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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有惊无险将近半……

个月后,南枝学会了看账与打理铺子,她捧着几本账簿进了正屋,“姑娘,这是奴婢觉得不妥的地方,我都记好了,稍后教翠平姐姐再核对一遍,就大概清楚哪些铺子亏损有假。”

“你费心了。”七姑娘颔首,示意翠平去办,等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她又对南枝说,“你也不容易,这些天在正院,可有委屈?”

“没有,莲春与松露对我很好,亲姊妹一样,只是最近……”南枝一五一十交代,又疑惑,“况且若夫人真的病了,她们怎么不用侍奉在近榻?”

“许是病的不严重。”七姑娘面色冷下来,这招数提前了,果真跟她想的一样,五夫人不想她接触先生,只想教她一辈子甚么都不会。

想必那件大事也要提前了。

“再有,奴婢有一回看见流云与莲春说话。”说这话时,南枝打量七姑娘神色,见她毫不意外,心中有了计较。

“南枝。”七姑娘忽的唤她,又久久不语,她虽然培养南枝,可也不是立马十成十信任她,推她去正院,一来是看看她能力,二来也是想看她会不会叛变。

她早就教秋扇盯紧了她,甚至试过她两回,这十几天,她都不为所动,这很好。

“流云对你好吗?”

这与流云何干?正院的夫人对七姑娘不好,现在她又生病,七姑娘又提到了心向着五夫人的流云……

短短几息,南枝想了许多,莫非,五夫人想要使计策对付七姑娘?

可七姑娘为什么知道?这又能为她排除一个选项:七姑娘不是跟她一样从后世来,她大概率重生了,所以能在这样的境遇下提前得知五夫人想要做甚。

“她对奴婢好,却不及姑娘对奴婢。”南枝分的清,她和流云是货银两讫的关系,给了银钱,她学到了点茶,至于甚么交情,想都别想。

这院里,丫鬟们也只是得个面子情,指望两人亲姊妹一般相处,那是不可能的。再说,亲姊妹,有的也会下死手争抢。

如今唯有随着七姑娘走,希望她的选择没有出错。

听见她的回答,七姑娘满意,低声道:“我有一事需要你帮我做。”

“五夫人让我明日去莲华寺替她上香,那儿远,我得在寺庙里住上一晚,期间青竹轩就交给你管,流云提前跟我告了假,说来月事身子不爽,便留下。五夫人安排好了,明日让我把院里大半的人带出去。”她倾下身子,说道:“帮我盯紧流云,她若做了甚么,你照情况办事。”

七姑娘很想直接告诉南枝该如何做,可她不能,不然该如何解释她未仆先知?

“原本五夫人打算教你也跟去,只剩下流云看院子,可我不放心,说你这些天累着,让你一并留下。”按照她的想法,她更想秋扇或是翠平留下,她们两个到底年长,遇事不慌,可终究不如意。

她也不敢过于反驳五夫人的意思,怕她这回不成,下回想出更阴损的法子。

“我早知道流云背叛了我,我不信任她,若她有手脚,这回,我是不会留她。”命能留,只是她这下半生,肯定不会过得十分如意。

“好。”南枝点头,倒也不可怜流云,跟的人不同,立场不同,如何去同情?

若流云忠心耿耿,还被七姑娘赶出去,那她才会心凉,真的要另谋出路了。至于说看着上位者不当人,手里攥着奴仆的命,她倒也没有十分害怕恐惧。

现下难不成她还能求五夫人放身契?

既不能,便也不去多想,只能拼了命学习,让自个出色一些,祈求七姑娘将来有一番造化,带着她也有不错的前程。

“我信你,南枝,你要见机行事。”虽是这么说,不过七姑娘也做了两手准备,要是南枝出了岔子,她就让流云顶罪,反正本来就是她做的,只不过这般,也会连累她。

最好能做到兵不血刃,南枝能否到这个程度?

辗转反侧一晚,第二天,七姑娘就带着青竹轩三分之二的丫鬟婆子们出去了,院子里唯有寥寥几个人。

南枝,流云,陈小娘子,立夏,春杏。

两个厨娘也因着今日不用开火,家去歇息了。

“流云,你今儿在不在院子里吃?”见流云往外走,南枝便问她。

“不在,怎的了?”被惊了一跳,流云不自在地抿唇,手指蜷曲一下,把袖子里的东西往回推了推。

“没,陈小娘子要去提膳,我多问你一句,你既然不吃,我教她不用提你的那份。”寻了个借口糊弄过去,南枝就低头专心手中的刺绣。

似乎完全不关心流云的去向。

观察了南枝一会儿,流云松了一口气,她开门往外走,院里空荡荡,除了树枝在随风飘荡,发出飒飒的声响,别的一概没有。

她早就吩咐下去,七姑娘去上香,底下的小丫头不必扫院子,也歇一回。

偷偷摸摸到了竹林里,里头早已有人,正是春杏,她手上拿着小铲子,已经挖了一个浅坑,见流云来了,邀功般问道:“流云姐姐,你看这个够不够深?”

“再深些,这点哪够?”

等春杏再次低头苦干时,流云就翻了一个白

眼,随后东张西望,生怕被发觉,她原是想照夫人的意思,给南枝下点安神的药粉,茶水间里也存有药粉,方便。

奈何南枝鬼精,她三番四次让她喝水吃粥,都被她岔开话题,搞得她的心也乱了,不知如何是好。

“流云姐姐,好了。”

春杏的声音近在耳边,流云回过神来,发觉自个绣花鞋上沾染到了泥土,撇撇嘴,不知春杏这样蠢笨的人如何能入了夫人的眼。

少说也得是南枝那般机灵的才行……呸呸呸,怎的又想起她了?

说起来,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南枝阴魂不散,附近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梨子清香,那是南枝最常用的脂粉气。

“我自个放就行。”怕春杏坏事,也是为了邀功,流云把袖子里歪嘴斜眼的布娃娃拿出来,娃娃的头以及四肢刺了几根针,针下面还有一张黄符,上面写了生辰八字。

流云快速把娃娃丢下去,随后拎着小铲子开始埋土,又作了记号。

“走吧走吧,管紧自个的嘴,若是漏了甚么不该漏了,仔细你的舌头。”一瞧春杏那眼里藏奸的模样,流云就知晓这不是个安分的人。

“是,我知道的。”春杏赶忙应了,又与流云分开走,还没走出竹林子,便一脚踹在石头上,低声骂道:“要你管,你要不是比我长几年,还轮得到你来指使我。”她向来瞧不起任何人,特别是风光无限的那种,更别提流云还一副高傲样子,让她更厌恶了。

待这事办好了,她就有好去处,往后也能当个吆五喝六的丫鬟,旁人都得恭恭敬敬和她说话,等着瞧!

竹子不算密,南枝便没有跟太前,她与陈小娘子分开找了一会儿,才找着了一处不明显的泥土翻新痕迹。

“南枝,你让我带的铲子用上了。”陈小娘子一边挖一边说。

沾染了泥土的娃娃到手后,南枝就大致知道这个局的因果,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文朝以以孝治天下,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以孝道为重。

五夫人既是七姑娘的嫡母,又是她血缘上的姨母,她理应尊敬孝顺她,若是被人发现她用娃娃诅咒五夫人,不会传到外头,但是李府的主子知道了,不会轻易揭过,定会罚她。

恐怕这些天七姑娘的变化也能解释成为:她走火入魔,憎恨嫡母,以至于性情大变。

毁掉七姑娘,仅在这一瞬。

饶是往日里最不善言辞的陈小娘子也不禁愤怒,“她们这么做,姑娘往后还怎么见人?”

南枝摇摇头,见人?若她运气弱一点,只怕被关上一年半载,就再也不用见人了。

“你去取纸笔来,再拿剪子。”南枝吩咐了陈小娘子,又把贴身放着的玉佩拿出来。

这是块鲤鱼玉佩,通体青光。是五夫人赏赐给七姑娘,七姑娘又转手赏给她。

陈小娘子取了纸笔回来,又低声与南枝说,“我瞧见春杏出去了。”

“不管她。”南枝在纸上写了字,用剪子剪下自己的一簇头发,再解下红头绳绑着头发,把它与锦鲤玉佩一齐放在纸内,再次丢回坑内。

“可以埋了。”

陈小娘子把那坑收拾回原来的模样,与南枝出了竹林,又拿着那个娃娃,保证道:“你只管放心,我会拿去小厨房烧了。”

也唯有小厨房这样的地方动火才不会引人注意,要是南枝回房处理,到底怕留下痕迹。

事情一了,南枝回到厢房,她怕流云又回去查看,便学着她的手段,在她的茶盏里下了一点点安神药药粉,估摸着是起效果了,这会子流云睡得倒香。

“但愿你以后还睡得着。”

这事出了差错,七姑娘不对付她,五夫人也不会放过她。

一夜无话,翌日早上,南枝就听闻正院紧赶慢赶请了两个大夫来看病,据说五夫人头疼得厉害,下不了床,连大夫人都过去看了。

“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病得严重?”大夫人微微蹙眉,没听说她身子不好,近日也不是风寒的节气。

“回大夫人的话,我们夫人身体一向好,这回我们也不知道是何原因。”陈妈妈佝偻着腰,倒似一天就变老了。

“连老夫人都过问了这事,她还想亲自来瞧你,被我劝回去了,我说我先过来看看,之后再禀告她。”大夫人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五夫人说,见五夫人眯着眼睛点头后,她又看向把脉的大夫,“如何,可严重,能否开了药就下床?”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起身,恭敬地回答道:“回禀夫人,这位夫人从前身强体壮,并无不妥,这病症古怪,似忽然所感,我把不出缘由,还请夫人请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看。”

“不是还有一位大夫?一并请进来看,你先别走,等会儿需要你们共诊。”大夫人随机吩咐。

两位大夫口径一致,大夫人便皱眉,这两位可是城内最有名气的大夫了,这都把不出来?

“曾妈妈,你去回老夫人,教老夫人拿个章程。”这样的事,大夫人万万不会自作主张。

况且她瞧着,这病来势汹汹,又诊不出个五六,倒有点古怪。

撇下房内慌慌张张的众人,大夫人往门口方向走去,五房的公子姑娘都在,连最小的几个月大的十二姑娘也在。

“七姑娘呢?怎的不在?”大夫人问道,一旁的管事娘子开口,“回夫人的话,昨儿七姑娘出府去莲华寺为五夫人上香祈福,还没回府,故而不在。”

竟这么巧合么?

“知道了,日天毒辣,把公子姑娘们带去偏房,别染了暑气。”一番折腾下来,大夫人便又进了内室,两个大夫商量着开了一副药方,正要去熬,大夫人忽的开口,忧心地说道:“五夫人病的厉害,你们开药也不用管苦不苦,只管效果,若有效果,过后必重赏。”

“是。”大夫们相互对视一眼,却也只加了一枚温和补血的白术,大夫人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们改,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去吧。”

*

“母亲病了?”马车还没到李府,就有人来急报,一身火红衣裙的七姑娘脸色顿时煞白,询问道:“可请了大夫?如何?”

