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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二章 雪香冰片过罢了……

年,福寿堂里就静下来,各房的人陆续散了,李通判留下了二房的老爷,在老夫人跟前说了话。

“他缺个填房,我瞧,四姑娘年岁正合适,不若许她嫁了就是。”李通判抚须说,虽是商议的语气,可话里话外都定了。

二老爷心里苦闷,四姑娘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尚未及笄,如何能给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当填房?

“母亲,二弟,你们觉得怎样?”

老夫人瞥了眼二老爷,转动着佛珠手串说,“我老了,这等婚姻大事,你们决定就好。”端的是慈祥和善。

“单凭大哥做主。”二老爷起身,弓腰朝着李通判行礼,他有选择的余地麽?

如此说定后,见李通判与老夫人还有事要说,二老爷便先退下。

待回到偏僻的院子后,与二夫人一说,她登时哭起来,“造孽啊,四姑娘才多大?她自个又不是没有女儿,怎的不教他的女儿嫁?三姑与四姑娘年岁差不离,怎的不教她嫁?”

“夫人,你小点声。”二老爷愁眉苦脸,“三姑娘早定亲了,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出嫁。况且,哪怕三姑娘还没定,大哥也不会让她作填房的。那孔大人是他上司的上司,正管着升迁,他想要那位子,又不想恁直白,教人觉得他攀附,这才使我们的女儿去。”

“好处都他们得去了,我们还能有甚么?得一个坏名声?”二夫人忿忿不平,“旁人都说咱们是李通判府上的人,可府里富贵与我们无关,出去一走,人家也不把咱们当回事,要我说,倒不如就此分家,往后各家过各家的,省得干净。”

她是气话,可二老爷却愣了,回过神来,琢磨着这事,“倒也可行,这回是要咱们送一个女儿出去,下回指不定是甚么。”

“可老夫人尚在,分家……”二夫人又犹豫起来,她夫君没个官身,若是分家,除了几间营收不行的铺子,其余一概没有,往外边一走,便是商户。

“若你能捐个官做,就好了。”

这般,夫妻俩各自思索,分家的念头不曾消。

*

“啊——”

“快把她拉下来,拉下来,来个人去告诉翠平姐姐。”

青竹轩里微微骚乱,翠平呵斥慌慌张张的丫鬟,“姑娘在这里,你跑甚么?万一冲撞了可怎么是好?”

“姑娘,姑娘。”那丫头气都喘不匀,瞪着眼睛,一副恐惧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是茯苓,她,她上吊了!”

“哦?”七姑娘眼里终于有了反应,抬脚便往后罩房走去,“我看看。”

待来到后罩房,就见茯苓躺在炕上,只着里衣,脖子上一道狰狞可怖的勒痕,青黑混杂,看得人心里瘆得慌。牛稳婆给她把脉医治,瞧脸色,想必茯苓还能救。

“见过姑娘。”几个丫鬟行了礼后,退到一边,斜着眼看炕,想了解又害怕。

“如何?”七姑娘询问牛稳婆,“要甚么药材你只管说,我教南枝开了库房拿就是。”

“还有一口气,问题不大,不过这淤青难消,得好好涂药。”牛稳婆说罢,使了银针,一番眼花缭乱,几根银针已经扎在茯苓头上,不消多久,床上的人就发出了动静。

“醒了。”牛稳婆收针,自觉退开。

茯苓头晕目眩,脖子生疼,还以为自个到了阎罗殿,睁眼看见七姑娘,忽的失声痛哭,沙哑着嗓音宣泄,倒教人以为她疯了。

“七姑娘,七姑娘,求您给我一个痛快,求求您了。”茯苓披散头发,活似个恶鬼,“奴婢在这儿,生不如死啊,求您饶了我。”

她被磋磨了几个月,倒是一下子看明白,七姑娘压根儿不打算放过她,甚么“看在以往的情面上留她当差”“出了府里,我可不放心”这些话,都是哄外人,要她在青竹轩痛苦一辈子才是真的。

“七姑娘,姑娘,奴婢不是个好东西,从前仗着您的信任,偷偷昧下给各处的赏钱,还有那拿回来的菜式,我都尝过才教人给您上,还有打着您的名义每日让花房送花,那花瓣都是教我拿来泡澡……”数着自个过往犯的错误,茯苓显然已经癫狂,没发现周围的丫鬟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天爷,茯苓也太大胆子了吧?

