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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直播

他不敢在大哥面前高声,也不屑于与大夫人争辩,但对上自个的女儿,却天然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故而忍不住出声反驳了她。

南枝恨死五老爷了,一个蠢货,难怪考上了同进士之后就一点进展都没有,还在家里靠人养,他的智商都点在读书上了吗?

“你父亲讲得有理。”五夫人往前几步,与五老爷并肩站立,以长辈的姿态说道:“你还小,想一出是一出,府里哪个敢对老夫人不敬?不说我们这些大人,便是你们这些小孩子,不也时常想要孝敬老夫人?”

“谁敢害她?”她摇摇头,又对李通判与大夫人微微弯腰,“大哥大嫂莫怪,七姑娘也是最近养好身子才请先生教导,所以很多事都不懂。”把七姑娘的话当成混话,如此遮掩过去。

听见她的声音,马娘子从恐惧害怕中回神,又想起了那些真金白银。

“奴婢不敢害老夫人,只是不满王娘子事事出头,又一跃在我前头,这才使了不入流的手段。”事已至此,马娘子只能求饶,她倒是清楚自己逃不掉,只盼望着五夫人信守承诺,想法子教她的儿子脱了奴籍,又出钱供他上学。

这般,教她去死也心甘情愿。

马娘子一口咬定此事是她想要报复,与任何人无关,李通判抬了抬下巴,“来人,按住了打,若几十棍都不松口,那就有几分可信。”

以南枝的站位,她能清楚地看见马娘子被按在长条凳子上,棍子接连打在她的后腰上,很快就染出暗红的血迹。她被堵住了嘴,发出沉闷的声音,曾妈妈站在她面前,每打一棍她就问一句“招不招”。

不知几时,马娘子忽然抬头,用一种泣血的神情望着她,方才通草洗手一事已经教她明白,南枝便是那个拆穿她手段的人。

剥皮拆骨般的目光很刺人,但南枝毫不畏惧,甚至在马娘子与曾妈妈都看过来时浅浅地笑了笑,她张嘴,无声说了一句:活该。

曾妈妈不知马娘子是何感受,只她觉得身上阵阵寒意,不知是风雨吹打还是因为旁的。

不消几时,马娘子脖子一歪,曾妈妈上前探鼻息,回来垂手禀告,“马娘子没了。”

大夫人看向李通判,皱眉说道:“这,她倒是嘴紧,大约是真的不干其他人的事?”马娘子没招,哪怕真有人在背后指使,可人证已经死了,再追究下去,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样样都不少。

公中与她们这房才出了一笔不少的银钱当作嫁妆,往下还有公子们的亲事,银子捉襟见肘。不若这会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好省些银钱。

李通判点了点头,神色缓和不少,依他之见,把此事定为奴仆间的闹事就好,代表着能关起门来处理的小事,可如果涉及到老夫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要是闹到官府,恐有碍他升职。

二老爷这几个庶子庶媳自然也不会说彻查,搅得府里乌烟瘴气,他们还指望着府内安静,有利于他们过活。

“此事就此揭过,马娘子的尸首草席一裹随意丢哪个山上。王娘子虽然无辜,可一同当差,识人不明,也犯了错,便不许她再服侍老夫人。”李通判一锤定音,“至于老夫人那,不要再提这些事,让她好生将养。”

五夫人跟着五老爷道“是”,心里又隐秘地畅快起来,瞧,她早已摸透这家子,甚么世家大族,甚么高门大户,都是金玉其内败絮其中。甭管甚么事,只要涉及到自个的利益,那便是含糊过去。

官家又如何?瞧不上她商户身份又如何?他们与她,又有何差别?

她败了这回也无碍,左右还有下一回,只要分寸拿捏得好,谁有闲情追究这些个?

*

南枝没和七姑娘一齐回青竹轩,而是与衣衫稍稍凌乱的王娘子在福寿堂的后罩房内收拾行李。她时常在这里住,故而有不少物件在房里。

南枝与王娘子闷声收拾,也不去理一旁欲言又止的几个丫鬟,待收出一个包袱,就有一个看着与王娘子年纪相当的娘子过来,磨蹭着说道:“王娘子,你可别放心里去,咱们先前不知道这缘故,冤了你,你——”

“可不敢受。”王娘子不多说,态度十分冷淡。南枝默默与她加快了速度,她知道姐姐肯定受了不小的冤屈,但在这里不是交谈的好地方。

等收拾完,恰好见琉璃进来,她身后的丫头去放雨伞,屋内仅有的几个丫鬟围在她身边,姐姐长姐姐短,又有人对她指了指王娘子。

她抬手压了压声音,撇下其他人,径直走向王娘子,安慰道:“老夫人喝了药还没醒,你的冤屈我记着。你回去养些日子,将来有机会再谋个差事,也不打紧。”

“南枝,你回去多劝劝她,这个月的月例照样给她,别想着今日的事了,啊。”最后一声很轻,琉璃有些叹息,真是一朝变了天,昨儿还是前程光明的娘子,今儿就成了落水的鸟,飞不起来了。

“我晓得,琉璃姐姐,我们走了。”南枝打伞,王娘子拿着两个重重的包袱,两姊妹一齐消失在雨幕里,再也瞧不见身影。

琉璃环顾一周,警告道:“你们在老夫人跟前当差,知道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别口无遮拦一溜烟讲了今日的事,教老夫人心里难过。”

“是。”

*

待家来,南枝换了一件衣裳,又烧水,王娘子呆坐在炕边,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诶呀”,她才回过神来,待看清楚南枝动作,慌忙往前,拉过她的手,“哪里烫到了?疼不疼?有没有泡,哪里?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骗你的,没烫到。”南枝解释,“我就是害怕你入魔,故意引你说话。”她忧心忡忡,今日的事凶险,王娘子离死亡只差着一条线,任凭谁代入自个,都忍不住遍体发凉。

“连我你也骗,我多担心。”说着,王娘子声音带了哭腔,许是想到了遭遇,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被妹妹打破假面,委屈地哭了出来,“我今儿,我,没有……”

她有些语无伦次,南枝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安抚。或许她也不是要诉说,只是要痛痛快快哭一场,把积攒的气一并消掉。

待两个都哭完了,才说起今日发生的事。

王娘子说道:“老夫人坐在上头,我在下面烧香,随后写经文,谁知写了一张还不到,插在香炉里的香竟然齐齐断裂,片刻,我写的经文字迹变红,那墨水也是深红可怖,当场吓到了佛堂的所有人,老夫人晕倒,我则是被她们看管起来。”

“当即有个人叫唤,说我不干净,佛祖神仙都瞧不惯我。”

仿佛她已经邪祟上身,平日里当差的丫头娘子们个个又害怕又仇视她,这段时间她又出了风头,她们眼热,借着这回踩她,也不是不可能。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兴许,姐姐的好日子在后面,哪里有人能一帆风顺的呢?”南枝说,就连她能得到七姑娘的信任,走到今日,那也吃过不少苦头。

王娘子憔悴得很,一张芙蓉面失去了光泽,讲到伤心处还控制不住身子,手被妹妹抱在怀里,好一阵儿,她才说道:“听见七姑娘声音时,我拼了命地抬脖子去看,期盼着你来,见你最后一面。幸亏你来了,我看见你的时候别提多高兴,那时我想,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没能见见林安。”

她没想过能活,府里权势最大的主子要她死,哪个会救她?

“可我还是活着。”王娘子把南枝用力压在自己身前,感受到她的存在,一直砰砰跳的心才安定下来。

“对了,你怎么知道消息的?七姑娘又怎么愿意救我?”七姑娘是主子,王娘子从未想过她会出手。

“是福寿堂守门的彩盛偷偷去青竹轩寻我,我不在,随后是陈小娘子…

…”南枝陷入回忆。

从下人院里跑出来,她憋着一口气跑到青竹轩,顾不得教人禀报,便一头闯了进去。

“南枝,你怎么没规矩?”正伺候的秋扇训斥,又替她找补,“再急的事,也该顾着,你看看你的衣衫,都湿了,还不快点去换一身才来见姑娘?”

七姑娘却不介意,问道:“怎的了?”

“是我姐姐,与她交好的人跟我说,她出了事……我不信,若不是意外,真有这样的事,也定是有人针对她,陷害她,求姑娘带我去福寿堂,我知道如何辩驳。”

“你姐姐。”七姑娘若有所思,几乎一瞬断定这手笔来自于谁,也唯有正院那个才会如此恶毒,她的每一条计谋都是至人于死地亦或是永无翻身之日,从前对付她是这样,对付眼中钉亦是。

“你当真知道如何还你姐姐清白?我只开个口,剩下的,要你自己来,若是一个不好,你我都将陷入被动,事情到无可转圜的地步,届时别说救人,就连你自己,恐怕也要伤了。”见多了阴谋诡计,七姑娘其实大致猜到了这个局的因果,但事情太急,要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也要快。

很多时候使计策,拼的就是仇敌反应不过来,只要对方方寸大乱,不能立刻想到法子,基本就胜了一半。

“是。”南枝能想到如何让墨水变红,实际上不管诬陷的人用的是不是这种材料,只要她拿出证明,就能为王娘子争取到时间。

她能察觉到七姑娘深深地看着她,秋扇与翠平两个不敢多话,明明是冬日,可她跑了一路,后背额头都是汗,分外煎熬。度日如年了一阵儿后,她听见七姑娘说,“走吧。”

霎时,南枝心头情绪百转千回,高兴、着急、庆幸……

出门时,跟着的人默契地把撑伞的位置让给她。雨夹雪噼里啪啦打在青色油纸伞上,兰草黯然失色。

昏暗的夜色中,她望着通往福寿堂的几道瓶形拱门失了神,无意中听见七姑娘轻轻说了一句,“若没事,趁这次离了福寿堂,也是好事。”

这话暗含了未来的信息,如今细细想来,倒是可以推断出福寿堂不是个好去处,将来老夫人去世,福寿堂也许要经历一番变动。

“……七姑娘,你往后当差要尽心,我,我遭了这一回,以后应当没有地儿肯要我了。诶,纸笔呢?我写信教你姐夫不要回来,继续在外头做事,不然回来了,家里没有进项,单靠你不成。”王娘子急急忙忙要下床翻柜子,先前有她与南枝,家来生活不成问题,才教林安回来,可如今,不提也罢!

