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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失 空壳面包 27627 字 1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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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宝宝。

41

万米高空之上,李絮无声浏览着屏幕里那张照片。

看拍摄角度,镜头是从出发大厅里面怼出来的。设备应该是iPhone。距离有点远,光线不足,还有廊柱遮挡,只拍到了李絮的正脸,以及言漱礼模糊的半边背影。

不过两人相牵的手倒是白得发光,不必多清晰的画质,也能一眼辨认出来。

该说不说,作为她和言漱礼唯一一张合影,构图还不错。放大倍数所造成的失真与噪点,更添了几分复古胶片的颗粒感。

李絮看了半晌,没有点进对话框进行回复,只长按屏幕,将图片保存进相册。

还顺手点了个收藏。

而后为了避免无谓的骚扰,她直接开启飞行模式,喝空红酒,抖开毛毯,拉低眼罩,倒头就睡。

既然选择跟言漱礼维持这段关系,不避人,被陈彧知道就是迟早的事。

李絮早有心理准备。

她行事向来见步行步,不懂未雨绸缪,也没有多少计划性。事来心应,事去心止。没必要连宝贵的睡眠时间,都用来争分夺秒地焦虑。

陈彧发过来的那张照片,其实很有些耐人寻味。

大概率不是他亲自拍的。

假如他在现场,即便没胆量当面冲撞言漱礼,在李絮独自候机的那段时间,也早早闯到她跟前兴师问罪了。不会忍了这么久,才发过来这么一则阴阳怪气、充满试探意味的信息。

十有八。九是经他人之手。

而偷拍者不知有意无意,极力降低了言漱礼的存在感,只有半边背影,没有露出正脸。是真的拍不到,还是不敢拍到?尚未可知。

李絮对此也没有太多求知欲。

一路平稳飞行十几个小时,中转巴黎,抵达佩雷托拉机场。

李絮取了行李,熟门熟路往有轨电车的乘车点去。步行途中滑开手机,关闭飞行模式,想着给言漱礼先发条信息,说自己已经平安落地。

结果连对话框都还没来得及点开,那个陌生号码,就见缝插针地拨了进来。

李絮不太意外,幽幽叹了口气,没有像以往那样挂断拉黑,直接滑开了接听。

线路对面没有人说话,环境音空白,惟有死一般的寂静。

“你最近应该很忙。”李絮主动开口,“假如没什么话讲,那我就先挂了。”

听筒发出玻璃碰撞的突兀声响,一道嗓音糙得吓人,仿佛像是彻夜未眠,字句皆硬生生从喉咙挤出来,“…你跟他搞在一起多久了?”

“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陈彧。”李絮异常冷静,“我不认为你有任何立场来干涉或质问我。”

“我从来没有同意过要跟你分手。”陈彧全然弃了过往那份潇洒爽朗,语气中尽是危险与阴沉,“三个月不到,李絮,你这就勾搭上了另一个男人。这么迫不及待,该不会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暗渡陈仓了吧。”

“你想表达什么?”李絮停下脚步,对电车车厢上友好示意她的路人微笑摇头,懒懒等待下一班未至的车,“想要择我错处,共沉沦,把我也拖到你和何雨曼的那种关系里吗。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好受点的话,那随便你。”

耳边陡然响彻玻璃碎裂的声音。

约莫是威士忌酒瓶,李絮心不在焉地猜,泥煤风味的。

陈彧醉得狠了,喘着粗气,逐字逐字沉声逼问,“…他是谁?”

他没有认出来言漱礼的背影。

是没有认出来,还是明知故问,不敢认出来?

“这重要吗。”李絮沉着以对,“无论他是谁,你现在愤怒的缘由和指向,都不是他,是我。”

陈彧的声音被霜住了。即使看不见画面,也能想象到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清俊的面容因为怒意而开始变得扭曲,“…你跟他到哪一步了。”

“我们在一起了。”李絮平静道。

“我、他、妈问你到哪一步了!”陈彧咬牙切齿,显然已在崩溃边缘,“睡了吗?”

“如果你需要答案的话。”李絮毫不回避,直接承认,“那就是。”

回应她的,是连串令人悚然的爆裂声。

似是分量不轻的酒柜被推倒在地。破碎的玻璃声、飞溅的酒液声,废弃垃圾般嘈嘈杂杂,混乱地揉成一团。

“…婊、子。”陈彧胸腔发出嗬嗬的喘息,犹如一把摔坏了琴颈的大提琴,断裂的一端势要刺向昔日的恋人,“李絮,你跟你妈那个烂货一样,都是彻头彻尾的婊。子。”

“…不对。我不信。”然而下一秒,他又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与口不择言痛哭出声,“…你撒谎。什么都没有发生对不对?因为我做错事,你生气了,所以你才会编这种谎话来报复我。”

李絮有须臾错愕。

虽然更难听的话,在尚闳念书的时候也不是没听过。言语上的奚落与攻击,对她而言已经造不成多少伤害。但这种话出自陈彧之口,难免还是令她愣了愣。

李絮攥紧拳头,很快回过神来,声线冷冷地沉下去,“无论你信不信,陈彧,我们已经彻底结束了。我不想再围绕这个问题跟你来回攀扯。”

“别说气话了,好不好。”陈彧腔调夹杂着绝望与悔恨,微微打着颤,听起来有种醉酒的神经质,“你说那么在一起,为什么?你喜欢他?我不信。他牵你的手,亲你,难道你不想吐吗?何必漏洞百出地编那种谎话骗我,明明我轻轻碰你一下你都受不了的…你怎么可能跟别人……”

“我有没有撒谎,你心知肚明。”李絮冷泠泠地,漠然挑破,“听说富邑最近运转状况不佳,你要离开云城总部,到新加坡接手子公司。这种情形下,把时间精力浪费在我身上,值得吗?又或者说,你只是需要一个宣泄负面情绪的出口?我理解你受挫,心情不好,但我的忍耐度有限,希望你适可而止。”

“富邑出事,我爸惹官司上身,我受他牵连也要被爷爷踢出局,马上就要一无所有了,你是不是很开心?”陈彧声音哽在喉咙,喑哑难闻地笑起来,“我爸自身难保,养的那些莺莺燕燕都要被打发干净。你妈和那个小傻子,以后都不知该怎么活下去。”

“…那是她选择的生活。她是聪明人,会照顾好自己的。”李絮浸在佛罗伦萨微凉的空气里,低头看着古旧的砖面,心平气静道,“另外,前几日我回国扫墓,碰见了何雨曼。她说你和她断掉联系了,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我想说其实没有必要。你和她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情谊比我和你这种半路兄妹要深厚得多。她也是真的很紧张你,假如你需要关心和陪伴,她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我他妈跟何雨曼那些破事在你那里永远过不去了是不是!?”连声裂响,陈彧被激得再度情绪失控,呼吸沉重得像台风过境,“…不过睡了几觉而已。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可以道歉,絮絮,只要你回来我身边。我犯了错,你也犯了错,我们扯平了。”

“自欺欺人有意义吗。”相比起他的怒不可遏,李絮冷静得近乎无动于衷,“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别再酗酒了,陈彧,想想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你都变得不像你自己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我要你回来。”陈彧执迷不悟,声音嘶哑,“我什么都不在乎了。你跟他分手,是我有错在先,我认,絮絮,我原谅你这次。”

李絮默默叹了口气,感觉再也无话可说,甚至有些后悔接起这通来电。

在下一班车即将抵达之前,她主动结束了这场得不到共识的对话。

“之前总嫌换号码麻烦,也低估了你不甘心的程度。这是我最后一次接你电话,陈彧。祝你在新加坡一切顺利。言尽于此。”

没有等对方回应。她直接挂断,重新打开飞行模式。随后拎起行李箱,迈上了准时到站的有轨电车。

路上换了一张新的电话卡,回到公寓,庭院门前的橘子树,在晴朗夏日里绿得熠熠生辉。

Francesco闭目凝神,在廊下和大胖猫咪一起做冥想瑜伽。李絮更倾向于他是睡着了。路过这一人一猫时,破天荒地,她第一次伸手捋了一下懒洋洋眯觉的金渐层。

房间几日没通风,拉开落地窗,新鲜的风汩汩涌入,吹散室内的凝滞与沉闷。

李絮倚在露台,摩挲着小柠檬树青绿的叶片,连上wifi,给言漱礼发了条消息。

11:20Chiara:【我到了。佛村今天天气好好。】

对方很快回拨一个视频通话。

默认是前置镜头。言漱礼西装革履,穿一件黑衬衣,搭配同色暗纹领带,手机拿在手里。似乎有些微不习惯,他过了几秒才找到按钮,将彼此的画面大小切换过来。

“怕你在忙,所以没有直接打过去。”李絮噙着笑,抢先一步说明。眼睛在日光底下亮晶晶的,鲜妍昳丽。

言漱礼略略垂着眼,看了屏幕里的她半晌。手指滑动几下,不知点了什么,以李絮丰富的视频通话经验而言,她觉得他偷偷点了录制。

延迟片刻,镜头才切成后置,对准趴在办公桌上睡觉的无毛猫。

“打招呼。”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小猫咪的秃头。

李絮挑眉讶异,“你怎么把它带去公司了?”