七姑娘嘴角那抹笑一直不变,只是很淡很淡,看不出她心里所想。

“原来你也知道,这是何等过分的举动?”她慢悠悠问了一句,见茯苓还在喃喃自语,便看向翠平,“去禀告大伯娘,我这里有个丫鬟疯了,念在一场情分上,我不忍心让她孤苦无依,便把她送去广佛寺,每年添些香油钱,教大师们好生度化她。”

翠平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广佛寺,正住着慧能法师,也是正院冤了七姑娘那次,他与七姑娘才见了一面。

把茯苓送过去……谋划便准备开始。

“你做的很好,来人,赏牛稳婆五两。”待茯苓被拖走,七姑娘也离开了。

只剩下丫头们凑在牛稳婆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初三这日,南枝才到青竹轩,她与翠平换了差事,这几日由她贴身服侍七姑娘,翠平则出府家去。

“终于舍得回来了?”七姑娘打趣了一句,她站在书桌前,正练字。

双儿进来送茶,她走到南枝身边,南枝捧起茶盏放在桌边,说道:“姑娘这话好没道理,奴婢可不是玩,还惦记着姑娘,给您买了好些赏玩的物件,您倒好,无赖得紧。”

与七姑娘关系好,南枝调笑两句,七姑娘也不放在心上,只问她带了甚好东西来。

南枝把物件一一摆上桌,“不倒翁布娃娃,海船,糖人。”

“哟,这糖人是我?”七姑娘停笔,捏着糖人稀罕。

“是呢。”南枝点头。

“算你心里有我,我桌上的首饰,挑两件,算我回礼。”被人惦记的滋味属实美好,七姑娘甜滋滋地说,“下回看你还给我带甚么。”

这是提前预订了?南枝笑着应,与七姑娘嬉闹一刻钟,七姑娘这才使她做事,“你跟着牛稳婆学了几日,进程如何?我想着挑几个人进来让你把把脉,看你学得怎样。”

“像风寒发热倒是好分辨。”南枝神色一正,解释道:“只是很多都还没学,只认了药材。”

“那便再过两个月,我再瞧瞧你的本事。”七姑娘颔首,也不想逼得太紧,“除了这事,还有一事需要你替我办。”

她做了一个手势,南枝附耳过去,听了一番后,心里忍不住地诧异。她早知道七姑娘不会放弃对付正院,可没想到,这都已经准备在正院搅风搅雨了?

“诶,我马上去办。”

出了门,南枝领命,按照七姑娘的吩咐,使了翠平收买来的人脉,“……我说的可明白?事成之后,少不了你。”

“好。”那丫鬟点头,旋即整理衣裳,趁道上没人,快步回了正院。

*

日子一晃而过,这日,南枝跟随七姑娘外出赴宴,七姑娘与姑娘们交际,南枝也认识了几个丫鬟。

从李府正门回到五房大院门口,五夫人便睨了七姑娘一眼,“你先回去吧,教身边的人给你煮碗醒酒汤,还小便喝恁多,也不怕伤身。”

“母亲多虑了,不过两杯,旁人敬酒,难不成我推脱了?”七姑娘言笑晏晏,与五夫人在岔路分开,她寒声笑了笑,“且等着吧,给你一场好戏看。”

南枝知晓内情,揣测今夜正院会不会闹起来?

正院。

五夫人才回来,看见门口守着的小厮,问松露,“老爷来了?”

哪儿知松露扑通一声就跪下,神色发白地说道:“夫,夫人,老爷他,他——”

不用她说,听见正屋传出来的靡靡之音,五夫人脸色顿时变了,已经明白发生了甚么事,她问

道:“里头是谁?”

“是,是莲春。”松露回答完,便见五夫人身子摇晃几下,她赶忙爬起来扶住,“夫人,可是要请郎中?”

“不用。”五夫人咬牙切齿,她原以为,是那春杏,毕竟她已经是个废棋子,没了出路才这般下作。

可如今,为何会是莲春?

莲春跟在她身边八.九年,早已得她的信任,怎么会……

与她有同样疑问的,是睡在后罩房内的春杏,她不是应当在伺候老爷吗?怎么忽的睡意涌上来,竟睡着了?

