不是好好地在公堂上坐着吗?”

周盛不理他,朝着李复深鞠躬。

“李大人,金阙城乃浔国帝都,大国核心。若在这片天下都有逼良为娼的黑色产业链,大国声威何在,天下万民又如何想?”

“大人,金阙城大大小小千家青楼,这里面有多少被迫进去的女子夜夜垂泪?活着痛苦,想死又舍不得家人好友,贪恋这春日里的柔和明光。”

“大人,周盛以九级状师之名,连同帝都其他十九位高阶状师和受害者祝家三人,向府衙申请启动【民众议政计划】。”

依据浔国法例,由二十位顶级状师牵头,过万民众留名。

无论是什么案子,必须由最高级别的部门介入调查审理。

法例一直存在,可是浔国立国后,这项计划从未被启动过。

□□阶的顶级状师在整个浔国都不算多,个个都是有地位不差钱心高气傲的主儿,想他们一起联名,难度堪比登天。

这个条件满足不了,都到不了民众那个阶段。

“大人,这是计划启动的建议书,末尾是我、粟明、华宪和许三浔等二十个□□级状师的签名和手印。”

周盛从案几上拿起了一份文件,双手,万分虔诚地递到了李复面前。

单薄的几张纸,即将开启浔国从未经历的大事。

而周盛提及的那些名字,李复再熟悉不过了。

随便拎出一个,都能像周盛现在这般,“闹”翻公堂让他们的对立面面如死灰。

稍怔,李复接过了文件,目光凝于封面的那排字。

须臾之后,他回到了坐位,细致查看了后面的签名和手印。

乖乖,还真集齐了二十名顶级状师,占了帝都的一大半。

至此,如何做,都是有法条规定的。

陛下不出面制止,谁也不能掺和。

“赵均以及他参与经营的安乾商行涉及逼良为娼和破坏正常的营商环境等恶性罪名,现又牵扯到民众议政计划,从即日起,安乾商行贴封暂停经营。

所有涉事人等,不得离开所居地。”

“师爷。”

“下官在。”

“即刻准备通告以及签名册,通知范围尽量最大化。”

“诺。”

安排好一切,李复敲动惊堂木。

“今次庭审到此结束,后续另行通知。”

“退堂。”

李复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公堂。

有衙役走到了赵均和三名壮汉面前,“四位,请。”

赵均:“爷不会走吗?要你请?”

衙役冷着脸:“从这一刻开始,赵老板你只能在自家宅邸活动。从府衙回家的这一程,必须由府衙护送。”

说是护送,其实就是押送。

怕他跑了。

赵均心火旺盛,但眼下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冷哼一声,随后恶狠狠地剜了周盛等几人一眼,拂袖而去。

这一幕可太解气了。

坏种走开,公堂内的空气都充裕洁净了许多。

众人涌向还在案几旁的周盛,祝家三人的眼中泪雾氤氲。

“多谢周老先生。”

“要感谢,就感谢林二小姐吧。”

宋云彦笑着接话,“黛黛要谢,您也要谢。若不是您谁能想到这么高明的招数,还够胆付诸实践。”

民众议政计划,他听老师说过。

在浔国法典里,只有短短几行字,还是在法典最后一页,一般人根本不会知道。就是知道,也不会想着去用,牵扯太大了。

但周盛做到了,无论最后成不成,这都是能够载入浔国历史的大事件了。

哪知周盛却说:“这事儿也不是我想到的,是林二小姐建议的。”

“你们敢信,粟明那孤僻老鬼都被她请出山了。”

粟明其人,打过的官司其实很少,满打满算不到二十吧?

就这,他都能位列九阶状师。

他并非浔国境内第一位九阶状师,但他的名字在官方记录中永远排第一。

案件含金量由此可见一斑。

宋云彦听完,不由看向林青毓,“你到底哪门子哥哥,黛黛做了这么多事儿,你什么都不知道?”

林青毓:“……”

几息后,笑开来,“说句实话,你们以为的棘手事和黛黛认为的棘手事儿不是一回事。”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请动粟明老前辈我们觉得很难,于黛黛而言,可能就是几罐茶和几句话的事儿。”

“天才少女,老太傅亲口认证过的。”

提到宝贝妹妹,林青毓的话多得不能行,言语间全是骄傲。

季与京一直很安静,直到“天才少女”几个字在他耳边凝实,嘴角微微上翘。

真是令人惊艳的一战。

对方还在习惯性和稀泥,她已经在借民众之力肃清扰民欺民的势力。

甚至不用现身。

在这个顷刻,他开始相信裕永老先生对他说过的话:

若林家嫡女入局,天骄乱战,你季与京未必能一直站中心。

她无疑是个威胁,可他对她生不出半点防备。

是因为她即将是他的妻子,还是她的眼中装着的是星辰大海,不染一丝杂垢?

都有吧?

季与京想。

说了会儿话,一行人相偕出了府衙。

林青毓朝着季与京抱拳,“告辞。”

季与京微微颔首。

宋云彦和林青毓一道离开的,吵着嚷着要去林府看望黛黛。

后面两人越走越远,聊了什么季与京听不清了。

又或许,是他没有认真听。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林青黛染病,苍白虚弱的样子。

心间生出了烦躁,一丝一丝,缠上他的心。

在心被彻底捆缚之前,他催动轻功,赶上了林青毓两人。

林青毓看到他,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季兄,还有事儿?”

季与京:“能和我说说林姑娘的症状吗?我们家乡有一些老方子,说不定有适合的。”

林青毓静滞了数息,略带歉意地回道,“季兄,很感激你对黛黛的关怀,但黛黛用药的流程很复杂……”

送到黛黛面前药,需要几个大夫集体签名。

有一人否决,她都见不着那药。

“我就是拿着药方回去,最后也未必能用得上,怕浪费了你的一番善意。”

季与京:“没用上也没关系,总归是心意到了。你们去寻草药那日,我在土楼外遇到点麻烦,心情差极,林姑娘曾赠了糖果给我。”

听完,宋云彦不由赞叹,“我们小黛黛,真是人美心善,她是仙女转世吧。”

夸完,他看向林青毓,“万一大夫们同意用药了呢?”