“诶,姐姐。”南枝把王娘子拉回来,“急甚么,他回来也成,我月例够咱们三个用,再有打赏,哪里不足?你总不能长时间与姐夫分隔两地,对你们感情无益。”两人在一个被窝里,南枝苦口婆心劝着,忽的脸上被扯了一下。

王娘子笑着说,“偏你说这些个,你懂甚么是感情么?不过,你说的在理。”

男人么,像李通判,李府大老爷,后院一堆儿姨娘小妾,再就是五老爷,喜欢沾花惹草,她在福寿堂,从老夫人嘴里听过几句,说五老爷在外头养着外室,并几个红颜知己。

像其他几个老爷,后院女人也不少。林安虽然对她死心塌地,大半工钱都寄回来给她,可时间一长,难保……

见王娘子沉思,不再念着今天的事,南枝松了一口气。旋即,她也思量:七姑娘与旁的主子不同,她求的时候原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可七姑娘去了。

前世她被禁着,后头又进宫,无甚人对她好,而她恰好帮过她两回,她骨子里还有些良善,所以应了她的求救。

*

“七姑娘。”五夫人念了一句,“呵,不过也算达到了目的。”

惊了老夫人,又使得王娘子没了差事,接下来她便要直接对付七姑娘与南枝,这两个着实可恶。

“一个小丫头,竟有这般见识,是我小瞧了她。”

陈妈妈端来饮子,“夫人喝一些,注意身子。”她想,要是南枝不机灵,她先前为何动了心思?

“罢了,咱们时间长着,不急这一时半会。”说着,她往床帘子那头瞧了瞧,低声问陈妈妈,“给老爷的汤水?”

“加了的,老爷喝得畅快。”陈妈妈也压低嗓音。

五夫人便笑了,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竟似魔似妖,邪气疯魔了一般。

第26章 第二十七章 成为大丫鬟王娘……

遭了一番罪,南枝在家里面陪了她好几日,期间有零星一些人来探望,像花房的何娘子,在福寿堂与王娘子交好的彩盛,青儿小翠等等。

王娘子出门去了,南枝得了空,便穿过花园,预备去小门那儿等她。

不曾想忽的听见有人议论王娘子,她便躲着,竖着耳朵偷听。

“要我说,那王娘子真是不详,这样的人,合该赶出去,怎的主子们倒饶了她,这回可害惨我们了,我女儿在议亲,别让她给冲撞了。”

那是一道南枝从未听过的声音,正贬低她姐,她的手紧紧攥着,怒气上脸。

“杜妈妈,你与王娘子有仇?上边不是都说了麽,王娘子是无辜的。”

“无仇无怨,可这事,也事关咱们啊,我刚好去给老夫人送花,就听里头闹起来,可吓人了,怎的她就没有被打死呢?”

这世上正有这种人,明明与她不相干,可她非要跳出来,显一番才成。

杜妈妈,南枝把她的名字记在心中,没有急匆匆跳出去对峙,而是深呼吸,预备着来日有机会再报仇。

被一耽搁,到了家,王娘子已经回来。

“我拿回来了,这银头面你就说是自个经手,别说是我帮你弄的。”王娘子说的是给秋扇的礼,她怕秋扇忌讳,连带着不喜南枝。

“姐,别说这些,你日日与我在一起,我不还是好好的?哪儿就牵扯到那些了。”南枝板起脸儿,不高兴的模样。

“我不说。”瞧着她人小鬼大的样子,王娘子心情好了些许。

在王娘子的催促下,南枝在十二月初二这日回了青竹轩当差,见了秋扇,先把那银头面给她。

“姐姐教了我许多,你大喜的事,我也没有别的可送,就打了这头面,姐姐别不要。”

秋扇打开了那盒子一瞧,整整一套银质掐丝缀金头面便映入眼帘,都是对称的头饰,大发簪两支,小发簪两支,镶嵌了金玉的步摇两支,还有两个小小的掩鬂,摆成“喜”字的模样,既喜庆又登得上台盘。

她当即就有些为难了,“你这,太贵重了,我怎好花你这样多月钱?这……”她有心想要推拒,可又觉得这副头面寓意好,到底是人家的心意,不可以直截了当地拒了,一时犹豫得很。

“诶,”南枝摆摆手,把盒子一盖又往秋扇手里一塞,说道:“姐姐前些日子教我如何看守库房,如何清点物件,再就是管理院子的事,你也是一样不落的教我,虽然你我都没有明说,可我于你,是半个徒弟。现在你有喜事,我这个当徒弟的岂能不尽些孝心?”

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来之前,南枝斟酌了一刻钟。七姑娘开恩,秋扇出嫁后到铺子当个管事娘子,虽然不再贴身伺候七姑娘,但也算不错的去向,管事娘子非主子信任者不可任,足以得见,在七姑娘心里,秋扇也有地位。

而她通过观察发现,秋扇对谁都不偏不倚,心里只全心全意为七姑娘考虑,是个真正的忠仆。

人情不往来,关系很快会淡。既然秋扇往后还有前程,那么南枝自然会继续交好,待秋扇在外头,她定有教她帮忙的时候。

一副银头面,若能换来秋扇的一臂之力,那也值得。

“我原只以为你机灵,不曾想心里这般念头。”秋扇触动,收下了,“既如此,我就不再与你客气,往后我在外面行走,若有好东西,就给你送来。”

“我不要姐姐的东西,姐姐将来忙,咱们偶尔能说说话就好。”

“瞧你嘴甜,今儿我不用吃糖了。说起糖,我那儿有几块糖糕,陈大娘子新做的,你随我去尝尝。”

如此你来我往一番,两人这才散了。

南枝吃着糖糕,心里谋算着事。她不是土生土长的人,虽然当了奴仆,可内里自有自己的想法,旁的丫鬟受了这等委屈,兴许不敢有任何怨言,可她不同。

必得报复!

她思索了许久,五夫人出手两次,头一回巫蛊娃娃的事不好追查,那慧能法师不知做过多少类似的事,且他住在庙里,轻易打探不得。

倒是马娘子那事,查起来容易不少。她既然帮五夫人做事,那必然收了贿赂,或是房契田契地契,或是单纯的金银财宝,或是家里人受益,左不过这几种。

同为住在下人院的奴才,哪个发达了一眼便知,她留意过一段时间,马娘子的相公依旧在公中的铺子里当差,也没有异样。倒是马娘子唯一的儿子有不同,身上穿着细致了点,就连三餐都多了肉菜。原他跟着他老爹打下手,自从马娘子没了,他就成日在家里,也不出去。

有一回她打外面回来,夜已经深,恰好看见黑暗中马娘子的相公与一个婆子交谈,不出一阵,他就接过一个木盒子,鬼鬼祟祟地家去。

如此看来,那赖老爹与赖小子得了不少好处,只不过一个老成,旁人看不出来,赖小子年青,还压不住快活,这才教她看进眼里。

且先盯着,若往后他们有举动,她才好细细谋划,还一个局给五夫人。

*

临近年关,雨雪不断,初五这日,难得没下雨,只鹅毛般的雪花在空中飘着,白茫茫的一片,有种寂然的安宁。

“奴婢拜别七姑娘,这一趟走了,奴婢不能再服侍姑娘左右,奴婢做了些小玩意,往后姑娘要是想念奴婢,便拿出来瞧瞧,亦或是去叫我,我,我……”说着,秋扇就哭了,她从小看着七姑娘长大,虽然从前只想着明哲保身,可七姑娘忽的清醒,待她也好,她心里感激得紧。

“快些给她擦擦眼泪,这出府的大日子,哪儿就要哭了?”七姑娘对着翠平招手,“你服侍我一场,既然出嫁,我就为你添些嫁妆,这金钗与绸子做成的嫁衣最适合你,拿着。日后如果受了委屈,回来跟我说,我定给你出气。”

她还记着前世秋扇回来看她,这点子温暖曾让她哭过好多回,如今这嫁妆,便是她的谢礼。

本还想给屋契地契,可她手上银钱不丰,也唯有等到将来,才有这个本事赠送。

“谢姑娘。”一对金钗还镶嵌了宝石,沉甸甸,秋扇不停地磕头,最后退出青竹轩,撑着伞,在丫头们的围送下离开。

“你们的身契都在我这儿,往后你们出嫁,也是一样的,都不会少。”站在廊道里看着秋扇身影消失,七姑娘抬头望雪,听见丫鬟们谢恩,又补充一句,“去把她们叫来,到屋内听候吩咐。”

南枝站在美人榻旁,瞧着一个又一个丫鬟进门。她在家陪王娘子的时候,七姑娘又去正院了,也不知与五夫人说了甚,把青竹轩的丫头们补齐,另外还把她们的身契要来,正正经经地自己管人。

“姑娘,人都到齐了。”满月说。

“嗯。”七姑娘点头,挨个看了看,“在青竹轩当差,平日里本本分分,要遇事不慌,别一天到晚只知道躲懒或是慌脚,失了体面。”

“房里原有的两个大丫鬟的位子现在空出来,今儿就让南枝与翠平顶上。翠平依旧管账簿以及外头的铺子,南枝管屋里屋外的事儿,把着库房的钥匙。往后她们两个能教导院里所有的丫鬟,你们也要老实听她们的话,别忤逆。”

南枝与翠平出列,谢了七姑娘。

“二等里头,满月赏五两银子,再就是迎雨,书儿与文儿三个补上。三等,立夏,陈小娘子,双儿,春杏。四等里,除了茯苓与红叶,其余的四个俱都是新来的,往后你们慢慢认识。”说罢,七姑娘就教人散了。

“南枝,你仔细看紧她们,像那个春杏,不安分,难免做出甚么不妥的事。”七姑娘交代,南枝应了是。

她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青竹轩的大丫鬟,日子自不必说,十分滋润,便是出门行走,除了大厨房的管事们,其他地儿的小丫鬟小厮们也略给面子。

忙过了今日,初六这日,她与七姑娘又去上课了。

因着冬日日头短,白嬷嬷特意提前下课,“回去后各自练习就好了,尤其是你,落下几日功课,需得苦练才是。”

“是。”南枝点点头。

等出来时,南枝便问七姑娘,“要去瞧老夫人吗?”

自从被吓了一场,老夫人的病就愈发严重,如今卧床不起,平日里只靠着掺扶才能起床。

“去请安。”上一世老夫人可是安安稳稳,没受过这些苦,七姑娘偷摸着笑了笑,畅快得很。

到了福寿堂外,是琉璃亲自出来迎,“奴婢见过七姑娘,风雪大,七姑娘仔细身子,奴婢教人给您端碗热饮子可好?小厨房做了桃姜苏,最适合冷时喝,身子暖和。”

七姑娘颔首,“便用些。”

“劳姐姐端来。”南枝上前给了小荷包。

琉璃接过,又笑着提醒道:“七姑娘来的正好,五夫人与九姑娘也在,正伺候老夫人。”她乐意卖好,又忧心老夫人身子能撑几年,思索何去何从。

待进内,老夫人半靠着抱枕,五夫人正喂她喝药,九姑娘坐在她旁边,脸尖尖,看着瘦了不少。

“祖母,母亲,九妹妹。”

“是七姑娘。”老夫人待见七姑娘,教她坐近些,“难得你们都来,陪我说说话。”

“诶。”

九姑娘才六岁多,不大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哪怕母亲再三叮嘱,可她解了禁足出院子后,便埋怨上了自个的姐姐。

此刻瞧见了七姑娘,瞪她不说,嘴一撇就不理人了。

“赵氏。”老夫人唤道,“我是老了,精力不济,可眼睛还没瞎,能看见。”

“九姑娘这规矩……”

五夫人起身告罪,又扯着九姑娘,“老祖宗莫怪,九姑娘才出了明月阁,正是看甚么都新鲜的时候,她见了您这里的好东西,看花了眼,这才疏忽了行礼。九姑娘,还不给七姑娘问好。”

九姑娘心不甘情不愿地照做,“见过七姐姐。”

七姑娘忙着安慰老夫人,“祖母,九妹妹有两三个月没上课了,规矩一时忘了也正常,待重新上课,也就知道了。”

老夫人原还想就此打住,可听了这话,忽的想起来七姑娘才学规矩几个月,已然比九姑娘懂事,故而这会子继续开口,“我看未必,她三岁开始学,如今三个年头了,哪里能一时半会忘记。要真是忘了,只怕是身边有心人挑唆,不为姑娘着想。”

她本打算说九姑娘上课不认真,可转念一想五夫人隔三差五的孝敬,便改了口。

“老夫人说的是,九姑娘,还不快告诉祖母,你往后定努力学习。”甭管心里如何不满,五夫人面上却言笑晏晏。

两刻钟后,三人从福寿堂出来,七姑娘目送五夫人与九姑娘走远,脸上笑意始终不变。这就难受了?往后难受的日子还多着呢!