*

第二日,正院丫鬟来说,五夫人免了今日请安。

七姑娘嘴角一勾,对南枝说道:“随我去给祖母请安。”

到了福寿堂,七姑娘陪老夫人喝药,南枝悄声退出来,与琉璃聊上了。

丫鬟之间也有一套传递消息的路子,只要不是甚么隐秘的大事,一般她们都乐意说。

聊到了大房的三姑娘,夫家来下聘,再有二房的四姑娘,也预备定下亲事,再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

“老夫人今日很开怀,今儿一早五老爷来了,说五夫人贤惠,把身边的莲春抬了姨娘。”

怎的是这回事?与计划不一样?

南枝掩下心中疑惑,装作好奇,“姨娘,可惜今日夫人没让姑娘请安,不然我还能见上一见呢。”

琉璃一顿,这话倒是有意思,五夫人到底是不是真心?

给五夫人挖了一个坑,南枝心满意足地进内,老夫人精力不济,七姑娘也不多留,南枝扶着七姑娘出了福寿堂。

*

年节一到,各处事情都繁忙,譬如各家送来的物件,南枝要清点入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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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大姑奶奶教人捎来的,这是赵家……”南枝拿着册子在记录,陈小娘子在一件件核对。

都是些首饰、衣料、摆件、香料,左不过到市面上都能买到,属实算不得金贵。

等事儿理得差不多了,陈小娘子看了眼内室,七姑娘正睡得香,她低声与南枝说道:“齐娘子要请院里的人吃饭,特意托我问你,得不得空。”

“先前不是请过一回了吗?”南枝头也不抬。

“那回只略请了几个,人不多,这回她请了不少,说是庆贺她生辰,寻我们一起热闹热闹。”

单纯热闹是不可能的,总归是同一个院里的人,她作邀,就与人情世故这方面扯上关系。

南枝思索,根据她先前打听到的,这位齐娘子手段了得,是个很和气的人,只不过运道差了点,在大厨房背了黑锅,这才“下放”到了青竹轩。

她对齐娘子了解不多,往常也不怎么往来,毕竟厨娘是很难见到姑娘的,院里丫鬟齐备,她往上爬的路也已经堵死。倒是满月,与这位齐娘子关系不错。

“你且回她,我事情多,就不去了。”手上拿着的册子翻页,南枝补充一句,“礼物你替我捎去,就说礼到人莫怪。”

“诶。”陈小娘子说,南枝是大丫鬟,哪怕不到,齐娘子也不敢怪。想了想,她又道:“翠平也不去,不过双儿说一定到,满月还有迎雨也去。”

既开了库房,南枝又逐一清点了里头的东西,待新送来的赏赐一一入库,正想关门,后头手脚不利索的小丫头不小心碰倒了一个盒子。

她赶忙捡起来,见上头锁坏了,哭丧着脸对南枝说道:“姐姐,这,这坏了。”她垂头丧气,求南枝缓着些与七姑娘提这事。

“我看看。”南枝接过那个红彩描金香盒,看外边贴着的红字,写着“梨汤香”三个字。

这是七姑娘外家赵家送来的礼,原年前就到了,不过五夫人暂留了在正院,这会子才连同其他礼一齐送过来。

“你不用慌,换个盒便是了,不过到底是你弄坏,罚你五日扫走廊,可有怨言?”

虽然南枝板着脸说这些话,但那小丫头却喜极而泣,“不怨不怨,姐姐,我肯定听你话,这就去干。”

“你们也都下去吧,没事了。”看那丫头走了,南枝又瞧了瞧剩下两个。

库房只剩下两个人后,陈小娘子弯腰开柜子寻盒子,一边还在心里暗想,没闹到姑娘那里,既罚了,又不涉及月例或是脸面,教人心甘情愿领罚,此等手段,果真厉害。

怪不得她姐姐整日说,让她跟着南枝多学点。待起身,她才发觉南枝神色不对。

“怎的了?”