“早知道在莲华寺我就该为母亲跪求神佛保佑才是,还不快些赶马,我要去侍奉母亲。”她脸上的焦急做不得假,带消息来的小厮也不禁惊讶:府里大多数人都说七姑娘不喜欢五夫人,可他看来,也不是这样。

到了李府,七姑娘便说道:“满月,你带她们回青竹轩,顺便教南枝过来伺候。”

南枝一直等着,得了信儿,一刻不停地往正院去,到了之后发觉,这府里大部分主子都在,除了年事已高的老太爷,连老夫人也来了。

七姑娘瞧了她一眼,南枝便轻轻点头,示意事情已经办妥。

“赵氏这情况,倒不像急病。”老夫人杵着拐杖,她见多识广,说道:“像是魇着了,脱不开。”

“好端端的,这……房里可有甚么冲撞的东西?”大夫人惊讶,她瞥了神色忧虑的七姑娘一眼,可怜的人儿,若果真如此,赵氏这是想教她永无翻身之地。

“还请老夫人做主,我们夫人多良善的一个人,突然遭难,被魇住了,不寻个法子救她,只怕,只怕也难过这关了。”陈妈妈忽的下跪,哽咽着说,一副忠心为主的做派,让不少人动容。

“大夫不行,不如去请大师?”说这话的是大夫人,“母亲,我记得广佛寺的慧能法师正在城内,是张家请去为他家老夫人做法的。”如此,也算是还了赵氏平常对大房的孝敬。

“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琉璃,派人去张家请慧能法师,言辞缓着点。”到底是自个的儿媳,老夫人也上心。

本来赵氏就是续娶,若去了,她儿的名声也不好听,再则,那赵家流水似的金银只怕也与她们无关了。

摸着手指上闪闪发光的宝石戒指,老夫人又瞧了外头,恨声道:“这糟心的,夫人且病着,他还不回来,去寻

他的人呢?给我找来回话,我倒要看看,这人是不是睡死在外头了?”

“回老夫人的话,五老爷去了郊外的庄子跟好友们办流水宴,小的已经叫了两波人去,估计五老爷也快回来了。”

“哼!”鹿头拐杖杵地,震了两下,老夫人闭了闭眼。

大夫人用帕子遮住嘴角的笑意,甚么流水宴,不过是面上的说法,她这个好美色的小叔子,这会子不定跟哪个粉头妓子混在一起。也是赵氏可怜,遇上这样的相公,哪怕不停地往后院塞人,那不成器的混子也不领情,照旧到外面厮混。

不过也正是他不出色,商户赵家才能高攀上,不然赵氏哪儿能嫁进来呢?

这李府,都是靠着她夫君当官才撑起来,不然早完了。

慧能法师看着约莫四五十岁,慈眉善目,周身萦绕着一股佛性,教人不敢亵渎。

“回各位施主,这位施主是被人下咒诅咒了,这才魇住,只要开坛做法把那咒诅之物找到,一切便可以迎刃而解。”

“那敢问大师,需要甚么物什?”老夫人尊敬地问。

法事就在正院做,桌上的火烛颤抖几下后,慧能法师睁眼,说道:“方位出来了,请各位跟我来。”

一路弯弯绕绕,最终走到了青竹轩。

慧能法师又看着七姑娘,“贫僧观面相,这定是姑娘的院子,你克母,运道影响亲族,会致使身边人早亡不幸。如今又心怀叵测,下了诅咒娃娃,更是错上加错。”

七姑娘身形摇晃,反驳道:“不可能!”瞧瞧这说辞,与上辈子一模一样,教她成了一个不详之人。

恰巧这时,小厮们引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他没有蓄胡须,面皮白净,腰间别着一把折扇,颇有几分风流才子的装相。

“母亲,大师,嫂嫂。”行礼问好一样不落,正是五老爷。

“父亲。”七姑娘开口,五老爷只居高临下地看她,冷冷地“嗯”了一声。

“大师,这,您的意思,诅咒之物就在青竹轩吗?”老夫人拧眉,七姑娘温柔懂事,怎么会诅咒嫡母?

“错不了。”慧能法师一路引着众人进了竹林,“便是这儿,在地底下。”

“这如何是真的?”七姑娘适时惊叫,过后见老夫人、大夫人甚至是自己的亲爹都不信任自己,不由得哀泣起来。

她此刻只以为南枝把东西毁了,地下甚么都没有,故而只一个劲儿地不承认。

陈妈妈也在,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诬陷,“可怜夫人往日对七姑娘多好,衣食住行没一样不顺心,甚至日日过问青竹轩的情况。可七姑娘总是冷脸,也不搭话,时间长了,夫人老是伤心,觉着七姑娘待她不亲近。”

“原以为七姑娘只是不喜夫人,不成想,竟然怀恨在心,背地里诅咒夫人。我们还纳闷,夫人身子向来不错,怎的前段时间开始手疼腿疼,这两天又晕厥,原来这根源就是在这儿。”

一番污蔑下来,在场的人已然信了大半。

“逆女,你竟然做出这等不顾宗法血缘的事,来人,给我上家法。”五老爷本就心情不畅,见女儿如此不孝顺,往后说不定还影响他的仕途,登时就怒了,抬脚往七姑娘身上踹去。

只在那一瞬,还站在身边的南枝倏的往前几步,挡了这一脚,她身子踉踉跄跄,跌在地,顶着恁多人的眼神,立即不顾疼痛,行礼,阻拦道:“回主子的话,姑娘是无辜的,这不能挖,里头的东西是姑娘教我……”

她看向七姑娘,欲言又止,做足了勾引人探究的姿态。

七姑娘心里一惊,第一个反应是南枝背叛了她,可旋即又想,若她背叛,根本用不着阻拦,顺其自然就行。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里面的东西她掉包了,而且是对她有利的。

旋即,七姑娘意会,“我怎么会诅咒母亲?便是以命换命还来不及,恨不得代母亲受过所有苦难。”

“大师,这何解?”老夫人目光犹疑,慧能法师念了一句法号,“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施主不信,只管挖土一看。”

“来人,动手。”五老爷等不及。

挖土的小厮很快挖出了东西,“有,启禀老夫人,这儿有纸张,里头还裹着东西。”

前一句时,陈妈妈还得意至极,可听见后面那句,她忽的惊诧,随后内心惶惶不安,她记得夫人准备的只是一个娃娃,怎么还有纸张?

是流云自作主张,还是……

等那东西呈到老夫人面前时,南枝就低头,泣着嗓音解释道:“七姑娘经落水一事,明白家中长辈疼惜她,总是想要孝敬祖父祖母与父亲母亲,只是人小,许多事情都使不上劲。后头她便切了头发,又把五夫人赠送的玉佩一齐置于纸中,纸上还写下了她的所愿,随后命奴婢埋藏于竹林里,教天地鬼神知晓。”

“惟愿天神地听此一言,小女李府行七的姑娘,望家中长辈长命百岁,身体康健,但凡有病灾,降临于小女身上,小女代他们受过,以表孝心。”大夫人把纸上的话完完全全读出来,内心也惊疑不定,这局,她反倒看不透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难为你了,想到这个方面。”老夫人手里捏着那簇头发,也相信了七姑娘是个很有孝心的好孩子。

七姑娘完全明白过来,心底赞赏南枝做事漂亮,大大出乎她的预料,知晓了这些,她不再担忧,抬着脸蛋,坚毅地说道:“回祖母,孙女心中所想都在纸上。可我还是想说几句,母亲对我那么好,新鲜瓜果十日送一回,新衣裳四季都有,以前我小的时候常去请安,母亲念着我还小,只教我初一十五再去,还说祖母精神不济,让我不要过多打扰……”

她每说一句,在场众人的脸色就奇怪一分,尤其是老夫人与五老爷,从前所观所听,都是五夫人说自个委屈,七姑娘愚笨无趣,怎么如今一看,倒不是。

“我自知不讨人喜欢,便也不在长辈姊妹兄弟间多停留,只在这瞧不见的地方,为你们略表心意,只是不曾想,大师竟说我克母,又心思深沉要害母亲,这便是全然错了。”

“有请大师先到耳房歇息片刻。”老夫人也不看慧能法师,这样出错的和尚,也能叫“大师”?

但他到底能寻摸到这个方位,不算完全无用。

慧能法师倒是稳得住,面色如常,身形依旧挺拔。

“祖母,您要为孙女做主,孙女不可能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如今七姑娘最是委屈,她也不攀扯五夫人,过犹不及。

反正今日的事,一看就有蹊跷。

“你受委屈了,派个人去告诉赵氏,七姑娘受惊,这些天暂且住在福寿堂,由我看管,再就是给七姑娘找老师一事,也不用她操心,只让她将养几个月,别的一概不用管。”这事暂且理不清,可老夫人到底经历得多,如果今日从土里拿出来的是有关诅咒的东西,她也不会想那么多,可偏偏不是。

而在此之前,慧能法师,五夫人身边的陈妈妈都笃定是七姑娘的错,这就能让人多思了。

“以后咱们家有事,不请慧能法师。”

“是,我知道了。”大夫人应了,惊讶于今日的反转,顺着老夫人的目光看向猫儿似哭着的七姑娘,她竟有这般心计?

才不到九岁,或许是误打误撞?

“还有你,”老夫人又看向五老爷,“自个的女儿,平日里不关心也就罢了,这有个风吹草动,竟一脚踹在她心口,得亏她的丫头机灵,不然她这身板,你教她去死不成?”

说着,她胸口起起伏伏,被气狠了的模样,慌的大夫人与五老爷连忙掺扶,五老爷不敢回嘴,只乖乖认错,“儿子知错了,母亲不要动气,不然儿子受不住。”

“气了也好,七姑娘是你女儿,为儿为女,到底不好意思责怪当父亲的,我这个祖母便把她那份气一起出了。”如此,便衬得老夫人有多疼爱七姑娘似的。

“再有,那些嚼舌

根子乱猜疑姑娘的奴仆,都给我拖出去,狠狠打十棍子,再扣半年月例,以后谁再说七姑娘克母不详,且等着。”老夫人动了怒,谁也不敢求情,包括陈妈妈在内的几个奴仆被带走,也没有走远,就在青竹轩门口支了长条椅子,把人按住了打。

一行人早出了竹林,此刻站在院子里,老夫人把七姑娘搂住,瞧了眼被扶着的南枝,满意地问道:“你眼疾手快,又忠心,合该多些你这样的才好,你叫甚么。”

“回老夫人的话,奴婢名叫南枝,不敢居功。”那一脚力度大,南枝只觉得腹部火辣辣地疼,不用看都知道,定是青紫一片。

她自个也在心里嘀咕,五老爷竟这般狠心,对着女儿也能丝毫不留情面,七姑娘爹不疼娘不爱,活脱脱一可怜小白菜。

“祖母,她便是鲤鱼池救了孙女的那个,沉稳着呢。”七姑娘有心为南枝邀功,“进院子一个月左右,学会了点茶还有看账本子,能力不错。”

“哟,竟是这样,不错。”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南枝,又说道:“回头琉璃带她去库房,选几件物件,不拘甚么,除了这个外,另外赏她五十两银子,往后府中奴仆个个像她,我也就不用愁了。”

重赏南枝,也是为了让府中这些懒骨头警醒点,认真当差才能出头有赏赐。

“祖母,我还想换身衣裳收拾些物件才去福寿堂,还请祖母先行几步。”七姑娘说。

主子在前奴仆在后,陆陆续续离开了青竹轩,七姑娘看向南枝,“可疼?翠平,快些去找大夫,叫个医女。也不知伤到骨头没有,你何苦替我挡了?”

她早已在腹中塞了软布软纸,可怜南枝,甚么都不知道,反应却快人一步。

要说不触动那是假话,这意料之外的事儿,真真切切当面发生了,教她感动十分,也愈发觉得南枝可靠。

“快解了衣裳我看看。”七姑娘话音刚落,南枝还没来得及害羞呢,就被围着的秋扇解了衣带,那边满月也拿了药油来。

她皮肤白,所以一团青黑色便格外显眼,甚至青中带红,煞是可怖。

“诶呀。”秋扇不忍,想骂两句,可忍住了。这要是踢在姑娘身上,将养几个月都养不回来。

“流云,你做甚面白唇青,吓着了?”满月如今跟流云感情好着,也关心她。

“没有。”流云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看七姑娘与南枝,手脚冰凉,浑身都被寒冰冻住一般,教她不能呼吸。

为何……为何……

医女替南枝看了,“没有伤到筋骨,皮肉伤,不过得日日搓药,最好用力,把淤青揉散。”

南枝最怕疼,闻言忙不迭开口,“姑娘,我觉得慢慢来也行,不必揉。”

“便随你。”七姑娘无奈摇摇头。

“今儿的事,你跟我说说。”待南枝上了药,七姑娘这才问。

南枝一一细说,自然,给流云下药粉的事没提,免得让人觉得她心机深沉,得不偿失。

“听从姑娘的吩咐……”

流云霎时跌坐在地,整个人失魂落魄,秋扇与翠平忍不住,想上前扒拉她,“姑娘哪里对你不好?你也不看看,在五房里,也就咱们姑娘最是良善,你家中父母有事,是姑娘给了银子去抓药,你及笄时,姑娘也随了一份大礼,甚至许诺你出嫁,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不让你丢脸,这些你都忘了?”

