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季与京并未闹得太过分。
他倒是想,但考虑到天气冷了,折腾来折腾去让娇人儿受了凉。
小夫妻相拥而眠,睡到近午时才起身。
洗漱过后,两人相偕去了膳房。到时,里面闹得不能行。
叶霄,宋云彦和徐羡几个不请自来,现如今他们真将林宅当作自家地儿了,一点不见局促。
季与京和林青黛坐定。
他提起茶壶给林青黛斟茶,话却是朝着叶霄几个去的,“不请自来,吃完饭钱结一下。”
这话让膳房更闹了。
最先说话的是叶霄:“我来哥嫂家吃顿饭还要给钱?哥答应,嫂嫂都不会答应。”
林青黛嘴角开始压不住。
话方落,宋云彦紧接着开了口,“我来我妹妹妹夫家吃顿饭还要给钱?妹夫
答应,妹妹都不会答应。”
“哈哈哈哈哈。”
徐羡:“到我了吧!”
宋云彦和叶霄几乎异口同声:“嗯,到你了。”
徐羡:“哥几个来大哥大嫂家吃饭还要给钱?大哥答应,大嫂都不会答应的。”
“毕竟帝都大小姐。”
“是吧?”
帮腔的人很多,“是。”
宋云彦:“我记得有一次我生辰,黛黛给我送了颗白玉柿子,有我拳头这么大。”
说话间,宋云彦握拳给大伙儿看。
“绮山白玉,可值钱了。”
“我娘说皇后的白玉凤印就是这玉做的,这玉种珍惜得很。”
叶霄听了羡慕不已,眼巴巴地看着林青黛:“嫂嫂,我明年二月过生……”
话没完,就被季与京敲了脑袋。
话音顿时没了。
众人失笑。
林青黛也是笑不停:“知道了。”
一派和乐中,众人用了午膳。
季与京和徐羡等人回了军营,林青黛和宋云彦决定去学堂看看。在往学堂去的路上,宋云彦向林青黛提及离开的事儿。他在岭东待了一段时间了,该回宫了。
林青黛听到这话脚步缓了下来,彻底停住时,转身面朝宋云彦,
“四哥,有些话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同你道明。如果听完这些话,你还是决定回宫我不拦你。
宋云彦看着忽然严肃起来的林青黛,正色颔首。
“你说。”
林青黛:“你可知张河为何在这个节骨眼反了?”
宋云彦:“他不就是想封王?”
林青黛:“他确实想封王,可他的实力并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若张河只是张河,他绝不敢行此事。”
宋云彦怔了一瞬,“他背后有人?”
林青黛:“在凝月城,我和张河见过面了,我专门试探过他。我现在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今次的事就是大皇子策划的。”
张河反屠戮百姓,这些只有一个目的。
“踢你出局。”
宋云彦想说不可能,毕竟大哥看起来那样的温文尔雅,在朝堂中也是脚踏实地做事。
可是说这番话的人是黛黛,她绝不会骗他的。如果不确定,她不会对他说。
一时间,他的情绪乱如麻,沉默不语。
林青黛看他这般心里也不好受,但好多事儿旁人无法替他去扛,只能靠他自己。
“如今吴庭善已不在,陛下的忌惮被除去,他会如何处理皇后?宋云眠也不会再将皇后和二皇子放在眼里,景闲王又因昭和郡主的事儿对二皇子生出了嫌隙……”
但吴庭善之死,势必会让受过他恩惠的高级将领们对皇家生出嫌隙或是恨意,倘若帝王再废后,他们会如何应对谁都无法保证。
总而言之,皇城很快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这个时候回去,宋云彦又正直心软,难免被牵连。
还不如留在岭东,逍遥自在。
林青黛能感受到,在广袤土地上随心所欲生活的四哥是快乐的。
“那我娘……”
林青黛:“贵妃娘娘那般聪明,定是能自保的。你回去了,她还要顾着你。”
随着林青黛话落,此间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宋云彦才又开口,
“黛黛,今天我就不陪你去学堂了。我四处走走,认真想想。”
林青黛微微颔首:“四哥只要记得,无论时局如何变动,你有母亲有兄弟有妹妹,我们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宋云彦伸手,摸摸了林青黛的发顶,就像小时候那样,
“四哥知道了。”
宋云彦漫无目的地在静宁城兜转,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过往种种,还有先前林青黛对他说过的话。
原来,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皇城里的每一个人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有目的的。去往东南平叛是他心之所向,可父皇和母妃存了让他立军功上位的心思。
可惜他们的愿望泡汤了,因为这场仗是同他血脉相连的大哥专门为他做的局。
上位者乱斗,死的都是无辜的百姓。
凝月城前的鲜血和尖叫,激得宋云彦血液躁动,他忽然掠动,速度快极。原是想通过消耗体力才宣泄愤怒和躁意,结果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军营外。
他几个月来过一次,执勤的士兵认出他来,赶忙进去汇报。
没多大会儿,叶霄出来了。
可宋云彦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恍若一尊没有任何情绪的人形冰雕。
叶霄看他这般,心知是出了什么事。
他阔步来到宋云彦面前:
“来都来了,进军营坐坐?”
宋云彦回过神来,若有若无地应了声。
宁东军的军营,一直和宋云彦以为的不一样。
热闹却不乱。
上次来是这样,这次也是。
刚吃过午饭,将士们三三五五聚在一起闲聊,手里都拿着一个果子在啃,种类多样五颜六色。
这些果子的来处,宋云彦太清楚了。自得知宁东军将归,黛黛就和乡民们一道入山,将当下能吃的果子摘了个遍。
他也摘了不少,当然了也没少吃。
野林中的果子,真的很甜。
有些将士看到他,或许并不认识他,可还是友善地朝他微笑。
宋云彦不由扯起唇角回应。
叶霄将宋云彦带进了议事厅,季与京也是才回来不久,茶未凉桌上的卷宗也还没铺开。
突然看到宋云彦,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不是陪黛黛去了学堂?”
宋云彦和叶霄坐定。
“和黛黛聊了些事儿,心里烦躁就没跟去了。”
季与京大概猜到了:“黛黛让你暂缓回帝都?”
宋云彦默认了。
季与京:“那你如何想的?”
宋云彦不答反问:“一家人,为何要斗来斗去啊?自己斗便算了,还要牵扯到无辜的平民。”
“凝月城前,无辜平民被捅死。如果我不妥协,会有更多的人死于非命。我一直以为是张河反贼心狠手辣,结果黛黛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大哥的手笔。”
情绪终于得以宣泄,一出现便是汹涌磅礴。
激动处,宋云彦黑眸泛红,透着失望和愤怒。
季与京和叶霄几乎不曾看到宋云彦这个样子,尖锐又颓丧,也能理解他的心情。怀揣豪情壮志地为国平叛,结果发现自己是个笑话。
然而无从安慰。
自古诸子夺嫡都是残忍的,宋云彦这般纯粹热情的儿郎注定斗不到最后。
可他比很多皇子都幸运。
有人护着他,不带任何目的。
漫长的沉默过后,季与京忽而站起身来,走下主位。
行至宋云彦和叶霄身边时,低冷道:“都起来。”
“做甚?”叶霄心里一咯噔。
“今日斗将,胜者封将。”
斗将,乃宁东军传统项目。军中任何人,无论什么级别,只要对自己有信心,皆可越级挑战徐羡等四将。
甚至是主将季与京。
成功者,可封将。
叶霄:“斗将不是两年一次吗?还没到时间呢。”
季与京:“今次是为我们英勇解救了平民的四殿下特别来的一场。”
“宋云彦,你敢不敢战?”