南枝神情变幻莫测,“这……不似梨汤香。”锁扣松了,一点粉末掉了出来,她手指捻着香粉,靠近鼻子闻了闻,确定了一事:这是雪香冰片。

听她说了,陈小娘子猜测,“会不会是她们贴错了?”香料名字对不上也是有的。

“不是。”南枝摇摇头,却没有与她解释,而是捧着盒子去寻七姑娘。

跟白嬷嬷学了一段时间辨香,她也了解雪香冰片昂贵,专供京城官宦人家使用,白嬷嬷也就是从前在宫里有际遇才得了几两。

赵家再如何富贵,也买不来这等贵物。

第32章 第三十三章 将计就计“姑娘……。”南枝把那红彩描金盒子放在桌面上,随后说了自个的疑惑,“这等昂贵的香料,想必不是您外家送的。”她没直接说赵家够不上,但意思是传达了。

七姑娘倒不太认得这雪香冰片,她虽也跟着白嬷嬷学习,但与南枝的重点不同,她主要学的是那等用于轻松玩乐的技艺,“嗯……与梨汤香不同。”

梨汤香是她常用的香料,倒不会认错。

“也没听他们提,府中有谁用这等香料。”七姑娘第一个便怀疑是五夫人动的手脚,只是她如何弄到雪香冰片?

南枝也跟着思考,忽的有了猜测,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姑娘,要说最有可能用雪香冰片的,必是大房那边,要么是大夫人,要么是三姑娘。”

“她们——”公中银钱不足,都是大伯娘自个倒贴银钱,她舍得买贵价香料来用?七姑娘皱眉,又是一件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你去,找人打听打听。”

“开我钱盒拿几两银子,务必把这事办好。”七姑娘说,但凡可能与五夫人有关的,她都提着十二分精神。

“还有一事要与姑娘禀告,琉璃与我说,昨儿五夫人提了莲春作姨娘,也没听正院请大夫。”拿了十两,南枝又说。

她也是昨天才知道七姑娘的计划,先是教翠平收买了正院的一个丫鬟,与此同时,秋扇又使院内的丫鬟不许掺和到春杏与茯苓的事当中,两线并进。

待时机成熟,教秋扇出去外头当管事娘子,能随意走动,又把春杏送去正院牵扯住五夫人的注意,随后让那丫鬟趁机给五老爷下药粉,那粉是海边鲜货研磨而成,能使五老爷严重过敏,若是不走运,五老爷就此死了也未可知。

借着乱起来的机会,五夫人定没空监视她们青竹轩,翠平与秋扇就能借“去广佛寺探望茯苓”的借口,时时去广佛寺调查那个慧能法师。

照七姑娘所想,那法师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要是漏了底,届时让她有了发作的时机,必把五夫人踩下来!

“只怕这内里出了变故,翠平没个三五日回不来,你多走动,先忙这两件事,过后我再给你假期与嘉赏。”七姑娘不放心院里的其他丫鬟,满月不可靠,迎雨心思不在正道,双儿历练不够,陈小娘子不够机灵,剩下的更加不用提。

思来想去,竟只有一个南枝可以依靠。

“我这就去。”南枝明白事情紧急,故而从青竹轩出来,先去了一趟花房找何娘子。

王娘子出事后,她在府里的人脉就淡得七七八八了,唯有少数几人,待王娘子依旧如初,何娘子便是其中一个。

何况,何娘子因着清闲,时常在府里

走动,与这个拉关系,与那个吃酒,在她这儿,指不定能知道些甚么。

贸贸然撞去大房那边,除了会引起别人注意,其余的甚么都得不到,她才不会恁傻。

“哟,稀客,南枝姐姐怎的来了?”何娘子听见打招呼的声儿,探出头来,一边揶揄一边搬凳子,“刚在剪花,没地儿干净,你将就着坐。”

“没凳子不妨事,有桌子就成,我带了烤乳鸽,香着呢。”知道何娘子喜好,南枝便投其所好,反正都是七姑娘出钱,她也吃一份。

“这可是好东西,来来,放这,平日里没人找我,这桌子都生霉了,等我擦擦。”从犄角旮旯里拖出一张普通矮几,何娘子又洗了茶杯茶壶,就着南枝带来的茶叶,烧了一壶好茶。

“想娘子你在当差,就没带酒,下回再邀你家来,喝上一宿。”南枝坐下。

“那必然,前几日我还与你姐姐不醉不归,别提多尽兴。”何娘子也不见外,提着乳鸽就小口撕肉,脸上神情享受。

饶了好一番圈子,南枝终于问到了关于香料的事,“原是我们姑娘想送礼给好友,又不知有哪些好的,我说不如送香料,只是她平常用的不适宜用来送礼,我正为这事烦恼,我见识也不多,不知娘子见多识广,知不知道一些名贵香料?你说与我听听,我好回去给姑娘学嘴,教我得一份赏赐。”