*

因着王娘子在家,南枝下了值没在青竹轩歇息,而是回了家。

只刚进门,便看见了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正在整理着木料,打眼一瞧,她惊喜地叫道:“姐夫?”

林安抬头,冷硬的脸上出现一抹笑意,莫名有些憨气,“是南枝回来了,我都不大认得你了。”

“姐夫,你不是说年后再回?怎的今日就突然到了?也不写信告知一声,我姐姐呢?”

林安回答道:“她出门买菜去了,说是买上一角酒,等你也家来,咱们痛痛快快喝一回。”

南枝便又问,“你这是在做甚,家里物件坏了?”

“我多做一个柜子,这不大够。再就是搭个床,一张炕,不太妥当。”林安没有讲得太清,但南枝也懂。

若她也家来,总不能三个人睡同一个炕。

“姐夫先不用弄,我待会儿吃了就回青竹轩睡,那儿也不差,有炭盆子。”见烛火不明,南枝翻身找了几根火烛出来,又点上,才发现林安还没停手上的动作。

“不碍事,多做些,以后能用得上。”林安老实地解释。

南枝也不劝,这般的性子也挺好。

“快些帮我,重。”王娘子背着的背篓满是东西,林安就

心疼地说道:“下回我陪你去。”

晚上,饭菜是林安一个人操弄的,三个肉菜一个汤,甚么烧鸡烧鸭,红烧肉,鸽子汤,算是丰盛。

“你也喝一点。”王娘子倒酒,给南枝也倒了半杯,“你方才说年前七姑娘要外出赴宴,若是要饮酒,你也要替一替,这酒量就要练起来。”

“满上,我今儿才喝了酒,正是不过瘾的时候。”南枝说。如今天冷,白嬷嬷教她与七姑娘品酒,暖身子不说,还能练酒量,怕她们往后喝多了说胡话。

“哟,小妹竟然都能跟着主子赴宴了?哪家的姑娘?”林安好奇,他才回来,甚都不清楚。

“是夫人们办了赏雪宴,请了大夫人,今儿在福寿堂,老夫人就说,她与大夫人说了,届时把七姑娘带上,让她长长见识。”

她观老夫人神色,对七姑娘更加亲昵了。

许是受惊一事,七姑娘话里话外都为她着想,她便更爱七姑娘几分。

待吃罢,南枝执意要回青竹轩,还搬出借口来,“七姑娘如今器重我,半刻也离不得我哩。”

王娘子见劝说不得,举着伞送她,“你把家里收拾收拾,我去去就回。”

她回来前地上才扫过雪,短短一个时辰,又积了厚厚一层,王娘子走在前头,踩出印子,教南枝小心翼翼跟着。

“回来住也行,左右拉了帘子,或是隔着板子,哪怕一张炕也不碍事,旁人家大多如此,也无谁会说甚。”

王娘子的声音飘在风雪里,不大真切,可南枝仍旧能感受到那份关心与爱护,她说道:“我不常回来,当了大丫鬟,就更忙了。家里只你们两个住,多方便自在,不用又摆弄那些个。”

“再说,以后还有小侄子小侄女,哪里就够住?”

旁人家生了七八个那种,上炕睡觉都不能翻身。

王娘子不再劝,只暗自下决心,往后要存钱买个小宅子,让南枝舒舒服服地住着,不然她们两个,缺了哪个都不行。

*

初八,大夫人与五夫人一辆马车,七姑娘与不对付的九姑娘一辆马车,南枝这些丫鬟则各自一辆,三辆马车驶出城,往郊外的平定山去。

平定山不高,上头有梅林,修了庄子,能让来客欣赏梅花。

南枝与满月肩并肩坐着,听着其他人交谈,仿佛都有意,这些人皆不与她们二人拉话,好似她们不存在一般。

到了山脚下,南枝率先跳下来,抬头望了眼蜿蜒曲折的石梯,随后把七姑娘扶下来。

一进庄子,热气自地下升起,南枝替七姑娘解下斗篷,递给满月拿着。

大夫人与五夫人自有人迎接,只夫人们对两人的态度各不相同,对大夫人麽,笑脸相迎。对五夫人麽,不咸不淡,有的甚至看不上眼。

既对五夫人都瞧不上,对她带来的姑娘就更冷淡了,只不过面上全了礼。

“这是我们家七姑娘,瞧瞧,可好?”大夫人主动给别人介绍,“往常都在深闺学礼,不常出来,故而你们没见过。现在跟着先生上课,人品气度都不错的。”

她一张脸笑得花一般,拉着七姑娘的手就不放,不知的还以为七姑娘是她的亲女。

“果真不错,今日一见,不得不贺你有福气,得了个美人胚子。”

“要不是办宴席,你还打算藏她多久?”

“李七姑娘,来,到我这儿,我仔细看看你。”夫人们都是人精,看李大夫人的态度,自然明白该如何做。有一位想要巴结李家的夫人更直接,旁人嘴上夸,她则是上手。

把七姑娘拉到她身边,又仔细打量,揉搓个不停,当即解下自个戴着的玉手镯给了七姑娘,“头一回见,我也没有别的礼,你便不要嫌弃。”

“夫人客气,长者赐不可辞,多谢夫人。”七姑娘落落大方,完全没有怯懦,礼数、气度都拔尖。

大夫人眼里有惊讶,瞥了五夫人一眼,又瞧瞧依旧稚嫩的九姑娘,她倒是有些看不透了,赵氏是真心教导七姑娘?还是那白嬷嬷是个名师,短短时日就教七姑娘脱胎换骨?

五夫人用帕子遮住下压的嘴角,死死抑制住内心的愤怒,透过七姑娘的脸,她瞧见了已经死去的姐姐,她也是这样,在人群里最是出众,谁都夸几句。

“你长辈们费心了,把你教得这样好。”因着李大夫人只是七姑娘伯母,那个夫人便只说长辈,以此夸她。

七姑娘暗自哂笑,附和她,“可不是,我伯母常常把我叫去说话,甚么好东西都让我过眼,这才教我有见识。她还说呢,往后出来都带我,让我不至于呆在家里,无趣极了。”大夫人把轿子抬起来,她便坐上去。

大夫人想要名声,想要五夫人难受,她就趁此谋利。

“果真,竟真像母女一般。”

夫人们夸几句,甭管真不真心,场子一点没冷。

“自然真。”李大夫人应了,她面上有光,对七姑娘态度更自然些。

倒是五夫人与九姑娘,一时就被落在一边。

若不是李家尚且没分家,她连这宴席都进不来!

不过是在外头,李大夫人也不会故意教五夫人没脸,不久,便又带上五夫人一道聊天。

观梅的内室引了汤泉进来,不用烧煤也有一番暖意,夫人们凑一堆,姑娘们凑一堆。

吟诗、开宴、品茶,七姑娘风光了一把,就连原本不乐意带她出来的李大夫人也满意了,上得了台盘便好。

夜深人静之时,李通判家来,大夫人赶紧教人给他擦脸,“我让小厨房温了几样小菜,还有你最爱吃的馄饨,用点?”

“嗯。”李通判点头,待上了吃食,他受用后,这才慢慢与大夫人聊天,“带七姑娘出去,怎样?”

大夫人如实说了,又说道:“原本我还不乐意,但见了她行事,觉得也不差。只可惜呀,年纪小了点,这个年纪议亲,到底早些。”

“我原本选的也不是她,不碍事,四姑娘五姑娘里面挑一个就是,左右只要脸好看就成。”李通判说,“再则,将来有好处,我不想五房拿去。”

亲兄弟明算账,他瞧不上五老爷这个弟弟,偏偏他又是嫡子,若分家了,他分大头,五房也能占四成,他觉得不痛快。

“我知道,只不过,赵家那边……若分家,那便少了滋润。”大夫人含糊地说道,赵氏身份不入流,可娘家有银钱,往日给她们这房送礼也不手软,要她看,给些好处吊着五房就是了。

“你懂甚么,不过银钱,来日我往上走,还能少?”李通判拂袖,“我看他愈发不成样子,成日惹祸,把我的名声就败坏了。原以为成亲能让他收敛些,不成想越来越没有体统。玩女人便罢了,竟敢借着我的名头在外面得罪人。”

“这是何事?”大夫人一惊,待了解事情原委,也跟着着急,“这如何使得?次数多了,定影响你。”

“分家一事我看是留不得了,只是,唉!”李通判面露愁容,上头父母俱在,哪里能分家?

他想,可老夫人未必想。

大夫人叹气,“五房占我们的便宜已经够多了,在外头行走,都能带一句“李通判府上”这样的话,我也不愿意他们一直占着,教我难受。”

要说五房反馈甚么给她们,那她是不信的,一房都没个出挑的人,上哪寻大前程?

第27章 第二十八章 学医术临近年节……

节,各处宴席多了起来,连带着七姑娘也时常能外出。

加之白嬷嬷要家去过年,暂时停了她们的课,南枝也闲下来。

大多数时候南枝都能跟着去,也算长长见识。她不知,七姑娘暗中也在观察她的一言一行,觉着她淡定自如,身上已然有了不一样的气派。

“南枝,我见你学东西快,不若学一学医术?”这日响午,

七姑娘把南枝叫来,“多一门手艺便多一样东西傍身,你怎么想的?若喜欢,我为你安排,若不喜欢,也成,把手上这些学透,够用了。”

七姑娘虽然是询问,但南枝知道她肯定不能拒绝,斟酌一番,她回答道:“回姑娘的话,奴婢愿意的,只不过奴婢能多学一些麽?白嬷嬷教的辨别香料奴婢也感兴趣,想学熏香。”

既然七姑娘想要她上进,那她定不能浪费这个机会,七姑娘说得对,技多不压身。

七姑娘诧异一瞬,过后便是高兴,“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嗯……事关白嬷嬷,不是我一人能做主的。伺候我换身衣裳,我这就去与祖母说这事。”

这一世有太多事情变化,七姑娘不知老夫人会不会提前离世,故而想要办的事得趁早。

她父亲,五夫人,这两位可靠不住。

“姑娘,穿这身红色的还是那身青色的?夫人吩咐给姑娘们做的斗篷也到了,是狐皮的,瞧这颜色,白净。”满月在一旁问,随着她的话,小丫头们分别架起衣裳与斗篷,教七姑娘看个明白。

“红色的,往后我的衣裳只要鲜红亦或是淡粉,其余颜色偶尔穿穿即可。再有这狐皮斗篷给我收起来,用那件火狐的斗篷。”七姑娘轻轻扫一眼,视线又落在梳妆台上,对着迎雨说道:“要鲜亮的首饰,不要这种颜色沉的。”

南枝记在心里,这样的改变很有目的性,或许跟七姑娘的未来有关系。

甚么样的事值得她改变自个的喜好?