和Francesco那只半豢养半放养的金渐层不一样。Sphynx在李絮心目中,是只别人敞开大门,它都不愿意出去的胆小猫咪。

“不是说要跟它说拜拜?”言漱礼淡声道,“它没那么娇气,只是懒,在外面也不会应激。”

想想也是。

毕竟是坐过越洋飞机,在波士顿浸过洋水的外籍猫。

不过她起飞前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没想到言漱礼居然真的把它带在身边了。

李絮抿出梨涡,软着腔调逗了几句Sphynx。Sphynx先是咕噜咕噜地蹭了一会儿言漱礼的手,随后顺着引导,好奇地过来拱手机摄像头。

距离太近,屏幕里只剩一片模糊的粉色鼻尖,惹得李絮心软软不住笑。

没讲几句话,就听见门响。之前约好了时间,Vanessa早早来敲门,要她陪着一起去旧烟草厂那边的研究生校区。

李絮拿食指戳了戳小猫咪的鼻尖,轻声细语与那个藏在摄像头后面的人商量,“那就先这样?我们晚点再联系。现在国内这个时间,你差不多该吃晚餐了,我也得去趟学校,空太久了不好。”

言漱礼将手机拿远了点儿,但摄像头还是没有切换回来,漫不经心掠过一面巨型海缸。

“没有其他事要跟我说吗。”他声音低而磁性,在偌大的办公室里,仿佛有种沉坠的回响。

“嗯?”李絮没反应过来,“还有什么?”

在幽微透蓝的空镜里,言漱礼沉默几秒,宽容地放纵了她。

“没什么。”他低声,“去吧。”

屏幕熄灭。

李絮若有所思地望着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

她打开门,与几日不见的Vanessa贴面拥抱,拜托她再多给自己十分钟时间。随后重新回到露台,捻着小柠檬树顶端的一片叶,用新号码给言漱礼打了个电话。

当然,没开视频。

因为莫名地有些惴惴不安。

那边有些意外,但很快接起。

“有件事,要跟你报备一下,Leon。”李絮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有人拍到了我们在亚港机场的照片。陈彧发给我了。我不确定他知不知道那个人是你,但查监控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大概率很快就会知道。我担心会给你造成什么困扰,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提前告诉你。”

言漱礼没有即刻作声。

李絮顿了顿,又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听筒里传来Sphynx撒娇的喵呜声,约莫是被主人摸了脑袋,开心了,咕噜得像只沸腾的热水壶。

“晏明生跟我说了。”言漱礼平静承认,“他飞纽约谈合作,顾维蹭他飞机,正好也在亚港机场。”

晏明生是言漱礼朋友,也是家世顶尖的青年才俊。

而顾维,则是当年那个在尚闳被言漱礼公然踹了一脚的同学,晏明生的表弟。

顾维人烂归烂,但天生好命,有一双身居高位的父母和一个给他收拾烂摊子的哥。同阶层的人,心里虽看他不起,总归也会给他家人几分薄面。

自从被一脚踹翻在地,颜面尽失,顾维对言漱礼就一直有些又惧又恨。

但他跟陈彧关系非常不错,多少知道陈彧和李絮私底下在交往的事。

这会儿突然见了李絮跟一个男的在机场举止亲密,又是牵手又是吻额头的,明显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全了。他知道陈彧最近夜夜以酒浇愁,但不知道两人分了手,疑心李絮给陈彧戴了绿帽,登时就想打电话跟哥们通气。

结果李絮进了出发大厅,那野男人转身目送,哦豁,居然他妈的是言漱礼!

顾维震惊得不行。

心里既想向陈彧告密,又怵言漱礼这人怵得要死,不清楚他对李絮究竟是个什么程度,怕自己跟陈彧都讨不着好。

这么思来想去,还是挑了一张拍得模糊的背影给陈彧发了过去,并苦口婆心劝哥们:别几把犯颓了,赶紧甩了这一脚踏两船的便宜贱。货吧!收拾收拾出来玩儿,多漂亮多嫩的都任挑,过去的就当挨了个教训,以后别整什么深情纯爱忘不掉那套!

陈彧消息显示已读,电话追过来,恶声恶气问他那个男人是谁。

顾维哪敢坦白,只含含糊糊说不认识。

他虽是彻头彻尾的混账,对兄弟倒还剩几分仗义,怕陈彧当真查到言漱礼头上去了。就迭声劝他好聚好散,别为难人家穷姑娘了,外面什么极品都有,再难受飞岛上玩几天也就过去了。

陈彧没理他,径自挂了电话。

顾维怀里搂着个金发碧眼的妞,在飞机上唉声叹气。

晏明生嫌他吵,冷冷瞟他一眼。

顾维这被黄。赌。毒荼毒已久的二世祖脑子,也是半点藏不住事。别人问都没问,他就一股脑全跟自家表哥坦白了。

于是晏明生当场就卖人情,跟言漱礼同步了消息。

“……”李絮听得五味杂陈,无端端有些庆幸自己打了这通电话,“我刚刚没告诉你,你怎么也不问?”

“你不说就代表你不想说。”言漱礼轻描淡写,“逼你做什么。反正我会处理。”

“…我只是忘了。”李絮欲盖弥彰地狡辩,又有些担心,“会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

“不会。”言漱礼平稳得无波无澜,关注点甚至不在这件事上,“你换了号码?”

“嗯。”李絮点点头,都没留意他看不见,“之前的号码用好久了,嫌换了麻烦,结果不换更麻烦。”

“不换也没事。”言漱礼说,“他不会再打给你。”

李絮不知怎的有些不安,“Leon,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线路那边响起纸张割破空气的声响,言漱礼态度淡漠,“之前你总是坚持要自己解决。我尊重你的意愿。这次我也是当事人,且事先征得了你的同意,那就按我的方式,稍微警告一下。”

…最好是“稍微”。

“还有个问题。”李絮手指轻轻揪住清香的柠檬叶,酝酿少时,才终于问出口,“富邑前段时间出事,陈志诚被人做局,陈彧被他爷爷丢去新加坡……这几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不怪她怀疑。

毕竟桩桩件件接连发生,相关新闻还时不时能发现普德控股参与的踪迹,时机实在太巧。

“富邑隐患太多,暴雷是迟早的事。”言漱礼简明扼要,没有否认,“我外婆去世以后,老爷子就一直有意敲打,不想再同陈家这门亲戚来往过密。很多事原本就在计划内,我顺势而为,让富邑换个更有能力的继承人罢了。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比她还要欲盖弥彰。

相处久了以后,即便言漱礼不愿表露出什么情绪,谈吐仍是那副倨傲漠然的语气。李絮却有了长足进步,已经能隐隐约约分辨出其中不同。

她没有作声。

言漱礼默了默,不冷不热道,“觉得我做得过分?”

李絮又忘了他看不见,迟疑地摇了摇头。

李絮对自我的审视与评价,其实异常准确。

或许是因为曾经收到的善意比较少,所以格外珍重。她就是那种别人赠过她一瓢饮,她就会感念许久的人。尽管那个赠水的人后来又伤害了她。

很多东西没有人教过她。

她的天赋也很差。

所以她对“爱”一知半解,对“报复”也似懂非懂。

“我只是觉得,陈彧在我这里犯的错,罪不至此。Leon,你没必要为了我,额外去为难他。”

这回,轮到言漱礼没有吭声。

李絮心下百转千回,似被一双手反复揉搓着,讲不出更多。惟有抿了抿唇环,不再提这事,硬生生转过话锋,告诉他Vanessa又在笃笃敲门,自己真的要去学校了。等到吃晚餐的时候,她会再给他拍佛罗伦萨今日的晚霞。

言漱礼顺着她,冷声冷气说了好。却又不挂电话。很有几分突兀与生疏地向她报备行程,说自己今晚会出席一场慈善晚宴,没什么重要人物参加,随时都可以接电话。

李絮觉得他在胡说八道。

倘若没有重要人物在场,以他的身份和性格,怎么会去参加什么无聊晚宴。

不过也没揭穿就是了。

只微微折起梨涡,很轻,又很温柔地,跟小猫咪说了“Ciaociao”。

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周。

期间没有换回原本的意大利号码,所以也就不得而知,陈彧究竟有没有坚持不懈地给她打电话。

这日从学校图书馆出来,李絮顺路去了趟超市,挑了几瓶莫斯卡托和威士忌,给家里空出来的酒柜补货。

转过郁郁葱葱的橘子树,推开庭院的门,发现Francesco又在底下坐着,面前摆着一个国际象棋棋盘,对面坐着一个高大挺拔的青年。

李絮猛地顿住脚步。

“Chiara!!”Francesco异常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并极力赞美,“你男朋友真是个天才!比我们俱乐部的人厉害多了!”

“Leon?”李絮无视好友,惊讶看向毫无预警突然出现的言漱礼,“你怎么来了?”