“我想想,哎呦喂,你怎不回去问你姐,她从前在福寿堂,懂得倒多。”没有拒绝这个请求,但何娘子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也是开口试探。

“我不想烦她哩,她在家里正无趣,我若是开口,少不得让她担忧,况且,我又不是小孩了,哪儿能一直教姐姐替我操心?”南枝叹气,说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

最起码,何娘子点了点头,信了,“也是,你自个就能解决的事,也不用麻烦她。香料……有几种,我去大花房与她们吃酒时听过几回,像甚么茗芳醉,林松,石叶香,月支香……”

她一一列举,南枝听罢,追问道:“可有贵一些的?你也知道,姑娘们之间交际,那定是越贵价越讨人喜欢,寻常得见的,于主子们来说,上不得高台盘。”

“贵的?”何娘子沉思,“倒也不是没有,檀香,万春香,还有一个,近日才听来的,叫雪香、雪香冰片。”

南枝心念一动,没想到得来竟这般容易,她故作不懂,“雪香冰片?很出名吗?”

“可不是,上京的贵人们才使得起的香料,据说一两千金,等闲人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过,可见奢华。”何娘子啧啧称赞,像是赞了这香料,她自个也染上了那不知面目的香气。

“那娘子你是怎么知道?”南枝捧哏,“你与我说说,教我学两分见识。”

被捧得浑身舒坦,嘴里又喷香,何娘子乐得与她吹嘘,“这是大房的婆子说的,那日三姑娘夫家来下聘,其中一份聘礼便是这香料,是不是稀奇?”

三姑娘的聘礼?

那怎么出现在青竹轩?

“竟这般看重咱们三姑娘?”不动声色地记下,南枝又与何娘子扯东扯西,难得有个人来,何娘子还不愿意她走,硬拉着她八卦。

“可不是,诶,不过那是人家大房的事,再名贵,还能给到我们五房?”何娘子撇撇嘴,显然有些看不上大房,“且说说咱们老爷,又纳了一个姨娘,夫人可真大度,流水似的姨娘往后院抬,才进了两个人,这回又进一个。我听说,那院子住得挤,都容不下了。”

南枝这回倒是十分不解,本是让五老爷吃掺了过敏药粉的吃食,怎的最后又搅到莲春身上了?

她细问,只是何娘子到底不是正院的人,也不甚清楚,只说,“往日莲春也被罚过,前儿才跪了两刻钟,不成想隔了几日,一转身成半个主子了。”

聊罢,南枝起身离开了花房,走在道上还琢磨,待见了正院那个丫鬟,一问才知道,昨儿捧进去的那粥,五老爷还没碰,莲春便进去伺候,院里的陈妈妈与松露都陪着五夫人外出赴宴,只剩下她,故而也没谁能阻止她。

后面的事……

回到了青竹轩,南枝与七姑娘解释了打探回来的消息,“千算万算,没算到莲春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可见好机会人人都盯着。不妨事,也算意外之喜,虽然过程不同,但结果却是我想看见的,被亲近之人背叛,想来,也要教她难受一阵子了。”一想到五夫人稳不住虚假的面容,七姑娘就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她也有今日?”

“不过没扯到他,反而教他得了好,哪儿有那么划算的事?没了这回,还有下回。”七姑娘倒不会教五老爷去死,只不过给正院添些麻烦,让五夫人别时时盯着她就好。

再一个,她也不想五老爷那麽舒坦。

重活回来,她对每一个人都揣着同样的恨意,父亲、母亲、祖母、伯父伯母……这些与她有着血脉关系的人,却在上辈子轻贱她,踩踏她,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跑。

不把李家搅个天翻地覆,她就不叫李安宁!