第67章 第67章堂堂一方枭主竟然怕媳妇……
斗将?
之于宋云言,这两个字他都认识,但放到一起后他觉得新鲜极了。从前他只听过军令如山,以及尊卑有别。
“赢了四将就能封将?”他心中的愤怒因这个新鲜的词散了一半,眼底有光氤氲开来。
季与京:“自宁东军成军以来,一直如此。你要是能打败我,宁东军主将我给你做。”
宋云彦:“行!战!”
话毕起身,硬生生地将叶霄拽了起来。
“走走走!击败四将,凭借自己的实力在军中站稳脚跟。”
叶霄:“……”四将要那么好击败,如今宁东军怎么可能只有四将呢?
但这话,叶霄没讲出口。
四皇子,还是像现在这般精神抖擞比较好。
这个下午,宋云彦都待在了军营。虽然没能击败四将,但挨个试过他们的功夫他摸清了差距。知道了差距,以后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就是了。
傍晚,他和季与京相偕回林宅。
不紧不慢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一瞬,宋云彦突然问季与京,“你想过出岭东吗?”
说这话时,宋云彦的神情语调皆属寻常,却狙停了季与京的脚步。
低眉敛眼默了十数息,他才抬眸看向宋云彦,彼时眉眼淡漠:“四皇子突然问这个做甚?”
“试探我?”
宋云彦:“我这不是直接问的吗?”
季与京:“……”
防备散了,可他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宋云彦其实也不需要,“倘若有一天你兵临皇城,你能放过我的母亲吗?”
他没说放过他,说的是放过他的母亲,只因知晓新君很难容得下旧朝的皇子。
季与京望着这离皇位最近却始终没对它动心思的四皇子,怔怔片刻,终是问了句,
“你不想君临天下,为万民谋福祉?”
宋云彦闻言笑了声,“不想,太累了。若是万事由我,我希望未来还能和黛黛青毓比邻而居,春日有麓花糍秋日有秋梨膏,皆是黛黛亲手做的。”
“林青毓虽然嘴里没一句好话,但有什么东西总会想到我。娘亲和卓姨时不时聚在一起,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埋汰我们哥俩。”
随着吴庭善身殒,虎符有可能落入季与京之手,偌大浔国,再无可与他比肩的枭主了。
新与旧的更迭,即将来临。
宋云彦这回,看明白了。
该惧怕的,但或许是他和季与京之间有个黛黛,他没有生出一丝惧意,甚至能坦然地同季与京谈论后续之事。
季与京默了片刻,低声道,“我想,这也是黛黛的愿望。我们一起,去帮她实现。”
宋云彦嘴角徐徐上扬,“好。”
离林宅还有一段距离,季与京和宋云彦就瞧见林青黛站在门口,很明显是在等他们归来。
许是等得无聊,这会儿她正用脚磨砺着地面上的碎石。低着头又专注,他们越走越近,她也是没发现。在明月和明浅提醒她之前,宋云彦咋呼地嚷开了,
“多大个人了,还踩石子玩。”
“幼稚鬼。”
林青黛顿时就不踩了:“……”
过了会儿才抬起头来,季与京和宋云彦刚好来到她的面前。
“你承认你是幼稚鬼吗?”
林青黛原是想默默地揭过这茬的,结果宋云彦还提,大小姐直接怒了:
“你才是幼稚鬼,心情不好就离家出走。要不是答应贵妃娘娘要看着你,我肯定不管你。”
宋云彦:“……”
季与京看着怂得明明白白的四皇子,不由笑了声。
林青黛目光冰冷,扫向他,“笑什么?瞧你两个灰头土脸的,我简直没眼看。”
“洗澡换衣裳,不然别在我面前晃。”
“碍眼得很。”
话毕,转身走了。
一个皇子和一方枭主,在大小姐眼里就和两个不懂事的街痞似的。
宋云彦无所谓,被娘亲埋汰被兄弟埋汰被妹妹埋汰,他早已习惯。季与京就不同了,惊才绝艳的绝世天骄,谁敢埋汰他啊。
宋云彦看向季与京,笑道,“没看出来,堂堂一方枭主竟然怕媳妇儿?”
季与京:“……”
“你这种没媳妇儿的懂什么?我这叫爱到深处自然怕。”
宋云彦:“……”
惧内就惧内,扯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干什么?
吴庭善逝去的二七,天韵城悲伤仍未散尽。
天还没亮,焚纸的烟雾便随着冬日冷风漫至城中的每一处,天韵城内聚了六十八位高僧为逝者诵经。
而此时的东韶国却在办喜事,东韶国太子玄知和苍蓝大公主蓝沁喜结连理。
潇水城内,张灯结彩。
民众都穿着最华丽的衣裳走到街口,官府派了人去那儿分发喜袋,见人有份。
走完大婚流程,已是日暮时分。
玄知执杆,挑开了蓝沁头上的喜帕,一张美艳绝伦的脸映入他的眼底。
蓝沁几天前就来东韶国备婚了,他见过她几次。当时就觉得她生得美了,如今盛装之下,越发惊艳。
目光贪婪,看了好一会儿。
一瞬,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孟浪地吻了下去。再后来,是布帛撕裂的声音……
交杯酒未饮,玄知已迫不及待覆上他的女人,为所欲为。
寝宫内的老嬷嬷和侍女们齐齐低头退离,心中想法大抵都是一样的。
玄知太子也太急切了吧。
看那劲儿,简直是想将大公主生吞了。
玄知确实急切,毕竟太子妃生得美,又为他带来了他想要的。
除开这些,他只要一想到今日是吴庭善的二七之日,他浑身的血都在躁动。
他的兴奋趋于病态,根本无从克制。
……
帝都金阙城
黄黔回来后,径直去了章府见了章回宁,禀明镇西军虎符遗失一事。兹事体大,他是片刻都不敢耽搁。
章回宁听完,面色铁青。
他就知道会出事,季与京哪里是权术能控得住的主儿?不善待他只会有一个结果,被他反咬撕碎。如今镇西军的虎符可能已落在他手中,未来时局如何,他说了便是能算数的。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啊?”
“季与京可是横得很。”
章回宁沉沉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等说什么都没用了。”
“明儿早朝,你如实向陛下禀明即可。”
“诺。”
黄黔走后,章回宁换上了夜行衣,悄然离开了章府。
一盏茶的工夫后,他掠入林宅。
林宅他来过许多次了,别的地方不说,林言森的书房在哪儿他是清楚的。
他径直去到那里,屈指,轻轻地在门上敲了两下。
幸运站在了他这边,林言森还在书房内。
“进。”
章回宁拧门进入,随即将门拴上。
林言森瞧见一黑人进来,脸也给蒙住了,不禁吓了一跳。
“你什么人?竟敢夜闯……”
话没完,章回宁便转过头来。
经由那双外露的眸子,林言森认出他来。
“老章?”
林言森大无语,但也是真的松了口气。
他还没抱孙呢,是真不想死。
缓了会儿,他才能开口,
“过来坐。”
“什么样的急事儿值得你把自个儿弄成这样啊。”
章回宁走到书桌旁,坐定。
林言森开始给他忙活喝的。
“晚上了别喝茶了,我这老鸭汤才端上来的,给你弄一碗。”
章回宁急得要死,看老友悠闲又享受,气而反笑。
“脑袋都快不保了,你还搁这喝老鸭汤?”