满月没什么心眼,流云虽然有时候糊弄她,但论及她的安危后半生,她也不会坐视不理,故而这会子,她也为她辩解,“会不会是误会了?流云,你说话呀。”

“你快起来,说句话,姑娘不会怪你的。”

尽管知道渺茫,可满月还是那样祈求,比流云还要急切,甚至眼中带泪,或许是她明白,等待流云的是什么。

南枝保持无起伏的语气说完了整件事,高光点留给七姑娘,总之就是“都是按照七姑娘的吩咐去完成”。

嗅着空气中浓郁的药油味道,流云忽然凄惨一笑,跪直身体,与七姑娘对视,“若姑娘早早露出这番成算,奴婢也不至于单为夫人办事。夫人曾说,这差事办好了,把奴婢调出青竹轩,去正院当差,还教奴婢给管事当娘子,再赐奴婢一间两进的小宅子,往后日子体面安稳。”

“她还允诺,我的孩子不入奴籍,往后可以当个正经人。”

她为何另谋他主?就是因为清楚地知道,照七姑娘的性子,往后也不会有甚大前程,说句不好听的,就七姑娘这样的品性,旁人只怕把她卖了,她都不敢支一声。

而五夫人,给的是眼前能触摸到的东西,那才是实在。

“我无话辩解,还请姑娘责罚。”直到此时,她那张圆圆的脸蛋依旧给人一种好相处的感觉,只是神情冷漠。

“你这样,倒让我有几分敬佩。”七姑娘感叹,如果流云一味为自己求情,她反而低看她。

况且,按照前世的发展,其实她的选择也没有错。她还记得,出府被送去选秀的时候,是流云来办这事,她穿金戴银,面色红润,俨然一派管事的气派,过得比她好多了。

“我不会处罚你,既然是五夫人给你前程,那便由她来处置你。”七姑娘说罢,流云却脸色骤变,哀求道:“姑娘,姑娘,看在奴婢服侍了您一场的份上,您就处置奴婢吧。”

五夫人心里有多狠辣,没人比她更清楚,落在五夫人手里,还不如一头撞死。

“你侍奉我一场,却也能狠下心,在背后捅刀子。”烛火一跳,七姑娘神思飘远,不禁回忆到上辈子的经历,“你可知,如果不是南枝毁了那娃娃,我如今是何境地?被父亲踹一脚,颜面扫地,祖母、大夫人、父亲都对我无比失望,他们厌我心思恶毒,恨我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倦我的哑口无言。到最后,我成了一个阴毒、黑心、恶劣的不详之人,只能永远被禁足在青竹轩,谁也不能进来。对外,却只说我胎里带来了弱症,不便见客。”

“身边只剩下秋扇与翠平伺候,等她们也嫁了,就会有一个小丫头来近身伺候。整个院子,只有我与她。”

除了南枝,这儿的其他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只当七姑娘被刺激到了,这才有些口不择言。

“五日才有一次沐浴,饭菜送到院子门口,由小丫头送进来,残羹冷炙都是寻常。只有新年,我才能出去一趟,但是所有人,都当我是瘟疫。”说着说着,七姑娘苦笑一声,这样痛苦的日子,她居然能熬差不多八年。

若不是后头大伯犯了事,李家大厦将倾,恰逢选秀,他们也不会把她放出来,让她去试试能不能抓住救命稻草。

谁知,她真的中选了。

最后斗败了,死的时候,她也不过二十。

“流云,你合该痛苦一生。”七姑娘摆摆手,方才还听入了迷的翠平秋扇便上前拉走流云,“把她带回厢房,别教她出院子,我要让五夫人觉得她出尔反尔,且由她下手。”

本以为稳赢的局却输得一败涂地,还被她把脸面扯下来,伪善的五夫人,只怕这会子恨得不行。

室内只剩下七姑娘与南枝,她看着七姑娘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榻上,“南枝,你帮我这一回,我不会忘记的。往后,往后我如果有造化,你必定跟着我风光。”

若再进宫一回,她不能再败,那高位也要伸手去摸一摸。

“我等姑娘。”南枝笑了笑,她并不知道七姑娘未来如何,但起码此时此刻,她与她,建立了信任,要一起走过许多路。

“说出来不怕姑娘笑话,我最大的目标,就是当个管事娘子,让我姐姐不用再为我担心。”半真半假的话,南枝说的真情实感。

“会的。”七姑娘拍拍她的手,又说,“你身上有伤,我去福寿堂住的这些日子,你不用伺候,家去养着,我教底下新来的小丫头去服侍你前后,不用你自己操心。”

“欸姑娘。”南枝抬手压了压七姑娘的手,摇摇头说道:“我不叫其他人服侍,她们年龄与我差不多,抬水搬椅子都不够,算了。不若姑娘在老夫人面前提一提,叫我姐姐回来照顾我,这倒好。”

她受了伤,姐姐肯定心急如焚,说不定正请假要照顾她,既然都是请假,不若教老夫人与七姑娘也知道她姐姐的存

在,能得赏赐亦或是拔尖出头,都是有可能的。

“也行。”七姑娘若有所思。

南枝家去时,是秋扇与翠平送回去,身后还跟了几个婆子娘子,手上各自捧着好些物件,全都是七姑娘给的东西。

王娘子得了信儿,早就在家门口踮着脚往远处看,等看见那小小的身影,迫不及待地冲过去,想搂她又怕弄疼她,只哑着嗓子问道:“哪里疼,告诉姐姐,快跟我回去,我仔细看看。”平日里那般周全的一个人,竟也顾不得与那些娘子姐姐寒暄。

第22章 第二十三章 大房的算计大房……

院。

曾妈妈指使小丫头把冰块换一换,“都换上整块的,这种碎冰浮冰通通拿走。”

待里外都安排妥当,曾妈妈这才向大夫人回话,“夫人放心,奴婢又去看了一圈,都有序。”

“府里事情多,让他们紧着嘴把着手,可别赌钱,教郎君还有老夫人看见,指定说一顿。”大夫人头也不抬,看着府里开支的账本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七姑娘在福寿堂可好?老夫人有没有说需要甚?”

“没,一切都好,瞧着福寿堂也无甚大动静,老夫人教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七姑娘便住那儿。”顿了一会子,曾妈妈又说,“不过,倒是五夫人,她的丫鬟进进出出,又请了大夫,这回连医女都请来了。”

“哟,可见这次是真病了。”大夫人嗤笑,甭管这事结果如何,可这原因,必是五夫人下的手。

也唯有她,这般憎恨七姑娘。

“不过一个小丫头,用得着用这种手段?奔着毁了她去的。啧啧,要是七姑娘识破了,与她哪里还有母女情分?往后若是七姑娘有那前程,反过来对付她,且有她好受。”大夫人看得清楚,五夫人这是翻船了,老夫人觉出味,五老爷大概是没猜到。

“往日只以为五夫人不喜欢七姑娘,不成想,如此嫉恨,这手段虽然简单,可要是成了,七姑娘这辈子都难翻身。”曾妈妈也不理解,她跟大夫人想法一致,七姑娘是个女孩,将来养到十五六岁,备一副嫁妆嫁出去也就妥了,还能为家里增添一份助力。

“这恨,指不定是恨谁。”大夫人倒是对赵氏家里的事有所耳闻,姐姐受宠妹妹冷待……

“诶,你说,七姑娘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昨儿回来后,她想了许久,后头又觉得七姑娘从小没有名师教导,自个又木讷,应当发觉不了。或许这局是因为院子里的小丫头良心发现,冒着被五夫人清算的风险帮了她。

“可奴婢打听了,没听说青竹轩有赶出去的丫鬟,稀奇古怪。”拧眉深思的不止大夫人,曾妈妈也是,可任凭她们想,都想不出怎么回事。

“说起丫鬟,那个南枝倒机灵,忠心耿耿,那时我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帮七姑娘挡了那一脚。”说起这个,大夫人眼里兴味盎然,又伴随着一阵可惜,“要是早知有这么一个丫鬟,就先一步抢过来,给三姑娘当陪嫁丫鬟,往后我也不用担心三姑娘在内宅的日子。”

三姑娘是大夫人亲生的,宝贝着呢,这选夫婿也是翻来覆去地挑,生怕三姑娘吃亏。

见有机会讨大夫人欢喜,曾妈妈献计,“夫人,若是您喜欢,不若咱用宝贵的物件跟七姑娘换了她来?一个丫鬟而已,咱们还她三四个就是了。况且,她是妹妹,咱们三姑娘是姐姐,她合该让着姐姐,她又没有那么快出嫁,趁着这几年再培养几个也是成的。”

原本大夫人只是惋惜一番,现在听曾妈妈一席话,那心思就被勾起来了,她觉得有道理,但还是有些顾虑,“这……会不会被人说小话?说我以势压人,欺负到小辈头上去了?老夫人正心疼着七姑娘呢,咱们这会子插手,没准惹一身麻烦。”

“诶呦我的夫人,您可别多想这些。”曾妈妈坐在脚榻上,低声道:“老夫人是关心呵护七姑娘,可未必对一个丫鬟上心,再说,要是七姑娘自愿把南枝送给三姑娘,亦或是南枝自个愿意另攀高枝儿,哪怕是老夫人,也不好说甚么。”

“夫人您之前还烦陪嫁丫鬟不够的事,这便是老天保佑,教夫人少了这个忧虑。”曾妈妈也有自个的算盘珠子,等那南枝来了大房,她那跟着三姑娘出嫁的孙子便近水楼台先得月,能得个好娘子。

“再看看吧。”大夫人思前想后,还是下不定心,只是这想法想丝线,弯弯绕绕缠着她,教她一刻也忘不了。

曾妈妈不好再劝,领了差事出门,正从大厨房出来,看见了一个混不吝的哥儿。

“二柱子,你去哪儿?看你这样,又从哪个粉头的肚皮上下来?”洗菜的老爹嬉笑,引得众人往那边看,那个哥儿实在教人瞧不起:油头粉面、眼下乌青、一脸蜡黄,身板像根竹竿子,风一吹就要倒。

“管你们甚么事。”二柱子脾气也大,端着一碗油腻腻的吃食走了。

曾妈妈只在心里想:陈妈妈是五夫人身边的得意人,怎么把儿子教成这副模样,实在上不得台盘。

且说这会念着陈妈妈不止她,真真病倒了的五夫人也正念着,“陈妈妈哪儿去了?不过一顿打,便是差事都不当了?”