“黛黛能少遭点罪呀。”

林青毓想想也是,再加之季与京自己也说不在意是否能用得上了,他再坚持有点儿固执不识变通了。

他将林青黛的情况大概说了遍。

季与京听完,说了个方子给林青毓。

出乎意料的简单,林青毓重复两次便默背了下来。

事了,三人分道扬镳。

林青毓和宋云彦继续朝着林宅而去。

路途中,林青毓略显沉闷。

宋云彦发觉,低而短促地啧了声。

待到林青毓循声看过来,他又说,“想什么呢?像个呆子。”

林青毓:“你觉不觉得季辞对黛黛有种不同寻常的关心?哪有人会主动招惹旁人病症的事儿啊?吃力不讨好。”

他话方落,宋云彦就答了。

“不觉得。”

“像我们黛黛这样漂亮又善良又乖巧又聪明又……”

宋云彦把他知道的美好词语全部往林青黛身上套。

林青毓被逗笑,但他不曾阻止宋云彦。

等他夸完,自个儿将话茬带回正题。

“是个人,都舍不得她生病遭罪。你信不信就是换了周老,他若懂医药,也会这么干的。”

这么一说,还真是。

林青毓被说服。

然而一旁,宋云彦的话音还未停。

“昨儿我听我娘说,父皇预备派人赴岭东宣赐婚圣旨了,到时候全天下都知道黛黛是季与京的媳妇儿。”

“谁还敢和季与京那凶神抢媳妇儿?不要命拉?”

林青毓的注意力被带偏,“娘娘真这么说的?什么时候说了吗?青雾和苏四的也一起吗?”

前段时日,陛下在朝堂上为苏四和青雾赐婚,说圣旨稍晚会到。但等了好些时日了,一直没动静。

“一起的,就这几天吧。”

“但具体哪天,我娘也没说。”

“嗯嗯,有点消息总比没有好。走吧,看黛黛去。”

*

时间回到麓花节前两日,挂有林府匾牌的马车停在了一座名唤【悦酒】的

老宅前,这里便是九阶状师粟明的住所。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了,前两次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都没能见到粟明的面。

车停稳,林青黛从车上下了来。

这日她穿了件白色的裹胸长裙,褙子如霜雪覆在了瘦削的肩头。

清冷,不染一丝尘埃。

这回在门口等了近一盏茶的工夫,便有家丁过来请她进屋。

林青黛的嘴角若有似无地翘了下,她知道,自己离成功不远了。

林青黛随着家丁兜兜转转,终是在宅子后院的小花园见到了粟明。

那会儿老者正在给自己种植的树花除草。

听到动静,也没停下手间的动作打招呼。

他背对着林青黛,“林二姑娘,到底是什么让你非见到老夫不可?”

起初,粟明没打算见她。

让她吃闭门羹,也算明确的表态了。

哪知道这姑娘一再到访。

每回来都会站足半个时辰,纹丝不动。

粟明知道自己遇见倔骨头了。

今儿不敢不见,怕她累着病了,林家老头冲来骂他。

林青黛笔直地站在粟明身后,“想借先生之名,做一件浔国从未发生过的事儿。”

粟明手间的动作终于被干扰到,短暂地停了几息。

待到林青黛话落,粟明丢下了手中的小铲子,站起身来。

面对林青黛时,他重复她的话,“浔国从未发生的事儿?”

又需要他这样懂律法的老东西,答案呼之欲出,粟明有些不敢置信,

“你想启动民众议政计划?”

和聪明的人谈事情,是真的轻松。

林青黛嘴角若有似无地动了下,“是啊。”

“我想启动民众议政计划。”

“为何?”

“老先生可知金阙城有多少青楼?”

“具体不知,但总归是不少的。”

“那老先生又知不知有多少女子被迫进了这些青楼?”

粟明沉默了会儿才回说,“你想为她们拓出一条回家的路。”

也避免,未来有更多的女子受到伤害。

“老先生,黛黛深知一人之力难抗趋势,但我看见了知道了便不能当作没看见没听见。”

“我想试一试,即使败了又如何。”

“新的百年,总归有人做过这件事了。”

话到这里,娇娇合手行礼,腰身朝前微折。

动作间轻纱摆荡,风姿绰约,有种冷雾般的清冷感。

“黛黛请先生出面助我一臂之力,为万千受苦的女子,为您曾为之战斗过的公道。”

沉寂良久,粟明才开口:

“过万民众的响应,可比二十个顶级状师联名困难多了。”

“民众势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观念已经刻在了大多数人的骨子里了。”

林青黛笑了笑,“凡事,试过了才知道不是吗?”

“万一成了,老先生将会成为参与者,而不是见证者。”

好一个参与者,而不是见证者。

抑制不住地,粟明笑出声来,一声接一声,

“林家姑娘,果然不同凡响啊。”

“你尚年少,就有如此魄力和胆识。我这个长辈,躲着不出面如何说得过去?”

“一起吧,为了公道二字。”

若入土之前,能看见那只存在于法典中的民众议政计划实现甚至参与其中,这辈子也算值了。

“多谢前辈。”

林青黛欢喜现于面,明晃晃。

她的腰身折得更低了些,那是由衷地感激和尊敬。

她生活的这片天下,存在着很多像裕永和粟明周盛这样的长辈,他们拥有过硬的专业技术,让人信服的名望和慈悲心。

重大事务推进,永远需要他们镇着。

他们的存在,让人安心。

“这么高兴?”

“求人有你这么求的吗?没给老夫带点礼?”

林青黛顿时直起身,“黛黛可不是那么无理的人。我给您带来了六坛珍稀好酒,都是从我阿翁那里搬的。”

少女娇俏灵动,如春阳般惊艳。

粟明看着她,仿佛看见了自家小孙女,再不复前几日将她拒之门外的冷漠。

“你阿翁知道吗?”

“不知道。”

“……你呀。”

第23章 第23章一瞬间,林青黛甜齁了心……

林青毓和宋云彦回到了林府。

一到,便径直去见了林青黛。

那会儿小姑娘好些了,坐在院内晒太阳呢,手里捧着盏茶。

说是茶,其实用某种干花泡的,什么花两位少爷不懂,但那香味真的好闻。

一进到院子,宋云彦就嚷道,“这味道好香啊。”

许是发烧了,林青黛的嗓音较之平时低哑了些,“揽草,安神的。”

“要带些回宫给贵妃娘娘吗?”

她的周遭放着三张矮凳。

很明显,有人刚刚走。

林青毓和宋云彦各自挑了张凳坐下。

“要的。”

“你都不知道她多喜欢你整的那些花呀蜜的。”

林青黛笑了声,随后唤了明月着手准备。

转过头,又问两人。

“这么快就回了?”

“结果如何?”

提到这茬,宋云彦对林青黛佩服至极。

“你都筹谋到这个地步,能不成吗?”

“黛黛,你老实告诉四哥,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林青黛:“?”

林青毓笑得合不拢嘴,“夸你聪明的意思。”

林青黛听完,面露笑意,“一般般吧。”

“一般般?我们黛黛可不一般。当然,四哥我也很不一般。”

“哈哈哈哈哈。”

“宋云彦,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人?”