林言森盛汤的动作一顿,“岭东有动静?”
章回宁回说:“吴庭善死了,镇西军虎符失去了踪迹。
明儿一早陛下就会知道此事,你那般了解陛下,你觉得他会如何?”
林言森听完沉默了,继续盛汤。
一碗香热的鸭汤摆在章回宁面前时,他才说话,
“多谢回宁兄告知,言森若活着,定会报答这份大恩。”
“哎哟,我这是为了让你报答才来的吗?你如何想的啊?”
“等陛下知道此事后就来不及了。”
这样短的时间里,林言森已经有了主意:“林家撤离帝都,藏书先行。”
林青毓护着卓舒明和林振伟,随藏书先行去往南部。
章回宁觉得这法子可行。
黛黛有多在意这些古书陛下是清楚的,就是异动传到宫内也不会引发过多猜测。
“你呢?”
林言森:“陛下不会杀我的。今晚,也没办法让所有人全身而退。”
一碗老鸭汤喝尽,章回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林府。
林言森默坐了片刻,亲自去寻了林青毓和卓舒明,整个林府动了起来。
一派忙碌间,林言森召来林府暗卫,吩咐他们将绍宁一家三口带来林府。
“越快越好。”
“告诉他们无须收拾行李,一切等平安出了帝都再说。”
暗卫领命离去。
听全了他和暗卫沟通的卓舒明略带疑惑地问他,“绍宁是谁?”
林言森:“季与京的好友。以现在的形势,他的朋友还是离帝都远些好。我看那小伙子人挺不错的,能帮就帮一把。”
“夫人,你说是吗?”
卓舒明看着在波云诡谲中待了数十年仍保持着善心的夫君,心里爱意泛滥。
对他的担忧也随之而来:“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啊?”
林言森将妻子抱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背。
“别担心,我会尽快处理好这边的事务去南方同你们汇合。”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黛黛。”
“嗯。”
丑时中,有十数辆马车从林宅驶出,林言森和林青毓策马走在最前头。到了城门处,守城主将岑卫亲自过来问询。
“侯爷怎么这个时辰出帝都啊?”
林言森当即下马,走近岑卫,悄悄塞了包金子给他。
这一包,沉得厉害。
“守城辛苦了,我暂时还走不了。”
“这些车里装的都是我们家黛黛最喜欢的古籍。如今要迁往南部,别的不说这些必须带走,不然丢失了或是损毁了,她定是要闹的。”
林二姑娘有多喜欢读书,岑卫是知晓的。
收妥了金,笑道:“侯爷还是那个侯爷,宠女儿不惜代价的。这么多书装啊卸的,都是极费力的。”
林言森:“是啊,但是没法子。”
“第三辆车里坐着老爷子和舒明,将军要去瞧瞧吗?”
岑卫给下属使了个眼色,一群人往前走去,挨个查了车。但很明显是一掠而过,没有较真了查。
岑卫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林家迁往南部那是陛下都允准了的事儿,又不是畏罪潜逃。挑在半夜,无非是为了避开各方目光,低调行事。
情理之中。
查验过,又能给林侯爷一个面子,如此甚好。
“将军,无可疑。”
“开城门,放行。”
林言森拍了下岑卫的肩膀,“明儿一道喝酒啊,我没人管了。”
岑卫笑:“看把你能的。”
寒暄过后,林言森又踱到林青毓的马旁,仰头看他,
“照顾好你母亲和爷爷,还有黛黛乖宝的那些书。”
林青毓:“我算是知道了我在家里活得连书都不如。”
林言森:“狗崽子你怎么说话呢?”
“快滚。”
岑卫和守城士兵被这对父子逗笑。
一车跟一车,一刻多钟后,林家车队全部出了城。
林言森心里松了口气,但目光一直没撤回,直到守门的士兵将城门关闭。
“哎,成孤家寡人了。”
岑卫:“这边收拾妥当了不就能跟去了吗?有什么好长吁短叹的?不如抓紧这些日子和老友老同僚聚聚,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了。”
“你这姓林的好福气,可以去南部享福了。我们这些还要继续干,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翌日五更天,每日例行的早朝。帝王居高处,目光于朝堂内梭巡。
“林言森呢?这还没离开帝都呢,早朝都不上了?”
周章平当即走上前了,朝着帝王躬身,“陛下,林侯爷他病了。”
“昨夜他送黛黛的那些古书出城,被冻着了。十几车书,亲自装亲自送。”
泰宁帝冷着脸:“没苦硬吃,他不病谁病。”
话听着狠,但朝堂众臣心里门儿清,帝王并未因林侯爷没来早朝生出不快。
早朝随后进入议事环节。
章回宁给黄黔使了个眼色,他随即出列,朝着帝王躬身:“陛下,臣黄黔有要事禀奏。”
帝王:“准。”
黄黔:“宁东军主将季与京依着圣旨讨伐叛臣吴庭善大获全胜。吴庭善引火自焚,被烧得尸骨无存。”
吴庭善死了?
被烧得尸骨无存?
帝王和众臣心思各异,眉眼却都是冷的,剥不出一丝情绪。
“确定属实?”漫长的沉默过后,帝王不冷不热地问道。
黄黔:“属实。”
“季与京率军强攻天韵城那日,末将派人潜入了天韵城中。三立桥上,两军主将激烈搏杀,吴庭善不敌又心高气傲不愿被伏,遂引火自焚。火一出现便极为猛烈,根本无生还可能。”
“吴庭善像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帝王安下心来,但这一点从面色上来看并未显露分毫。
“那镇西军虎符可有带回?”
帝王话音刚落定,黄黔已经跪了下来。
“末将该死,并未带回虎符。”
帝王的目光陡然泛冷:“虎符在哪儿?”
黄黔:“战后末将分别寻了镇西军高级将领和季与京,两人都说没见过虎符。”
“末将也认真搜了吴庭善的住处和书房,确实未寻到……”
话,没能说完。
因帝王略显癫狂地开腔:“都想反吗?”
“孤给出的东西就再收不回了是吗?”
朝堂众臣,跪了一地,额心全部贴着地面。
很长一段时间,无人敢说话。
末了,是宋云眠先开的口。
“父皇,您对臣下太过宽待才会如此的。”
帝王看向宋云眠,黑眸中怒意未消:“你想说什么?”
宋云眠磕了下头,“什么都瞒不过父皇。”
“说。”
“不管镇西军虎符在不在季与京手中,父皇都应对他施以敲打了。太过宽待,定是会助长他的野心。”
这番话说到了帝王的心坎上。
也让帝王知晓,宋云眠已经有了想法。
“那这事,交予你处理。”
“记住,不可过激,到底是我浔国的功臣呐。”
章回宁听着天家父子说话,背脊发冷。
此时此刻,他万分庆幸自己昨夜去了林府。现如今,保住一个是一个吧。
早朝过后,帝王离开。
肖祺没跟着走,他去到宋云眠身旁。之后,两人去往偏寂处。
宋云眠笑,客气万分的意态:“公公有事儿?”