她气狠了,颇有些不顾及情面的模样。

“夫人,您别气,奴婢去问了,陈妈妈说下不了床,教奴婢向夫人请罪。”莲春解释道,言辞小心翼翼,自从昨日的事一了,五夫人就晕厥两回,一醒来就问陈妈妈,满脸阴狠。

“她倒是好意思。”五夫人嘲讽道,她脸色惨白,手脚无力,便是有心想要做甚,也不行。

这好端端的计划,怎么会出错?哪里出了问题?可恨可恨,七姑娘还踩着她博了名声,钻心剜骨不过如此。

“夫人,您叫奴婢打听的有眉目了。”松露走进来,压低嗓音说道:“听说七姑娘在老夫人面前赞了流云,说她守着院子,很是规矩,一分错都没有。”

“流云!”五夫人哑着嗓子从齿缝里蹦出两个字,脸色阴沉得似墨水,此刻已经认定是流云背叛了她。

“好,好,好,好得很!”五夫人缓慢着说,“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我竟教这小蹄子坏了事。”

内室安静了许久,丫鬟们俱都屏气凝神,唯恐在这个时候出头。

“莲春,你过来。”五夫人唤道,她在莲春耳边细语,“可记住了?这事万万不能再出差错,我要将她赶出门,随意拿捏。”

“再有那个顶顶拔尖的南枝,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少个亲近的人够我出气。”

“等着瞧。”

*

“快别起来,我来招呼。”王娘子压下想要起身的南枝,对秋扇说,“来,坐这儿,家里没甚好椅子,你别嫌弃。”

“怎会。”秋扇坐下,又仔细打量南枝的精神头,半响才开口,“看你这脸色我就安心了,回去也好交差。你记着别轻易下床,多养养。”

南枝笑了笑,点头,“劳姑娘还有姐姐担心,我好着呢。”她倒是想出去走走,可姐姐总不让,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走两步就裂开。

“还是你们来才劝得住她。”端了水给秋扇,王娘子就放下刚才在忙的事物,开柜子拿果脯拿干花生咸瓜子,又把秋扇拿来的糕点水果切开,招呼她吃。

“且放着,天热,瓜果留着你们自己吃。”

王娘子与秋扇一番推拉,看得南枝笑了出来,“不吃放那,我吃。”

“看你嘴贫,你院里的姐姐到咱们家吃不上一口果子,回头哪个还敢来?”王娘子笑骂,秋扇捂着帕子也随着笑,小小的房子里充满了鲜活的气息。

秋扇是奉七姑娘的命令来探望,这已经看过了,她略坐坐就离开。只留下一桌子赏赐,由着王娘子收拾。

“瞧瞧,老夫人赏的,七姑娘赏的,再有五夫人赏的,真真是多。”王娘子感慨,甚么穿的绸缎、吃的面果子、观赏的玛瑙摆件等等,闪得眼睛都要花了。

“王娘子

,南枝,在不在?”门外有人唤,王娘子疑惑地问道:“谁来了?”

大炕正对着门口,王娘子把门一开,南枝就看见了来人:大夫人的奶嬷嬷,曾妈妈,在李府有几分尊贵的面子。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好些个丫头娘子,乌泱泱一大堆,差点没把她家门槛给踩烂。

“曾妈妈,怎的您来了,快些坐。”还不等歇息,王娘子又开始忙活。

曾妈妈与秋扇不同,南枝便忍着疼痛往前挪了几下,看着曾妈妈歉意地说道:“还请妈妈见谅,我实在是下不了地,有不周到的地方妈妈不要介意。”

“诶呦呦,可太折煞了。大夫人管着府里,知道南枝有功,派我来送东西。”曾妈妈越看南枝越满意,回头吩咐了她们放下东西,便到门外等候。

王娘子倒了茶水,见她们个个往外走,便端了出去。余光见人都不在,曾妈妈便坐在炕边,拉着南枝的手,又抬手去摸了摸她的脸蛋,叹息着说,“瞧你可怜的这样,让我都心疼了。”

“好好的姐儿只能躺着,这身上都能长蘑菇,可要我牵你下来走走?”

曾妈妈熟络的态度引起了南枝的警觉,她不动声色地把脸移开,佯装不懂事,“曾妈妈别劳动,大夫说我最好不动,不然扯着筋骨,伤上加伤,反倒不美。”

“也好,是我思虑不周。”曾妈妈捏捏南枝的肩膀,不住地微微点头。

“曾妈妈,您吃些果子,新鲜的西瓜,解渴。”察觉曾妈妈另有目的,南枝便不想与她贴恁近。

王娘子派完茶水,进来就拉起曾妈妈,“坐炕上配不上您的身份,您坐这,慢慢吃茶,这才对礼数。”

“不用那么客气。”喝了两口茶,曾妈妈又仔仔细细打量屋内的陈设,不错,有点底子在,又没有甚长辈。

观她神色,王娘子心里一突,“还请妈妈告诉大夫人,我们南枝感谢她的赏赐,往后等她身子骨好些了,我陪她去给大夫人请安磕头。”

“好说,我们夫人最是和善的一个人,只不过她忙,寻常人难以得见。”

摸不透曾妈妈的意思,却不妨碍打机锋,王娘子适时开口,“我们知道大夫人忙,不敢打扰,便在院门口磕个头,不叫妈妈费心去打搅大夫人。”她自是明白曾妈妈图谋甚么,不愿意给她机会。

甭管是要银钱还是其他,开了口子往后就难了。

死脑筋。曾妈妈心里暗骂,生怕坏了大夫人的事,便也不敢再露出自己的意图,只规矩起来,说道:“是,夫人近些天操心三姑娘的婚事,正烦恼着呢,三姑娘那儿的陪嫁丫头还缺着。”

“这丫头不少,大夫人怎的还为此事苦恼?”王娘子眼神往妹妹身上看,两姊妹相互对视,皆恍然大悟。

南枝仗着曾妈妈看不见,朝姐姐轻轻摇了摇头,她可不想去给三姑娘当陪嫁。

“诶,咱们府里的丫鬟是多,可挑来捡去,有眼力劲的少着呢,若个个都像南枝这般,夫人也就不用愁了。”打量王娘子神色,曾妈妈揣摩她的想法。

对比于七姑娘,她们家三姑娘算得上高枝儿,未来夫婿是知州的嫡出公子,若有那运道,秦知州回京了,那更不必说,连带着他们李家也要水涨船高。

“曾妈妈别夸她,躲着人她还不定怎么乐呵呢。若真要叫她出去,只怕到大夫人院前就开始手软腿抖,更别说当差了。也就是七姑娘心善,不嫌弃南枝手脚粗笨,愿意留她。”王娘子故意说了反话,堵住曾妈妈即将开的口。

好在今日曾妈妈目的也不是立马逼南枝去大房,她顺着王娘子的话,反驳道:“她粗笨,那府里就没几个机灵的了。也不好再说她,我这就走了,夫人那边我还要听差,不便再留。”

“我送妈妈。”王娘子起身,待把人送出院子十几步,她才折返回来,赵大娘与方妈妈两个正在她家门口探头探脑,举止猥琐,不似好人。

“王娘子,听闻南枝伤着,我备了一个枕头给她,垫在腰上,能舒服点。”

“赵大娘,何必这般客气,且不用,主子说了,教南枝用她赏的,我们怎好私底下驳了命令?”王娘子打了诳语,故意不看想要炫耀的方妈妈,一门心思迈腿进屋。

“啪”的一声,王家的门户就紧紧关上,请赵大娘与方妈妈吃了闭门羹。

“姐姐,那曾妈妈当真是不怀好意。”南枝直觉很准,她总觉得曾妈妈这一趟来,不仅仅是因为大夫人想要她给三姑娘当差。

“她奉命而来,却也未必没有自己的小心思。”王娘子虽然自个没有孩子,可身边的娘子婆子,哪个没有个儿孙亦或是亲戚?

保不齐,这其中就有看中了南枝的。

“人呐,哪怕是咱们这些奴婢,也总要吃喝,总要嫁娶,斗争与心思哪里能断。不管她想法是甚么,你往后不许应她任何话。”王娘子恨大夫人不讲道理。

她妹妹救过七姑娘两回,连老夫人都说南枝是个忠仆,若她去了大房,岂不是自打脸,大夫人无甚损失,这坏处都让南枝担了。

“我不会去的。”南枝摇摇头,她观察七姑娘的一举一动,发现她从不去与其他姑娘拉关系,又听昨日她讲的经历,可以断定无论是哪房,哪个姑娘,都不是甚么好人。

那她又何必自损名誉又去争抢一回?

“我在青竹轩地位低不了,去了三姑娘院里,这不是从头再来?我没有那么蠢,姐姐不必担心。”

“我是既高兴又难过。”王娘子摸着南枝的头,“你有出息了,人人都想要你当差,我高兴,可又难过你遭受这些。”

“不难受,我还能提携姐姐哩。”南枝笑,她姐与她说,七姑娘在老夫人面前提了一嘴,老夫人把王娘子叫去见了见,让她补了二等丫鬟的缺。

“这眼下多少眼红咱们的人盯着,在这个关头,你还得顶顶忠心七姑娘才成,否则有个甚么风言风语,那都坏事。”

南枝点头应了,“我知道,这方面我肯定注意。”她哪里是恁好欺骗的?

*

却说一连歇息了一个月,转眼到了八月份,还是有暑气,只是不重。

南枝腹部的淤青散了不少,她日日想着回去当差,别的不说,那赵大娘还有方妈妈见天儿地过来,烦人。

还有那东家的妈妈,西家的娘子,包括曾妈妈也来过两回,南枝慢慢觉出味道,都是盯着她的婚事呢。

她与姐姐得的赏赐多,家中又没有其他人,只她们二人,花销不算多,这银钱不就省下来大把么?

前些天,她与姐姐合计了一回,除开那些大件的摆设以及不能变卖的金贵玩意,加上各类首饰衣料,她们姊妹二人共有差不多一千两,去外头或是买宅子或是买田地,够过得富足。

单是存的银子,也有五百多两,其中一部分是爹娘留下的。

旁人眼睛瞧着,掉钱眼儿里了,想要算计她们。

“哼!”南枝正在家烧水,就看见她姐王娘子推开门,一屁股坐在长凳上,满脸愤怒与恶心,“那起子人也敢打我的主意,啊呸,我是那种人吗?打量着咱们家没个男人在,便使下三滥的手段,且看着,不还回去我就不叫王南溪。”

南枝问了,才知道她姐出去买东西,遇见府里的小厮,打扮的轻浮浪荡,勾她上床哩。

“我瞧他们贼心不死。这银钱虽然存去了钱庄,但家里头还是要有人看门的,不成不成,我看还是写信让你姐夫快些回来,没有差事也不打紧,就在家里头整理家务,收拾妥当就行了。”王娘子越想越觉得可以,“正巧他信里抱怨时常见不着我,也不知你有没有长大,他还给你攒了几个物件,预备到时候回来亲自给你。”

“我是没意见,可外人不说麽?”南枝

问,也不知姐夫是否介意。

“单等他回来,过些日子看他挺不挺得住,若成,便留他在家看门。”

“你说了算。”南枝挠挠头。

“果真?!”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南枝从开的窗缝看去,正瞧见两个婆子嚼舌根子。

王娘子开门出去,“这是怎么了?劳你们两个一惊一乍,也说与我听听,我这儿有茶水糕点。”

这会儿正是当差的时候,躲懒回来的两个婆子面色讪讪,但见王娘子还邀请作客,有便宜可占,便你推我我推你,进门了。

“南枝,你好些没?”

“明婆子,我好多了,你坐。”

坐下吃着瓜子,明婆子就开始神神秘秘地挤眉弄眼,“你们可知,咱们五房出了大事了!”

“甚么?”王娘子捧哏。

“青竹轩的流云,这回遭事了。”

“她怎么了?”插嘴的是南枝,虽然早已知道五夫人不会放过流云,可乍然听见,她心底也有惆怅在。

“说她之前,咱们先说说她的家里人。这事还跟她家里人有关呢。”明婆子拖长语调问,“你们可知道她家里甚么情况?”