“好大的狗胆,竟敢直呼本殿名字。”

“……”

“哈哈哈哈。”

吵吵嚷嚷间,林青黛觉得自己脑袋都没那么疼了。

笑闹声停歇时,宋云彦记起季辞说的药方。

“林青毓,快把药方写下来啊,待会儿忘记了怎么办?”

“对对对。”

应着,林青毓已从矮凳上跳起,往屋里冲去。

在黛黛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纸笔了。

迅速找了纸笔,循着记忆写下了药方。

写完后,又回到了林青黛身边。

坐定后,他将药方递向了林青黛,“还记得在裕永老先生见到的季辞吗?”

林青黛心跳忽然漏了半拍,面上佯装镇定,“记得。”

“这是他给的药方,是他们岭东的土方子。”

意外的发展让林青黛怔在当场,没能即刻接过药方。

过了会儿,她才找回声音,“今儿碰到他了?”

宋云彦:“是啊,在公堂之上。”

林青黛:“……”季与京,指着他走寻常路是不可能了。

她终于接过了药方,细致地看了。

宋云彦的好奇写在了脸上:“怎么样?他瞎掰的,还是真是秘方?”

林青黛:“秘方。”

宋云彦:“没看出来,他竟还懂医药。”

林青黛这时又开口了,“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这药方里有一味药,帝都买不到。”

“哪个?我看看。”

“天星草根。”

“岭东才有,而季与京不知道因为什么控制了它和其他几味药出岭东。”

宋云彦:“……”

忍了又忍,有些话还是没忍住,“季与京,让媳妇儿遭罪,小心天打雷劈。”

他扯着嗓子喊的,一副要让这一声响彻岭东的气势。

林青黛被他夸张的反应逗笑了。

但这回,她当真也不好为季与京说些什么。

这人写药单时,难道就没考虑过取材的问题吗?

又或是他觉得以林家的本事,什么样的稀罕药材都有办法弄到?

季与京如何想的,这个顷刻林青黛注定是无法得到答案了。

但这些在她看来都无甚紧要了,季与京能主动给她这份药单,她已经很是欢喜了。

等宋云彦的话音在此间消尽时,林青毓将单子抽走。

“既是有用,让大夫慢慢寻着药材。”

林青黛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三人又说起那个民众议政计划。

宋云彦问黛黛,“真的有那么多的女子受到残害?”

林青黛:“四哥,只会多不会少。”

宋云彦被贵妃保护得很好,他见到的都是过滤后的美好。

“经由祝家往下查,越查越惊心,后面干脆就不查了。”

“釜底抽薪,才能一劳永逸。”

林青黛说这话时,声音很软,面色很平静。

可透出的那股劲儿,却是坚韧的有棱角的。

她想和安乾商行背后的人斗上一斗。

她想解救的不仅仅是祝家姑娘。

宋云彦一如既往地支持她,无条件的,“四哥会帮你,我早就看那个狗仗人势的赵均不爽了。”

林青毓奇道,“你打算如何帮?事儿都进展到这个地步了,只差民众参与了。”

宋云彦:“……”

林氏一门,属林青毓最不讨喜。

埋汰完,他淡淡地瞥了林青毓一眼,“万人民众参与,其中必有我。”

林青毓闻言失笑,朝着宋云彦翘起了大拇指。

真是好大的帮助。

近午时分,【民众议政计划】被启动的消息就被帝王所知,左相聂航亲自去呈报的。

御书房宽大的案几后,帝王面色沉静,喜怒难辨,

“二十位高阶状师……幕后是谁?”

聂航迟疑了数息才禀道,“是林二姑娘。”

帝王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黛黛?”

话落后,沉寂了须臾,帝王又笑道,

“可惜了。”

“若黛黛是男儿身,那必是能进朝堂议事的存在。”

聂航观帝王神色,见他并未恼怒。

“陛下,要放任下去吗?”

在聂航看来,不该放任。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个头,后面必定会有人有样学样。

终有一天,这柄尖刃会指向朝堂中的某一位,甚至是陛下。

几乎都未思忖,帝王便说,“这事,孤不能出面。法典中这最后一条,本就是太/祖用来约束后人的。”

“孤若是叫停,等同于忤逆太/祖遗训,此乃不孝。”

聂航:“但是陛下,安乾商行牵扯太宽泛了,说不定齐妃和三皇子……”

有些话,饶是聂航贵为重臣之首也是不敢明说了。

帝王也不需要了,先前聂航一说安乾商行,他便知晓同赵均有关,

他冷笑道:“携孤之势,毁损孤的江山社稷,罪大恶极,孤还要给他们留颜面不成?”

“就孤说,黛黛做得极好。”

“不敲打敲打,他们还以为这江山是他们的,能够为所欲为。”

对话到此,【民众议政计划】启动已成定局。

陛下对赵均等人早有不满,可碍于种种因由,一直没动他们。如今林青黛忽然来了这么一招,他选择了“顺水推舟”。

再晚些,事情传到了齐妃宫中,三皇子宋云华亲自过来说的。

齐妃听完,怒气上头,数落了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好一会儿。可再如何数落,赵均都是她的弟弟,家中嫡子。不到山穷水尽时,都不可能将其舍弃。

稍稍敛了心神,齐妃看向宋云华:“云华,你觉得此事当如何?”

宋云华也不想舅父出事。

除了血脉亲情,很少有人知晓安乾商行也有他的份。

每一季,都会给他不菲的分红。

只是他的这一份,明面上是挂在舅父赵均名下的。

有了这些钱,他施为的空间被拓宽了许多。

在来时的路上,他便想了许多。

“事到如今,便只能拿钱消灾了。”

齐妃:“如何做?”

宋云华勾唇,极其细微的弧度:“用钱,让民众放弃参与这事儿。”

对于贫苦的民众而言,得到一些钱可比为他人挪去身上的大石重要多了。只要他们的速度够快,赶在大势起来之前买通这些人,【民众议政计划】就无法启动。

祝家状告安乾商行一案,便只能依循常态审理。

如此,无论是安乾商行还是舅父,大概率都能全身而退。

从齐妃寝宫出宫,会经过几座大殿,其中一座名唤“有乐”。这日三皇子像平时一样从有乐殿前走过。因为心里装着事儿,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与此同时,帝王正在这座大殿的最高处喝茶。

对面空落。

待到三皇子走远,他忽然唤了声肖祺。

肖祺躬身应道:“奴才在。”

出乎意料,帝王并未下令,只是问他。

“你觉得老三这会儿来找他的母妃,所为何事?”