言漱礼直接将死Francesco的王,宣告棋局结束,得到Francesco兴奋又遗憾的欢呼。随后才慢条斯理走过来,拎过李絮手中的购物袋。打开一瞧,里面满满当当全是酒,又淡淡乜了李絮一眼。

李絮掩饰心虚,声音变低些许,又再问他,“…你还没回答我,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间隔未免也太短。

距离上次见面还没过去几天呢。

“我奶奶明天生日,我去慕尼黑,顺道来看看你。”言漱礼简短解释完,拎起扔在地上的旅行袋,牵着她熟门熟路地往楼上走。

“这么赶,你怎么还特地过来一趟。”李絮颦了颦眉,不太赞成他这种连轴转行程。

“很不情愿见到我吗。”言漱礼面无表情垂眼。

两人贴得很近,夏季的衣衫也薄,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共振。

像被烫到了似的,李絮睫毛颤了颤,“不是不情愿,是担心你——”

没有允许她将话讲完,言漱礼拥着她进了房间,门迅速掩上。

出门前空着的酒柜,回来后仍是空着。购物袋被潦草地搁在乱糟糟的多功能桌上,无人有闲暇去分类收纳。窗帘被随手拉上,惟有边缘透出朦朦胧胧的午后柔光。

冷气在昏暗的房间里静静流淌。

李絮心率飙快,肺腑急促起伏,恍惚感觉自己像一尾被浪潮拍到礁石上的、光滑的鱼。

然则在言漱礼眼里,她眉目妍丽,更似以天籁歌喉诱惑航海者的塞壬。

而他则是为了她触礁而亡的,她的腹中餐。

李絮伏在玄关,明明站着,脚却踩不到实处,整个人皆被残忍而甜蜜地打开。言漱礼每离她的心脏更近一分,她的四肢就止不住更软一寸。

锤门声忽然响起的瞬间,简直像是晴日里的一道惊雷。

“李絮!”粗哑的嗓音与他们一门之隔,疲惫而焦躁地,试图闯进封闭的房间,“絮絮!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说,你出来,别躲我!你出来见我一面好不好!”

——陈彧!

他怎么会突然来佛罗伦萨?

还恰好在这种时候找上门来?

李絮吃了一惊,心砰砰跳着,瞳孔与四肢皆猛地一缩,紧紧环住言漱礼肩膊,险些连站都站不稳。

“专心点。”言漱礼好整以暇搂紧她,动作没停,贴在耳边好心提醒,“动静这么大。想被听见吗。”

那扇可怜的门还在被猛力敲击着,震荡空气中的微尘,好似随时都会被暴力踹开。

李絮眼底氤。氲一层薄薄泪意,愕然瞪着言漱礼,咬住下唇,慌乱摇头。

言漱礼全然不理外面的噪音,将人稳稳当当抱紧了,从容不迫离开玄关,一点点衔住她呼吸。

“…不要!”李絮心理和身体都紧绷万分,泣音隐忍,泪涔涔去蹭他喉结,唤他名字,希望这尊煞神会因此心软些许,“…不要这样,言漱礼!”

被她视作救命浮木的人,如愿攥紧了她的腰肢。

“他冒险为你来这一趟,代价不小。以后恐怕连新加坡都待不下去。”言漱礼面不改色,用指腹碾玩她的唇环,言语简洁得不似诱哄,更似某种彬彬有礼的建议,“确定要让他滚吗。”

李絮浑身都在抖,哪里还有心思顾念别人,只晓得埋在他颈间,迫不及待连连点头。

“好。你自己同意了的。要记得。”言漱礼多讨了一重保证,不疾不徐在她湿漉漉的颊边落下一吻,“这是他自己闯的祸,不是我有意为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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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絮已经无心听他在说什么,茫茫然仰在沙发上,整个人被迫收紧,龙骨反弓出一道优美而脆弱的弧度。

言漱礼被艳光所慑,静静欣赏片刻。

而后才不紧不慢拿起手机,拨出号码,淡声吩咐对面,“这栋楼很旧了。礼貌些,别吵到邻居。”

言罢,不过几十秒。

隐隐约约听见走廊有几道脚步逼近。随厚是轻而沉的几句对话,以及快而稳的一记闷响。那道嘈杂的锤门声与陈彧沙哑的呼唤声,便突兀地收束起来,无声无息地沉寂了下去。

李絮紧绷的身心,却并未随之放松下来,反而越发焦躁滚。烫。

肺腑涨得太过了,被一下一下挞伐着,仿佛有什么即将漫溢出来。

“知道吗?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在我面前炫耀,说你有多喜欢他,多依赖他。”言漱礼面对面握住她虚软的腰,俯身贴近,慢而低淡地剖白,“我其实很想尊重你的选择,李絮。但你的眼光实在太差了。”

顿了顿,他很轻地亲了亲那只梨涡,“心又这么软。被欺负了,还要为他求情。你有这么舍不得他吗。”

“…不是!”李絮哀哀叫了一声,什么辩驳都说不出,只能拼命摇头,嘴唇被迂缓地堵住。

“哪里不是?你答应他追求。允许他对你那么亲密。允许他叫你絮絮。”言漱礼一桩一桩地数,伸手钳住她洇红的腮颊,批判欲与求知欲来得十分不合时宜,“除了这个,他以前都是怎么叫你的?”

低头吻一吻耳珠上那枚小痣,他凝着她,寻根究底地问,“Babe?”

真的要命。

李絮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搅得心口发涨,膝骨发软,视野变得模糊而迷幻,仿佛一块正在融化的甜奶油。

“还是说。”那人继续游刃有余地猜,意大利语重音低沉,吻落于秀丽的鼻尖,“Tesoro?”

耳朵嗡嗡作响。李絮眼神都涣散了,全副身心都被强硬占据,惟有哆哆嗦嗦在他眼里流泪。

“又或者——”最后一个吻,回到那枚禁制般的金属唇环,言漱礼声音冷酷而温柔,“宝宝?”

顷刻间被灼伤了。

李絮被高高抛起,眼泪淌了满脸,脑海迸出炫目白光。仿佛一场诡丽奇谲的梦境。那种饱和度极高、极艳的色彩,密不透风地笼罩着她,要将她的身体当作画布肆意涂抹。

“宝宝。”言漱礼故作体贴地吻她泪眼,实则连一刻都不肯暂缓,只喟叹般低声,“看来你比较喜欢这个。”

第一次窥见他这副恶劣姿态。

李絮招架不住,报复性咬在他锁骨,忍不住又再溢。出哭腔。

不知过了多久。

蝉鸣穿透窗纱的午后,树影摇曳,日光渐渐凉下去。

李絮执意自己冲完澡出来,眼睛还微微红肿着,看见言漱礼光着上身坐在地毯上,指间夹着她的烟,没点,静静注视着那幅渐趋完成的油画。

透明人看着镜中人。

他看着他。

李絮停下脚步,不肯走过去,倚在门框边观他神情。

言漱礼的侧脸浸在柔和的光线里,比往常削减了几分冷峻与锋利,显出几分明净的少年气。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慢慢转过去与她对视,一双琥珀眼剔透地亮着,“还生气?”

李絮抱着手臂,不讲话,也不否认。

“对不起。”言漱礼完全没有诚意地,又向她道了一次歉,“对于女性而言,那是有一定概率发生的正常现象。而且我没有觉得脏。”

“…你不许再讲了!”李絮面色爆红,忍不住把擦头发的浴巾狠狠摔到他身上。

言漱礼慢条斯理将浴巾从脸上拿开,绅士地噤了声。

然而并未给到她多少平复的时间,很快,他又重新开了口。

“为表歉意。”那双琥珀眼自下而上望着她,很突然,又很正式地提出邀请,“你愿意陪我去一趟慕尼黑吗。我奶奶做的炖菜和奶酪面,是我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我觉得你也会喜欢。”

第42章 也算般配吧。

42

午后的光线呈现出一种柑橘调,明亮而不燠热,照得细小的尘埃在空中微微打着旋儿。

这种过曝的视觉,很容易令人产生强烈的不真实感。

言漱礼讲话语气总是轻描淡写,平静得如同在谈论今日的阴晴云雨。

但话中份量显然不轻。

李絮愣了愣,没能即刻作出反应。

自从那夜在潮起岛的游艇上,他对她承认了“喜欢”,他们就模模糊糊地确定了关系。

李絮无法抗拒地向他迈出了这一步,实则心底还是藏着悲观与犹疑。

毕竟他们之间相差得实在太远了。

身边也有太多前车之鉴。

现实不是童话,当午夜钟声响起的那一刻,辛德瑞拉大概率连遗下水晶鞋的机会都不会有。近乎天堑的门不当户不对,只能作为心照不宣的短择关系,展示焰火般转瞬即逝的美。很难走到最后,得到世俗意义的圆满结局。

李絮即是基于这种认知,清醒又冒险地,步入了这段恋爱。

她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见家长”这一出,而且选定的时间近乎迫不及待。

虽然德国人和大多数欧洲人一样,对这件事没有那么在意。不需要等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只要是正式交往,就会或多或少参与到对方的家庭聚餐或派对。这代表这对情侣是在认真发展,而非随随便便的freundschaftplus。

然而对于李絮而言,在言漱礼的家族成员面前承认“正式交往”这件事,就已经非常具有负担感了。

“…会不会太突然了些。”她踟蹰着,走到桌边,假装忙碌地开始整理起购物袋里的酒,“我还没做好准备。”

“吃顿饭,需要做什么准备。”言漱礼起身走近,压低眉眼瞧她,“我奶奶脾气很好,喜欢郁金香,你可以给她带束花作为礼物。”

李絮颦眉,显然并不赞成,“这未免也太潦草了。”