见在场三人摇头,她就得意地说道:“我全打听来了。她是自个卖身进来的,爹娘为了给她弟弟凑钱读书,先是卖了她前边三个姐姐,都是卖去诗楼那种地方,诗楼开的价钱高。”

怕南枝不懂,她还解释道:“诗楼比窑子那种地方清净些,那些女郎只陪着客人附什么来着。”

王娘子搭一句,“附庸风雅。”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算是不卖身的清倌人。下一个便是流云,她自个不愿意,偷了家里的银钱贿赂牙婆,教她把她卖进咱们府里,后面她爹娘自然不可能闹。”

“不知怎的,她弟弟染上了赌瘾,家里卖的卖当的当,还是还不上,正要被赌场剁手,她那爹娘就说,他有个有银钱的姐姐,后面暂时保住。她爹娘就来寻,跪在大门口喊冤。”

“难怪今日早上我听到有些嘈杂,原来是这样,后面呢?”另一个婆子追问。

“门房原本想要赶走他们,恰好五夫人的丫鬟莲春出门回来,有事找门房的老爹,遇见了,把他们带到五夫人跟前。五夫人可怜这家子,又说流云是七姑娘的人,便使人把七姑娘也叫去了正院,后头一问,七姑娘愿意替流云出这笔钱,可流云死脑筋,一把子跪下,只说自己没福气服侍七姑娘,用身上全部的银子给自己赎身。”

“那时,所有人都觉得她要赎身跟父母回去,救弟弟,不想把卖身契撕毁后,她竟一头撞在栽花的石岩上,没死,可嘴里念叨着,哪怕没了这副容貌,也不要被他们卖去诗楼楚馆。”

流云破相了?

南枝心里五味杂陈,在容貌重要的时代,这意味着自断前程,要近身服侍主子亦或是当个管事,对容貌身材都是有要求的。

“后头,我们就被赶出来了,剩下的事儿,暂且不知道。”

以南枝来看,很明显这就是五夫人设的局,那她有达到目的吗?

她就只要流云跟父母回去?入虎狼窝?

第23章 第二十四章 上课因在正院闹……

院闹起来,五夫人又没有特意遮掩,故而府里上下都知晓了流云这事,奴仆们嘀嘀咕咕,说七姑娘身上带煞,不然为何亲近之人没一个落得好?

可老夫人发话了,这话不敢在明面上说,只敢背地里念两句。

“你叫我办的事,我办妥了,她走之前,是满月送的她。”王娘子打门外进来,见妹妹在淘米,又说,“快些放下我来,你等着吃就行了。”

“洗洗东西还成,不碍事。”如今身子好多了,南枝也不想一天到晚躺着,没趣。

“流云也太犟了些,昨日七姑娘与五夫人都说了要赏点银钱给她当回家的盘缠,她不愿意,何娘子出府追她时,她只带了个小包袱,满月哭的跟甚么似的。”

南枝有东西要给流云,可她自个与姐姐不便出面,王娘子便教给了手帕交去办,没出差错。

“不独你,还有旁人去呢,何娘子说,看着都像是受人所托去的。”

南枝若有所思,“到底一起服侍过姑娘,算是自小长大,有几分情。再说,或是跟我一样,也受过流云的好,佩服她的决绝,都未必。”昨儿晚上,流云教满月来了一趟,把几张茶方子送给她,还道:她对不住七姑娘,往后让她好生侍奉姑娘。

于是南枝也还了些东西给她,能教她安身立命的食方,若流云回去后有运道,也能过得不错。

甭管往日有甚恩怨,随着流云的离去,便都烟消云散。

“今儿有点冷了,你多穿一件褂子,我放那的,不用你找。”王娘子说,这会已经是八月,晨起还有夜半都吹冷风。

“姐姐还不回去当差麽?”闲着时,南枝又会想到佛口蛇心的五夫人,怕她记恨她,间接着对付她姐姐。

“不急,老夫人也记着这事,特意派人来说,教我照顾你,当差一事由另一位马娘子暂代。”王娘子点了点南枝的头,嗔笑,“瞧你,人小小就皱眉,小心以后提前老了。”

“才不会。”南枝撅嘴,心中把马娘子这个人记着,随后又问起三姑娘的婚事,“我看曾妈妈没来了,这是没空?”

“据说是秦家来下聘,曾妈妈估计忙前忙后,怎么可能还来我们这儿。”王娘子解释,秦家便是三姑娘的未来夫家,在青州也是有权有势的人家。

“可这也太急了些。”南枝疑惑,相看都没多久,这就下聘了?太赶的婚事容易出差错,不说男女之间秉性品格容貌这类,就说嫁娶的聘礼嫁妆,采办收拾出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二姑娘出嫁时她已经记事,记得她的嫁妆当中有一架拔步床特意去连州打的,花了足足一年。

“我也不甚清楚,左不过是大房的事。要我说,这还更好哩,急便少了算计你的时间,我也不必担忧你要去到青州,还这样小就与我分隔两地。”念着大夫人要抢她妹妹,王娘子便咽不下这口气,纵使她是奴仆,可她也有脾气。

再说,她的主子是老夫人、五老爷与五夫人,干大夫人何事。若是老夫人教南枝去服侍三姑娘,她便不会多说甚么。

王娘子念着南枝,可巧那大夫人也念着她。

大房碧荷院,大夫人坐在上首,她看向下边着碧色衣裳的女孩,见她依旧沉着眉眼,抿嘴唇便头疼地说道:“你看看你,作为一个姑娘,这是你应该有的态度?你往后作正室夫人,给夫君纳通房纳妾都是应当的事,你何必动怒。”

“我自是知道,可母亲您看看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没到秦家就开始惦记主子,这要是见了,还不得往前扑上去。”三姑娘神色恨恨。

原是今日有两个丫头吵架,她偷听见了,正是她们争辩去了秦家后谁作通房,把她气了好大一通,这才罚了人。

“你心里有气,打她们身上几下或是把人调到下等的活计都可以,可你动不动就要把人撵走,府里哪里来那么多丫鬟给你选。”大夫人闭了闭眼,她这个女儿样样都好,就是爱争强好胜,又不喜旁人忤逆,娇纵得很。

“怎么没得选,我就是用婆子,也不用她们。”

大夫人抚额,又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又说这些不成器的话,哪里有姑娘出嫁带一通婆子出门?没得让人笑话。”那两个丫头已经撵走,这碧荷院的丫鬟便更少了。

“你这里的丫头本就不够,我那儿都已经给了一个,老夫人又赏了一个调教好的丫鬟给你,勉强够数,你这下一搞,教我怎么办?”轻轻拍着桌子,大夫人长长地叹气。

三姑娘不搭声,只一个人生闷气,她想的是到了秦家,若几年无生养才抬举身边的人,可恨这些丫鬟一个个都耐不住。

内室一时间安静下来,曾妈妈瞧瞧这个看看那个,眼珠子轱辘一转,有了法子,在大夫人耳边说道:“夫人,咱们这儿没有好的丫头,往下的那些姑娘房中有哩,都是调教好的。”

“你的意思是?”大夫人也想到了这个茬儿,可到底不好,“作姐姐的怎能抢妹妹

的丫鬟?”

“欸,若是妹妹主动送,那又不一样了。特别是还小的那些姑娘,等她们出嫁还需要一些时候,她们慢慢培养也是够时间的,不若先紧着咱们姑娘。”曾妈妈想着南枝,还不肯放过她。

“也罢,就教三姑娘摆上一桌宴席,请姊妹们叙叙旧,毕竟快要出嫁了,往后能见的日子少。”大夫人嘱咐曾妈妈把事情办妥。

*

八月中旬,南枝身上的伤好得差不离了,她给七姑娘带了信儿,七姑娘同意她明日回去当差。

王娘子打外边回来,放下背篓,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买了好些物件,给你做衣裳做小裤,还有红糖与鸡蛋,我煮甜水给你喝。”

“今儿在外面还有热闹事看,一个大娘和我说,有个拐子被抓了。”

“拐子?在哪儿抓到的?”南枝问。

“听说那拐子还会装样,扮成行商,娶了姑娘当妾当夫人后,便带着人远走高飞,对姑娘娘家就说是长久在外地不回来。可巧有一户人家循着地址去找,没找着,后面报官,终于把他抓住了。”

“这才知道,甚么成亲、甚么住得远那都是含糊的理由,他是把姑娘家卖了,卖去那等不清白的地方,或是暗门子或是青楼,毁了人家一生。”王娘子叹息,她有心要教妹妹提防这些,故而这些话也不会瞒着她,只说,“你在外行走要小心,别轻易信他人。”

“我晓得,那他骗了那么多姑娘,先前都没有人发现吗?”南枝又问。

“有也不管呐。你以为他是个蠢的?人家专门挑那种不受重视的姑娘下手,家里头得了银两就不管她了,纵使知道有不妥,那些没心肝的人家也只当不知道。”

王娘子说的这番话,倒是让南枝想起了满月与流云闹得那事,像极了,莫非,这才是那行商的真实目的?

翌日,南枝便在福寿堂,给老夫人磕头,言明自个回来伺候七姑娘。

“七姑娘如今正跟着老师学东西,你是贴身的人,跟着一起学也行。”

“是,奴婢谢老夫人。”南枝有些不理解为何老夫人说了这句话,听这意思,倒更像是七姑娘在她面前求的。

出门后,南枝往福寿堂后花园走去,这儿有个二层小楼,底下是藏书馆,上边是老夫人给教书先生腾的地儿。

“你可回来了。”秋扇正在小楼前边的凉亭里绣汗巾,笑着问南枝,“饿了没?这儿有糕点,吃些填肚子。”

“还成。”南枝捏了一块点心,又不动声色地打听道:“秋扇姐姐,这几日姑娘可曾在老夫人面前提我?方才,老夫人夸我哩,我想着,也唯有姑娘教我露脸了。”

“可不是,十几天前三姑娘办了宴会,请了好几位姑娘去聚一聚,咱们姑娘也去了。后头回来,姑娘们分着给三姑娘送东西,有的送礼有的送人,咱们姑娘就送了老夫人给的佛经,前个,姑娘求老夫人,让你跟着一并上课。”秋扇说,她没有明说,但把两件事放在一起讲,本身就有问题。

南枝听明白了,送人……联系到曾妈妈,她忽的猜测,该不会是三姑娘想要七姑娘把她送出去吧?

七姑娘不肯,又为了制止她们的想法,故而让她跟着上学,能避开大部分算计。

毕竟老夫人开了口,小辈们总不好再说甚么,是明策,也是光明正大告诉其他人,这人她不可能给。

挺聪明的。

南枝想得远,只怕这样一来,七姑娘不止得罪三姑娘,还得罪大夫人,本来五夫人就不喜欢她……腹背受敌?

二楼临窗的位置,七姑娘站在上边招了招手,南枝便小跑上去。

靠着楼梯右边的正是先生的桌椅,再往前,有一套小桌椅,七姑娘端坐在上边,正襟危坐。

南枝对着先生行礼,“奴婢——”

“这里没有奴婢,也没有姑娘,只有学生。”眉心一道深深的川字,一脸严肃的嬷嬷开口打断,又说道:“你的桌椅还没布置好,今日就先跟着这位学生学习姿态。”

“正所谓行有行姿,坐有坐态,要想旁人一瞧见便高看一眼,姿态就拿好,她坐着,你就练站姿。”那嬷嬷手上拿着一根细细的藤条,在南枝的肩膀上敲几下,“放松下沉。”

随后南枝感受着那根藤条从她的肩膀往腰腹滑去,耳边是嬷嬷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收腹挺腰。”

“下巴微微抬起,不管甚么场合,随意自如总归是不妥当,一言一行都规矩才能教人觉得你出身大家,自小由礼仪先生教导。”

南枝轻轻点头,别看话本子里千金小姐大大咧咧,今儿在宴席里大声说话,明儿在夫人面前挤眉弄眼,那都是不可能的事。

身份地位是交际的敲门砖,剩下的,便要看姑娘们自身教养得如何,有那等粗鄙的,走路跑跑跳跳,说得好听便赞一句“武将之姿”,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没有规矩,行事放浪形骸。

“出了这门,你是姑娘的奴婢,旁人看你就是在看姑娘,故而你的行事同样重要。今后,便跟着七姑娘一齐学写字、练口齿、插花、读诗词,再有学搭配衣裳首饰,春日宴、夏日席等等宴席上用甚么熏香、配合甚么典故,都要学。”

自此,南枝与七姑娘作同桌,同一块吃住同一块学习。

下了课,南枝陪着七姑娘去请安,晚些了,回到东厢房,七姑娘就屏退其他丫鬟,单独留下南枝,问她,“你可知我为何让你跟我上学?那嬷嬷,你又知不知道是甚么身份?”