肖祺闻言苦笑:“陛下,您就别为难老奴了。”

帝王瞥了他一眼,嫌弃地骂了句,但到底是没再继续为难他。

“唤赵辛阔来见。”

很快,赵辛阔来到帝王面前。

“坐。”

“谢陛下。”

赵辛阔坐到了帝王对面的位置。

肖祺适时过来给他倒了杯茶。妥帖后,又退到了一旁。

“尝尝,青梨普洱。”

赵辛阔当即拿起杯,轻抿了两口。

茶汤微甜,甜过泛苦。

一杯茶,将甜和苦两种截然不同的滋味交织在一起,并且毫无违和感。

“好茶,臣很喜欢这个味道。”

放下茶盏时,赵辛阔笑着对帝王说道。

帝王:“既是喜欢,就带些走吧。”

赵辛阔:“谢陛下。”

闲聊过后,终进正题,是赵辛阔推进的。

“陛下召臣来见,可是为了养和殿那事儿。”

“暂时还没有进展。”

迷药成分和解法太医院在分析,昏迷的禁卫至今未醒。

但他们的身体肌能并没减退,倒像是中了咒语沉睡了一般。

帝王:“这事儿到此为止。”

随着吴莹被限制行动二皇子被赐婚,这事儿再无深究的必要。

赵辛阔不是很理解这个决定,为将多年铁血惯了也让他不怕说真话。

“陛下,若不揪出这使用迷药的势力,您的安全……”

帝王闻言笑了声,“辛阔啊。”

“在这座皇城里,再远些,放眼整个浔国,想孤死的人太多太多了。”

“杀不绝的。”

帝王的言语勾勒出的画面无疑是伤凄的,荒唐的。

可他整个人很松弛,仿佛漩涡中心的那个人不是他。

“陛下,您别这么想。”

“不管别人如何,臣还有言森,心会一直向着您的。”

帝王闻言,眼底划过一丝戏谑:“你和言森已经没法好好聊天了,随意说两句,你们就当真了。”

赵辛阔不由脑补了下林言森当真的样子,怂得要死,可又莫名的有趣。

他不由笑开来。

当一盏青梨普洱半空时,帝王终于道明了他召赵辛阔来的真实用意。

“民众议政计划即将启动,你带些人出宫维/稳,只要没有明面上的骚乱,就由着他们。”

赵辛阔才听到这事儿,诧异不已,

“谁有这样大的本事?”

帝王笑,“你的世侄女。”

赵辛阔下意识地应:“黛黛?”

帝王默认了。

赵辛阔:“倒是和老林不同。”

帝王:“是啊。事情演变到此,孤都生出了些好奇心。”

想瞧瞧,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姑娘,到底能走到哪个地步。

“其间,老三做什么都不要管他,默默记录在案即可。”

此话一出,赵辛阔便知此事的另一方牵扯到了三皇子,脸上笑容一瞬敛尽,

“陛下,莫要伤怀。”

先是二皇子,现在又是三皇子,短短两三日,麓花节的节日气氛还未散去,帝王心就落入

了冰窟。

帝王右手微抬,小幅度挥了挥,“去吧。”

赵辛阔起身,躬身行礼后,阔步离开。

那一日晚间,帝都府衙已将启动民众议政计划的告示贴遍了全城。

单单宝善街,就贴了三四张。

季与京三人过去看时,告示牌前已经簇了不少人。

乡民抑不住地议论。

“民众议政计划?今天之前我听都没听过。”

“没听过是正常的,书总共就没读过几本,更别说律法书了。”

“怎么民众还能参与议政吗?参与了会遭报复吗?这次对手可是安乾商行啊。”

“是啊。我们可以帮人,但不能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开玩笑吧。”

“再看看吧。”

“对,谨慎点好。”

“别看了,回家等派钱。”

“什么钱?”

“我姐一家住雁三街,一两个时辰前有贵人去他们那里派钱,只要不参与这个民众议政计划就行。她专门跑回家和爹娘说的。”

“只要不参与就有钱?”

“嗯。”

“那很简单啊。走走走,回家去。”

一如粟明和宋云华所料想的那样,对于民众议政计划很多乡民都觉得不参与为好。

他们自身都难保,如何管别人?

别人家的闺女惨,他们就不惨吗?他们也很惨。

再加上安乾商行暗中派钱,这已闹得满城皆知的民众议政计划看起来成面并不高。

岂料酉时初,宝善街外,忽然多了个高台。

从无到有,仅仅用了不到两盏茶的工夫。

先前,乡民不是在吃晚饭就是在告示牌前凑热闹,注意这边的人不多。直到不断的有华丽的马车停在附近,着装精致的公子哥和贵女从车上下来。

“那边搭台唱戏吗?”

“好多贵人过来了啊!”

“走走走,过去看看。”

有人挑了个头,不断地有人朝着高台涌去,季与京三人也随着人潮前行。

叶霄最是喜欢凑热闹,眉眼写着兴奋,“帝都真好玩,天天都有新鲜事儿。”

“哥,你觉得今天这出是什么戏?”

季与京:“普法。”

叶霄没听懂:“什么?”

季与京再不理他,但此刻他眉舒目展,明显心情不错。

人群聚集,引起了赵辛阔的注意,他带兵守在了附近。

银盾军也对这忽然架起的高台充满了好奇,“将军,您觉得这是在干什么?真唱戏啊?”

赵辛阔嘴角微微上扬,“是唱戏吧,但这唱戏的人,定是不简单的。”

一语成谶。

当人群够多时,浔国境内最传奇的九阶状师粟明站到了这高台之上。

他刚站上去,没几个人认识他。

可当他报出自己的名字,人人都知道他。

场面一瞬喧热。

粟明对着台下的乡民笑笑,再度将喇叭凑到唇边,“今儿我站在这里,是想和大家说说什么是民众议政计划,乡民又为什么要积极地参与进来。”

用最浅显易懂的方式解释了民众议政计划和其存在的必要性,粟明又对乡民说,

“是,今日受到残害的是别人家的女儿。可你们谁敢保证日后这般倾轧不会落到你们自己的头上?”

“谁敢?”

没人吱声,因为没有人能。

粟明等了又等,等足了整整六十息。

再开口,他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原也不关我的事。我这把年纪了,也不想再管闲事了。可是有个病弱的小姑娘,连着找了我三天。前两次被我拒于门外,她就站在屋外,整整半个时辰纹丝不动。”

“也不关她的事儿,就是这片天烂穿了,她也能活得很好。可她执意要管这个烂事儿,她对我说,就是败了也没有关系,新的百年总归有人做了这件事。”

她说:您当是参与者,而不是见证者。

“新的事物出现,总会让人担忧惧怕的,但是没关系,我们并不是孤军奋战对吗?”

“如果连你们自己都不为自己斗,那还能指望谁?”

“我敢拿我九阶状师的荣耀打赌,若这次输了,再无下次。”

民,只有被辱的份。

乡民淳朴的善意和热血被勾动,可……

有人喊出了担忧,“真的不会被报复吗?”