“她七十多岁了,对礼物的商品价值没有什么要求。”言漱礼耐心给予建议,“要是觉得不够。她和你一样,还喜欢喝酒,你可以再给她挑一支托斯卡纳特产的葡萄酒。”

三言两语,就将问题的重点从“去不去”,扭转成了“送什么礼物”。

李絮险些被牵着走,当真思考起来哪个酒庄的出品更适合送礼。过了几秒才骤觉自己上当,没吭声,上目线斜斜睨着他。

言漱礼单手撑在桌沿,靠得很近,略略垂着眼回视。很英俊,又很冷淡的一副模样。肩膊处隐隐约约缀着几处咬痕,低头时,身上有和她似又不似的沐浴露香气。

李絮左右摇摆,心想这真是一个糟糕的决定。

理智而言,不该答应。

可是像言漱礼这样的人,好像天生就具备某种能力,让人没有办法轻易拒绝。李絮舍不得他不高兴。最后还是心软又自私地,忍不住点了点头。

他们在翌日乘早班机飞往德国。

作为公认旅游价值最低的欧洲国家之一,德国的人文风景乏善可陈。古建筑都被战争毁得差不多了。战后修建的房屋,说得好听点,是风格偏向严肃、工业与务实,说得难听点,就是丑。整体构筑出的质感相较于周边国家而言*,灰扑扑的,没什么艺术性,相当拘谨无趣。

而慕尼黑作为德国最富裕、最不友好的城市,携着巴伐利亚首府的傲慢,完美地诠释了这种冷冰冰的气质。

不过,当然,巴伐利亚也有其闪光点。

从慕尼黑市区朝西南方向驱车二十几公里,即可远眺阿尔卑斯山脉,抵达城市近郊的施塔恩贝格湖。

施塔恩贝格湖风光绝美,蓝得如同玻璃般,澄澈而宁静,近似一片浓缩的海。

言漱礼的祖母Marie,就住在施塔恩贝格湖畔,这座德国最昂贵的小镇。

清晨,纯黑布加迪沿湖行驶,缓缓驶入一栋欧式古典风格的独栋别墅。

别墅前有花园庭院,后接私人沙滩。Marie年过七旬,仍然神采奕奕,早早与几只爱犬等在门口,翘首以盼家人的到来。

“GutenMen!”[早上好!]

言漱礼和李絮刚下车,慈祥的老太太就喜气洋洋地迎了上来。

Marie没有刻板印象中慕尼黑人的那种高傲与自矜,反而神态语气皆如日光般和煦,令人不自觉就想要亲近。

“欢迎你,我的孩子。”

她越过言漱礼,径自到李絮面前,热情地拥抱了这个美丽的东方姑娘。并积极地说了几句中文,感谢李絮为自己带来了这么漂亮的郁金香,她非常非常中意。

——尽管她自己的花园里,就培栽种育着一大片不同品种的郁金香。

李絮暗暗瞪了言漱礼一眼。

言漱礼照单全收,丝毫不为自己提供无用情报而心虚,只绅士地站在旁边,帮她提着昨晚精挑细选的一瓶白葡萄酒。

Marie自诩是个平凡的德国老太太。她丈夫早逝,独自抚养一对儿女长大,年轻时在慕尼黑市中心经营一间小小的纪念品商店。因为生计需求,本身也勤快好学,所以会讲一点基本的英文。缺点就是拜仁州口音比较重,稍微有点难懂。

言漱礼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两位女士之间的翻译。

“我期待与你见面很久了,亲爱的。”老太太和颜悦色地看了李絮,以及她颈间的项链半晌。随后亲切地挽着她进屋,并吩咐管家赶紧将自己珍藏的那只古董莱俪水晶花瓶拿出来,她要亲自修剪插花。

李絮社交能力还行,面对长辈也轻松自如,不会轻易怯场。但此刻还是有些受宠若惊,略略紧张地瞟了言漱礼几眼。

言漱礼不动声色捏了捏她手心,示意她放松,又用德语对他祖母说了句什么。

“请原谅我的兴奋。”老太太笑起来,调侃似的感慨,“我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祈求上帝能在我老死之前,让我见到Leon喜欢的姑娘。谢天谢地,你们交往了这么多年,这没礼貌的小子终于肯让我见你了。”

…什么?

李絮疑惑地看向言漱礼,疑心自己听岔了。毕竟他们在一起都还没超过半个月。

谁料,老太太就是那个意思。

“我至今还收藏着你们在高中舞会跳华尔兹的片段呢。”Marie笑眯眯地提醒她,“还记得吗?我们在电话里打过招呼,可惜当时没能多聊几句。”

李絮当然记得。

前言后语连起来一想,霎时间就明白了。

“拿我当挡箭牌?”趁着Marie去找花艺刀剪,她压低声音悄悄控诉。

“为免老太太担心。”言漱礼有理有据地辩驳,“省了我很多麻烦。”

李絮绷着表情“哦”一声,拿那双漂亮的黑眼睛瞧他,“帮了你这么大忙,连谢谢都没有一句?”

“谢谢。”言漱礼不怎么诚恳地颔首,“虽然你什么劳动都没付出。”

“事关我名誉权。”李絮抗议。

“好。”言漱礼好脾气应下,一手拎酒,一手牵着她往起居室方向走,“回头我让法务团队给你拟份赔偿合同。”

李絮忍不住翘了翘唇角。

言漱礼姑姑一家四口很快也从市区赶过来。他姑姑是位金融从业者,前夫是名企业家,现男友是名日裔足球教练,目前共同养育一儿二女。

比起言家的显赫背景,Rosenbaum一家显然更加平易近人。每一位家庭成员对待李絮的态度都很友好,格外关注她之余,又不过分施予压力。

他们从中午开始为老太太庆祝生日。

管家将餐桌布置在庭院的草坪上,周围鲜花簇拥,耳边鸟啭虫鸣,眼前一抹晴日烟波蓝。

Marie准备了一封手写信,在午餐开始前读给孩子们听。末尾还特地为李絮学了几句中文,祝她答辩顺利,每一天的生活都有玫瑰与佳酿相伴,上帝保佑她,施塔恩贝格湖永远欢迎她的到来。

一顿饭吃得家常又温馨,没有让佣人在旁随侍,言漱礼亲自开了他们带来的那支葡萄酒。

搭配这顿菜品正好。

李絮平时少吃德国菜,感觉比较硬核,口味偏重。典型的譬如烤猪肘、煎香肠、哥尼斯堡肉丸之类,食感相当大开大合。

Marie受孙儿之托,还特意亲自下厨,为李絮做了一道炖牛肉和一道奶酪面。

炖牛肉,亦即酸烩牛肉。做法比较繁琐。要先将牛腿肉切块,用醋、香料及红酒腌制几日,随后风干,再浸入酱汁慢慢煨炖而成。酸甜浓稠的肉香,搭配清爽解腻的紫甘蓝,风味很是特别。

奶酪面则出乎意料地惊艳。口感比意大利面软糯些许,每一口都包裹浓郁芝士,加上炸至金黄的脆洋葱和咸香四溢的培根,热量爆炸,一口一满足。

言漱礼没说错,的确挺合李絮口味,她吃得都比平时多。

反倒是Marie没怎么动刀叉。老太太有基础病,胃口已经不那么好,切过蛋糕,只笑着饮酒,和孩子们一句一句温吞聊天。

施塔恩贝格小镇的白昼,宁静而惬意。

午餐过后,从别墅后院的草地往外走,即可通往存放船艇的小屋与柔软的沙滩。

远远望去,湖上有不少人在玩帆船、划脚踏艇,靠近浅水处,也有人下去和天鹅一起游泳。岸边树影阴凉,蓝绿掩映,格外适宜徒步与野餐。

言漱礼12岁的小表弟性格活泼,盛情邀请李絮一起划船。他请李絮放心,宣称自己是学校赛艇队的主力成员,他的两位姐姐也经常划SUP,技术非常过硬,保证带她近距离欣赏到施塔恩贝格最美的湖光山色,不会出现任何危险。

李絮同意了,四人组合兴致勃勃出去绕了半圈,晒得脸颊红扑扑回来。

言漱礼牵着一只威武的德牧和萌憨憨的西高地,陪着老太太,在码头一边喂水鸟一边等他们。

“这里水好清。”李絮被他拉上岸,眉眼弯弯撞进怀里,还有些意犹未尽,“跟博登湖一样蓝。”

“湖里还有个玫瑰岛。”言漱礼拿冰镇的马黛茶贴了贴她被晒得发烫的腮颊,淡声道,“下次带你过去。”

李絮被冰得缩了缩脖子,又贪恋这丝丝凉气,笑着说“好”,弓身抱起追着自己尾巴玩儿的西高地。

Marie拄着拐杖,坐在长椅上,笑盈盈看着他们。

其余三个小朋友精力无限,一起扛起皮划艇,扬扬手,率先撒开步子跑了。

李絮和言漱礼一人牵一只小狗,迁就老太太的速度,沿着湖畔慢慢步行回去。

湖畔的日落亦美。

夕阳平静地燃烧着。

晚餐是自助餐形式,Marie提前邀请了众多邻居好友,约莫有二三十人,来家里热热闹闹地开派对。

李絮很少参加这种家庭形式的派对。上自耄耋老人,下至刚换乳牙的小朋友,都在高高兴兴说笑玩乐。期间音乐不停,气氛很好,男女老少都在随意松弛地跳着swingdance。