肖祺跟着笑:“是,为陛下捎句话给大殿下。”
宋云眠:“公公请说。”
肖祺:“陛下吩咐万事绕过林家。”
也就是说:林家,不可碰。
宋云眠面上应下,心里却在冷笑。
都闹到这个地步,竟还想着护着林言森。
宋青梧这老东西,原来还是有点人性的。
罢了,看在少年时林夫人待他们母子还不错。今次,便绕过林家罢。
这一日,帝都几乎所有的岭东籍的平民全部被无理由屠杀,其中不乏几岁的孩童。其中一些尸首被挂在了街头巷尾,任由冬日霜寒侵蚀,众人围观。
但这些人里并没有宋云眠最想寻的那位昭姓男子。
多年前季与京的好友被东韶国虐杀,他心中有结再难解。
若再加一个,季与京会发癫吧?凶神发
癫,这浔国怕是再无宁日了吧。
宋云彦,怕是不能活着走出岭东了。
想法没能彻底实现,宋云眠也没恼。
他对身旁的侍从说:“割二两死人肉八百里加急送往岭东,交给季与京。”
“告诉他,这是……绍什么啊?”
他身后的谋士提醒他,“绍宁。”
宋云眠笑,“对,绍宁。”
“告诉他这二两肉是从绍宁身上割下来的。”
第68章 第68章围了林宅,我要宋云彦的……
“你说什么?”
书房中,林言森听完府中暗卫的汇报,惊到手中的茶盏差点都没拿住。他盯着那暗卫,双目圆睁。
暗卫:“银盾军将帝都的岭东籍乡民几乎全部杀死,部分尸体被挂在了几条主街的街头巷尾。”
林言森:“谁干的?”
他就一天没早朝,怎么就闹出这么大事儿。
皇家,真的不怕激怒季与京吗?
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是季与京。他能从无到有组建宁东军能杀吴庭善,那将宋家从至高王座上拉下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暗卫:“大皇子。”
林言森:“……”
在这一瞬,林言森突然生出了一种宋云眠回来不是为了争夺皇位,而是为了弄垮整个浔国为他的母亲陪葬的感觉。
但冤有头债有主,无论如何都不该拿无辜百姓开刀啊。
杀了还不够,还要羞辱尸体。
思绪起伏,终是生出了愤怒。
林言森当即放下茶盏,起身。
暗为问他做甚?
林言森:“送乡民入土为安。”
暗卫听完心惊,不由劝道,“侯爷,不可啊。这事是陛下默许的,您如果去了不等于是和陛下对着干嘛。”
“这个节骨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夫人和大少他们还等着您去南部呢。”
林言森:“肇贤,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若今儿我知道了这样的事又不去做点什么,日后我就是安稳地去了南部,我也没法像从前那样生活了。”
“我就是死了,我也没脸去见林家列祖列宗。”
肇贤没再劝了,不是不想,而是嗓子眼像是被异物堵住,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走吧,让那些乡民们入土为安。在帝都的林家暗卫,全部出动。”
“诺。”
林言森带着一众高手出了林宅,朝着宝善街而去。这条街对卓家而言,意义重大。
他想从这里开始。
行至宝善街的街头,一如肇贤说的那样,街头挂了四具尸体。衣衫被捅破,伤口明晃晃显出。
林言森看在眼里,心里叹道:宋云眠,你会遭报应的,无论你的出发点是什么。
面上,他高喊一声,“去放他们下来,送他们入土为安。”
这一喊,把周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拽了过来。其中有在附近巡逻的银盾军,也有宝善街和附近的乡民。
肇贤和陈擎闻令,立即带人向前。
在附近的银盾军顿时涌了上来,好巧不巧,今儿是闵裕安带队。
两方人马对上。
闵裕安看着林言森,以只有近处能听到的低微音量劝道,“侯爷,您就别掺和这事儿了。”
“这是陛……”
话未完,就给林言森截断了,“裕安,你该如何就如何,不必觉得为难。”
“但今儿这些乡民,我定是要送他们入土为安的,哪怕陛下要摘下我这颗脑袋。”
闵裕安:“……侯爷。”
林言森手一扬,示意肇贤和陈擎带人行动。
闵裕安任务在身,只能和他们对上。
两拨人马在宝善街大打出手。
银盾军和鲜少显山露水的林家暗卫都不是省油的灯,打起来,想彻底压制对方是极难的。
宝善街乱成了一锅粥。
过了近一盏茶的工夫,银盾军三巨头之一赵辛阔亲至。他高踞马上,看着林言森,眉目冷然,
“病了就该在家好好休养,出来添什么乱?”
林言森迎上他的视线,不闪不避:“别的我都能忍,哪怕是将我林家百年家业全部充公。但无理由屠戮百姓死了还要羞辱他们这一事,我林言森不能忍。”
“今日一旦忍下,日后施暴者就会越发的凶狠和肆无忌惮。谁也无法保证,未来这把刀不会捅向自己。”
“林言森,你可知……”
赵辛阔本想告诉他这次施暴者虽是大皇子,但说穿了,就是陛下的意思。只有结果惨烈日后季与京做决定时才会掂量斟酌。但话才开了个头,他就停了,自个儿停的。
只因他太了解林言森了,看着成日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实则是个大倔种是非分明。他认定的事儿,就是陛下亲至,他多半也是会争上一争。
“不要再打了。你同我入宫见陛下。”
打斗停止。
林言森对赵辛阔,“先把乡民的尸体放下来。”
赵辛阔:“……”
这倔东西,只有陛下和舒明能治。
暗忖完,叫了闵裕安,“把各街口的尸体全部放下,后续如何处理等我和侯爷见了陛下再说。”
闵裕安:“是,将军。”
赵辛阔领着林言森入了宫,以最快的速度。
在御书房,两人见到了帝王。
“陛下日安。”
“陛下日安。”
再如何激动,来到帝王面前林言森还是懂事的,恭敬周全地行了礼。
帝王:“不必多礼。”
帝王的目光一直落在林言森身上,“这不挺精神的吗?装病?”
林言森听了心里一咯噔,“装病不上朝那可是欺君大罪,臣哪儿敢啊。”
“昨夜受了凉,头疼脑热的,怕将病气传染给陛下才缺席早朝的。”
帝王:“那现在怎么又来了?”
林言森:“老赵让我来的。”
帝王闻言看向赵辛阔。
赵辛阔:“……”
随后如实说了宝善街发生的事儿。
他话落,帝王还没来得及反应,林言森跪在了地上。膝盖骨磕在地面,撞出了一声明晰声响。
听着都疼。
他自个儿也是拧了下眉,但这疼意并未耽误他道明自己的想法,一息都不曾。
“陛下,言森只是想送这些乡民入土为安,再贫微,他们都是您的子民呐。”
“今次这般施为损的是陛下的仁德。”
帝王目光开始泛冷,“你在质疑孤的决定?”
林言森额心重重磕地,“言森不敢,言森只是想守护陛下的仁爱之名。”
“陛下,若您真不放心季与京,您就把我关起来。我不去南部了,不去了。”
话到这里,林言森眼中有泪雾氤氲开来,“死去的乡民什么都没做错,缘何要经受这一切啊?”