“南枝,从库房里找那种步摇钗子出来,这些小插掩鬂都收进去,再有我记得里头有不少摆件,都找出来换上。再有,教花房每日送鲜花来,不拘是甚么花。青竹轩内外都要出彩,内里富丽,外头生香。”

“诶。”南枝应了,随后又想自个的衣裳是不是也要跟着换颜色,她偏好淡色,正好衬七姑娘。

“走吧。”一切妥当,穿着喜庆的七姑娘出门了。

福寿堂里,大夫人正陪着老夫人说话,三姑娘也在。

比起九姑娘,三姑娘显然有手段得多,见了七姑娘,还能亲亲热热地称姊妹。

听见七姑娘的要求,大夫人不着痕迹地贬低五夫人,“这敢情好,身边奴婢多学些,出去一瞧,人家也高看你这个主子。只是我听说学医术打小就得学,若她还小的时候,你身边就有人能想到这一层,从小养起来,这就不同了。”

“你瞧瞧你,一个姑娘,自个还没长大便忧心这些,我看了都心疼。”大夫人摇摇头,她身边的三姑娘得意地一笑,她就不用事事费心,自有母亲替她筹谋。

“这会儿想也不迟,只是难为你了。”老夫人拍了拍七姑娘的手,同时警告般说道:“你若忙,少些来我这儿也行,多把心放在儿女身上。”

她能不知道大夫人的话是甚么意思麽,只不过从前不管,或是在和稀泥,如今她愈发爱七姑娘,就不乐意她受这些。

“母亲说的是。”大夫人笑着应了。

她不过是在说事实罢了。

事儿便说定了,南枝当即给老夫人连磕三个响头,“奴婢多谢老夫人,多谢七姑娘。”

“只她一个,够不够?”老夫人问七姑娘,“这事走我私库银子,不用你自个费银钱。”

这话给七姑娘提了醒,万一五夫人想要插人进来,那就惹麻烦了,她依偎在老夫人怀里,说道:“祖母,您就依了我,就她学,不要旁人。她学东西快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她救过我呢,也算对她的嘉奖。”

瞧瞧,这是有限定的。

老夫人神色缓和,“也罢。”

南枝心里松了一口气,她也快九岁了,正经学艺才是真理,可不想再与其他丫鬟一齐上课,交际会让她分心。

今日难得出了太阳,雪化了,地面上湿漉漉,才经过长廊,南枝便听见了嘈杂的声音。

“好你个贱婢,竟然敢背后说我的不是,你没长眼睛?不知道我是谁?”问话的人声音不小,隐隐含了怒气,听着还有些熟悉。

“赖姨娘,春杏不过是在点评花朵儿,没有牵扯到你,赖姨娘何必上赶着认?”

南枝靠近几步,借着花草遮掩身影,随后打量着花园里的几人。

扶着腰的赖姨娘,身后跟了两个丫头,只披了薄薄披风的春兰,以及躲在春兰后面的春杏。

“甚么上赶着认?分明就是她故意的,从前与我不对付,如今便在背后诅咒我。”赖姨娘气焰嚣张,完全没了从前当丫鬟时的唯唯诺诺。

“我告诉你,要是我肚子出了问题,你看看老爷罚不罚你。”

春杏握紧拳头,真真是不甘,那生儿比不得她,可一跃踩在她头上。

春兰上前一步,“赖姨娘,你不能空口白牙就说我妹妹的不是,她再如何,也没有胆子谋害主子,春杏,是不是?”她看得明白,这赖姨娘浅薄,就喜欢旁人奉承她。

“是。”春杏不情不愿地说道。

赖姨娘一听,脸上轻慢地一笑,又摆摆手,“也是,我跟一个奴婢计较甚么,没得跌了身份,绿叶,扶我回去。去大厨房说一声,晚上我要用锅子,热热的酸辣锅,给我上一个。”

故意炫耀的声音逐渐远去,春杏跺跺脚,看向春兰,“她分明就是有意的,在我面前拿乔,姐姐——”

“够了。”春兰厌烦地打断,“先家去。”

这个妹妹,脑子不灵光,总是想些馊主意,没一个能成的。

春杏念着赖姨娘,却不知赖姨娘也念着她,回到听雨轩,赖姨娘送走上门谈话的通房,再把丫鬟们赶出去,这才卸下轻浮浪荡的一面。

细看,她双目透着一股冷静,摸着肚子喃喃自语,“儿啊,盼着我这般蠢笨,她们能让你平平安安生下来罢。”

旁人都觉得她蠢,觉得她上不得台盘。可恰恰是这样,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才少了很多。伺候了老爷,每日请安,她总要留些笑柄给人,以此避开一些暗害。

“愚笨……”赖姨娘自言自语,哪儿有人一直蠢的?

从前她在家里甚么都学不到,来来回回就是带弟妹,可进了后院,女人多,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她竟也学到了几成,蜕变了。

*

看得一场好戏,南枝家来。

王娘子正炒菜,新置办的炉子与炒锅很大,在里头翻炒不费力气。

南枝与她闲聊一会儿,仍旧不见林安,故问道:“姐夫呢?怎的不在家?”

“去外头拉关系去了,他听了我的事,又见只你拿银钱回家,于心不安,想谋份差事。”王娘子解释。

南枝道:“我找他,正是想与你们说这件事哩。”

不消几时,魁梧的林安打外面进来,依旧是憨厚的模样,但南枝也算认识了他几年,能瞧出他心情不大好。

想来是谋差事不顺。

果不其然,还不待王娘子问,他就开口交代了,“石头家也给他儿子谋事,花了人情去了,这回帮不了我。”他过去接过锅铲,又对王娘子说道:“站远些,仔细柴火星子弹到。”

“恐怕还不止吧。”王娘子神色暗淡,“也是顾忌到我,上下都知道我惹了事,主子们教我们封口,有些虽不清楚内情,可看我被赶出来,哪个敢沾染我们?”

说到底,是她连累了。还好南枝已经得了七姑娘的信任,要是也被她这事拖累,那她更难受。

“别想太多,哪儿就是人人避着我们?”林安笨拙地安慰。

南枝附和,又看向林安,“我这儿,倒有个主意。”见两人都急切地望向自己,她也没有卖关子,“七姑娘名下的几个铺子,才赶走了两个掌柜的,如今正缺人。姐夫先前北上在公中的铺子做事,想来经验丰富,能胜任。”

“只不过这口,我却不太好朝七姑娘开。一则,我已经是大丫鬟了,再在七姑娘身边给你谋位置,到底教人猜疑我手长。二则,我开口,如果引得其他人也起了

心思,争起来,反倒不妥。”南枝条理清晰地说道。

“你还吊我们两个的胃口,快快说来,有甚么主意?”她说一半遮一半,王娘子了解她,知道还有下半部分的话还没讲。

“这也不难,翠平管着铺子里的账簿,后日正要去布庄理账,姐夫你听我的……”南枝压低嗓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末了添一句,“只一开始别透露你与我认识,反正你出现在那之前,要先跑遍府里七成以上的铺子,不拘是公中还是私铺。将来七姑娘有心问起,也不会觉得是咱们故意算计。”

哪怕七姑娘性子再好,可南枝还是不愿意冒险,她不想教七姑娘觉得她贪心——与她一贯的人设不符。

“我听你的。”王娘子点头后,林安就说,“既然可行,小妹再细细说与我听,我好好露一手。”

南枝便把铺子的情况一一与他细说。

待说罢,正喝茶时,又听得王娘子说道:“哎呀,上回你教我盯着赖家,我今儿探到,那赖老爹把赖小子送出去,说是给主子名下一个偏远的庄子当差,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就有不对了。”南枝狐疑,直觉与五夫人相干。

“你问这些做甚?”王娘子第三次问。

南枝照旧不说,只让他们藏好口风,待事情稳妥,且再一一交代。

*

再到院子,却见廊道正跪着两个人,仔细一瞧,一个是茯苓,一个是春杏,翠平还站在前头骂了两句话,听得不太真切。

“这是怎的了?”跟着翠平进了房内,南枝低声问她,七姑娘已经歇下,她怕吵到她。

“还能是怎么,吵架,动了手。想来是上回教训还不够,姑娘还在呢,就敢在院子里动手,可见两人都没有规矩。”翠平面上生厌,“新老搁一起,没见哪个像她们一般,隔上一些时日就闹的,早知是这样,前些时候补人数时我就该与姑娘提一嘴,把她们两个都撵走。”

南枝在心里否了,照七姑娘的做法,显然恨茯苓恨到了极致,这俩人估摸着前世有生死仇恨,不然七姑娘哪儿能这样折磨茯苓?

把她丢在青竹轩,拿最低等的份例,谁都能上手欺负。

从前在这儿呼风唤雨,一朝变了天,竟混得连小丫头都不如,可想有多痛苦。

至于春杏……

“你甭管这些,既然姑娘没说,那咱也不要提,姑娘心里有数,无事的。”南枝说,“姑娘可有说罚多久?冬日冷,眼瞧着又要下雪了,她们可熬不住。若是晕了病了,报给夫人,到底不好听。”

“我提醒过姑娘,她教她们跪半个时辰,算算也差不离够了。”翠平原想自个出去教她们起来,可恰好七姑娘醒了,要水喝,她就教南枝去。

书儿文儿进了茶水间,守门的换成了立夏与陈小娘子。

原本梳头丫鬟有两个,只剩下迎雨后便要再补,双儿与翠平交好,使了关系。而陈小娘子不善手艺,南枝也就没替她争取,这般当个撩帘开门的丫鬟,适合她沉闷的性子,也能见到七姑娘。

门开了,南枝走出去,寒风刺骨,她搓了搓手,说道:“时辰到了,且回去吧。翠平教我给你们说,日后不要再吵嘴。茯苓进院几年,难不成这不懂?春杏,你差事比茯苓的要轻松一些,闲暇之余多学些出入上下,别想着欺负底下的人。”

如此都领了一通教训,借着昏暗的烛光,南枝分明瞧见了那俩人脸上心有不甘的表情。

春杏咬着嘴唇,茯苓捏着拳头,但不敢不从,都乖乖应了,“是。”

待春杏与茯苓一瘸一拐离开,南枝这才看向陈小娘子,语气温和许多,“姑娘已经歇下,不用在外头守着,去茶水间吧,有事翠平会叫你们。”

“好。”

立夏跟着陈小娘子齐声说,暗自探头看南枝的背影哩,倒完全没有嫉妒这般阴暗的情绪,反而学着她的行事。

陈小娘子见了,问道:“怎的,可是觉得南枝姐姐面冷?”