金阙城父母官李复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高台旁,“参与民众议政计划是乡民的权利,无人能限制。若有人以此为由打击报复,可随时报官。”

他话落,周盛紧接着喊话:“我和粟老已联合六十名状师,为乡民做免费的官司咨询。”

他之后,一名公子哥扯着嗓子喊了句,“打官司的钱,我们哥姐几个给你们凑。”

“需要时,联合状师申请就成。”

“我出五百两。”

大小姐周净娴:“那我跟个五百两,支持小黛黛惩奸除恶。”

苏家四郎和林青雾:“两千两。”

林青毓:“跟个两千两。”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捐赠中来,乡民的顾虑一点点被打消。

有勇敢的人走出了人群,“我来。”

“我来。”

“我来。”

一道道声音,有老有年轻,有男有女。

起初,断断续续,在静谧为基调的空间里显得突兀。

渐渐地,连成了一片。

“我来。”

苏裕站了出来。

再然后是粟明是周盛是帝都有名的纨绔子弟张姚,是嚣张霸道的大小姐周净娴……

离万人,还差很远。

但希望的星火已经燃起,那是民意。

是太/祖明知很难实现,仍执意留在法典最后一页的寥寥几行。

当绍宁提步走向高台旁的那张长桌,意欲留下自己的名字时。

季与京似感应到了什么,他忽而抬头看向了高台斜对面的一间简陋茶馆。

林青黛倚在窗边而坐,今儿的风很大,不停地刮起她的长发。再加上那张挑不出瑕疵的小脸,灰霾夜色中,她美得有些不真实。

可季与京,笃定她在这人间。

她就是这片天下最艳丽的那抹色彩。

走向她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

他也这样做了。

她本就是他的妻子,无论她想不想嫁,她都是他的。

也必须是他的。

当季与京穿窗入了茶楼,堂而皇之地坐在林青黛的面前,她很是淡定。

仿佛他的举动,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季少侠,多谢你的药方。”

她甚至主动开了口,语气热络。

“要喝茶吗?我从家里带来的,荷花普洱。”

季与京进来时,就闻到了淡淡的荷花香气了。

“林姑娘这么喜欢荷花?”

林青黛:“挺喜欢的,怎么?”

应答间,她亲手为季与京斟了茶。本是寻常动作,经她做来仿佛云雾在流动,尽态极妍。

“岭东没有荷花,但那里有很多其他的花。”

“你……会试着喜欢吗?”

一句话,季与京要反复斟酌才能道出口。

这之于他,是极为新奇的体验。

林青黛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才回答,“会的。”

季与京,你的世界对于我而言并不陌生。

喜欢它们,和喜欢你一样简单。

你不用担心。

温柔的暗忖未息,林青黛便看见季与京笑了。

“你笑什么?”

季与京:“明早我就要离开帝都了,我们……”

有缘再见。

听到这句,林青黛也笑了,认真道别:“季辞,有缘再见。”

道完别,季与京便起身离开。

这一回,他是从楼梯走下去的。

他的步子又大又快,很快,就要消失在林青黛的视线里。

她以为,这是

他们又一段际遇的终结。

岂料在他彻底消失在这片空间之前,他的右手忽而一扬,划出了一道潇洒凌锐的弧度。

片刻后,一包糖球精准地落在了林青黛的茶桌上。

看那包装,是德月楼的。

一瞬间,林青黛甜齁了心。

可她没立刻拿起那包糖球,反而是抬起手指戳着它的包装,一下又一下。

仿佛戳的不是糖球,而是季与京的脸。

“把我当小孩儿哄吗?季与京。”

第24章 第24章黛黛,权力场从来没人说……

夜深人静时,有人进了宋云彦的和宁宫,赫然是不愿放弃挣扎的宋云华。他还是中午入宫时的那身衣裳,干净未染尘埃。可他的神色冷沉,一眼便能瞧出心里装着事。

兄弟二人,谈不上亲近,但也不是仇人。

见了面,也能拉扯几句。

是以侍卫过来说三皇子求见,宋云彦并未回绝。

宋云彦的宫殿又大又空,但许是燃了暖调的香,倒也不觉得冷清。

两人倚着茶榻而坐,内侍给上了茶。

“三哥是有口福的,这可是才从黛黛那儿拿回来的好茶。”

“就这一点,其余的全给我娘了。到了她手中,想再抠出一点就难了。”

宋云彦一提到林青黛和娘亲,话就多得不能行。

宋云华笑容和善,“那我定要尝尝了。”

话落,宋云华端起茶盏,太烫,吹了吹。

热息漫开时,他轻抿了两口。

“一种花儿?”

宋云彦现学现卖,“揽草,安神的,夜里喝极好。”

宋云华:“黛黛说的?”

宋云彦:“是啊,黛黛可能是花仙转世,她总能发掘出奇奇怪怪花草的妙用。”

太香了。

宋云彦自己也没忍住,拿起茶杯喝了两口。

喝完,总算记起问宋云华找他的因由。

宋云华:“四弟,三哥想求你帮个忙。”

他想见林青黛,只有她有可能叫停民众议政计划。

亲兄弟,说“求”太重了。

宋云彦顿时正经起来,“三哥,你先说说看,我尽量帮。若是不能,你也别怪我。”

“可是安乾商行那事儿?”

宋云华微微颔首,“是。”

宋云彦拧着眉,“这事儿我不能帮。”

“哥,你可知安乾商行牵扯的是什么事儿?”

“是逼良为娼!今次闹到这个地步,若不严惩,以后这种情况只会更严重。”

“长此以往,民心丧失民愤疯涨,这损的是江山根基啊。”

“就是赵均是你的舅……”

话没说完,宋云彦自个儿停住了。

他看着宋云华的目光变了,难以置信中裹了失望。

“安乾商行的事,不会也有你的份吧?”

宋云华不吱声。

在宋云彦看来,这就是默认。

他整个人像是被点燃了,一瞬间面红耳赤,“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了钱?”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宋云华的精气神像是被诡秘的力量抽走了大半,冰冷木然。

过了好久,他才找回声音,很轻,如雪落下。

“云彦,我和你不同。贵妃娘娘多年来盛宠不衰,岑家在南部是有名字的富豪,你生来就有仰仗。”

“再加上未来林家家主和未来季夫人的支持和爱护,种种因素使然,未来你就算不是太子,也能安稳地做个富贵闲王。”

“我不行的。”

“你也是皇子,你怎的不行?”

宋云华听到弟弟的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没能说出一个字。

宋云彦也未再说话。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够。

他从宋云华的眼中读到了悲凄,这种悲凄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根本做不得假。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皇子,仍会有这种能刺穿骨头的悲凄。

时间一寸寸掠过,宋云华破开了兄弟间的沉寂,

“云彦,你不知道吧?”