甚至连Marie都丢开手杖,愉快地摇摆了一会儿。

李絮肢体不协调,不怎么喜欢跳舞。但言漱礼的弟弟妹妹轮番邀请,她没好意思拒绝,还是手脚打架地跟他们一起熬了两首歌。

后来转着转着,舞伴变成了一个初次见面的金发小萌娃,又转着转着,转进了言漱礼怀里。

有祖母在场的派对,不像其他那样,可以轻慢对待。言漱礼没有高高在上地避开人群寻清静,反而异常耐心地在旁喝一杯无酒精桑格利亚。见李絮跳得可怜兮兮,晕头转向撞进怀里,才放下酒杯,不动声色将她带出舞池。

月下长廊,湖泊波光粼粼。

乐声雀跃欢快。一墙之隔,潋滟的波光映入室内,时明时灭。有人在昏暗处隐秘地接吻。

夜沉似水,徐徐流淌。

Marie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她的朋友们也不再年轻。是以今夜的派对结束得尤其早。

一一送走客人以后,姑姑一家也不留宿,要返回慕尼黑市区。李絮和言漱礼陪着老太太站在门口目送。

小表弟活跃了一整天还不觉累,热情洋溢地与李絮约定,下次见面再教她划SUP的技巧。李絮感激地答应了,并预祝他下周比赛取得好成绩。

车灯在夜里远去。

喧嚣过后,施塔恩贝格湖显得越发寂静。

Marie在管家的搀扶下转身进屋,看着正在忙碌清扫的佣人,突然提出想看以前的录像。管家似乎司空见惯,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很快就打开了起居室的电视。

李絮和言漱礼自然也陪伴在旁。

电视是顶配的液晶巨幕,屏幕里的内容却有些年头了。色彩暗沉,画质陈旧,分辨率不足,明显不是近年的产物。

影像开头,记录的是一场在海岸边的婚礼。

抱着婚纱裙摆的亚裔女子正在昏昏欲睡地补妆,发现了手持DV偷偷进来的人,即刻巧笑倩兮地打了一下镜头,对着朋友喊,“快!他偷偷进来了,快帮我抓住Elias!”

镜头猛地一转,身穿晨礼服的新郎亮相。

EliasRosenbaum金发浅瞳,深目高鼻,英俊又温和地笑起来,高喊着“我是来送香槟的”,被哄笑的朋友假意拉扯,黏在言幼薇身边不肯离开。

言幼薇笑着拥抱他,熟悉的项链在画面中闪过。

他们看起来无忧无虑。好快乐。

很快有了新生命的存在。

一家人湖畔野餐。言幼薇躺在草地上晒太阳。Elias翻着一本厚厚的书,手放在太太隆起的肚子上,逐个逐个名字念。念到“Leon”的时候,言幼薇惊呼一声,举报小家伙踢了妈妈一脚。

于是毫无异议地,Leon成为了这只小狮子的名字。

画面切换,变成黑屏。

右下角显示日期,千禧年的某一日,Marie的声音在镜头后面咕哝,问孩子们哪一个才是录制键。她的女儿无奈过来接手,说“妈妈,你得先把镜头盖打开”,又耐心地重新教了一遍。

影像同步显示,画质较之前清晰许多。

满周岁的婴儿Leon坐在地毯上,前方整整齐齐摆放网球、玩具跑车、钢琴模型、钞票等物品。

他的父亲Elias声称这是一种来自古老东方的魔法。

但年幼体弱的Leon显然连爬几步都懒得爬,不哭不闹,只懒懒地坐在妈妈怀里打瞌睡。

言幼薇毫不留情大笑起来,预言儿子以后恐怕会变成一只小猪。Elias则忧心忡忡,明目张胆作了弊,将那些寄予美好期望的物件一股脑拿起,半哄半塞放进儿子手里。

以影像为载体,这对年轻的父母,为他们的孩子留下了很多很多回忆。

Marie唇边折起微笑,始终温柔地看着屏幕,不时给李絮口述细节,为影像增添注解。

说不触动是假的。

李絮紧挨着言漱礼,坐在一丛龟背竹旁边,感觉心脏在深切而幽微地颤动。

言漱礼一言不发,与她十指紧扣,琥珀色的眼睛静静注视前方。

录像中那个小小软软的团子,眨眼间已经长大成人,变成了高大挺拔的青年。

目睹此情此景,李絮这才后知后觉恍然,为什么言漱礼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他从来不对父母的离去讳莫如深。为什么他可以那么坦然而直白地与她分享过往。

因为他真的就浸泡在这种无瑕的爱之中长大。他的祖母,他的每一位家人,都没有忘记过言幼薇和EliasRosenbaum的存在。

就像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夜更深沉。

分秒缓慢拨动,Marie陷在沙发里,安静地睡去了。

管家和佣人熟门熟路推来轮椅,将老太太抱进去,并向言漱礼恭敬颔首,用德语请示了句什么。言漱礼简短回应,示意他们回去休息。

电视屏幕没有关。

进度条还在继续滚动。

七岁的队伍前锋Leon在足球场上摔了一跤,手臂擦伤了。惨兮兮的。但是他最终还是踢进了球,赢得了比赛。言幼薇在场边为他欢呼,他一副冷淡又神气的表情,对着镜头比了个手势。

“小屁孩。好拽。”李絮似笑非笑抿了抿唇。

言漱礼肩并肩坐回她身边,没有反驳,大约自己也这么认为。

李絮笑着笑着,看着录像的时间线慢慢往后推移。从他的七岁、八岁、到经历剧变的九岁。心脏慢慢落下去。再也无法勉强笑出来。

很难分辨出这究竟是什么心情,羡慕、嫉妒、恻隐、怜悯,或许兼而有之。

有一个很俗气的词,叫“心疼”。

说出口的份量轻飘飘的,很不稳重。但胜在切实,也不傲慢。仿佛自己的心与对方牵连在一起。一个稍有起伏,另一个就随之摇撼。

那股熟悉的苦凉气息近在咫尺,李絮捉住言漱礼骨节分明的手,感觉自己更深地触碰到了他不流血的伤口。

亦如一道生人勿近的禁制被揭开。

他允许她彻底翻阅自己的从前,亦即表示,她被赋予了某种彻底伤害或抚慰他的权力。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段影像播放完毕。文件跳转。屏幕蓦地出现一双少年人的身影。

钴蓝夜空底下,霓虹塔闪耀,肖邦的离别曲隐隐约约传来,趋近于无。十六七岁的李絮和言漱礼在玫瑰园中旋转起舞。

好意外。

居然是以这种形式见到这段视频。

“我还是第一次看。”李絮微微讶异,挑眉瞧他,“当时拍完,都没机会看看拍成什么样。幸好没有很丑。”

“是你急着要走。”言漱礼面无表情看她,“我要送你回家。你又不肯。”

李絮装模作样“哇”一声,“当时哪敢跟你待在一起?跳个舞就已经很紧张了。要是被别人看见了该怎么办。”

“看见最好。”言漱礼不以为意,咬字极轻,又极清晰,“那我就可以更加名正言顺地让他们闭嘴了。不用假借他人名义。”

李絮蹙了蹙眉,没理解,“…什么意思?”

言漱礼也不解释。话讲一半,吊人胃口,又缄默不语。完全没有跟她一起继续追忆青春的打算。

李絮却非要得到答案,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行望入那双藏匿秘密的琥珀眼,“什么意思,你讲清楚。”

言漱礼表情冷淡,侧脸在她柔软的手心里蹭了蹭,“字面意思。”

忽而灵光一闪。

“该不会——“有些不可思议地,李絮试探着问,“当时那些人突然之间就转了性,只有口头上冷嘲热讽,没再做什么实质性的行为。是因为你,而不是因为陈彧吧?”