“哪儿能。”立夏摇摇头,“她,挺厉害的。”说罢,她的脸蛋与耳朵皆红润,羞涩上脸。

从前她是瞧不惯南枝,可见识过她的手段,又在青竹轩开了几轮的眼,回去再被父亲母亲一顿提点教导,早已不敢与南枝当面争脸。

先前她心心念念给公子当侍墨丫鬟,过后当姨娘。可小半年见不着公子们,加上她在青竹轩混得不错,这波动的心思也逐渐淡了。

她爹说得在理,当个管事也有体面。

*

老夫人的吩咐,下面的人只管尽快办好,以求邀功,故而给南枝找的稳婆很快进府了。

“不是说,郎中不宜长时间在后宅,便找个医女?”七姑娘这般问前来汇报的丫鬟,“怎么是个稳婆?”

“回大夫人的话,医女年青,大多家里事务缠身,得空的难寻,故而找了这稳婆。她唤牛稳婆,祖父父亲都是郎中,学了一手好本事,只脸毁了,不能当医女,只能当个稳婆。”

随着她的话,牛稳婆抬头,她脸上有一道疤痕,淡色的,从右边嘴角延伸到眼睛下面,有些可怖。

“婆子见过七姑娘。”她瞧着老实,只行了个不成体统的礼就木木地站在那儿。

“也罢,南枝,可好?”七姑娘抬了抬下巴,问旁边站着的南枝。

“奴婢都听主子的。”

“那你带她去安置,便在后罩房挑个房。”七姑娘摆手。

“诶。”南枝领着牛稳婆退下。

既然是有本事在身的人,又是老师,南枝就对牛稳婆端起尊敬的态度,“小心脚下,这儿滑。”

她没让牛稳婆与丫鬟们同住,后罩房有两个房空着,她开了其中一间,问牛稳婆,“这里可好?若你喜欢热闹,我就去带你去另外一处,与她们同住。”

“不用了,这里就好。”牛稳婆点头幅度很小,偏她整个人干瘦,瞧着就有几分可怜。

可南枝没太大感触,真正可怜的人走不进李府,况且,懂医术的人不需要她同情。

“那就成,我看你带的包袱挺大,是有被褥了吗?”

牛稳婆又缓慢点了点头,南枝又说,“我给你准备了被褥,都是新的,你瞧瞧,这床就垫在下边,你盖自带的,亦或是收起来,都随你。”

“再有,若缺了甚么东西,你只管与我说,我给你备上。”

南枝交代,牛稳婆不大爱讲话,应过后又站着,见状,她就借口出门了。

“那我先走了,你一个人收拾收拾。”

待回到了正屋,七姑娘问起,南枝道一切都好,“才认识,性子还不清楚,往后仔细看就是。”

“对了,姑娘教我盯着春杏,这些天……”南枝一一说,边揣摩七姑娘的神色边改字眼,“当差麽,不算积极,可也没犯甚么大错,只老是欺负茯苓,也不知是甚缘故。”

“哦?”七姑娘饶有兴致,前世她院里并没有春杏,茯苓也没有落魄,“依你看,春杏这心不在我这,可也不在正院,倒有几分意思。”

流云走之前把春杏底细交代清楚,故而她们几个都知道,春杏投靠了五夫人。

南枝没说话,给七姑娘捏着腿,静静等待着七姑娘的吩咐。

“去把翠平叫来,我有事找她。牛稳婆刚来院子,你得了空,便去寻她教你,有些不轻不重的活计,只管支使下头的人去做就成了。”七姑娘一连声说,“库房每月核对一番,事情也不多,你松松时间,跟她学着点。待年后,白嬷嬷也回府,你更忙了。”

“诶,奴婢知道了。”南枝应声,又把翠平喊来,退出来时还隐隐听见“春杏”“正院”这些词眼。

想来,七姑娘也要“回报”一二了。

*

“这是七姑娘准备的药草,还有我自个备着的药物,我现在一一给你说,你要是有不懂的,开口问。”牛稳婆指着桌面上一堆药草说,“这是白术,这是杜仲,这是连翘…

…这几种能温经止血,这几种则是催血化瘀的……”

教学的地方正是在牛稳婆住的后罩房内,没有旁人能看见,故而南枝也不紧张,有认不清的,也直接询问。

学习枯燥乏味,南枝看着书比对,倒是沉浸进去了。

牛稳婆有些诧异,又点点头,不再言语。

“我都认清了,你只管考。”一个时辰后,南枝抬头说。

牛稳婆不费时间,立即教她闭眼睛,把相似的草药往她鼻尖一放,又让她摸了摸,“这是甚么?”

“左手白蒿,右手青蒿。”

“嗯。这两种药物分别有甚么效果?”

“白蒿味甘,无毒,平。补中益气,治五脏邪气,风寒湿气。又能长头发,使头发黑润……”

“青蒿退虚热,凉血……”

南枝仔仔细细地背,一字不落。

“不错。”牛稳婆赞了一句,又继续考她,桌上的香一点一点烧尽,她的心却愈发火热与震撼。

“今日到这就完了,等你识得所有草药后,我会教你如何搭配使用。”

南枝应道:“诶。”她想了想,问道:“能不能多教些与妇人相关的?譬如月事疼痛,生孩子。你也知道我长时间在后院走动,没准哪日就用上了。”

一则,她姐姐王娘子兴许哪天就有孕,她作为妹妹,可不得学着点这方面的知识?二则,她接触的人多为丫鬟,娘子,婆子,她们羞耻自身情况,有妇科病也不敢找大夫看,她若会一点,将来也有益于交际。三则,她想着先夫人就是生孩子去世的,未免七姑娘也有此情况,她还是早早学起来为好,未雨绸缪。

“我明白了。”牛稳婆说道,只是见南枝还不走,眨着杏眼望她,似乎等待着她说话,她便再也按不住心思,问道:“你记得这样快,可有诀窍?”

“没有,我过目不忘。”

这也是她为何敢同时学习这么多手艺技能的原因,记得快,记得牢。

“原是这样。”牛稳婆便又恢复沉闷。

第28章 第二十九章 年礼“年节的打……

的打赏下来了,南枝,快拆了瞧瞧。”

南枝才从牛稳婆那儿回来,便听见厢房里热闹,眼尖的迎雨瞧见她,指了指她床榻上的一堆物件。

“啊,怎麽才这点。”满月挑挑拣拣,小声嘟囔道:“比不得前些年。”明明日子还不错,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年礼一共三样,半匹绣花的棉布,一盒做好的面果子,一个荷包,里头有两颗空心的银花生。

确实算不得好,不过既然是全府赏赐,就不可能太贵重,不然公中哪儿有那么多银钱?

南枝头一回收年礼,只觉得新鲜,“我觉着还不错,这棉布用处多着呢,再有面果子,实用,那花生当个摆件也成。”她脸上带了笑,喜气洋洋的模样。

“到底还是小孩,你可知去年的年礼?绸花缎子半匹,两盒福运楼的糕点,荷包里装的是实心的银瓜子,八颗呢!”满月把头上插着的银小插拿下来,说道:“瞧,我把那瓜子融了打成头饰,很不赖。可今年……”

她把桌面上两颗花生翻来覆去地拨弄,别说打成首饰,用力些就能压扁了,用来看都勉强。

迎雨虽然才搬进来不久,但与满月认识多年,故而也插话进来,“是少了些,不过我听说,三姑娘出嫁,二公子也预备说亲,兴许就是这般,才少了。”

“也不知咱们五房这回赏赐厚不厚?”满月期待,又想到了七姑娘赏些甚么,便与迎雨嘀嘀咕咕。

南枝把东西收好,想着把棉布拿回家,教王娘子给她做小衣小裤。

“姐姐们,姑娘喊你们过去哩。”双儿搁门口叫人。

待到了正屋,七姑娘坐在窗边赏雪,翠平捧了花名册在一旁候着,新做的八仙桌上放置了数不清的东西,有两个锦盒开了,能瞧见里面随意堆着的小银元宝。

“姑娘,人都齐了。”南枝数了数,回禀。

“嗯。”七姑娘犯困,打了一个哈欠,随后说道:“今年青竹轩变动大,很多人头一年伺候我,该有的不会少了。每人一个银镯子,两条汗巾子,一个银元宝。权当我给的年礼,也别嫌少,仔细当差,明年比这更多。”

丫鬟们异口同声感谢七姑娘。这手笔已经很大了,那银元宝瞧着不大,像是五两银子的模样,应该是专门打出来的,模样小巧别致。

听着翠平点名上前领东西,南枝还走了一会儿神。上回陪七姑娘外出,好一番整顿掌柜们,如今铺子收入都在七姑娘眼皮子底下,断不会有甚错误,所以七姑娘手里也有一笔银子。

“南枝。”翠平说。

南枝上前,领了。与旁人一样,打开一瞧,是一个莲花缠鲤鱼的银镯子,看着舒服标志。

汗巾子一条红一条绿,都是鲜亮的颜色。

待派完年礼,七姑娘就说道:“往后都警醒点,只要一心跟着我,甚么都好。”

“谢七姑娘赏赐。”就连才来不久的牛稳婆也有一份。

“姑娘,正院的松露来了,还带了夫人给咱们院子的年礼。”

“正好,顺便也领了。”七姑娘说。

五夫人手里松泛,对丫鬟向来大方,年年厚赏。松露教跟来的婆子把东西放下,自个则是说道:“回七姑娘,夫人给五房所有奴仆准备了三样礼,一匹香云缎子,一串宝石珠子并一对银的耳坠子。”

香云缎子是缎子里不怎么有名的,身份富贵些的小户夫人或是大户里的管事娘子都喜欢买这种缎子。

丫鬟们面露喜色,一匹缎子,省着些都能裁剪出一套衣裳并半条裙儿了,再有珠子上的宝石虽然常见,不值钱,可漂亮得紧。

待领了赏,七姑娘就挥退众人,“都下去吧,南枝与翠平留下伺候。”

南枝把自个的年礼放在一边,随后走到窗边,整理了一下窗户,“起风了,姑娘当心着凉。”

“每日喝燕窝还有补汤,我倒是觉得身子好了不少,这点风不碍事。”雪地里白茫茫一片,七姑娘莫名伤感,不知自己往后能不能把路走好?

能比上一世更好吗?