“在我十三岁之前,我娘每隔几天就会被叫去中宫为皇后洗贴身衣物,给她烧水沏茶,清扫中宫的落花和残叶。”

“这……”

皇后是不是有病啊?

宋云彦下意识地想咒骂,然而才开了个头,他就清醒了。

骂声骤停。

宋云华得以继续,“洗了晾干,下次再去时又当着她的面烧掉。”

“我娘递到她手边的茶,十杯要砸八杯,剩下的两杯也都是放凉,一口都不会碰。”

只因她曾是这宫中品级低微的婢女,她就不配得到幸福是吗?

……

情绪找到了出口,如潮浪向外涌,太过猛烈了,宋云华不知该如何停。

什么都说了,可音量却是越来越低了。

近乎微无时,他停止了回忆,对着宋云彦笑了笑:“四弟,这就是你心中温馨和美的皇家。”

“我要是能选,我是一息都不想待在这肮脏恶毒的地方。”

“可我逃不开,那我便只能斗。”

“只要我够强了,娘亲便不会再受委屈。”

宋云彦听完:“那你也不能祸害别人家的姑娘啊?”

“你这样,和皇后又有什么分别?”

“齐妃娘娘知道该多伤心啊?”

宋云华眼中悔意一闪而过。

“可惜我……没有回头路了,民众议政计划启动了,最高层面介入,迟早会查到我这里。”

宋云彦急得抱头。

他现在都恨死皇后那毒妇了,害这个欺负那个,哪儿有一点母仪天下的样子。

沉寂持续了近半盏茶的工夫,宋云彦忽地抬头,一脸认真,

“三哥,我们去找父皇,将过去种种道明再诚心认错。”

“有多少罪孽背多少,我们姓宋的,不带怕的。”

“哥,别怕,我陪你。”

当夜亥时中,两位皇子跪在了帝宫门口。

肖祺听到消息,赶忙出来瞧。瞧完,眉一拧,脚步加快。

到了两皇子近处时,急道,“两位殿下这是在做什么啊?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宋云华对着帝宫磕头,磕了一下又一下,

“父皇,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宋云彦这时嚷开了,“这事儿和父皇脱不了干系,三哥该罚,父皇也要罚。”

大逆不道的话险些把肖祺吓晕过去了,

“我的小祖宗哟,你怎么什么都敢说啊?”

宋云彦:“我说的都是实话,父皇就是站在这儿,我也这么说。”

肖祺:“……”

这浑小子,怕是只有陛下和贵妃娘娘能收拾了。

没法子,只能返回宫中禀报陛下。

临走前,冲着两人沉沉叹了声。

肖祺走后,宋云华直起身来,他终于敢确定弟弟是真心在帮他。

但他没有道谢,只是笑道,“这么勇猛的吗?”

宋云彦:“一般般。”

“比起黛黛,我这算不得什么。但是三哥,以后千万别这样了。别人我不敢说,你能找我商量,我虽能力有限,但我有人。”

“天大的事儿,都能给你抹平了。”

在这一刻,宋云华觉得这个家,也不至于烂透了。

至少,他还有个弟弟。

“呵……”

帝王听到肖祺的禀报,气而反笑。

“叫那两个逆子进来。”

半晌后,宋云彦和宋云华来到了帝王寝殿。

一进来,就麻溜地跪好了。

帝王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掠过,须臾后,停在了宋云彦身上。

“刚不是叫嚣得很大声,这会儿没声儿了?”

“一个成了年的皇子,犯了事儿爹都要背?”

这话让宋云华明白,帝王已经知道安乾商行他也有份参与的事儿了。

他不由双手伏地,脸贴于上。

宋云彦侧眸看了哥哥一眼,又对上了帝王的目光,“三哥做错事,三哥该罚。可您知道三哥为什么会这样吗?”

“有谁按着他的脑袋去贪吗?”

“有的。”

在这个顷刻,宋云彦一贯的漫不经心消失了。

“一个家,父母

孩子各有权利义务。孩子该努力向上该孝顺父母,父母有义务维护家庭和美。”

“可您没能做到。”

“您对皇后娘娘的放任,助长了她的霸道,让她不断地欺辱没有仰仗的齐妃娘娘。”

“就我说三哥已经很好了,换了我,我能将这皇城闹得天翻地覆。”

帝王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

“说说,都受了哪些委屈?”

宋云华没能即刻回应,他尝试过,可嗓子眼像是被砂石堵住了,每一次尝试,都能磨出钻心的疼。

帝王没再催他。

宋云彦也舍不得催。

待到他的情绪和缓,将先前对宋云彦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父皇,儿臣知错了。”

“儿臣真的知道错了。”

“儿臣愿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帝王像是没瞧见他的激动,冷漠道,

“这些年,你们可曾想过同孤说道此事?”

没有。

人人都在揣度他的想法,自以为是地预判他的决定。

没苦硬吃,到头来又觉得委屈了。

只有宋云彦这匹野马,莽撞归莽撞,但总归是将他视作父亲。

思绪悸动时,帝王看向宋云彦,“换了你你说不说?”

宋云彦背脊挺得笔直,“换我,我能拎刀砍她。”

帝王嫌弃地摇了摇头。

“来人,将这两个逆子拖到正信门,各打三十大板。”

“谁敢留情,孤摘了他的脑袋。”

二个皇子被带走后,帝宫重归平静。

帝王深夜又召了一人,银盾军三桐。

帝王对三桐下了一道指令:“你去见赵均,告诉他:靠着孤享了这么多年福,该还了。”

言外之意:安乾商行之事,到他那便是终点。”

两日后,礼部主官和肖祺带着两道圣旨到了林家,林家两个姑娘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

这时候,民众议政计划已号召了近六千名民众签名支持。

成面大增。

波澜过来,一切向好。

林言森亲自给来宣旨的人儿送了赠礼。

是一些金器,大小不一,但精致程度都是一样的。

临走前,肖祺对林言森说,“陛下想单独见见二姑娘。”

顾及林言森的情绪,他多说了一句,“别担心,就是说说话。”

“很快黛黛就要出发去岭东了,陛下也舍不得。”

林言森的心这才安了些,“多谢公公提点。”

翌日清晨,日光柔和,色调偏冷。

可撒在人身上,久了,也会生出躁意。

林青黛在宫人的引领下,进了御书房。

从正信门到御书房,不短的一程,林青黛走得是小脸泛红,背脊隐隐冒出汗来。

给她带路的宫人是个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人也活跃和善。

到了地方,看她小脸透着红,关切问道,“姑娘累了吧?”