声泪俱下,把泰宁帝激得五心烦躁。
他拿起茶盏,砸向林言森。
明显留了手,茶盏碎在了他的面前,并没有砸到他。然而盏碎茶水四溢,溅到了他的脸上手上,也染湿了他的衣裳。
“管东管西,现在管起孤做事了。”
“宋云眠说对了,孤就是对你们一个个太过宽待了。”
“赵辛阔,将这烦人的东西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你亲自打,敢留情,孤摘了你的脑袋。”
赵辛阔想劝:“陛下……”
帝王:“再说,和他一起挨板子。”
林言森脸上不见一丝惊慌,“陛下,您今儿就是打死臣,臣也不会对您有一丝怨言。但您还记得年少时您对臣说的话吗?为君者,当止戈爱民。”
“带走。”
赵辛阔连忙将林言森拉起,扯出了御书房。
两刻钟后,赵辛阔重归御书房,向帝王复命。
帝王:“死了没有?”
赵辛阔:“……死是没死,但就林侯爷那身子骨,半个月怕是下不了床了。”
帝王:“找打,孤还能不满足他?”
赵辛阔犹豫了一瞬,还是多问了句,“那宝善街那边……”
没完没了,帝王烦得要命:“那狗东西不是要送他们入土为安,交给他办。”
“都出去。”
赵辛阔折腰抱拳,“陛下保证身体,臣这就送林侯爷出宫。”
倒退着走了十数步,赵辛阔转身,径直出了御书房。踏出御书房的那一瞬,他的嘴角勾了下。
老林,你赢了。
那些无辜的乡民可以入土为安了。
……
十一月滑入尾声,岭东的每一缕风都似携了冰雾,所过之处皆是寒凉。
新旧月即将更迭时,宁东军迎来了帝都来使。
那份经宋云眠授意八百里加急的“大礼”来到了季与京的面前。
他当时没开,冷淡睨着帝都来使田亦,
“大皇子会这么好心给我送礼?”
“不如你告诉我,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认真说起来,季与京说这些话时是很轻松的意态。
可田亦的心跳还是乱了套,因为惧怕。
一旦季与京知道了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他们这帮人定是走不出岭东了。
一直留在这里的四皇子,说不定都要死。
然而他们奉命行事,从一开始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这盒子里装的是二两死人肉,是从一位叫昭宁的岭东人身上剔下的。”
田亦话落,议事厅仿佛一瞬被冰封,沉寂冰冷。
季与京的目光发冷,声音也是,“你再说一遍?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田亦
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他的面色开始发白,他根本无法抑制。
季与京听完,沉默了良久,才动手开了这盒子。
若走近了看,他的手指在颤。
片刻后,盒盖开,一股子血腥气朝他扑来。
戾气蹿出,一出现便是强盛。
“宋云眠。”
季与京无声咬字,恨意却是明晃晃,让田亦等人清楚地感受到。没多时,帝都有密信至军中。
季与京亲启,信里的内容证实了田亦所言非虚。
因他拒绝交出虎符,宋家屠戮了数百名岭东籍平民。为了让这些平民能入土为安,林侯爷冒死进谏,最后被打了三十大板。
“宋青梧,宋云眠。”
“你们怎么敢的啊?宋家残忍至此,凭什么坐高位享受万民供奉?”
说着说着,季与京黑眸泛红,有泪从他眼角滴落,落在了纸面上他的手上。
“呵呵……”
他又哭又笑,透着一种癫狂感。
落在田亦等人眼中,只觉瘆人,背脊发凉。
而叶霄等人,又是心疼又是愤怒,皇权本该护佑万民,如今却成了割向万民的刀。
半晌后,季与京冰冷下令,“帝都来使,全部诛杀。”
“围了林宅,我要宋云彦的项上人头。”
理智被仇恨彻底碾灭。
季辞再不是季辞,而是恶修罗,只信以战止战以血还血。
第69章 第69章情绪化刀,冲向了林青黛……
异动传进林宅。
前院花厅,何珂慕璟等一众高手正和林青黛一起烤果喝茶,又暖又惬意。自从林二姑娘嫁到岭东,他们就时常往林宅跑,有时是有任务,有时纯粹他们自己想来。
人多热闹,又总有新花样,比自个儿待着有趣多了。
听到声响,何珂对望着林青黛道,“将军回来了?”
林青黛柔声应道:“这个时辰,应该不会?”
今儿姑娘着了淡粉色的立领小袄,袄面纤美花枝蔓延,下身搭了件同色系的半裙。
瑰姿艳逸。
春未至,岭东已有春意。
何珂:“我出去瞧瞧。”
宋云彦:“我也去。”
何珂:“走走走。若真是将军回来了,我们将茶换酒。”
林青黛闻言笑了声,“那我去偷将军藏的酒。”
花厅因林青黛的话笑成了一片。
何珂和宋云彦阔步朝着大门而去,门开,门口的情况让他们心惊。
季与京确实回来了。
可他给人的感觉是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那双看向他们总是含着浅浅笑意的黑眸,透着猩红,明显是才哭过的。
他身后是从新和徐羡二将,皆配了武器。这阵仗不像是回家,倒像是来拿人的。
抓谁,需要季将军亲自动手?
“将军,这是……”
何珂温声问道。
季与京很是直接:“将宋云彦拿下。”
宋云彦:“……”
何珂闻言,下意识地将宋云彦挡在了身后,“将军,为何拿四皇子?”
季与京的嘴角若有若无地勾动了下,“为何?他身体里流着宋青梧的血,就是他最大的罪过。”
众目睽睽之下,直呼帝王名讳。
若计较,是要杀头的重罪。能将季与京激到如此地步,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宋云彦越过了何珂,他不需要保护。倘若季与京执意杀他,何珂也拦不住。
“发生了什么?”
季与京沉默不语。
徐羡代答之:“帝王因怀疑将军私藏镇西军虎符,屠杀了帝都几乎所有的岭东籍平民。”
“你说什么?”
宋云彦震惊不敢信,黑眸中满是错愕。
徐羡:“你听到的,全是事实。”
话落,徐羡率先抽刀,“血海深仇。殿下,你别怪我们。”
他知季与京和宋云彦之间牵着林二姑娘不好动手,那就由他来。
何珂自是不允,同他缠斗。
从新跟着拔剑,冲向了宋云彦。剑风扫向宋云彦时,他下意识地避开。
何珂见形势不对,高喊,“小姐。”
“慕璟。”
急躁的声音传到花厅,众人心惊。
林青黛和慕璟等人赶忙起身,朝着门口而去。
“住手。”
激烈打斗的场景映入林青黛的眼底,她惊慌喊道。裙摆仿佛都被她这一声惊扰,荡出的弧度越发的凌锐了。
这一声,逼停了从新和徐羡的攻击。
对于他们来说,林青黛不仅仅是将军夫人,她更是岭东的第二个守护神。自她来后,岭东民众的生活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这一声,也让季与京垂落在身侧的右手细微蜷动。
也仅限于此,他没去迎她,一身冷寒,仿佛才从寒潭走出。
林青黛走出林宅,来到了季与京与宋云彦中间。
“发生了何事?”
何珂将知道的说给她听。
她听完,沉默了。
徐羡这时又补充了细节:“杀了那么多人还不算,还将绍宁的肉割下来送到岭东。”
“宋家人歹毒至此,人人得而诛之。”
原只是想陈述一个事实,可话音铺开,音调越来越高,愤恨再掩不住了。
林青黛看向季与京,他低眉敛眼不愿看她。明明早上出门前时还是明亮,意气风发。不过短短半天,便成了这般冷戾模样。
宋家,还要造多少孽。
杏眸中有泪雾氤氲开来,快到她根本来不及控制。
此间自此沉寂,过了好一会儿,林青黛慢步走向季与京,“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
话未完,季与京抬眸看她,言语轻缓而尖锐,“你不理解,你这样的大小姐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理解平民的痛苦和无助。”
“明明辛劳一生,却还是贫微地过一生,是生是死不过上位者的一句话。”
“是,宋云彦命好,是皇子。当他受伤害,你一次次地护着他,可那些贫微的民众呢?”