只是刚伤感没有一柱香,便听见南枝笑着打趣,“姑娘可别再望了,不然咱们院子里就要多一尊望雪石像了。”

“嘴贫。”七姑娘噗嗤一声笑了,立马又想到,短短半年就已经改变了许多事,接下来她定能做得更好。

“掌柜们都换好了吗?剩下的,可有能入眼的?”七姑娘问翠平。

南枝竖起耳朵在听,把有用的记在心里。

“不管能力如何,只要不忠心,全部换掉。”七姑娘说,她要为她做事的人,这样才好在外头走动,给她收集证据。

府里内院由大夫人管着,五房又是五夫人的天下,她要是想做甚么,实在不方便。可若是在外,倒不一定了。

风拍打着门窗,呜呜呜地吹着,七姑娘眼眸冷厉,也是时候给五夫人还份大礼了。

*

“林安,你甭来了,哥哥实话告诉你,你那媳妇不知道因着甚么被赶出来,那可是福寿堂,老夫人住的地儿。府上谁不知道,老夫人最是和善,她这都能被撵走,可见是犯错,要么就是得罪人。你受她连累,想要谋差事,难。”

林安脸色沉下来,“你不许这般说她,既没有,我就走了。”

“诶诶诶,你走归走,干甚把花生还有酒带回去,不是给我的吗?”见林安不理他,那人又骂骂咧咧,“呸!活该没个前程,恁不会做人,且家去吃谷子去吧,还想寻差事。要有好的,还轮得到你,早没了。”

“听说他这些天到处走,关系拉了好些了,你可积点口德,说不准哪日人家就起来成了管事,你还要去巴结。”另外一个小管事说,“这人的运数,不定的。”

“怕甚么,你看他,长得跟门似

的,老远一看,又傻又憨厚,谁要他当差?还有那酒,竟放下了又带走,蠢。”原一直埋怨是还念着那酒。

林安提着东西,心中记着南枝说的话,几乎是每个铺子都走了一回。

“香云布庄?”林安认字,念了一句,旋即走进去。

街角有顶小轿子正往这边来,二人抬的,到布庄就停下,前头那个轿夫掀开轿帘子,“姐姐,到地方了。”

“嗯,这铜板拿好。”翠平给了赁轿子的钱,转身进了香云布庄。

*

今日大雪,南枝打着伞在小门那儿等人。

远远的,就见雪中走来“一堵门”,细看,是林安。

“姐夫!”南枝喊他,林安撑着伞,油纸伞下,他憨厚老实的脸上浮现一抹喜色,冲着她点点头。

这是见到了人的意思。南枝心底雀跃,面上四平八稳,“姐姐已经做了饭菜,你回去帮着她,我等人呢。”

“好,有甚需要就托人捎信。”林安说。

“南枝,你等谁啊?”守门的周老爹缩成一团,他低头瞅了瞅自个黢黑的厚衣裳,再看看面前小女娃光鲜亮丽的模样,不自然地往后躲。

“等院里的婆子。”南枝解释一句,“老爹还不家去?”

“那混老头还不来与我交接,走不了。”周老爹骂了一句,“兴许在哪里吃酒,又或是打牌,没准的事。且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冻着,好个死东西,教我逮着,给他好脸色!”

南枝往外探头,没见人影,也乐意与周老爹扯皮,“这年节到了,各处主子都看着,老爹可别偷懒,教主子们看见,没得有一通教训。”

“嘿,怎么能算是偷懒……闲着罢了……”嘀咕着,周老爹又艳羡地说道:“看你,有了好去处。”

哪儿知南枝却没再理他,而是小跑着出门,等再回来时,伞下面已然多了一个人,一个遮面掩身的婆子。

望着二人远去,周老爹抬头看天,愈发黑了,“又要下大雪咯,刘兴那王八羔子怎的还不来。”

*

“你仔细点,有那需要,与我说一声就是,我姐姐姐夫在家,正愁没个出门的理由。帮你捎东西,她们愿意。”

牛稳婆却躲开南枝伸过来的手,闷闷地说道:“我自个提就行。”她手上的油纸包很长,比雪面高些,许是很重,她侧着身子,一歪一歪地走着。

犟!南枝无声叹息,与牛稳婆相处这些时日,她就发现她独来独往,而且很沉闷,陈小娘子与她搭话,她也是这般说一句回一句。

“那你看着点楼梯,这边很滑。”南枝提醒,待把牛稳婆送回后罩房,她就说,“我那有买多的柴,都用不完,等会儿我让陈小娘子给你送一些,你别拒绝,这样冷的天,烧炕就要烧得热热的才好,柴火不够,未免太冷。”

“……行。”沉默良久,牛稳婆终于同意。

南枝松了一口气,牛稳婆态度软化,也算是一个好的开端!

毕竟要相处个几月。

家来,饭菜已经上桌。王娘子舀汤,林安正在烧水,屋里亮堂,温馨得很。

“怎么样?可遇见了翠平?”南枝询问,“她去的时间不定,要碰上,看运气的。”

“见着了,她进来时,我还帮那店小二算账。今儿有个客人买布,各要几尺,偏其中一尺有些脏污,那客人顿时闹起来,说布庄骗人,要赔钱或是告官,我就帮他,说律法上没有这条,报官也不顶用……”林安着实没有说书天赋,一板一眼地说,丝毫不带情感与美化,听得人想睡觉。

“我先前还不知道她叫翠平,她问我为何懂律法,我说我自个学的,她就没有再问。”

说起来,林安也不确定能不能入翠平或是七姑娘的眼。

“差不多了,明日你再去别的铺子,找人打发时间,总之别露馅。”南枝嘱咐。

说起来,这也是算计,算时间算人算想法,须得一步步走稳走妥。

“依我对翠平的了解,她会向七姑娘提这事的,再就是七姑娘,如今正是急着用人的时候,你这一头撞出来,教她看见,大概率得用。”

听南枝说罢,王娘子安心不少,“等你有着落了,我去外头寻些杂活零活回来,不拘做甚,有些银钱就好。”她手里有不少银钱,不过都存着,没个进项她心里不安。

“刺绣甚么的就算了吧,伤眼睛,而且赚不了几个钱。”南枝劝王娘子。

女红大部分女子都会,除非自小送去练,不然手艺都一般般,哪怕有散工需要刺绣,也只有特别穷苦的敢日夜去熬。

“我也攒了一些,若是进铺子不顺利,我去外面找些重活做,不教你劳累。”林安也不同意王娘子出去,涉及到她,他难得多说点,“外面乱着,拐子也多,我不放心呐。你就在家里,待到明年春暖花开,那时再作打算。”

“我总不能让你们养。”王娘子摇头,“府里我是我不敢想了,外头……我再瞧瞧吧。”

*

青竹轩,双儿给翠平端来茶水,并且关上茶水间的门,仔细说着消息,“迎雨一个人进去了,说是给姑娘梳新的发型,也不带我。书儿与文儿躲小厨房吃糕点,与齐娘子聊得火热。茯苓又被欺负了,那春杏不改,压着茯苓骂呢。再就是南枝,下午陪着牛稳婆回来的,瞧着亲密。”

“南枝。”翠平想到今日遇见林安,她打听清楚了,这林安是南枝姐夫,原疑心南枝偏帮林安,可她貌似更重视牛稳婆多一点。

“我听说这些日子,南枝一直与牛稳婆在一处?”

双儿点头,“可不是,看着都像是正经师徒了,想必南枝学得不错。”

翠平心里有数,又进内,恰好看见迎雨谄媚地吹捧着七姑娘,青竹轩换了一波人,迎雨不声不响,倒是也显出来了。

“你先去吧。”见翠平脸色,七姑娘便吩咐迎雨,“怎么样?”

翠平老实说了,“我问过,林安不独去布庄,府里的好些铺子,他都去过。有两个铺子,愿意留他当个跑腿小二,他只不肯,想来有些傲气。”

“有本事的人,有点傲气才正常。那这便是偶然了?南枝的心摆在牛稳婆身上,有时候连我都寻不到人,可见,应当是没空管她姐夫的。”七姑娘说,“哪怕管了,只要人得用,还怕这些个麽?”

“说不定,还更好呢。”自己人,才用得放心。

“你明日让南枝先来一趟,我问问她,若果然不错,就让林安顶那掌柜的位置。”

翠平“诶”了一声,端看明日南枝能不能说服七姑娘。

第29章 第三十章 年前南枝被叫去……

叫去时心里已然有了想法,待七姑娘一问,她就立马装出诧异的模样,“林安?可是他犯了甚么事,姑娘要罚他?”

“不是,就是问问他的人品能力,应当还不错?”七姑娘端着茶,仔细瞧着她的神色。

“原是这个,不瞒姑娘,我只在他从北方回来那几日与他详细说过话,听过一耳朵,他说他跟着掌柜的跑马,手上功夫麽,学了个七八成,本来是想在那头安安稳稳的做下去。只不过,到底不想与我姐姐长时间分离,就家来了。”南枝叹了一声,“只是姑娘也晓得我姐姐那事……故而我姐夫回来没多久,就到处瞧有没有活计,偏都没有合适的,他还说哩,再没有,就做木工去。”

细细听罢,就连翠平都不再有疑心了,七姑娘面上看不出,微微颔首,她说,“也难为他了,没走关系,想来是难些。”

南枝低头,静默。她若是开口替林安谋差事,反倒不美。将来发生了甚么事,七姑娘头一个便想到他是关系户,又疑他能力不足。

上位者最忌讳下属拉帮结派,看能力之前,看得是他们的忠诚,她不能让林安还没当差就遭了七姑娘猜疑。

甚至,七姑娘可能会觉她心大

,才当了大丫鬟,就想把亲人塞进主子的铺子,往后呢?岂不是狮子大开口?

南枝不得不小心算计,因着从前吴妈妈与茯苓越过她拿主意,她应当是最恨伸手问她讨要东西的人。

七姑娘能给,但南枝不能主动要。

“也罢,你去找牛稳婆吧,这儿不需要你了。”

“诶。”南枝就退下了。

“姑娘,可是要提拔林安?”翠平掩了门,这才悄声询问。

“我手下正经得用的人太少了,秋扇顶了一个管事娘子的位置,算一个,那周掌柜也算一个,剩下的,不过有些能力又暂且忠心我才用着。”七姑娘眉眼沉下来,如果不尽快培养自个的人,她如何能抓住机会对付五夫人?

现下很多事情都变了,焉知正院会不会又在想甚么损招来祸害她?

“且看他有本事,况且南枝又在院里当差,想来他也不至于那么笨,投靠了他人。”七姑娘哼笑,“你去找他来,我见一见他。”

*

“药草你都认得差不离了,现下我教你辨认症状,看书,最常见的几种便是风寒、湿热、发热……”牛稳婆照书讲,颇有些一板一眼的样式,不过她有真本事,会搭配着她经历过的病人讲小故事,倒也有生动之处。

南枝听得认真,不时出声询问。

“再有看舌苔,发黄发青都不妥。你吐舌头我看看,嗯,有些青白,想必是热气上火的吃食吃多了。”

“婆婆眼力真好,我这几日是多吃了些,天冷了,就喜那些煎炸物。”南枝挠挠头,“那可是用野菊花、金盏银盘熬水喝,能下火?”