林青黛回以轻笑:“有点儿,不过没事,权当锻炼了。”

小太监:“那姑娘进去吧,愿姑娘诸事顺利。”

林青黛微微颔首,站在原地缓了片刻,随即进了御书房。

门口禁卫布防,却不曾有人拦她。

“陛下……”

林青黛瞧见帝王,便准备行跪礼。

还没来得及,便听帝王说,“黛黛,免礼。”

柔和慈爱的语气,仿佛他不是帝王,只是家中的一位长辈。

“肖祺,赐座。”

话还没落全,肖祺便搬了张凳子放在了帝王书案面前。

林青黛躬身:“多谢陛下。”

随后又看向了肖祺,“多谢公公。”

肖祺朝她笑笑,“这是奴才该做的,姑娘请坐。”

林青黛按住裙摆,优雅坐定。

帝王凝着她,笑容依旧亲和,“黛黛可知孤今儿为什么会召你进宫?”

林青黛:“黛黛愚钝,猜不着陛下的用意。”

“是吗?”

“那黛黛是如何想到启动民众议政计划的?”

还带着帝都的世家子弟去造势。

起先,他虽说放任了计划的推进,但他同样也没阻止三皇子等人。

针尖对麦芒,胜负对半开。

却是没想到林青黛又出奇招,安乾商行一系连一夜都没顶住。

林青黛闻言,脸上的笑容一瞬淡去。

沉默了片刻,她柔声回说:“这次,是黛黛过激了。”

“但黛黛绝无私心,只是想为同自己一般大的小女郎谋个安稳人生。”

话到这里,林青黛忽而站起身,向帝王叩拜,“黛黛知错了,求陛下责罚。”

帝王这次没阻止她跪拜。

她话落,又晾了她片刻。

什么意思,帝王没说,但林青黛一清二楚。

帝王是在告诉她,这次就算了,下次若再犯,就没那么容易了结了。

“起来吧。”

“谢陛下宽宏。”

林青黛重新坐定。

帝王随后将话题带到了她和季与京的婚事上。

“黛黛,你远嫁岭东人生地不熟,多些自己人总归是好的。”

“孤准备派几个利索处事经验也丰富的老嬷嬷和婢女随你一道前往岭东,你觉得如何?”

同时去的,还有一队银盾军。

数量取了个吉利数,88。

林青黛闻言,心绪悸动。

她心知这份恍若偏爱的恩赐其实是监视。

帝王终究忌惮季与京,担心这场联姻之于他是“如虎添翼”。

面上,她却只是轻柔笑笑:“多谢陛下着重。”

还来不及说其他,帝王又开口了,“那就带着吧,总归是有用处的。”

林青黛明白帝王是铁了心要她带着这些人前往岭东了,只能应下,以一种乖顺的姿态。

帝王看她这般,脸上终有笑意浮出。

可这些,仍不能让他全然满意。

他试探询问,“黛黛,岭东到底不是什么好地方。未来你和季与京若是有了孩子,将长子送回帝都教养可好?”

又是询问的语气,仿佛这件事存在商量的余地。

可林青黛清楚,没有的。

倘若她和季与京有了孩子,长子定是要送入宫中的。

再不然,就是养在林府,囿于帝王触手可及之处。

极短的时间里,林青黛的心,凉透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感受到无上王权带来的压迫感。

不动声色间,便能将人压死。

她出身浔国最强盛的世家,父亲乃一品王侯,都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那其他人呢?

强行地敛了心神,林青黛清浅笑笑,“陛下,现在说这个会不会太早了?”

“再则就是有了孩儿也不是黛黛一个人的,黛黛需和夫君商量。”

柔和话音在御书房内漫开,剥不出一丝怒意和反抗的意味。

林青黛给人一种感觉,她在讲道理,仅此而已。

而这些道理,都是人之常情。

帝王越过了,都有仗势欺人之嫌。这个人,还是他看着长大的黛黛。

今儿这般,足够了吧?

帝王定定地看了林青黛一会儿,终于牵唇笑了。

“黛黛说得对,现在说这些太早。时候到了,再说吧。”

聊完这茬,帝王似意尽了。

他对林青黛说,“都进宫了,就去贵妃那里走走吧,以后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林青黛站起身来,朝着帝王躬身:“那黛黛去了,多谢陛下今儿的赏赐。”

帝王大手一挥,林青黛微折着腰身,倒退着走了几步。

离书案远了,才转过身来,阔步离去。

肖祺跟着她出去了。

踏出御书房的门槛,阳光迎面拂来。

暖意馥郁,却也没能消融林青黛心间的冷意半分。

肖祺将她过于沉闷的意态看在眼里,不由笑了声,“姑娘别往心里去。”

“陛下他只是……”

林青黛冲他摇了摇头,让他不要将话说出来。

在这座皇城之中,话越少越好。

最好,能够摈除情感。

“公公,有缘再见。”

她笑着,由衷而柔和。

她虽惊于帝王权术,却也能理解。

若这偌大江山是她的,诸雄和皇子皆觊觎。

她日日沉浸在江山会被夺走的惊惧防备中,久而久之,她也会疯魔不再相信任何人。

“有缘,再会。”

林青黛依循圣意,随着宫人去往贵妃寝宫。

不紧不慢一盏茶的工夫,终是抵达。

在门外,就听到贵妃娘娘的声音。

她的声线较之寻常响亮了许多,透着嫌弃:“这就是你所谓的认真读书了?几门课程,就只有一门合格的。给你合格的这位老师还是皇宫学堂公认的老好人,他在宫里教书近四十载,就没给过谁不合格。”

“成绩都这样,还好意思到你父皇跟前闹,瞧瞧被打成什么猪样了?”

“宋云彦,我每日给你吃好的喝好的用好的,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你要是读不进书也可以,赶紧成亲生子,那我也算你进了孝。结果你连媳妇儿也找不到?

生你何用?”

随后,宋云彦辩驳的话音传来:“娘,你仔细看看这成绩单好吗?考核分数都是很高的,我就是老爱逃课。”

“哎哟喂,你还知道自己老爱逃课啊?你不会还觉得自己很聪明吧,经常逃课也能通过中期考核?

他一开口,娘娘好像越发生气了,又是一顿尖锐输出。

再激一番,就要动手的阵仗。

林青黛决定救救四哥,她请身后的宫人代为通传。

当那小太监踏入殿内,一如她想的那样,内里的声浪消停了。

“黛黛,你怎的来了?什么时候进宫的?”

宋云彦亲自出来迎的,走路的样子很滑稽,可他眉眼盈笑,整个人呈很纯粹的暖调。很明显,先前那激烈的责骂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影响。

“陛下召我入宫,给了我好些赏赐呢。”林青黛避重就轻地说道,轻松自然的意态,以至于宋云彦以为是真的。

他引着林青黛往殿内而去,同时好奇地问道:

“都是些什么好东西,说给四哥听听。”

林青黛一本正经:“那不能告诉你。”

随后反问他:“听说你被陛下打板子了?犯了什么事儿?”