南枝点头又摇摇头,“上学这事奴婢听秋扇说了,有几分猜想,但那嬷嬷,我确实不知。”观行为举止,那嬷嬷来头应该不小。

“你上来,今儿咱们一起睡。”七姑娘拍了拍床边,南枝照做,又给七姑娘盖被子,等两个人都躺下后,才听见她清脆的声音,“我那三姐姐稀罕你,想要你去给她当差,也不看看她算甚么东西。”

七姑娘重活一回,对这一家子都无甚感情,哪怕是祖母,也不过是利用,更别说对上堂姐。

“哼。”那秦家是个火坑,南枝这样的好孩子,断不能跳进去。

南枝心里一跳,这七姑娘胆儿真大,可见上辈子估计遭遇了不少事。

“姑娘,我哪里也不去,就跟着你。”南枝这人,她是心狠手辣使得,甜言蜜语也使得,这会子为了哄七姑娘高兴,甜滋滋的话那是想也不想就说出口。

“我知道。”七姑娘转过身子面向南枝,见她眼睛大大,还有些懵懂,便又想起溺水以及面对那一脚时她用这副小身板救了她,活了两辈子,才遇见这么一个为她拼命的丫头,心里酝酿着百般滋味。

况且她经历不少,内里成熟,看南枝就跟看小孩一样。

“你就跟着我,荣华富贵少不了。”

待说罢这句,七姑娘捏了捏南枝的脸,又说,“那嬷嬷姓白,宫里头出来的,请她难,上她的课更难,但只要学好了,往后就差不了。”她这也是为自个考虑,在宫中两三年,她会的东西不少,可没个正经名头,她如何拿出来用?

如今使计谋教老夫人聘请了这位白嬷嬷,往后她的一切就有了出处,总归不是惹人怀疑。

再有,她已经想好了,往后入宫,把南枝带去,所以她的规矩也得从这个时候开始学。

“可白嬷嬷这般有身份,其他姑娘不眼热麽?”南枝大胆地问道,七姑娘对她敞开心扉,为她好,她不是木头,如今自然也为她考虑。

“眼热,却也没法子。”七姑娘解释,“三姑娘就要出嫁,四五六这三个姑娘与我不算亲,往下亲近的,一个被关着,另外些还小,纵使大了想要跟着分一杯羹,也不容易。”

七姑娘这般说,

南枝顺着她的话回忆,四五六那三个姑娘都是其他三房生的,礼法上与老夫人自然是亲密,可内里关系,却不甚亲。她们不敢提,自己这房敢提的又在禁足,亦或是还小。

这般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抓得真妙!

“姑娘为何要我也学?其他姐姐不用吗?”南枝状似不经意间问,“我知道姑娘为我好,让我有理由不去伺候三姑娘,可上学要学很久哩。”所以她推测七姑娘目的远不止解决眼前的事。

“以后你就明白了,我不会骗你的,别问,且歇息了。”七姑娘不想透露,含糊着说,等南枝“哦”了一声后,她闭着眼预备睡觉,忽然想起甚么,一把坐起撩南枝里衣,“我瞧瞧你的伤。”

“好多了。”南枝感受着七姑娘的指尖在她肚皮上摸了摸,似乎还有点颤抖,“姑娘不用怕,不疼。”

“嗯。”七姑娘想起前世,被踢了一脚的自个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才好,她说,“我教秋扇每日炖两盅燕窝,往后咱们一人吃一盅,还有另外熬补气血的汤药,咱们一起喝。这身子好,往后才能经得住事。”

“好,多谢姑娘体恤。”南枝眯着眼睛说,她花费了不少心思,也付出了一些代价,能得到七姑娘发自内心的信任,总算不亏。

*

第二日起来,秋扇进来,一边吩咐丫头给七姑娘洗漱,一边说道:“姑娘,才刚,琉璃姐姐教人请大夫,说是老夫人头风病犯了,姑娘可要去侍奉?”

“我去瞧瞧祖母,早饭晚些再用。”对于老夫人隔三差五的病七姑娘早已心里有数,老夫人到底年事已高,在她十一岁左右便会因为中风而偏瘫,没过两年就走了。

南枝没跟着去,而是去了小厨房,先是打了一圈招呼,与人认识了一番,又说有空闲再请她们吃酒。

她们当中一些人与王娘子相识,故而也给面子,赶忙应了。有些不对付的,虽甩脸子,可到底没说甚。

南枝站在七姑娘身后,余光往老夫人身上望,她唇色青白,手也细细抖着,又抚着头叫疼,状态实在不好。

七姑娘喂她喝药,大夫人先一步到,随后是其他几位夫人,皆神情紧张,在床榻前听候老夫人吩咐。

“你去上课,用不着你。”老夫人说,她自有儿媳们跟前忙后,哪儿用得着孙女。

“祖母身子重要,白嬷嬷也能体谅,孙女要守着祖母。”摇摇头,七姑娘小脸严肃地说道,瞧着祖孙情融融。

这话听着就舒坦,尤其是老夫人年纪大了,正是需要孙辈孝敬的时候,闻言心里大悦,说道:“我说的,你且去,哪个敢在背后说你,我头一个不放过。”

“七姑娘,你就去吧,这儿有我们。”大夫人适时开口,又赞赏道:“你挂心老夫人,便为孝顺,老夫人又念着你的学业,是为呵护,谁不说个好?”

“就你嘴甜。”老夫人目光移到大夫人身上,脸色好了些许。

等七姑娘从福寿堂出来,恰好巳时,日头已经开始毒辣了。

白嬷嬷早已端坐在茶几前,也不急,缓缓地倒茶、品茶,在她们来到之后,便起手流茶,不疾不徐地说道:“坐吧。”

“今日祖母有疾,故而来迟,还请嬷嬷责罚。”七姑娘一说,南枝也跟着行礼,态度十分端正。

“既然是有缘故,我也体谅,坐。”白嬷嬷似乎早有预料,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两个位子。

茶几是长方的,左边放着一个白色的双耳喜鹊登枝瓷瓶,此刻瓶里斜插着几支花,又并了绿叶,煞是有意境。

中间摆放着茶具,以及点茶所需要的茶匙、茶针等等工具,一应具备。

“今儿我们学点茶,品茶,其实茶叶好不好端看各人说,有人喜欢微苦的青山小种,有的人喜欢甘甜的雨后白眉,那这好与不好,都没个定数,故而,咱们具体学的,是姿态。”面前的茶盏是青色的,上头烧了些许不规则裂纹,白嬷嬷一手端起来一手拿着茶盖轻轻旋转,击打出清凌凌的响声。

先是闻、嗅,后是抿、尝,慢而雅。

她的手保养得宜,只有几条细细的皱纹,配上动作,反倒有岁月的沉淀,容易教人沉醉进去,满心记着这雅致有韵味的手法。

“咔”的一声,茶盏被放回原处,南枝恍然回神,余光打量到七姑娘同样也是这个神情。

白嬷嬷勾起一边唇角,“你们尝尝。”

南枝学着她的动作,只茶一入口舌头就麻了——茶很苦。

“这不是甚么名茶,只一点上不得台盘的茶沫子,可只要品茗的地方大气,品茗的人有矜贵的气度,足以迷惑他人。可见,茶是甚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何喝茶。”

南枝正听着,忽的见白嬷嬷依次用指尖点了点她们二人,说道:“哪怕茶苦,面上也不可露出来,火候还不够,继续练。”

于是这一日,都在练“姿态”中度过,如何分辨茶叶,如何点茶,反而是其次了。

待下课时分,白嬷嬷才又提点道:“这是头一关,且练一两个月看看效果,若好,接下来我会教你们别的。若不成,就慢慢学。”

“是,先生。”南枝与七姑娘异口同声地说道,这就是真心信服白嬷嬷的能力了。

南枝好学,而七姑娘又紧着想要学多些本领,日后用得上,所以这俩人晚上睡得晚,搁那复盘今日所学。

倒都成为了用功的种子。

第24章 第二十五章 王娘子出事一晃……

入了冬,簌簌白雪染了天地一色,南枝却偷不得懒,与七姑娘天未亮就起床,略略吃过一些糕饼填肚子,撑着伞赶往小楼。

白嬷嬷已经候在那里,见了两人,颔首,“坐吧。”

今儿内室多了一件乐器,古筝,无甚特别的花样。配了三张月季缠枝的圈椅,南枝在其中一张坐下,随后听白嬷嬷说道:“之前教你们两个姿态,各种都学的不错,今日就不教姿态了,给你们瞧瞧如何弹古筝。”

她抬手轻轻拨弄,一阵悦耳的乐声便自古筝流淌而出,颇有余音绕梁的架势,南枝听得入了神,等乐声停止,她就见白嬷嬷起身,“你们手腕轻,今日就开始在手腕上绑些重物,如此练起来,方才会事半功倍。”

连悬挂的重物都备好,南枝把它缠在手腕上,感受到一阵坠感,要使劲才能抬手。

“这就对了,如果在提着重物都能轻易弹出曲子,那去掉重物,你们的手部姿态漂亮不说,也更容易掌握曲子。”白嬷嬷说完,就让两人轮流练,“她练你看,找找对方的不足。有优点是应该的,不要因此沾沾自喜,可明白?”

“明白。”南枝与七姑娘异口同声地说。

*

偶尔也有能歇懒的时候,譬如府里要办甚么宴席,又或是七姑娘有事儿要出门。

马车上,南枝与翠平面对面坐着,她看着翠平在翻账簿,便问道:“翠平姐姐,是不是有很多错儿?”

“可不是,多亏你之前有心眼子,暗中记下了这些纰漏,不然这账本子给了我,我花上一阵儿功夫也有可能瞧不出其中关窍。”赞赏的言语间也带了一些不明显的艳羡,翠平看向南枝,她今儿穿了一件白色的兔儿毛斗篷,帽子盖在头上,显得她更小了,又因着在青竹轩养了好些日子,竟与七姑娘一般,有了矜贵的气度。

活脱脱也像一个姑娘。

有运道,人又聪慧,走的路比她通畅多了。

“姑娘,到了。”

南枝与翠平先后下车,再扶着七姑娘,随后抬头瞧牌匾,上面写着:香云布庄。

是先夫人留给七姑娘的铺子之一,也是七姑娘首先要开刀的第一个地方。

“贵客瞧瞧,都是上等的绸子,这边是缎子,若是想要成衣,就得往二层走。”店里有两个小二,早就练出了火眼金睛,一看客人身上穿戴就知道该如何对待。

翠平问她,“怎么这会儿客人不多?听闻你们这儿有名气得很,怎么冷冷清清,我看着名不副实啊?”

连个丫鬟说话都如此讲究,店小二更不

敢怠慢,另外一个连忙去了后边请掌柜的出来。

“贵人,咱们这儿大多数客人都是派人过来支使一声就可,不必亲自上门,若贵人买过一回,觉得我们店铺不错,留下一个住址,下回我们送过去。”

“哦?这倒是不错。”七姑娘坐下,喝着茶,又见二楼走下来一味留着八字须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掌柜。

“你就是石掌柜?”