牛稳婆点了点头,眼里欣慰,“是了,正是,你学得不错,能记住,又能立马想到如何医治。”

“那我讲快些,最后就给你讲讲有孕的人,还有若难产,接生的法子。”牛稳婆说。

南枝一连在青竹轩呆了七八日,待牛稳婆不得空了,这才家来。

一到家,就听王娘子说林安已去铺子当掌柜,有几日时间了。

“那就好,等上手了,你也别担心。”南枝神情松快,“那咱们今儿吃锅子吧?要两种锅底,辣的还有鲜的。”

“依你。”郎君定下活计,王娘子也鲜活起来,她把南枝搂住,与她说小话,“前儿你拿回来的棉布,我给你做好了,一件小衣一件小裤,剩下一点布头,我添了些,又做了两双袜子。”

“我看看。”南枝说。

王娘子去开柜子,拿出做好的物件,“针脚还算细密,但是比不得房中练了多年的丫头,只不过略省下些银钱。”

每个主子那儿都有专门绣鞋底子绣汗巾子等等的丫鬟,似老夫人房中,还不止一个两个,多得是人献殷勤。

“这也很好了。”南枝把先前领的月例拿出来,“照旧,这部分放入咱们存的户中,这些给我支使。”她教陈小娘子做活都要给谢礼,或是几个铜板,或是一件头花。

不过自从她升上来,陈小娘子再没有要过,往常还时不时孝敬,她估摸着,更像是陈大娘子授意。

“成,等林安那份工钱拿回来,我又拨一半,等再过几年,买个院子,算咱们三个共有的。”王娘子说,她有私心,想与妹妹长久在一块,也好相互扶持,有甚么事,总有个亲近的人拿个主意。

“万一我随七姑娘嫁了怎麽办?”南枝半开玩笑地说道,她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七姑娘上辈子遭遇很惨,她有没有出嫁?如果出嫁了,李府给她选的夫家,是何样的?

以七姑娘的改变来说,她推测那家身份不一般,甚至高出李府不少,极大可能在盛京,属于高门大户。

她如今得器重,肯定要跟着七姑娘当陪嫁,如此一别,与王娘子相见时日就会减少。

“如果你随姑娘去远处,我就抛下林安,去寻你。”王娘子说得认真,显然,她也早有考虑,“与我有血脉关系的唯你一人,咱们离得近也就算了,若是像两位姑奶奶那般,嫁去极北极南的地方,一辈子回不来一次,那我定是不愿意的。”

“你是我带大的,我知你难以与人交心,有甚么话大多只和我说,倘若你在外头,心里憋着话又不肯说出来,迟早坏了身子。”王娘子摇摇头,“我也是一样的,有些话,终究难与男子讲,同林安,我也有好些事情没跟他说。”

“姐姐莫担心。”最终的前程还不定,南枝也只能略微安慰,眼下还不到计划的时候。

从家里吃了一顿热热的锅子,南枝浑身暖呼呼,走路的步子都慢了几分。

天色暗下来,今儿没有下雨雪,只是寒风在刮,冲得脸与手干疼。

“还不快把这些个抬出去?难不成等我来做?茯苓姐姐,你在这儿做了几年差事,总不会连这个都不会?快些搬,我在这看着你。”

“诶诶,且放着我来吧。”

“臭婆子,你不许搭手,就让她做,怎么,你连我的话都敢不听?”

绕过廊道,南枝看见一辆推车,车上还放着几个恭桶,一个佝偻着腰的婆子缩在车旁,春杏一手叉腰一手捏鼻子,支使茯苓倒夜香。

南枝有些讶然,纵使他听过很多回春杏如何欺负茯苓的事,但这还是头一次亲眼所见,瞧着这俩人仿佛有仇。

“你别太过分!”茯苓压着声音,双眼死死地盯着春杏,恨不得撕烂她的嘴。一朝跌落就算了,沦落到倒夜香也罢,可她最受不了从前瞧不上的人当面给她气受。

“过分?你原来也知道这两个字?从前你到处耀武扬威的时候怎么不说自个过分?你说我姐姐不要脸,说我以后有样学样的时候怎么不说过分?”春杏笑得畅快,“你在院里被欺压这么久,可有人为你说过公道话?上面几位大丫鬟,哪个帮你了?你也不想想自个的问题。”

只要一看见茯苓这张脸,她就想起从前遇见她时,她骂她的几句话:你那个姐姐整天花枝招展,你也学了个十成十,怎么,打算甚么时候爬床?

说不清是被嘲笑的难堪,还是被说中心思的恼羞成怒,总之自那天之后,春杏与茯苓就不对付了。

“瞧瞧,被我说中了吧,要是你从前会做人,哪会有人不帮你?臭婆子,你不许动,看她自个倒完,倒完快些回来,洗了手就给我端洗脚水,我还等着用。”说罢,春杏趾高气扬地走了。

待她走后,臭婆子主动提了那桶倒了夜香,随后对茯苓说道:“你回去吧,就说是你倒的。”

“……”茯苓一言不发,默默地紧了紧外头披着的薄薄的斗篷,她第一次正眼看臭婆子,拎起木桶,随后迈着缓慢的步伐离开。

臭婆子又交代一句,“要是冷,我那儿有多的厚衣裳,你从前穿剩的。”

见茯苓不应声,臭婆子也不再吱声,推着板车去收夜香。昏暗的石板路上,只有轮子滚动的有节奏的“咕咕”声。

南枝不做声,悄然回了厢房。她倒是记起一件事,先前七姑娘与翠平商议,其中就提到了春杏的名字,也不知,七姑娘打算如何对春杏?

厢房里,迎雨正烤栗子,满月在煮梨水,“南枝,刚烤好的栗子,可要来点?”

“喏,给你倒的梨子水,清甜降火。”满月推了推杯子。

临近过年,众人心情都放松不少,往日有甚么吵闹似乎都抛掉了,只笑脸相迎。南枝也觉这气氛轻快,便坐过去,同她们聊天。

“你学了恁久,可有学到甚么?”问话的是迎雨,在得知南枝有着她们没有的优待后,她其实羡慕嫉妒过一段时日,可在看见南枝一天天忙得见不着人,这份嫉妒也就淡化。

这会子问起来,也是八卦成分更多。

“甚么都学了点,只你说教我看病,却是万万不成,只怕害了人。”南枝张口就撒谎,实际她已经能治一些不打紧的小病。

即便知道这些有银钱的丫鬟不会找她看病,她也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学习进程。

“这倒是,你多学点,别让人骗去看病,到时候出了事,还要被人讨债。”满月说,她口硬心软,说这话

还有些别扭。

“我晓得。”南枝点头。

次日,已是二十二,大厨房熬了甜粥,用各色豆子煮成,每个人都能分一碗。

新年的气氛愈发浓郁,吃罢一碗甜粥,南枝就听闻了外头正吵。

“怎的了?”

牛稳婆一勺一勺舀着粥,很珍惜的模样,闻言,抬眼说道:“去瞧瞧吧,你学得快,今儿便早些下学。”

“不了,我再多学些。”南枝也有顾虑,府中聘请牛稳婆,日期只到明年九月,日子一到,甭管学会多少,该走就走。

“也行。”难得的,牛稳婆声音有了一丝轻快。

“你喜欢喝甜粥?”南枝问,这粥用了不少糖,吃起来腻腻的,着实粘喉咙。

“糖难得,哪儿有甚么喜不喜欢。”牛稳婆解释。她给人一种很神秘的感觉,从不与其他人攀关系,也不往七姑娘跟前凑,只一心一意在这后罩房教人。

对于她的来历,喜好,过往,南枝一概不知,有时想问,又觉得冒昧。

只是觉得,牛稳婆定有故事。

待下课,南枝往前头走去,这才知道了今日前院吵闹的缘故。

是茯苓,跪在正屋面前不停的磕头,要求见七姑娘,后头七姑娘见了她,她就为自个鸣不平。

“如何?”南枝继续问,她坐在茶水间的凳子上,捧着一杯茶,已然入了神。

双儿讲故事有天分,讲得跌宕起伏,“她先是说了自个的遭遇,春杏欺负她,其他人也不帮她,心里正委屈,又道伺候姑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教姑娘看在往日的份上,教她家去,亦或是让她去当个扫地丫头。正待这时,春杏也来了——”

“然后呢?”满月连连追问,奉命去福寿堂给老夫人送“七姑娘亲手做的炖汤”,故而她今日也错过了这出。

“她一进门,也跪在地上,不待姑娘问,便一长串地讲了许多话,又说茯苓老是拉着一张脸,给她脸色看,又说自个不是欺压茯苓,而是帮着她一齐做活。姑娘便教了其他人来问,都站春杏,少有帮茯苓的。登时,茯苓便长叫一声,往那尖锐的桌角撞去,要以死明志,被翠平姐姐拦下来了……”双儿说得详细,南枝便也得知,七姑娘带着她们二人去了正院,教五夫人拿主意。

而后腰撞在桌角上的翠平,虽也跟着去了,但姑娘特意吩咐把药油找出来,回来给她涂。

“她从前那样,谁帮她?不踩她就不错了,也是她活该。”满月冷笑,“院里谁没挨过她的怒?哪怕靠了她,她也不给好脸色看,只一味支使,闹得人人都怨怒。”

茯苓走到今时今日,可以说是咎由自取,在青竹轩风风光光了几年,恍若正经姑娘那般端着架子。看谁不顺眼,也不问姑娘,立即给人调换苦差事,又或是光明正大地罚一顿。如今落了难,各人都冷眼看着,好不畅快!

过了半个时辰,七姑娘回来了,只身后不见春杏,茯苓倒是跟着,让人摸不准发生了何事。

且说罢这事,倒还有一事,林安托王娘子带了话来,那赖小子不在下人院住了,赖老爹只说外面有长辈病了,要孝顺,自个不便,便教赖小子坐船去一趟。

可巧,赖小子走了三日有余,林安却在一处茶楼看见了他。

第30章 第三十一章 过年林安不晓得……

晓得小妹为何要他盯紧赖小子,他是个老实人,也就照做了,家来,把见到的原原本本告诉姊妹二人。

“我跟了他进茶楼,他请人吃饭哩,几个学子模样的俊哥儿,一坐下,那赖小子就招呼店小二,说是要上好菜好酒,管够。”林安说着,忍不住咋舌,“最后一顿花了五两银子,这可了不得,他们家哪里来恁多银钱?再就是,赖老爹还说他出远门了,怎的他还在城里?”

王娘子也觉不对,看向南枝,“你叫他盯着,可是知道甚么事?”

“马娘子栽赃陷害你,我却觉得并非个人恩怨那么简单。”既有了苗头,南枝也不再藏着掖着,而是把话摊开了讲,“你想,你与她共事三四年,不说有多大的情分,可面子情总是有的,你是升了等级,又不是与她有生死仇恨,哪儿就犯得着用这等手段?再则,她从哪儿知道茜草的作用?”