言漱礼扣住她腕骨,不肯看她,视线转向屏幕里青涩昳丽的少女,冷声冷气道,“不然呢。只有你会认为陈彧说话管用。”

平白无故得了一句数落。

李絮也不恼,意识因酒意而微微沸腾,胸腔扑通扑通,骤觉心动得厉害。

往事帧帧从脑海中掠过,不知还有多少被她遗漏、被他掩盖的细节。

“…Fabien讲得没错。”沉默好久,李絮声音好轻地,又再想起那句评价,“言漱礼,你这人真的很奇怪。”

什么都不说。

什么都不表达。

维持着表里不一的冷漠,与居高临下的自尊心。

倘若李絮今天没有突发奇想地追问,他大概永远都不会主动告诉她。

言漱礼不置可否,在失真的离别曲中,撩起薄薄眼皮睇她一眼。

“你有好到哪里去吗。”

他很不绅士地反击,用指腹摁碾着那枚唇环,声音冷冷的,又携几分指控,“前脚跟我表完白,后脚就随随便便跟那种废物在一起。李絮,你这人真的很善变。”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维持一个将吻未吻的姿势。亲密地。亲昵地。

言漱礼身上的费洛蒙,混合融化的冰与清苦的烟草,随着沉坠的视线,像琥珀轻轻裹住她。

李絮本来想解释,时间线才不是这样。

后来想想,又没有。

她微微仰头,迎上去,在他唇边胡乱啄了一下。

“那我们半斤八两。”

她掺杂私心,不太客观,甚或是寻求认同般下结论,“也算般配吧。”

第43章 是漂亮。

43

洗漱过后。

言漱礼赤着肩膊,拎了风筒从浴室出来,发现李絮不见了踪影,没在床上。

与卧室相连的推拉门半敞。

循着月色步入,满室幽暗清凉。远远即见那人一身雪白,宛若一枚精雕细琢的玉,瓌姿艳逸地坐在他的三角钢琴旁。

拱形落地窗被推开,湖泊被柔软地引入建筑,水面跃动粼粼波光,翻涌一种令人沉溺的黑与蓝。

这钴蓝溶入了她的眼睛。

“它好漂亮。”

发觉他来,李絮手指轻抚琴键,由衷感叹。

言漱礼走近她身边,捻起几缕长长湿发,说,“很旧了。我初学琴的礼物。”

看得出来是诞生于上世纪的作品。经典稳重的棕褐色调,云杉木音板加枫木弦轴的制式,洛可可风格雕花蜿蜒其上,犹如藤蔓攀爬低语,无声诉说陈旧岁月。

但也恰恰因为这份旧,所以它美得很有存在感。

李絮心血来潮,试着在象牙琴键上敲落一串音符。

音色薄薄的,轻盈纤细。音准都在,没有飘。Marie想必花费不少心思,定期请人调音维护。

好多年不背谱,霎时间要弹,脑海中的旋律都漂漂浮浮地悬在空中,组合不起来。想了又想,手指从高音区滑过,下意识复现不久之前弹过的一支小奏鸣曲。

——“上帝的时间,是最好的时间。”

巴赫的GottesZeitistdieallerbesteZeit。那首为葬礼而作的康塔塔。同时亦是李絮和言漱礼少年时,抽到四手联弹的那首演奏曲。

凭心而论,这当真是一篇极其简洁、静谧且优雅的乐章。可惜李絮一如既往弹得糟糕,乐句与乐句之间时快时慢,胡乱黏连,演绎得毫无呼吸感。

在她犹豫停顿的一刻,言漱礼垂眼俯首,握住了她悬而不落的腕。

“MoltoAdagio.”他又一次提醒她。

“我知道。”李絮抿唇一笑,完全没有羞愧的意思,“我没有赶时间,只是忘谱了而已。”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俏皮地眨了眨,懒懒上挑,姿态轻佻又昳丽。

犹如月下礁石,等待一艘命定之船途径的海妖塞壬。

压在掌心的皮肤,白呢,凉而细腻,像一尾光滑的鱼,令人疑心下一秒就会逃脱,忍不住要用更大的力气攥紧。

然而这般纤细的骨,太过用力了,她该掉眼泪的。

言漱礼松开青筋鼓起的手,淡声道,“坐过去。”

“还是照原来那样?”李絮噙着笑,反手勾住他,引他落座。和当年一样,将有难度的低音区位置交给他。

言漱礼与她肩并肩挨着,短发濡湿,肌肉贲张,神情冷淡而专注。在皎洁月下,好似雕塑家苦心孤诣创作而成的一尊神祇。

他修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沉默定调,搭建起和声基础与节奏骨架,慢慢引导她的旋律切入。

她亦步亦趋,还是错了几处音。

好在高音声部的误差,很轻易就能被掩盖在低音声部的框架里。

似又不似的场景,有一瞬间错觉,恍惚回到了那间清晨无人的钢琴教室。

少年人穿着黑白校服,距离极近又极远,坐在悬铃木投落的树荫里,相顾无言练习一首巴赫。

而十六岁的李絮大概永远不会想到。若干年后,他们居然还有机会坐在同一张琴凳上,弹着同一首巴赫,尾指勾住尾指,眼睛望入眼睛,无声默契地吻在一起。

吻得很轻。

仿若羽毛。

李絮被他捧住腮颊,思及往事,不由感慨,“还记得和你一起练琴的那段时间,每逢周三周五就会失眠。期待见到你,又害怕见到你。话也不好意思多说,总担心你嫌我聒噪。”

“看不出你有多担心。”言漱礼与她鼻尖蹭着鼻尖,形容亲密,话却冷淡,“你自己数一数。你那时主动跟我说过的话,总共有没有超过十句。”

“怎么没有?你好夸张。”李絮笑起来,拒不承认,“当时自我介绍,我多热情,还特意跟你解释了‘絮’字究竟是哪个‘絮’。”

言漱礼面无表情拂开她湿凉发尾,冷冷讲,“你不解释我也知道。”

李絮唇边笑意未散,定定观察他半晌,忽而笃定,“那学期音乐选修课,不是我第一次见你,也不是你第一次见我,对吗?”

她乌发长长一把,海藻般又厚又浓密,没吹干,浓云叆叇,滴滴洇湿了清瘦的背。

言漱礼手掌宽而修长,轻轻一拢,就能将她整个人拢在手心。像藏着火焰,紧贴着燃烧,烫得她微微瑟缩起来。

“午休的时候,你常常会一个人躲在网球场旁边的玫瑰园。”言漱礼声线很低,轻描淡写揭露一段记忆,“我偶尔过去抽烟,见过你在那里哭。”

李絮盯着他看了半晌,又浓又密的睫毛眨了眨,扇起一瞬悸动的风。

“你邀请我跳华尔兹那里?”

“嗯。”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李絮很无所谓地笑,将重心伏在他身上。

言漱礼俯首瞧她,没有即刻回应。

李絮挑眉回视,执意要一句答。

她身上有一道标志性的广藿玫瑰香。

市面有售的普通沙龙香,混合她自身的体温与荷尔蒙,重塑出一片携有青绿枝叶气息的露水玫瑰。生于湖畔的修道院,或悬崖边的废弃古堡,围裹清晨湿漉漉的水汽,弥散惨绿的、苦凉的、诡丽的野生药感。

极具成瘾性。

言漱礼轻轻嗅她香气,为她构筑出一个安逸怀抱,不紧不慢凝视她眼睛。

“觉得你很奇怪。”他最终吐露答案,顿了顿,语气像用钴蓝蘸水笔在镜面写字,“又觉得你很漂亮。”

李絮的手像一块绮丽绸缎,亲昵地按在他心口,不允许他有任何回避。

“哪里奇怪?”她细细声问。

“总是言不由衷。”言漱礼将她锁在眼底,逐字逐句描摹她与少女时期重叠的面容,“总是勉强说话,勉强笑。”

明明那么不情愿。

多看一眼就看得穿。

“我笑得很难看吗?”心底有一种莫名滋味涌动,李絮似笑非笑抿出梨涡,“那你还说漂亮?”

言漱礼久久凝着她,覆有薄茧的指腹,碾在那枚冷硬的唇环上。

最后还是面无表情“嗯”一声,俯下身,低低讲,“——是漂亮。”

笑得漂亮。

哭得更漂亮。

风脱身而去,沿着模糊的夏夜,在黑暗中造船。

李絮白皙的耳根发红,转过清丽湿润的一张脸,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她浑身都在抖,不敢完全坐进他怀里。软绵绵两条胳膊搂不住眼前人,错手摁在黑白琴键上,发出令人惊颤的一声响。

言漱礼那双弹钢琴的手,在她身上反复游移起落,将她当作一支漫长得没有穷期的夜曲来演奏。

“舌头吐出来。”他冷静而充满掌控欲地紧抱她,喂她吃更多,让她发出更可怜的泣音,“宝宝。”

李絮受不了他这么叫自己,呜呜咽咽地,眼泪掉得更凶。

言漱礼冷心冷肺,不是会在这种时候心软的人。他将她敞开,衔住她的软嘴唇,湿涔涔地缠着,一点点吃掉她,也逼她一点点吃掉自己。

月光与湖水柔软地淌入房间。

云销雨霁,李絮昏昏欲睡,面对面陷在言漱礼怀里。

明日要早起,言漱礼控制时间,没有没完没了地折腾。

他轻轻捏她手指,观察她打瞌睡的样子,觉得她像躲在雪地里即将冬眠的小动物。忍不住亲了亲那片睫毛。得到抱怨的呓语。收敛片刻,又悄悄亲了亲她秀丽的鼻尖。

李絮意志半梦半醒,像浸在一片温暖的湖水里,被平静而汹涌的情绪萦绕。

李絮没有多少实践经验,但很擅于观察。她知道大多数普通人的恋爱,无非就是技巧夹杂真心。犹如一场势必要分出胜负的角力,谁先交付感情,谁就处于被动,屈居下风。

但言漱礼不是那样。

他对她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与委蛇与欲擒故纵。没有诱哄或逼迫她低头。他甚至没有想要赢。

有时候难免会觉得这是美梦一场。

太过幸福了。总感觉将来会有巨大的不幸等待着自己。需要不断自我告诫,不断自我暗示,不可以再盲目地沉沦下去。

然而心底缝隙,又生出另一道微弱声音,推翻以前坚守的观点表示抗议——

不论结局如何,曾经拥有过美梦,总胜过始终一无所有吧?

许是见她一直若有所思,言漱礼轻轻描摹她眉眼,开口问,“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又哭又骂催我快点结束,结果时间就是用来发呆?”