“正是,不知贵客临门,是想要甚么衣料?我们布庄刚好有一批从南边来的时兴料子,客人可有偏爱的衣料?您只管说,咱们店里有的,我都能说出来。”石掌柜捻着胡子。

七姑娘讲了几番,石掌柜便教小二找了出来,只她嫌这个花样不好那个颜色次一等,挑来捡去,竟是一样都选不上。

石掌柜当即有些怒,疑心她故意找事,却又不能明着说,正想再开口,岂料那身旁站立的丫头把一本账簿甩他手里。

“既这般周到,料子又是新的,店小二又说很多贵客订货,那怎么这账本子对不上数?”七姑娘慢慢悠悠地问道。

南枝在一旁搭话,“这是咱们七姑娘,这铺子五夫人给姑娘自个管着,从今儿往后,七姑娘过问经营的事,日后每月的收支尽管送与青竹轩,七姑娘自有分寸。”

七姑娘端着茶,也不喝,就那般捏着茶盖一下一下敲击茶碗,声音凉薄地说道:“你要知道,这布庄换个掌柜也不是不行,我只要在祖母跟前求一求,大把人能顶替你的位子。”

她深知对于这些滑头的奴仆,跟他们讲“不易”是无用的,他们敢糊弄主子,就是打量主子性子软和。这样的人,必得一击致命。

石掌柜“唰”得一下背后冒汗了,跪下磕头。

*

“周娘子,可有糕点?”

福寿堂小厨房内,正尝着味道的厨娘周娘子抬头,笑着问道:“马娘子,你要甚么糕点?这儿还有些早上剩下的白糖糕,马蹄糕,都不错,还温着的,你要我就叫人给你装好。”

虽然小厨房是为老夫人做吃食,但院内这些娘子姐姐来,那也有东西给,总归是人情往来。

烧火的小丫头把蒸笼的白布掀开,马娘子探头看了看,心里有些不满这两样糕点,底下明明还有别的,却不给她?这些天她发了财,早看不上这些了。

脑子里嘀嘀咕咕,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她指了指马蹄糕,“就这个吧,你做的,甭管是甚么都好吃。”

“紫儿,给马娘子捡几块。”闻言,周娘子头也不抬,余光瞥到门口又来人了,身影熟悉,下一刻,嘴角扬起笑容,亲自迎上去,客客气气地领着人坐下,“王娘子,怎么,可是饿了,要吃甚么?”

“哪儿呢,我想着七姑娘上学累了,来端些面条。”王娘子解释,老夫人知道她与南枝的关系,故而把这么一个轻省又讨好的差事给了她,羡煞一众人。

“王娘子,你要甚么,吩咐底下人一声就是了,何必来这一趟。”那头,见厨房的人都去巴结热灶,马娘子便也随众,只她这话却是不妥。

有些挑拨的意味在里头。

王娘子圆滑地说道:“哪儿能,都有各自的差事,没得老夫人让我做,我却教别人做的道理。”她见恁多人竖着耳朵,便又赞了一句,“小厨房的人都辛苦了,老夫人念着,我就来看看,回头老夫人问起,我也能答上。所以你们说,是不是该来一趟。当然了,我不来,老夫人也记着你们,只是不能时时把你们喊去跟前说话,但是待我们的心,都是一样的。”

这话教人熨帖。

对于小厨房的人来说,能得老夫人的眼,比三伏天吃了冰块还要浑身舒坦,周娘子笑容更灿,忙说道:“我这就煮面,紫儿,给王娘子端碗银耳粥。要一直温着的,别拿那些个糊弄人。”

“娘子放心,我省的。”紫儿虽然是个烧火丫头,可也精明,没带姓,一下子讨了周娘子与王娘子的好。

小丫头们围着王娘子,马娘子差点教人踩着脚,她匿在一边,无比眼热眼红,想当初她与王娘子一样都不过是佛堂写经文供奉佛祖的丫鬟,不是热灶,也没有冷落。

那时两人还有些面子情。

哪儿知王娘子运道这般好,竟越过她去,成了人人巴结的对象,凭甚呢?要么与她一般普通,要么不如她,可千不该万不能比她滋润。

马娘子心有不甘,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暗想:王娘子且等着,有苦头让你吃的。

耳边又响起那番话:她遭殃了,你不就露面了?做这一回,没了她,显出你,往后自有好日子你过。

怕甚,便做了!

*

待下了课,南枝扶着七姑娘往福寿堂正屋走去,在这儿住了好些天,七姑娘一下课便要去伺候老夫人吃晚饭。双方都得利,乐意如此。

而她也得了空,能与王娘子一道用晚饭。

“快些吃,瞧你,愈发瘦了。”王娘子心疼,在福寿堂住样样都好,可南枝不是姑娘,自然只能捡着待遇,总有顾不到的地方。

“姐姐不用烧香?”南枝问,小佛堂一天三次上香烧经文,虽简单却不能出错,她没记错的话,今夜正是她姐姐当值。

“马娘子说过几日有事,与我换值。”王娘子解释,她与马娘子情分淡淡,属于那种对方有事要使银钱的表面关系。

“喔。”南枝应了,又问道:“姐姐,我要的东西,你给我准备好了吗?”

原是秋扇未婚夫的娘突然病重,想要看儿子成亲,故而秋扇在十二月份就赶着出嫁。

相好一场,南枝要给秋扇备上一份厚礼,多少全了这番情谊。

“都妥当了,打了一套银头面,甚么钗子挖耳簪都有,届时我拿回来,你自个给她。”王娘子说,“对了,你过几日就要搬回青竹轩,七姑娘既已许诺你升为大丫鬟,记着好生当差,别让她觉着你本事不够。”

从前王娘子还对南枝的前程有顾虑,可自从她跟着七姑娘一齐上学后,她安心了不少。正经学到手的本事,往后谁不高看她一眼?

“我都明白。”南枝点头,秋扇预备走,两个大丫鬟的位置都空出来,七姑娘属意她与翠平,只是暂且还没有告知青竹轩上下一干人。

待用罢饭,南枝吃了一盏子燕窝,夜了时,又与七姑娘一道用了补气血的滋补汤。

如此才睡去。

又过了三日,这日白嬷嬷给两位学生放了假,七姑娘命人收拾行李,随后领着南枝与翠平给老夫人请安。

入了冬,老夫人一下子病倒了,躺在病床上好些时日,总是不见好转。七姑娘怕她过病气给自个,使了法子,教老夫人主动开口让她回青竹轩住。

七姑娘伺候老夫人用药,面上十分不舍,“祖母,孙女会日日来看您的,您且一定要把身子养好,待春来,孙女给您弹奏古筝。”

“好。”老夫人咳嗽不断,又瞧了瞧大夫人,“五夫人可来了?”

“五房的一个姨娘刚有了,身子不稳,她去照料,过后便来。”大夫人解释。

老夫人闭了闭眼,子嗣重要,她便交代,“知道了,三姑娘明年三月出嫁,那嫁妆可都备妥了?”

“都妥,除了咱们几房以外,出嫁的几位姑奶奶还有姑娘都送了添妆来,我教人核对装箱了。”大夫人口中的姑奶奶,就是老夫人的三个女儿,姑娘则是大房与二房排在前面的两个女孩。三个是三姑娘的姑姑,两个是她的姐姐。

“就连几个妹妹也各自送了礼,七姑娘尤其有心,送的是舶来品。”说着,大夫人看了眼七姑娘,暗道:这倒是个烈性儿,不肯把丫鬟送出来。搞得她只能往外聘了两个有伺候经验的娘子回来,月例银子高了两成,又是只两年使唤时间的,实在不方便。

七姑娘笑了笑,

“三姐姐才情出众,我没甚么能送的,舶来品虽贵,可正合适,也衬得起三姐姐。”

“你最有心了。”大夫人皮笑肉不笑,已经记上七姑娘。不过一个丫鬟,她觉得南枝好,可还不觉得她无可替代。她恼的是七姑娘屡次不给脸,挑战了她的权威。

如今七姑娘正得老夫人看重,若来日……她管着家,哪怕一句话,都足以让七姑娘跌个跟头。再说,不是还有五夫人么?她就不信那个小心眼能咽得下那口气。

她坐看她们斗。

*

青竹轩一如往常,地上与走廊的白雪自有小丫头们在扫,其中一个不是别人,正是春杏,她瞧着七姑娘回院,身边的南枝那般气派,明明比她还小,却已经有资格吩咐下边的人做事。

“你们几个,去花房搬几盆花回来摆在这儿。”春杏正愣神,忽的,身边的陈小娘子戳了戳她,说道:“南枝姐姐命咱们做事,走吧。”

她起身,一步一步跟着她们出院子,不甘心,又回头瞧,正好看见南枝扶着七姑娘,两人笑着说话。

心里五味杂陈,凭甚她就能风风光光,而她只能顶着风雨被人来回指使?靠五夫人……见了流云的下场,她深知五夫人那儿也靠不住,她的命,还得她自个来搏!

不知想到了甚么,她笑了,低声喃喃自语道:“生儿能做到,我也可以。”

*

又下了一场大雪,屋内燃着炭火,一点也不冷。

南枝起床,厢房内很安静,翠平早起当差,满月消沉了一两个月,渐渐不爱说话,流云的床铺空出来,还没人填空缺。

今儿十五,翠平陪着七姑娘去正院请安。

南枝留着守院子,陈小娘子忽的来寻她,她便放下手上的笸箩,问她,“有什么事?”

“院子没事,只是有个人说来找你。”

陈小娘子办事学了几分周到,把那人请进了小厨房,那齐娘子也不说甚么,还拉着一道笑容与南枝打招呼。

南枝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又瞧来人,稀奇道:“荣大娘,怎的了?”

荣大娘生的膀大腰圆,干粗活的,眼下两团乌青,看面色,像是一晚上没睡好。

“南枝,这边来。”荣大娘给她搬了个小凳子,低声与她说,“我是来求你救命哩!青儿,她被罚——”

这话严重,南枝没料到,她瞥了眼齐娘子,又见荣大娘手指都有些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怕,便领了她去厢房说话。

燃起炭盆子,又把从小厨房拿回来的热汤倒出来,南枝对荣大娘说道:“你喝点汤暖暖身子,慢慢说。”

荣大娘手抖得连碗都拿不稳,差点洒出来,好容易喝了两口,颤着嗓音解释道:“是,青儿,青儿她高烧,我去请大夫,开了药给她灌进去,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大夫说要换别的药,再贵的药我们却吃不起,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一些银钱?”找小辈借钱,荣大娘多少不好意思,可她家真的空了。

南枝二话不说拿了一锭银子出来,“你先拿去用,若不够,只管再来。快些去,我与青儿几年的手帕交,不需要说这些。”

“我还要看院子,待晚些时候,我再去看她。”南枝说,至于如何被罚这些细枝末节,过后再问也是一样。

荣大娘走后,南枝有些忧心青儿,前两年她生病,姐姐不得空,便是青儿照顾她,如今也不知青儿怎么样了。

冬日天容易黑,趁着天刚擦黑,南枝提了灯笼打着伞往家那边走去。

待入了院,直接去了隔壁青儿家。

“快些进来,外头风雨大着呢。”荣大娘一看是南枝,忙把人迎进来。

青儿家住着几口人,杂物堆放,瞧着拥挤有些乱,原本在炕上躺着的老爹拖着残缺的身子躲去了。南枝坐在炕边,用手去探青儿额头,已然退烧。

青儿还在睡,南枝没有吵醒她,与荣大娘小声说话,“我今日听你说青儿被罚,这是怎么回事?”

“九姑娘不是被禁在明月阁吗?青儿同我说,五夫人求了五老爷几次,都不许她出来。她无聊,便想着法子折腾丫鬟们,像青儿,就是九姑娘教她恁冷的天去院子里踢毽子给她看,这才冷着了。”荣大娘咬牙切齿,“偏生连着丫头们也被禁足,青儿病了的前两日我们都不知道,也是她烧得厉害,五夫人才准她家来。”

说着她便哭了,自个的孩子遭了罪,哪里能不疼?