情绪化刀,冲向了林青黛。
宋云彦哪里忍得下这个,“你……”
慕璟拉了下他。
宋云彦看向慕璟。
慕璟冲他摇了摇头。
这样的时候,宋云彦最好能降低存在感。
季与京明显已经动了杀心,没有亲自动手,不过是因为他和宋云彦之间有个林青黛。
仇恨控住了他,他仍记得这件事。
宋云彦听了劝,放弃了上前。
听到这样的话,说不难过是假的。
可她看着季与京的目光依旧温柔,“你不是我,你如何知我不能理解?倘若你今日要杀的是宋云眠,哪怕是今上,我不会拦你。”
“可四哥,他是无辜的。”
“无辜?那些枉死的乡民不无辜吗?”
“你若滥杀无辜,你和宋云眠又有什么分别?你又凭什么讨伐他?”
话到这里,季与京突然笑了声。
“林青黛,少拿你的这些规矩往我身上套。你用规矩驯化我,旁人却在残暴地虐杀岭东平民。”
“你的那些规矩能救他们吗?“
“能吗?”
季与京的情绪失控,言语也是。
“驯化你?”
伤人的字眼终于刺破了林青黛的平静,杏眸之中泪雾浓盛,“你真的这般想的?”
季与京看到了,怔了一瞬。
也仅仅只有一瞬,过后,他避开了这个问题,
“宋云彦交给我。”
林青黛小幅度摇头:“他是无辜的,只要我看见了我就不允许任何无辜的人死,哪怕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他可以是四皇子,也可以是平民。”
“季将军。”
她清冷唤他,没有一丝从前的爱娇。
“四皇子在凝月城舍身救千余名百姓,他和宋云眠是不同的,关系也近乎微无。这事儿如何都算不到他头上。”
“但他确实是宋,若硬要计较……”
“四皇子母家岑家可向岭东捐赠万金,将军放他回南部。”
“你和我谈生意?”
“我只想你们都好。倘若将军不允,执意要杀四皇子,那便……”
把我一道杀了。
“因为按照这种迁
怒法,皇家越来越疯,我在意的人没一个能逃脱。这次是四皇子,下次是不是就是我的父亲我的兄长?季将军,我遭不住这些。”
“早死,早解脱。”
她又一次,先于所有人预判了未来。
季与京知道,她没说错。
今日这样的冲突,会随着泰宁帝发癫越来越多。他想杀,她想救。
慧极必伤,身子骨又弱。
今次这样的事儿多来几遍,她定是遭不住的。
终有一天,他会失去林青黛。
这个念头迸发时,季与京短暂地脱离了戾气的桎梏。
他不可以失去林青黛的,他必须找出折中的方式。
漫长的对峙后,季与京终于开口了,声线仍未回温,
“十日。”
十日内,若岑家没有将万金送入岭东,宋云彦还是要死。
林青黛:“那就劳烦将军静待十日。”
她话落,季与京转身离开。
从新和徐羡跟上,但围了林宅的将士一个未退。季与京什么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待到季与京的身影消失于林青黛的视野,她才撤回目光,和宋云彦等人回到林宅。
大门一阖上,宋云彦便愤怒嚷道,“宋云眠是一心想弄死我啊?”
凝月城那次失败了,这回又来。
明知他在岭东,还用极端手段激怒季与京,除去敲打季与京的意思,就是想他死。
何珂:“宋云眠真是疯了。”
林青黛停下脚步:“他确实疯了。”
“四哥,你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宋云彦闻言,顿时静了下来,他也真是受够了。
“我能做些什么啊?回宫和他斗?”
林青黛当时没回他,回到花厅,她令明月铺了浔国舆图。几个人围着舆图而立,林青黛纤白的指尖点了点南部所在的位置,
“去南部。”
宋云彦:“去那儿做什么?”
林青黛:“启动藏兵于民计划。”
“藏兵于民?”
“战时可立刻集结作战,寻常时正常生活。”
南部世家众多,个个心高气傲,唯我独尊。寻常人,根本无法将他们凝在一起。但他们实力底蕴摆在那儿,想攻破又是极难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群雄并起,没一个出自南部。
“可如今情况不同了,林家迁到南部了。一个林家少主和一个当朝四皇子,联手可一试。”
“四哥,挨个去谈会很累的,你愿意去做吗?时局不稳,唯有入局握有兵权,才有谈判的权利。”
宋云彦静静地看了林青黛片刻,“黛黛,四哥愿意去。”
他再也不想,黛黛一次又一次出面救他了。
他再也不想,让在深宫中的母亲担忧了。
林青黛轻轻勾动唇角,“黛黛相信四哥,会以另一种方式名震天下。”
……
季与京回到军营,便把自己关进了议事厅。时至傍晚,仍未出来。
叶霄担心他,时不时过来瞧瞧,但这次他只敢在门口晃来晃去。
酉时一刻,他又来了。
耳朵贴着门听动静时,巡防处值守的兵士过来了。
“霄少。”
叶霄:“……”
他故作冷静地转过身,看着那兵士,“找将军?”
兵士:“是,夫人身边的明浅姑娘过来了。带了盅汤,说是夫人亲手煲给将军的。”
叶霄闻言,黑眸骤亮。
“好好好,我去拿。”
叶霄跟着兵士出了营地,拿了汤后折返。
他也终于找到了敲门的借口。
砰,砰,砰。
连敲了三下,里面有动静传出,“进。”
叶霄推门进入,阔步走到季与京面前,将食盒放在了书案上。
季与京看都没看,“我不吃,拿走。”
叶霄:“嫂嫂亲手煲的安神汤,还有米糕。”
“你真不吃?那给我?”
季与京抬眸看他。
叶霄立马消停:“不吃不吃,我不配。有事儿叫我,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赶至。”
话落,飞快离开了议事厅。
季与京的目光落至那精美的食盒,良久后,掀开了食盒的盖子。
药香和米糕的甜糯香气交织在一起涌向了他……
之后三天,每日酉时一刻,都会有安神汤放在季与京的面前。但那点心每次都不同,但总归都是软糯好消化的。
第四日,时至酉时中,季与京也没能等到那碗安神汤。心烦气躁,他根本抑制不住。但叫他去问,他又开不了口。
又熬了近一盏茶的工夫,议事厅外终于有了动静。
叶霄进来,没问便急道,“明浅刚刚过来说:嫂嫂头疼脑热昏昏沉沉的,今儿没有安神汤了。”
季与京话音泛冷,“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人和我说?”
叶霄:“……”
心道,你这般状态,谁敢找你说话啊。
“定是嫂嫂不让说的,怕你忧心。”
他的话音还未落定,季与京已起身,朝外而去。
速度快极,叶霄想问他去哪儿都没机会。
回到林宅,在花厅寻到了林青黛。
她躺在摇椅中,随着摇椅轻轻晃着,双眸紧闭,小脸泛着异样的红,明显还烧着。
来到岭东近半年,一直康健有精神。
这么一闹,又开始病了。
季与京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走到躺椅旁,弯腰将她抱起。动作很轻了,还是惊扰了林青黛。
她费力地睁开眼,任性道,“我要在这里,凉快。”
季与京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兀自说着自己的,“我的安神汤呢?”