“…我很认真在酝酿睡意好吗。这是很重要的流程。”

“以前怎么没见你有这流程?”言漱礼面无表情,又问,“在想什么。”

李絮胆大包天瞪了他一眼。

“说。”言漱礼捏了捏她腮颊。

“在想——”李絮捉住她的手,贴近,在他心口蹭了蹭,“好喜欢夏天。要是夏天永远都不会结束就好了。”

言罢,她慢慢闭上眼睛。感受言漱礼不住落下的轻吻,不一会儿,再也抵挡不住困意,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无限下坠的梦中。

雾蒙蒙一片黑蓝。

有人伸手接住了她。

那种不安的漂浮感停止了。

翌日清晨。

他们醒得很早。

洗漱完毕,李絮换了一条利落的露肩连体裤,言漱礼仍是一身极简考究的黑。

下楼的时候,Marie还在睡梦中,管家早早为他们准备了餐食。

认真吃完,言漱礼拿了一把花艺剪,到祖母的花圃里,逐支逐支剪了一束白玫瑰。李絮在旁帮忙削去荆刺,再用牛皮纸简单包扎起来,打上一个蝴蝶结丝带。

施塔恩贝格小镇面积不大,无论去哪儿,都不需要很长时间。

言漱礼没有开昨天那辆声浪轰鸣的布加迪,反而在祖母车库里挑了一辆劳斯莱斯古董老爷车。德国车没有严格的报废年限,经常可以在路上见到老爷爷老太太驾驶各种复古车,李絮自己倒还是第一次坐。

时间还很早。日光尚且微弱。湖泊上空浮动薄薄一层晨雾,若隐若现蒙住视野。

敞篷车沿湖行驶,伸出手,仿佛可以触摸到风的心脏。

很快,抵达修道院山下。

李絮抱着白玫瑰,与言漱礼手牵手,路过几个晨跑遛狗的小镇居民,慢慢登阶爬上山坡。

十字架高悬,推开修道院的木门,即见被鲜花簇拥的墓园。

言幼薇和EliasRosenbaum葬身海底,寻不回尸骨。怕他们的魂魄漂泊迷途,辨不清归路,他们的父母在云城与施塔恩贝格,都各自为他们立了合葬的墓碑。

波浪起伏的大理石上,一对相拥躺卧的爱人,经由雕塑家之手雕琢复刻,恒久长眠于此。

李絮将白玫瑰放下,右手置于冰冷的石头之上,心中默念祈祷。

清晨的墓园寂静、庄重且肃穆。

言漱礼和李絮没有说话,甚至没怎么对视,只静静牵着手,在墓前站了许久。

天慢慢亮透。

日光越来越滚烫、越来越明朗,晨雾渐渐散去,显露出湖泊原本的清与蓝。

仿佛后知后觉时间的流逝,言漱礼终于动了动,弓身俯首,右手轻轻抚过墓碑上两个名字。

犹如某种永恒的联结。

他由此汲取力量。

直起身,他感觉李絮在非常用力地回握他的手,格外宽容,又格外温柔。

“感觉今天是个好天气。”她俯瞰日光底下耀眼的湖泊,冲他笑了笑,“回去吧。奶奶应该在等我们了。”

第44章 事实就是很可怜。

44

夏日最盛大、最热烈的七月。

李絮毕业了。

今年他们专业的答辩场所定在旧校区,从公寓步行几分钟就到,不必特意跑去ManifatturaTabacchi那边的新校区。

清晨早早醒来,李絮仔仔细细化了个全妆,挑了一条不规则斜裁单肩小黑裙,搭配切尔西靴。长发挽起,以一枚单翼胸针别在鬓边装饰,整体利落又明艳动人。

应邀前来的几位朋友,皆按时到步,聚集在佛美窄窄旧旧的雕塑庭院里。

李絮与他们逐一贴面拥抱,请他们到教室暂候,自己先去领那堆杂七杂八的文件签名。

霍敏思兴致勃勃,自告奋勇举着相机跟拍。声称要帮李絮全程记录毕业日,且无偿赠送后期修图及剪辑服务。

言漱礼则耐心地待在旁边,一边默默目光追随,一边风度翩翩地应付她朋友们的好奇打趣。

昨日他提前落地佛罗伦萨,吃午餐之前,先陪她到皮革市场搞封建迷信。看她驾轻就熟地摸出钱夹,往那只野猪雕塑的嘴巴里,放一枚两欧硬币。

“保佑我答辩顺利。”

李絮充满功利心地祈祷。惯例在大考前,向收受钱财、贩卖心安的猪猪神许愿。

扑通。

谢天谢地。

硬币顺利掉进水池,发出悦耳声音。

李絮得了心安,满意点头,下意识回身想找言漱礼的手。

结果*言漱礼正低着头,翻看她钱夹里一张拍立得。

——是他站在加州落日里的一张背影。

当时在旧金山不欢而散,李絮独自离开。回来整理行李,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将这张拍立得放进了钱夹随身携带。

“…没礼貌,干嘛乱翻别人东西。”

李絮很有几分赧然,垂着眼不肯瞧他,径自把钱夹收回来,拍立得原样塞回去。

言漱礼薄唇微抿,配合地假装没看见,没什么原则地讲了“对不起”。

顿了顿,又莫名其妙展示慷慨,“我的东西可以随便你翻。”

李絮很漂亮地瞪他一眼,表示自己对他人隐私没什么兴趣。

言漱礼面无表情捞住她手,忍着走了几步路,还是没忍住,低下去轻轻啄了一下她唇角。

李絮闷闷不乐地吃了一顿牛肚包。

到晚上,原本默认相安无事,什么也别折腾,让她好好休息,准备第二天的事宜。

结果规规矩矩熄了灯,面对面挤在她的单人床,彼此呼吸似有若无拂过皮肤,就又分不清谁先开始地吻在一起。

“只一次,好不好?”李絮伏在他怀里,被蹭得声音和手脚都发颤,有些犹豫地跟他打商量。自我说服这是缓解考前压力。

“你的一次,还是我的一次?”考虑到特殊情况,言漱礼难得没有在这件事上表现专断,反而颇有风度地将选择抛回给她。

李絮觉得这句话问得好狡猾,不好回答。

选前者,感觉自己没良心。选后者,又怕没完没了,自讨苦吃。

可是半途而废更不行。

他们都十几天没见了。

不止他想她,她也很想他。

于是到最后她哪个都没选,只拿唇环去轻轻蹭他喉结,暗示他抓紧时间,不要得寸进尺。

言漱礼也不废话,衔住她耳珠,很快将她湿漉漉揉开,慢而有力地闯进去。

好在他还是有分寸,整体以取悦她为主。摁着腰肢将人捣得软烂淋。漓,见人掉眼泪说不要了,就不再折腾。直接抽身,摘了东西,沉甸甸抵住她唇环,一边描摹她眉眼,一边迅速弄出来。

又黏又苦。

李絮茫茫然被弄脏了脸,心脏砰砰直跳,想要别过视线,又被硬生生钳着下巴转回来。

被慢条斯理擦拭着腮颊,不知是要弄干净,还是要弄得更脏。一句毫无诚意的“对不起”,讲得李絮浑身更烧更烫。微微失神望他起伏的胸膛与滚动的喉结,又觉不对劲,自暴自弃想还不如由他继续折腾算了。

第二日,言漱礼一如既往醒得早,运动回来,给她带了刚出炉的可颂和咖啡。

多功能桌被他熟练地清理出一块空处。李絮跟他挨在一边坐,啃着啃着面包,突然收到一则来自霍敏思的短信。她囫囵看完,敲字回复,完了纠结几秒,忍不住又打开了《小小旅人》。

距离游戏正式停服还有两周,李絮正在有计划地戒除依赖。

虽然目前暂时没有取得什么成果。

Liam仍是一脸倒霉相,穿着破披风,每日骑着小马在牧场里等她。

言漱礼乜了一眼她手机屏幕,淡声问,“紧张?”

他知道她的坏习惯。

一旦感觉紧张焦虑,就会近乎条件反射地打开游戏,看着Liam这只电子海獭寻求心理按摩。

“有点。”李絮诚实承认。

言漱礼声调平而直,“不是说你们学校要求不严格,只要作品集和论文质量过关,答辩就是走个形式?”