“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荣大娘斜着看了眼青儿她爹,“他身子不好,入冬又生了两场病,家里银钱都给他治病了,青儿这一回来,要花钱的地方多,冬日请大夫还要贵上十几个铜板,难得很。”

这些年家里男人吃药不断,有时候不够,荣大娘就要问他人借,若不是借到没法子借了,她也不会腆着个脸问小辈借钱使。

南枝家里简单,与姐姐素日里身子又健康,差事也不错,故而没有试过捉襟见肘。

她安慰道:“荣大娘,待青儿好了,也能领月例银子,日子差不了的。”

“欸。”荣大娘擦了擦泪,“那银钱我到时候整个还你,手里剩下的半吊钱,就给青儿抓药吃,好不好?”语气里有些哀求,她别开头不看南枝,想必也是心里难受。

“缓着些还,不急。”南枝给青儿掖了掖被角,还没喝上茶水呢,忽的就有人敲门,比那雨声还要急切。

是陈小娘子,冒着雨给南枝带信儿,“南枝,你姐姐,你姐姐不好了。”

*

雨愈发急,偶尔有雷声,黑夜里一道雷劈过,照亮了半边城。

南枝披在外头的兔毛斗篷全湿了,后头举伞追她的陈小娘子连声唤她,“南枝,南枝,打伞,淋雨会生病。”

她全然听不见,脑子里只剩下一句:王娘子为老夫人诵经时,面前的经文忽然变红,燃着的香齐齐断裂,为不详的征兆。回府的大老爷李通判正巧在福寿堂,当即命人拿下王娘子,又关着她。

“……暗中来报信的丫鬟还说,福寿堂被婆子守着了,又来五房请了五夫人过去。”陈小娘子的话尤在耳边,比那雷声还要震耳。

经历过一次诅咒娃娃的事,没人能比她更明白姐姐遭遇的事有多严重,甚至一个不好,性命都保不住!

南枝感受不到雨水,只拼了命地跑,待到了青竹轩,不顾秋扇的阻拦,直接闯了进去,“姑娘,救命!”

*

福寿堂,五夫人看着被吓得面色苍白的老夫人,借着用帕子擦眼泪的动作掩盖唇边的笑意,原是针不刺到自个身上就不怕疼,看着这不作人的老夫人不畅快,她只觉得无比痛快!

选择对王娘子下手,一则她是南枝的姐姐,二则,也能一石二鸟,顺便治一治老夫人。往日她孝敬了老夫人多少?大把的金银往福寿堂堆,可她竟然护着七姑娘!

房里挤着不少人,各房的老爷与夫人皆在,李通判着急地问道:“大夫,我母亲如何?可有大碍?”

“大人,老夫人骤然受惊,心悸、气血上涌,待老夫开几日安神汤喝便无大碍,不过,还是要缓着些养,不可再突然惊神,于身体无益处。”

“你们看,那个惊到了老夫人的丫鬟如何处置?”李通判不怒自威,眉间的皱纹很深,看人时带着威压,虽是询问,可他心里已然想好了。

“大哥做主即可。”二老爷说,他与其他两位老爷对视一眼,皆低眉顺眼,不敢多说。

浑人五老爷倒是有话,可自身本事不足,想了想便放弃了,“都听大哥的。”

大夫人与李通判作了多年夫妻,自然明白他现在盛怒,今年是在这的第三年,涉及到去留,翻过了年便能得知结果。

如无意外,能往上升任一级。但如果老夫人在这个时候吓得去世

,按照惯例,官员守孝三年,过了孝期后再行分配。

可位置都是运作回来的,三年后连上州的通判可能都做不成,这叫李通判怎么不愤怒?

“咱们妇道人家不懂这些,老爷做主就好。”大夫人开口。

李通判敲了敲桌面,说道:“老夫人还在昏迷,且她一心向佛,重了的惩罚也不好,可那贱婢犯了这般大错,不管是不吉还是故意害老夫人,我都决不能容她。”

他想得更深,正是升官的时候,偏偏这香断了、经文似血,会不会是不好的兆头?

这样的坏兆合该掐灭!

“来人,传我命令,把那贱婢压在院中乱棍打死。”

“是。”李通判的长随照做,很快,头发散乱的王娘子被带出来。

廊中放了长条凳子,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小厮拿着三指粗的木棍候着。

一道雷闪过,照亮了福寿堂院门口,所有人都听见了突然刺进来的两个字——

“慢着!”

第25章 第二十六章 救下正预备动手……

动手的小厮们愣住了,心说哪个那么大胆子,竟然敢违背他们大人的意思。

内室的李通判面色沉下来,抬眼往门口瞧去,一个身穿月白色斗篷的姑娘带着几个人走进来,她一张脸不施粉黛,已然看出日后的美丽,此刻她行了礼,他才知道原这位是他的侄女。

倒是与夫人说的一样,变了样子。

可是再变,这里也由不得她来插嘴,李通判摸着胡须,也不去责罚,而是看向自个不成器的弟弟,“五弟,你怎么教导的孩子?”

五老爷在大庭广众被哥哥训斥,面上登时挂不住,便往前两步,骂道:“这儿哪里有你说话的地儿?还不快点下去,回你的院子呆着。”

南枝见姐姐没事,一直紧绷的弦放松了一半,同时思考方才七姑娘的反应,得知她姐姐被罚,七姑娘教她别急,后面又说了一句“没准儿趁这次离了福寿堂,是好事”。

这句话能品出不少的内容。

尽管几双眼睛盯着自个,可七姑娘丝毫不惧,她不卑不亢地解释道:“我在福寿堂住了几个月,陪伴祖母身侧,不说别的,单说祖母的心思我就知晓一二。”

“祖母慈善,向来不喜欢责罚底下的丫鬟,且这回的事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大伯就急着对祖母身边的丫鬟动私刑,恐怕有伤祖母的心。我是小辈,原不该站在这里质疑长辈的决定,可祖母生病,本就需要静养与积福积寿,罚一个丫头,吵闹不说,还坏了这份福寿。”七姑娘在宫里几年,察言观色的眼力锻炼出来了,此刻一看就知道李通判面色的松动,她继续说道:“再则,怎么就断定是这个丫鬟的问题?”

“怎么就不是了?七姑娘,这丫鬟烧香时出了差错,这才惊了老夫人,有错没错,一眼便知。”大夫人朝身边的曾妈妈招手,曾妈妈就端来一个托盘,里面放着十根整整齐齐断裂的线香与几张字体颜色变成深红色的经文,她冷声问她,“她不详,这样的人怎么能继续呆在李家,没得引来祸端。”

众人皆同意这个说法,哪怕是不起眼的三夫人、四夫人都觉得不能让一个丫头毁了李家。

“是不详还是有人诬陷,暂且未可知,伯母怎么就确定,一定是她的错?”七姑娘反驳,她这回是要争到底,因为这个局间接是冲着她来的,这回对付王娘子,下回就是南枝,再最后,就是她自个,一个都跑不掉。

“诬陷?何以见得?”李通判问道,比起不详的预兆,他更希望这是一场人为的阴谋,不至于让他担惊受怕。

七姑娘侧头往后看了一眼,她知道这是一个局,但时间仓促,内里她尚且摸不清。来之前都说好了,她只负责开道,让南枝有个能救她姐姐的机会,剩下的,看她。

站在后边的南枝立马上前,沉稳地解释道:“启禀大人,若要使墨水变色,只需要在墨水里加入茜草提纯出来的汁水便能使字体在一段时间后变成红色。至于线香,只需要用火隔着一段距离烤过,就能在燃烧时整齐断裂。奴婢这里恰好有茜草,大人可以教人去试试。”

站在阴影里的五夫人脸色霎时就不好了,手突然紧紧攥住手帕,这等三教九流才知道的事儿,一个小丫头是怎么知道的?她若不是家里经商,底下人时常讲一些市集见闻,也不会了解到这些。

正暗自气愤怨恨,忽的察觉到目光,她抬眸,没瞧见是谁,但在下一刻,却意外看见了大夫人往她这边一瞥,眼里蕴含着猜疑。

李通判抬手,自有人去做。他上下打量着南枝,“怎么就那么巧合,你手上正巧有茜草?”

“回大人的话,茜草价廉又散发幽香,奴婢便买了来放进荷包,且有一回姐姐在家里为老夫人抄写经文,奴婢不小心把茜草汁水洒出,落在纸上,不出一刻钟,那沾染到汁水的字就变了颜色,着实骇人。”南枝很快编造了一个谎言出来,并且说的声情并茂,仿佛真的发生过这事。

“大人,请看。”李通判的长随捧来一张纸,那字在众人的视线下逐渐变色,最终鲜红一片。

另外一人则拿来烤制过的香,一点燃,那香就自个断了。

自此,事情分明。

“既是有人陷害,伯父,您一定要找出这个人,免得她继续在我们府里兴风作浪,扰了一府的安宁。”轻轻一睨,七姑娘收回目光,意有所指地说,“且留她这一回,下一回还不定怎么样。”

“夫人。”李通判看向大夫人,“老夫人这儿你清楚,谁能接触王娘子的差事?”

“老爷,能接近王娘子下手的,最有可能是跟她一起当差的人,我记得有一个叫马娘子的丫鬟也是在佛堂抄写经文的。”大夫人说,“还不快把马娘子带上来。”

马娘子被两个粗使婆子扯了进来,她身上一股酒气,脸庞到脖子全部通红,一看便知道喝了不少的酒。

“混账,老夫人病着,谁许你喝酒?”大夫人拿出了管家的气势,“给我泼醒她,待会儿好好问问话。”

一杯冷茶冲着脸,马娘子瞬间清醒,瞧见几位主子嫌恶的目光,软了身子,跪在地上半天不说话。

“看看这些是什么,你认不认得?”

当看见线香断裂,马娘子面上一片惊恐,压根儿没想明白为什么万无一失的计划会遭人识破,她原是喝酒提前庆祝,不成想……

“我,我不明白大夫人意思。”马娘子还想垂死挣扎,毕竟只要没有证据,她大可以咬死不认,有罪与有疑的人自然不一样。

事关自己姐姐,南枝没了一贯的好脾气,直接开口,“启禀大人,如果有人碰了那茜草汁水,用通草洗手可以看出红色。”

“曾妈妈。”

话音刚落,曾妈妈就去准备通草,不出两刻钟,马娘子洗了手,手上一块一块的红斑。

“贱婢!”李通判怒不可揭,狠狠拍了拍桌子,一想到他差点教一个奴仆戏耍,他就恨不得活活打死她!

南枝斜眼瞪她,她姐姐哪里对不住她?竟然下此狠手,如果她跑得慢一点,脑子没那么灵活,兴许这会儿她姐姐就已经被打个半死了。哪怕挨上几板子,都有可能瘸腿或是烂肉,怎么治得好?

若不是尚且有一丝理智,她都想要上前揍马娘子了。

眼见着马娘子被绑起来,七姑娘说道:“伯父,伯母,父亲,母亲,区区一个奴仆,哪里敢在府里生事?依我看,她背后说不定受了谁的指使,这才犯事。如果不找出来幕后黑手,祖母将来岂不是还要受惊?”她故意装出一副“孝顺孙女”的模样,话里话外都是为了老夫人考虑。

甚至直接把黑手的目的按在老夫人身上,一旦涉及老夫人,这事就没那么轻易了结。

五夫人心里一突,即刻就明白七姑娘这是想要顺藤摸瓜。

“你这话没有道理,她一个奴婢,素日只知道在内宅走动,如何得知茜草?哪怕偶尔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敢冲撞老夫人?”内室有股风雨欲来的气氛,没有人在这个关口开口,唯一一个想要表现的是五老爷,他头头是道地说道:“想必

就是她们两个之间有恩怨,动了手却不小心惊吓到老夫人,你莫要搬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