丫鬟之间有争吵是常有的事,看不惯也正常,就说她自个,在青竹轩也不是人人都捧的热灶,可她们口中酸几句也罢,使这种让人去死的法子,倒真的不会有。

“她使这般手段,竟能瞒过府中老爷的眼力,定有人给她扫尾了。”南枝眉头皱起,“若说这些不过都是我的猜测,可那赖小子如何有银钱挥霍?指不定就是给的封口费。”

“你说的我也有想过,可,可谁会指使她对付我?我不过一个丫鬟,她能得甚么好处?”王娘子缓缓拍着胸口说,只是顺着南枝的话,她思考起来,眼里清明,似是想通了,“这回不单是我,老夫人也惊了,会不会——”

她看向南枝,就见她点了点头。

“不独你,这是一箭双雕的法子呢。”接下来,南枝便仔细讲了五夫人与七姑娘之间的恩怨,又道:“姐姐,你这是被我连累了,这才遭了殃。”

她语气里满是愧疚,王娘子正脑子乱着,过了会儿才搂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沾你的光漏了脸,没道理这有难了,我却埋怨你。也无甚不好的,你如今忙,你姐夫也家来,我在家还能给你们做吃食做衣裳,也好。”

林安听了,也连连点头,赞同王娘子的话,他挠挠头说道:“我正是这样想,不想你太过劳累,左右我的工钱都给你,由你支使。”

如此说开,王娘子与林安也知道了,五夫人与七姑娘正是一对仇人。

“姐夫,你为七姑娘办事,能在外行走,有了层便利,我有个想法,不若这般……”南枝压低嗓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末了添加一句,“不成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不要打草惊蛇,教五夫人觉出异样。”

从七姑娘的举动中,南枝猜出七姑娘应当是在使翠平追查慧能法师这条线,毕竟马娘子一事不是冲她来的,她自然就不会那么关心。

所以,想要浑水摸鱼,就必须由她们自己偷偷摸摸进行,说不定能跟在七姑娘身后一齐报仇呢?

王娘子与林安起先还有些无措,倒不是因着他们是奴仆不能对付主家,而是因着难度唯实不小,可听南枝详细的一步步的计划,他们忽的觉得:这也不难?

思量过后,王娘子咬牙,“便做了!”林安自然是跟着附和。

谁说奴仆就没有气性呢?纵使主子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可他们到底是个人,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稍有不顺心,往主子饭菜里吐口水还算小事。倘若像王娘子这般,遇上生死这样的大事,那便是不顾再难再艰,也要出了这口气。

曾经便有一桩事:一户人家对老奴非打即骂,时间长了,那老奴使了药,毒死了一家子。

可见,被压得久了,心里的气就越盛。

交代完,三人又吃了一顿饭,王娘子却说,“不许再回去,今日就在这儿睡,你与我讲讲那事,我还没听够呢。”

“成。”近日经历的事情多,她还没与姐姐说过,趁这个机会说了也好,免得她担心。

“我去给你们打水。”林安舀了热水到木盆里,又掺和了冷水,这才捧到姊妹二人脚下,“正合适泡,快些,待会儿冷了。”

“诶。”南枝把脚放进水里,热乎乎的,她揶揄道:“姐,姐夫对你可真贴心,我算是沾光啦。”

王娘子脸上浮现出一抹红色,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明显,她悄悄看了眼正在忙活的男人,他还没发觉娘子在偷看他,依旧弯着腰收拾柴火,宽大

的肩膀给她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嘴贫,泡你的,别说这些。”王娘子捏了捏南枝的脸,“也算他老实,还得是我眼光好。”

当初她得了个好差事,多少人背地里想要算计她,那等上不得台面的人也敢往她跟前带,她当时就泼了一盆水,告诉她们,“收起你们那点子心思,我王南溪就算是去作姑子,也不嫁游手好闲、瞧不起女子的男人!”

王泼皮的名声就是那时传开的,不过她不后悔。挑中林安也是看他实在,纵使他也有不懂转变的缺点,可也不那么重要。

歇下后,南枝一一与王娘子说了,连春杏如何欺负茯苓,都讲了一遍。

王娘子听着,忽然坐起身,“你说,我要不提笔写话本子?”

“啊?”饶是南枝脑子转得再如何快,也没跟上王娘子这个逻辑。

怎的扯到这里了?

王娘子却是没注意一左一右两人的神情,自顾自地说道:“我想了很久,如何赚银子,听你讲了这些,我突然想到,为何不写话本子呢?左右我见过不少事,写那些后宅的事,甚么夫人与老夫人不睦,老爷养外室的事,外头市井最喜欢这些事了。”

“这可以,只要藏着身份,别教人发现你是李通判府上的丫鬟,旁的问题不大。”南枝也觉得可行。

“家里笔墨不多,我明日给你捎来。”林安说。

倒是没预料到家人们都支持,王娘子拨弄头发,略微羞涩地说道:“我就试试,还不定怎么样呢。”只她心里却不是这般想,必定要作出一番成绩!

*

第二日,南枝早早回了青竹轩,院门才开,与牛稳婆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她先回了一趟厢房取东西。

可巧正碰见往外走的满月,她一见南枝,便迫不及待地与她八卦道:“你可知,春杏被留在正院了。”

“发生了甚么事?”昨儿七姑娘回来就没见春杏跟着,也不知到底怎么了。

“昨儿七姑娘在正院,与夫人好一顿诉苦,说这两个丫鬟着实难教,她年轻,便求夫人留春杏,教春杏在正院学一番规矩,至于茯苓,则是带回来,由她管教。”满月解释,“姑娘可真是心善,要换了旁人,指不定如何罚春杏呢,她还让春杏在正院学规矩。”

心善吗?南枝不这么认为,她总觉得,七姑娘这个举动像是在酝酿着甚么计谋。

这事,翠平应当清楚,可她也不至于透底给她。

青竹轩的丫鬟里,聪明人不少,也不是个个都与她交好,譬如翠平,与她只算是共事一场。

南枝因着要学医术,忙起来便顾不上其他事情,待二十八这日,她问牛稳婆,“婆婆不家去过年?”

“在这也挺好。”牛稳婆丢下一句话,便自己忙活收拾药材,也不理一旁的南枝。

从后罩房出来,南枝遇上了新来的小丫头,她一口一个“南枝姐姐”,叫得可甜。

“姐姐,牛稳婆不回去过年麽?”

南枝摇摇头,“我没问呢,你若是想知道,可以去问她。”说罢,她反客为主,打听起来,“你与牛稳婆都是住后罩房,应当聊过几句?”

那小丫头嘴一撇,摇头说道:“没呢,她孤僻得很,我们去寻她一齐嗑瓜子,可她只拒绝,自个做自个的事,也不理咱们。”

都传开了,新来的牛稳婆怪人一个。她又不是顶顶火旺的热灶,谁愿意热脸贴冷屁股?

“不说了,姑娘寻我。”找了一个借口,南枝便想走了。

奈何那个小丫头实在热情,“诶,南枝姐姐且慢,我有事与你说呢,我嫂嫂生了一个女儿,要办几桌,邀你一起凑个热闹,便在明天,你可有空?”

她有些怕翠平,不仅是因为翠平年纪比她大几岁,更是因着翠平很有一套规矩,谁的脸面都不给,她也就不敢去邀。

倒是南枝,虽然也是大丫鬟,可平日里和气得很,说话都是笑着,从没有重话,自然,她也就带了几分亲近,邀她也不害怕。

“哟,原是这样,我正好得空,你回去告诉你家人,我必带着礼去。”南枝笑着说完,她向来不躲避社交。

明日早上,她与王娘子外出采买年货,顺便买份礼物。

七姑娘房中的事并不多,过年要用的衣裳首饰、给长辈弟妹准备的年礼、赴宴要备的各色打赏等等,都由翠平与南枝提前料理好了。

念着南枝还小,翠平便求了七姑娘,过年这几日,让南枝家去,她则伺候七姑娘。

甭管翠平出发点是甚么,也算好意,南枝受了,家来准备过年。

二十九这日,正与王娘子上街采买,聊到牛稳婆,王娘子便说,“你怎么不邀她一齐过年?左右我们家人少,也热闹。再说,她教你一场,有半师之谊。”

“我倒是想邀,可问她话,她也不搭理,我也不知她会不会外出见友人。”

“也罢。”不再讨论牛稳婆,两姊妹把心放在各色吃食上,这条长街一眼望不到头,有甚么煎炸的面果子,水煮的馄饨饺子,又或是烤制的肉食,应有尽有。

林安在一旁护着两人,今日人多,难保有拐子或者是盗贼。

她们早上没吃早饭,空着肚子从这头吃到那头,待肚子滚圆,这才收手。

南枝如今当差,有银钱,故而也大方,给姐姐与姐夫各买了两身衣裳,并香包挂坠各几样,都是出门能用得上的装饰物。

王娘子也是一样,只觉得这布料也好,那汗巾也不错,也不纠结,一窝蜂买了,“我给你买回去放好,要用了,只管告诉我。”

除了这些,她们三人还去了一趟书肆,买了上好的笔墨纸砚,王娘子写话本子,预备“大发光彩”。

一切妥当,他们又去看了一场杂戏,看见喷火的人时,围着的人都下意识地发出惊叹,并后退几步。

看罢戏法,三人家来,南枝提着礼去了参加宴席。

充实的一日过后,便到了大年三十,夫妻俩正在家里洗菜,晚上要杀鸡祭祀,比不得府上的隆重,他们小人物,却也有自个的做法——一只鸡,一块烧肉,并各色瓜果糕饼,再有亲手做的饺子,一壶好酒,一罐好茶,便是能见列祖列宗面天地鬼神的“好礼”了。

南枝睡了一个懒觉,窝在被窝里听着外头的小孩烧炮仗,不时就“砰”一声,过后就是妇人的叫骂,“去去去,别处玩去,烧到了衣角,有你好的。”

赖了一会儿,起床,用温水洗脸漱口,吃着给她留的早饭,南枝还注意外面串门的娘子婆子的聊天。

她们讲着讲着,讲到了赖家。

“赖家今年只有赖老爹一个人,也不知何等落魄,赖家那个混小子也不知哪里去了,过年都不回来。”

“不是说有亲戚病了,要赖小子去一趟?”

“你信这些个,从前没提过甚么亲戚长辈,怎的忽然就冒出来?”那婆子吊着眼,颇为不满地嘀咕,“我好心给他解释一个婆娘,他居然拿扫帚赶我,真是不知好歹。”

南枝嘴角抽抽,这刘说嘴真不怕被人打,马娘子去了还没多久,就给人介绍。想当初,给她介绍的亲事也不是甚么好亲事。

日头很快消沉,待夜了,三人一齐吃年夜饭,响彻云霄的钟声敲打三下,城里百姓均听闻。

南枝与姐姐、姐夫对视一眼,皆举杯庆贺,“新年快乐!”

按虚岁来说,今年南枝十岁了。

吃罢酒,就是烧香拜神,各色纸钱烧了一堆,再拜三拜,全乎了礼数也就是了。

“长大一岁,今年平平安安,身体康健。”王娘子给了南枝压岁钱,“拿着,买糖吃。”

“这是我的。”林安把红封递来,等南枝接了,他就笑了笑。

烟花炮竹响了一夜,烧

纸、烧香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望着姐姐、姐夫,南枝抬着头说了一串吉祥话。

新年,便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