这一句让林青黛清醒不少,“将军?”
季与京没有回应,径直抱着娇人儿回到寝房。
将她塞进暖被里,他脱掉外衣躺在了她的身旁,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发,“睡吧。”
林青黛:“我热,头疼,睡不着。”
季与京:“怪谁?”
林青黛往他身边挪,话却不见好,“怪你。”
熟悉的气息萦绕,身心安稳,说睡不着的林青黛很快睡去。
季与京静静看她,一瞬,唇落至她的额头。
这一夜,季与京也难得安睡。
血腥而残忍的一帧帧暂时退避,未再绞杀他。
第70章 第70章别怕,我会保护你。
天还未亮透,林青黛醒转。
彼时季与京还在她身旁,黑眸明润,明显醒了有一会儿了。他正定定地看她。
“你看什么?我不让你看。”
林青黛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任性说道。这会儿头虽不疼了,那可嗓音就仿佛被砂砾磨砺过一般,有些沉哑。
指尖也还残存了烫意。
季与京捉开她的手,扣于自己的掌心。
“你做什么我不管,但是不要生病。”
“你答应过我什么?”
林青黛:“我答应你的事可多了,我哪知道你问什么?”
听她语气,季
与京便知她还在恼这几日他派兵围了林宅这事儿,不乐意好好和他说话。
“黛黛,你若是我,面对如此情况你会如何?”
这话,让林青黛想起了昭宁之死。
她不由心软了,凑近,亲了亲季与京的嘴角,
“我若是你,我就一路打到帝都去。”
季与京被逗笑,眉眼间的冷意短暂地散了去。
“林二姑娘这么凶悍的吗?”
“嗯,你怕不怕?”
“怕。”
怕她哭,怕她生病,怕她觉得待在他身边太累想离开,怕……
和宋家,不过一战。
可她住在心尖上,她不舒服,他就基本和喜乐无缘了。一旦涉及她,凡事都要斟酌。
“若是你我再起争执,无论气头上对方说了什么都不要当真。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林青黛轻轻软软地应了声。
应完,许是想起那日之事儿还觉得委屈,又娇蛮说道,“我冷静得很,都是你在发疯。”
“不过算了,我人美又大度,原谅你这次。”
笑声从季与京的喉间溢出:“多谢夫人大度。”
话落,回到正题。
“你答应过我,要陪我三生三世你还记得吗?”
林青黛知他在担心什么,“我只是着了凉,将军这般会不会反应过度?”
季与京:“提醒你罢了。”
林青黛:“那正好,我也提醒将军一番。好好保重,不然我陪谁去啊?”
“……”
说不赢,根本说不赢。但你来我往间,季与京的情绪是真的轻松不少。
“黛黛,过段时日我需出门一趟。”
林青黛;“去哪儿?”
季与京也没瞒她,“孤云城。”
“请裕永老先生来岭东时,我曾答应他替他报灭门之仇。”
林青黛心知在这样恶劣的气候奔赴孤云城绝不仅仅是为裕永老先生报仇,定是还存了别的目的。
这目的大概率同讨伐宋家有关。
帝都的岭东平民遭屠戮,让季与京变得激进。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她都不会觉得惊奇。
“那你去吧,不用担心家里。”
林青黛应得很轻易,也正因为这份轻易,季与京心湖生出涟漪。
“黛黛,再等我一段时间。我曾允诺过你的事,我会一一实现。”
林青黛没立即回应他,静静地看了他片刻。
“怕我生气?”
“嗯。”
“我很大度的。”
“那我也怕。”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醒。
宋家皇权要颠覆,林青黛也必须安稳地待在他身边。
缺了哪一个,他的人生都是有缺的。
林青黛像是读懂了他未有言明的心意,杏眸中有笑意漾开,红唇凑过去,贴了贴他的唇,
“别怕,我会保护你。”
明晃晃的偏袒,来自林青黛。
季与京的心间,爱意泛滥成灾。
他控住她的后颈,缠着她深吻。屋外寒意浓盛,他怀中的人是暖的,他的心亦是。
……
岭东平民遭皇家屠戮一事在浔国境内以飓风之势传开。抵达极北之地时,冷伽蓝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前段时日,她曾两度到北黎借兵。
两次,都失败了。更甚者,第二次连国君的面儿都没见着。北黎不想掺和邻国内斗。北宴趁乱攻打北地,也和他们没关系。
如此形势下,想成事真的很难了。
可冷伽蓝不愿意放弃。
北宴和境内异动的枭主会不会将心思动到北地,事情未发生前谁都无法笃定。但只要有一丝可能性,她就要做足准备。
雪深寒极的夜里,她三度进了北黎皇宫。这一回,她没有直接去见国君,改去了东宫见太子黎颂泽。
她的表哥。
黎颂泽看到她,不见一丝惊诧。
自家妹妹这段时间做了什么他虽没介入,但桩桩件件他都是知晓的。
是以打完招呼,冷伽蓝才脱下防雪的外衣坐定,热茶都还没来得及上一盏,他便问道,“为借兵而来?”
冷伽蓝:“是,表哥可愿助伽蓝。”
黎颂泽温声回道:“出兵,可不是儿戏。”
“你若想成事,必须拿出能让帝君心动的筹码。”
黎颂泽在提示冷伽蓝,光靠亲情求是没用的。不是不在意冷伽蓝,而是牵扯太广了,不得不慎重。
冷伽蓝听懂了提点,细致思忖后冷静说道:
“哥,我想你对浔国局势也是了解的。这江山虽姓宋,但已不是宋家说了算的。枭主并起,表面上还臣服宋家,实则各自为政。”
“而这些枭主,如今属季与京最是强横。若镇西军的虎符真在他手中,万里江山改姓迟早的事儿。”
“不瞒哥哥,我会动集结各方力量维持极北之地安稳的心思因季夫人暗中授意。”
话至此,黎颂泽心间起了波澜。
季夫人,不就是林家二姑娘。
她嫁到岭东不过半年,以她为中心通向各地的商道陆续打通中。身份特殊,手段独到高明,浔国境内无阻碍通商成了有可能实现的事儿。
季与京上位的每一步,都在推进这事的进度。
这对夫妻联手,浔国兴盛是可以预见的。
“三十万大军在手,他会惧怕谁?即便极北之地短暂地处于劣势,等他缓过劲来,也能转危为安。”
“在我看来,大局已定。季夫人不过是心系万民,不想他们受战乱之苦。”
“哥哥,此番与其说是向北黎借兵,不如说是季夫人邀北黎上桌。今日北黎帮了极北之地,他日季夫人定是会投桃报李,邀北黎共享畅通的商道。”
在今日之前,黎颂泽从未想过会从痴迷武艺和玩耍的表妹口中听到这般有见地的话。
他还真被说动了。
“哥,你就帮帮伽蓝这一次?他日若北黎真有同浔国通商的想法,我去和林二姑娘谈。”
“她可喜欢我了。”
黎颂泽闻言,低而短促地笑了声。
“看出来了。”
不然也不会将这样重要的任务交到她手上了。
“起来,随我去见帝君。”
这是要出面帮她的意思!!