“不是紧张那个。”李絮有点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角,“…思思已经到学校了,问我们什么时候到。”

言漱礼没即刻理解她话里意思,过了十几秒才抓住重点。

“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他冷眉冷眼瞧她。

“不是。”李絮心虚地啃了一口可颂,没什么底气地辩驳,“就是莫名其妙有点紧张。”

“鸵鸟心态。”言漱礼轻描淡写提出批评,“你朋友当面问过我,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知道她知道。”李絮含糊又拗口,自己也解释不清这究竟是什么逃避心理,“哎呀,就是随便紧张一下。我没想继续瞒她的。”

大概是由于与父母联系都不紧密,霍敏思作为李絮最重要的朋友,已然成为家人般的存在。而霍敏思与言漱礼,偏偏又真有一层亲缘关系在。

这样隐隐就有些微妙。

有种证据确凿地,被人见证,自己要与他产生千丝万缕关系的感觉。

这跟去德国见Marie不一样。愿意去融入别人的世界,与愿意敞露自己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后者需要承担的成本与风险,无疑要高出太多。

李絮谨慎,惟恐跌跤露怯,每每冒险迈出新一步,都习惯瞻前顾后一番。

所幸有言漱礼在前牵引。

他允许她走得慢,允许她暂时驻足,却不许她生出退意。这么慢吞吞亦步亦趋地走,虽看不清雾中风景,道路总归是向前的。

思绪回笼,李絮忙碌签字的间隙,抽空抬头回望一眼。

言漱礼正与Francesco站在一起,神情淡然,很自如地在跟她的朋友们聊天。

态度不热络,却也不冷漠。

这大概就是他最礼貌周到的状态。

这人一向奉行实用原则,谢绝无效社交,待人接物皆冷淡。在名流云集的晚宴都懒得装出几分好脸色,现在居然有耐心在这听她朋友无厘头的废话。

李絮的视线甫一掠过,就被接住,好似他一直在等她看过来。

“跟Francesco在聊什么?”见他走近,李絮慢慢收拾好文件单子,略略噙笑问。

“聊你们的毕业旅行计划。”言漱礼不动声色,帮她将散落的碎发挽回耳后,“他说你们本科毕业的时候一起去了冰岛,玩得很开心。所以今年打算再去一次。”

“我好像跟你提起过?”李絮隐隐约约记得。

“你只说了是跟陈彧去。”言漱礼微妙地偏移了一下叙述重心。

“好吧,现在补充。”李絮俏皮地耸了耸肩,“还有Vanessa一起。我们四个轮流开的车。另外,以防你有疑问,Francesco和Vanessa互相都不是对方的菜,我们是男孩跟男孩一起住,女孩跟女孩一起住。”

“没说有疑问。”言漱礼面无表情,稍显生硬地错开视线,“另外,你朋友主动邀请我加入你们的旅行。我同意了。”

李絮对前一句话持怀疑态度。

自从确认心意以来,她总隐隐感觉,言漱礼对她跟陈彧在一起过这件事,有点回溯性嫉妒。

不然不会什么无关紧要细枝末节的东西都计较。

“早着呢,你听他宿醉乱讲。我们三个选的毕业时间不一样,Francesco今年冬天能不能顺利毕业都难说。”

李絮扬了扬手里的单子,唇边折起盈盈笑意,“要去也是我们两个先去。让徐秘书帮你捋一捋行程,看能不能腾出时间,先祝我顺利闯过今天这关再说吧。”

答辩流程正式开始。

除了言漱礼和几位好友,李絮还邀请了自己本科时的教授过来旁听。巧的是,这位教授就是姓Rosenbaum的那位艺术史教授。

作品与论文介绍进行得很顺利,结束以后,进入到评分环节,所有人都需要暂时离场。

稍候不多时,教室门再度打开,人员归位。

分数由李絮的理论教授负责公布。满分。她微笑拥抱李絮,催促她签署毕业文件,并宣布她正式毕业。

“plimentiperlalaurea!!”

即使是早就预知的结果,李絮还是松了一大口气,笑着接受在场每一位亲友的祝贺与拥抱。

最后一个轮到言漱礼,他没有说话,很自然地低头吻了吻她。

今日为了适配场景与她的风格,他单穿一件剪裁考究的黑衬衫,腰身束在西裤里,更显肩宽腿长。短发也仔细抓过,露出深眉朗目一张脸。这么在日光底下低一低头,英俊得像广告画报里帧帧精修过的模特。

“都是一大段一大段的意语,是不是听得一头雾水?”李絮环着他劲瘦的腰。

“听懂你过关了。”言漱礼言简意赅,“你想什么时候去冰岛?我让徐秘书安排行程。”

李絮心动得一塌糊涂,忍不住笑,踮起脚,又在他下巴亲了一下。

被霍敏思颠颠起哄,端着相机咔咔连拍也顾不得了。

离开教室以后,Rosenbaum教授亲自为李絮戴上了象征纯洁与智慧的月桂花环。

这是意大利的传统。

这个国家的毕业典礼和其他国家不太一样。他们没有统一的毕业时间,没有集体的学位授予仪式,也没有统一的学士服合照。

但他们有象征纯洁与智慧,意蕴知识与荣誉的月桂花冠。

能由敬重的教授亲自戴上桂冠,是一项很高的荣光。

李絮与Rosenbaum教授贴面拥抱,衷心感谢她抽空前来。教授为人和善,絮絮叨叨嘱咐了她几句,让她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尽管给自己写邮件,又再恭喜她顺利毕业,随后便先行离开了。

接下来,就是属于朋友们的庆祝时间。

李絮摘下桂冠,将月桂叶摘下几片,送给在场几位尚未毕业、仍需努力的小可怜。

——又是意大利版本的封建迷信之一。

据说,收到月桂叶即是收到好运,可以保佑学生顺利毕业。李絮当年也从霍敏思那里收到过一片。

霍敏思带了一瓶香槟,朋友们一边象征性喝了点儿,一边热热闹闹地陪她拍照留影。

言漱礼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束德国蓝鸢尾。

绝美的渐变色与细腻的卷度,雾蒙蒙一片蓝,是李絮作为签名的那朵花。

她抱着这束蓝鸢尾,和他在佛罗伦萨美院古古旧旧的门口拍了正式意义的第一张合影。

霍敏思对自己的作品满意极了,还睨着他们俩,意有所指问,“拍得还可以吧?没问题的话,我完成任务发过去咯。”

“好看。”李絮低头翻看图频,理所当然以为霍敏思是跟自己讲话,还笑着应,“不过不着急。你拍了这么多,等回去再慢慢传呗。”

没看见身后的言漱礼默默点了点头。

在学校捣鼓完所有事情,正好回公寓聚餐开派对。

房东奶奶慷慨地借出场地。言漱礼专门请了厨师和侍应团队过来,食材酒水都按米其林标准出品。Vanessa几乎把所有跟李絮交好的朋友都叫上了。

一群人互相都熟悉,热热闹闹玩乐起来,疯的疯,醉的醉,连主角什么时候不见了都不知道。

“怎么了?突然拉我回房间。”

李絮喝得微醺,腮颊微红,撩起莹润的一双眼望向他。

“有东西要给你。”言漱礼碰了碰她的脸,像在试探皮肤的温度。

“什么东西?”李絮乖乖歪倒在沙发上等,看他弓身翻行李箱。

言漱礼很快找到一个文件袋,拆开了,递给她里面一沓A4纸。

“毕业礼物。”他轻描淡写示意她看。

“什么?搞得神神秘秘的。”李絮挑了挑眉,不明所以接过来。

低头一看封面,赫然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出让方是个没见过陌生名字。

受让方写的则是李絮的信息。

股权转让的目标公司,是一间游戏开发公司,名叫天鬯。

天鬯。

天鬯?

莫名有点熟悉。

李絮怔了怔,蓦地灵光一闪,摸出自己手机,解锁点开其中一个常用图标。

程序启动。读条加载。页面缓缓拉开。

屏幕显现出天鬯的logo,随后,小海獭Liam呆头呆脑的模样便钻了出来,与李絮无声对望。

——这是运营《小小旅人》的那间游戏工作室。

李絮这回是真愣了,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言漱礼,感觉纸张的边缘都锋利,“…Leon?这是什么意思?”

言漱礼目光低低的,坐在茶几上跟她面对面,“你的飞船不是还没修好吗。”

李絮没说过这事,也不清楚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她语气有点急,只想把这烫手的协议塞回去,“就是平时无聊,打发时间随便玩玩的游戏,你没必要费这种功夫。”

“不喜欢?”言漱礼定定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解释,“这公司规模很小,值不了多少钱。我找人重新评估了一下他们的运营模式,提了几点改进建议,又空降了一个CEO负责整体战略和新项目开发,预计未来一年基本可以达成收支平衡。亏损的部分我会补,盈利的部分你直接拿分红。你不需要参与日常管理,也不需要担心任何事。就当是一份简单的礼物。”

他神情平静,稳稳握住她手,“在你的飞船修好之前,或者在你彻底不再需要它之前,这个游戏的服务器不会停止运营。你有任何想要改动的地方,都可以直接跟他们负责人沟通。”

李絮听得心脏空跳半拍,犹豫片刻,还是坚持摇头,“不行。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么砸钱收购一个频临倒闭的游戏公司,就为了让她继续养电子海獭,给她提供些许情绪价值。

这风格也太“言漱礼”,太夸张了。

“条款细节都已经谈好了。”言漱礼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胁迫或诱哄的意味,“你不要,那么这个游戏公司就不再具备任何价值。那几十个员工好不容易才保住工作,又该被裁了。”

李絮瞪圆杏眼。

这人怎么这样!

就这么从容不迫地拿一群人的前程饭碗当筹码,拿谈判桌那套对付她,吃准了她会心软愧疚吗?

言漱礼面不改色,轻抚她眉睫,“谁叫你总是不肯好好收礼物。”

李絮攥紧那份协议,撩起眼皮回视他,有点嗔怪的意味,“谁会这样送礼物啊!”

“对不起。”言漱礼垂眼,不怎么诚恳地道歉,又捧住她昳丽的脸,细细密密用指腹描摹。

“想让你开心。”他声音低低的,像羽毛轻挠而过,很耐心又很克制地叫她,“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