宋云彦:“那不能告诉你。”

这话出口,两个小的齐齐笑出声来。

两人相携进了殿,只见岑贵妃倚着一张小圆桌而坐,慵懒又优雅的意态。

李嬷嬷在张罗泡茶,热水滚过茶叶,一股清幽茶香氤氲开来。

“黛黛,过来坐。”

“多谢娘娘。突然前来,可有打扰到娘娘?”

说话间,林青黛和宋云彦已经来到了小桌旁,各占了一方。

区别在于,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站着的那个屁/股还疼呢,根本坐不了。

岑贵妃笑着对林青黛说:“说什么胡话呢?黛黛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没打扰这一说。”

宋云彦夸张哇哇叫:“这一对比,也不知道谁才是亲生的。”

林青黛觉得这话荒唐得紧,哑然失笑。

岑贵妃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嫌弃:“你要是能有黛黛一半省心,我能对你好到天上有人间无。

宋云彦:……心道,那还是像现在这样吧,反正也习惯了。

面上,沉默是金。

岑贵妃也烦他了,“走吧,本宫想单独和黛黛说说话。”

宋云彦:“我也想听,我不能听?”

岑贵妃:“是,你不能听。”

“李嬷嬷,带他去太医那瞧瞧。”

“诺。”

又是一阵闹腾,但狗崽子哪里拗得过贵妃娘娘?

他只能随着李嬷嬷去太医院。

他们走后,岑贵妃又屏退了左右,偌大空间里只剩她和林青黛二人。

“今儿,不顺利吧?”

一片静谧中,岑贵妃先开了口。

林青黛:“嗯,但能理解。”

岑贵妃伸手摸了摸林青黛的发鬓,慈爱明晃晃显出:“黛黛,理解并不意味着要接受。听静姨一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不要想生小孩的事儿。”

“你不会想自己的孩子成为下一个宋云华或是宋云眠的。”

“一定要记在心里。”

“知道了静姨。”

岑贵妃笑了,妖娆风情悄悄浮现,“不要信母凭子贵那一套,事实一再证明,母强子女才有机会上桌。”

“黛黛,权力场从来没人说过只准有男人。”

林青黛以前觉得岑贵妃是这皇宫内苑最艳丽的花,当然现在也是,但又不仅仅是。

她忽然意识到她好强大。

在皇后重压之下,她护住了自己让宋云彦安稳快乐长大让家族有了护佑。困于深宫多年后,她仍能说出“权力场从来没人说过只准有男人”这样的话。

“娘娘,您可曾想过另外一种人生?”

“权力场中,有您的位置?”

岑贵妃:“没有。”

话落,她停歇了数息,“以我的能力,我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但黛黛,你不同。”

麓花节刚过,浔国西南主城孤云城还残留着节庆余韵。

街头各色彩带随风摆荡,街尾食肆小档还在卖麓花糍和蜜糖,民众徜徉其中,无不笑意盈面。

总而言之,是极为松弛愉悦的氛围。

然而位于孤云城最繁盛处的霍家宅邸却不是这样。

那些在土楼前被季与京屠戮的死士回到了霍宅。

仓冷被诛,属下仓勋和仓鹤顶上,来向霍家大少霍延瀚复命。

一进议事厅,仓勋和仓鹤便折腿跪了下来,双手贴地,脸亦是。

“我等办事不力,请大少责罚。”

霍延瀚出奇的冷静,“仓冷呢?死了?”

“你等乃我霍家拔尖的高手,出动近百人,竟无法带回李永灿那个老东西?”

仓勋:“我们……”

我们甚至连裕永老人的面都没见到。

这话,仓勋想说又不敢说。

犹豫过后他选择了略过这茬,直接道,“我们遇到了绝顶高手。”

霍延瀚闻言嗤了声,“谁?”

“这世上还存在以一敌百之人?”

这百人,还不是普通兵士。

是经过严密训练,苛刻选拔的死士。

仓勋:“我等不知,但那人离开前让我们带话给家主。”

霍延瀚:“什么话?”

仓勋:“他说很快会来找家主。”

公然向他孤云城宣战,又有以一敌百的战力。

张祺远,玄知,慕清槐,吴庭善,刘同安,季与京。

一个个名字从霍延瀚脑海中划过。

若是遇到他们其中之一,倒也不能怪仓勋等人。

恶修罗,谁撞见都得不到好。

“起来吧。”

仓勋和仓鹤循令站起身来。

霍延瀚持续下令,“厚葬仓冷等人,有家人者,给予适当的安抚。”

“谢大少。”

“出府之前,去找煌师傅绘制那人的画像。”

“诺。”

两盏茶的工夫后,煌师傅去见了霍延瀚,手里拿了一卷画像。

彼时,小厮才送了盏茶到霍延瀚的面前。

不用掀开茶盖,裹了茶香的热息都是不停地通过孔隙往外冒。

是西南名产,绿琉璃。

隔着带香的茶息,霍延瀚看向了煌师傅,第一句话是,“是谁?”

煌师傅走近了些,朝着霍延瀚,“大概率是季与京。”

“他以刀疤伪装,明面上又很少出岭东,仓鹤等人不认识太正常了。”

季与京?

霍延瀚无声咬字,末处,意味莫名地笑了声。

“杀我霍家这么多的亲卫,让他拿什么抵好呢?”

停顿须臾,他又说,话音透着森冷:“不如就拿林二姑娘的命抵吧?”

第25章 第25章林青黛,你是我的了。……

数日后,季与京和叶霄回到了岭东。

不短的一程,他们从繁盛走进贫寂。有了对比,他们对“贫”之一字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想要改变的心越发的强盛。

在回军营之前,季与京回了趟家。

当他将从帝都带回的珠钗放在程芝面前时,她定定地看了它好一会儿,随即笑了。

“怎么想到买这个?花了不少钱吧?”

季与京闻言,又将珠钗拿回到手中,反复转着。

珠钗上悬着的珠玉荡啊荡,折出光,也荡出了一圈圈涟漪。

“娘,我现在只能给您买这个。但我向您保证,以后一定会给您更好的。”

程芝从季与京手中抽走了那支珠钗,越发细致地打量着它:“你有这个心,娘就很开心了。这支珠钗,虽素但雅,娘亲很喜欢。”

“京儿的眼光,一直很好。”

话落时,她摸索着将珠钗插进了发髻间。

季与京看娘亲是真的喜欢这支珠钗,嘴角细微地翘了翘。

“这次出门,顺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