冷伽蓝欢喜写在了脸上,“多谢哥哥。”
黎颂泽:“记住今日你说的话,他日两国通商,你要出面去谈。”
冷伽蓝:“那有什么问题?我必定为哥哥和北黎披荆斩棘。”
……
十二月初五,宋云眠生辰。
下了朝,天还是灰冷的,他独自去了中宫。
宫门紧闭,门口有银盾军把守。
“开门。”
负责值守的银盾军首领宁回,“殿下,陛下有旨……”
没有他的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出中宫。
宋云眠慢条斯理地从腰间取出了帝王令,持此令,二品以下可先斩后奏,皇城内畅通无阻。
宁回见令,当即示意属下开了宫门。
宋云眠朝他笑笑,明明是温润模样,却令宁回背脊生寒。
“殿下,里面请。”
宋云眠:“不用跟,本殿自己进去即可。”
“诺。”
漫长的一程后,宋云眠进了中宫。目光所及,皆是精致,甚至是奢靡。
他的嘴角微翘,勾勒出一抹讥讽的笑弧。
不愧是皇后,即使被软禁,吃穿用度仍是从前标准,冠绝天下。
“大殿下。”
很快,有内侍发现了他的存在,恭敬行礼问安。
前殿这会儿只有皇后,这般早又不用见妃嫔,她的衣着和妆容皆精致。
宋云眠看在眼里,只觉这老女人已经病入膏肓。
从前,他恨不得能将她锉骨扬灰。
现在,快能够了。
他忽然又不想她死了,他想她亲眼看着她的父亲哥哥和夫君,还有宋家江山全部因她消亡。
“宋云眠?”
“你的规矩呢?”
吴莹循声看向他,原是沉静的黑眸中有厌恶一闪而过。
宋云眠又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离皇后半丈远的地方,笑道,
“云眠都没娘教,怎么会有规矩呢?”
“再往深了说,这不是皇后娘娘您一手造成的吗?”
吴莹听完,神色依旧木然,
“这和本宫有什么关系?当年查都没有查出任何证据,如今,你又凭什么指控本宫?”
宋云眠:“娘娘说得极是。同样的,今日您的兄长您的父亲死于我手,谁又能奈我何?”
吴莹的冷静,碎于瞬息间。
“你说什么?”
宋云眠:“我说你的兄长吴文乾和父亲吴庭善都死了。”
“吴庭善一代名将,被你这个不孝女拖累,老年丧子,后又被火烧得尸骨无存。”
自二皇子夫妇被关进中宫,这座昔日显赫至极的宫殿成了一座孤岛,是外
界失去了联系。也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冒着被帝王发现的风险给他们传递消息。
直到今天,吴莹才第一次听说这事儿。
不相信,却还是心慌意乱,根本无法控制。
“你胡说。”
宋云眠最是爱看这女人的疯癫样儿,嘴角翘动,“不信,你找人问问。”
话落,也不等吴莹应,便是径直往下说道,“失去了吴庭善这个仰仗,你还能活到几时?你那个以虐待昭宁郡主为乐的畜生儿子会不会被景闲王千刀万剐?”
越说,宋云眠越兴奋,音量一路上扬。
忍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能为母亲报仇了。
吴莹突然狠戾地喊了声,“滚。”
“滚!”
“来人,将这不懂规矩的玩意儿带出去。”
宋云眠将她的歇斯底里看在眼里,身心皆愉悦。
“惹恼了娘娘是云眠的不对。”
他微微颔首,算是致歉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瞧,都是温润公子,风度翩翩。
“不用赶,云眠这就离开。”
宋云眠走后,中宫归于平静。
吴莹默坐着,渐渐地,华丽的衣裳和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那一股股从她骨子里渗出的颓冷了。
“来人。”
“娘娘。”
“派人去见章回宁,问问天韵城的情况。”
*
十二月初,岑家家主亲至岭东,同时而来的还有万金。
宋云彦赴南部在即。
在离开的前一日,他独自去了趟军营。出乎意料,季与京并未避而不见。
议事厅内,两个人隔着不短的距离,面对面而坐。
中间无遮无掩,连清茶都没有一杯。
“四殿下,找我何事?”季与京的话音很冷淡,神色也是。
宋云彦也不介意,发生了那样的事儿,季与京没杀他已算手下留情。
“我来为两件事。一是想告诉你,我宋云彦虽是皇子,但从小到大我未做过一件恃强凌弱的事儿。”
“岭东数百名乡亲的死,一如黛黛所说如何都算不到我头上。但岑家仍愿付出万金,一为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二是不想黛黛难做。”
“我希望,你莫要因此事和黛黛生出嫌隙。她身子骨不好,思虑过多不利于她的健康。”
季与京没有回应任何,宋云彦当他同意了。
他兀自往下说,“你和宋云眠有仇,我也是;你心中有家国有万民,我亦是。无论怎么说,你我都算不得敌对。”
“若他日你有需要也愿意接受,我宋云彦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助你。”
说完,宋云彦告辞离开。
直到他走出议事厅,季与京都没再开口。
那个傍晚,林青黛在晚膳过后,当着何珂和慕璟的面儿对明浅说,“明浅,明日随着四皇子去南部罢。”
明浅心惊,面色骤变,“小姐为何赶奴婢走?”
林青黛看向她,眉眼含笑,“说什么傻话呢?我只是觉得像我们明浅这样的剑术天才待在后宅太可惜了。有天赋者应向上,去更广袤的世界搏杀。”
“明浅,我希望你能为将。未来南部四将,我希望有你的位置。”
自浔国立国以来,不曾有女子为将的先例。在这个顷刻,林青黛却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道出。
“若试过之后,你仍想待在我的身边,你便再回来。”
明浅眼湿湿,根本抑不住。
“我做不到。”
从未女子为将的先例,她就是想吸取经验都没有机会。
林青黛:“我筹谋一切,不可能将胜利的果实全部予人。我要我信任的人据一方,手握兵权。”
环顾左右,明浅是最适合的人选。
“若实在难过,你换个方式想:为将,是为了保护我和明月,为了光耀师门。”
“你强,你在意的人才会有分量。”
话这么说,明浅听懂了。
如今时局这般混乱,未来会如何小姐就是再聪明也无法预知所有。当危险来临,光她和明月并不足以保护小姐。
几个月前,她们已经经历过一次。
“去是不去?”
“这样的机会,错过就再没有了。”
明浅先后看向明月和两位师父,他们没劝,但经由他们的眼神明浅读到了他们的想法。
他们都希望她去,为小姐,也为自己。
人活一世,总要轰轰烈烈斗一回。
明浅其实已经有了决定,但心还是慌,
“不适应的话,小姐会让我回来?”
林青黛轻轻笑了声:“当然,我亲自去接。”
翌日一早,林青黛送走了明浅和宋云彦。
同时走了两个闹腾的,周遭清净,她有点不适应。
明月也是。
林青黛将她叫到身边,“在身边嫌弃,走了又舍不得?”
明月:“是啊。”
除了舍不得,还有担心。
从无到有,还是做一件从未有女子做到过的事儿,哪里有那么容易。
林青黛将她看穿:“我们明浅会做到的。”
绝对实力,可破任何常理。
十二月末,季与京率大军出岭东的消息传遍浔国内外。在宋家屠戮了数百名岭东平民后,大军出岭东的目的并不难猜。
与此同时,西北和极北之地悄悄锁了城。
状态解除前,禁止进出。
朝堂连发四道圣旨,勒令季与京解释大军异动缘由,然而季与京一次未响应。
他率军连下六城,大军终抵孤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