瞧着七姑娘脸上阴恻恻的笑容,南枝难得沉默了,七姑娘平等地憎恨所有人。

“这件事暂且放在一边,你刚才说,雪香冰片是三姑娘的聘礼?”七姑娘拧眉深思,她食指在桌面上有韵律地敲击着,“这香料凭空出现在我院里,若是没闹起来还好,如若是闹起来,恐怕不妥。一个眼热姊妹盗窃物品的罪是逃不掉了,恐怕还会被大房记恨上,多了一个敌人,真是个好计谋。”

想了这么一会儿,七姑娘已经想通了五夫人想做甚了。

南枝也明白,“看来夫人一刻都不死心,不但侮辱您的名声,更是把您架在火上烤。奴婢听说,大老爷与大夫人对未来姑爷很是看重,那日他来下聘,大老爷把人带进书房聊了好半天。若是他们发现聘礼丢了,只怕要怒极。”

整个李府都得意三姑娘嫁的好,这会儿出了岔子,哪怕老夫人站台,七姑娘也落不得好。更何况,老夫人也不像面上那么和善,她会护着七姑娘?

五夫人真黑心,招招不见血,可却让人不能辩驳,落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姑娘,咱们不如来个将计就计?”能立功的机会,南枝断然不肯放过,她压低嗓音,说道:“咱们不是在正院里有人?眼下不若趁五夫人无暇顾及,把这香料通过陈妈妈的手,把这香料用了,反将一军。”

“哦?你仔细与我说。”七姑娘自然是想事情无法收场,要是那香料在陈妈妈手上散尽了,五夫人该如何面对大房的怒火?

她可没忘记,从前陈妈妈如何教刘婆子扰她姐姐,惦记她的亲事。南枝如此这般说了,又说道:“姑娘如果放心,便把此事交给我,我定做得漂漂亮亮。”

“成。要多少银子你只管使,左右钥匙在你手上。”七姑娘点头,“不过要快,三姑娘出嫁的日子就在眼前,也不知他们何时核算嫁妆,难保就发现了香料丢失。”

一般来说,男方送过来的聘礼,女方这边只留下一些不算贵的物件,其余的一并算作嫁妆,又抬回去,所以雪香冰片,大概率是嫁妆。

“诶,我马上就去。”

*

要说陈妈妈,跟着五夫人过了二十来年好日子,吃香的喝辣的,滋润的不行。要说有何烦心事,便是主子这边与家里头。

五夫人气病了,服侍了她多年的陈妈妈最清楚她的为人,眼下她把松露都怀疑上了,正不信任她们呢,为着这事,她寻了一个借口,出来清净两天。

但人是不可能完全闲下来的。

这不,家里小儿子预备成亲,她管着好些人送来的贺礼,正高兴,忽的听闻外头传来熟悉的大嗓门。

“陈妈妈,陈妈妈在不在家?”

能知道她在外面有宅子的人不少,经常上门的更是数不过来,眼前这个方妈妈与赵大娘就更是。

“哟,两位有甚么事?”陈妈妈端着姿态,用手整理衣领,手上那叠戴的镯子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方妈妈看了一眼,艳羡得很,同时把手里的礼往前送,“知道妈妈家有喜事,我们便把礼送来。”

寻常都是成亲当日吃席才送礼,不过她们

这些人没得邀请,只能选个日子自个上门。

“我这儿也有一份大礼相送,妈妈且收下。”赵大娘挤着方妈妈,两人向来不对付,这不凑巧撞一起,就更擦火花了。

“先进来吧。”享够了殷勤,陈妈妈这才侧身请人,又转头吩咐买来的小丫头,“还不快上茶,还有,把夫人赏我的点心拿来,一并上给客人们吃。”

“妈妈可真富贵。”赵大娘赞道,家里还有丫鬟使,连她女儿当了姨娘,也不过才得了两个丫头使唤。

陈妈妈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不值当甚么,前几日夫人还问我一个够不够,不够她再给我买,我说使不得恁多。”

这话纯粹就是吹嘘。

方妈妈与赵大娘好一顿吹捧,夸人的话一分不重合,把陈妈妈夸得嘴角咧开。一盏茶的功夫,陈妈妈又暗示两人把礼递过来。

这回赵大娘先一步,“陈妈妈,你看,这可是我托人花了不少时间才买到的香料,瞧瞧。”她开了盒子,只见里头装着整整齐齐三个小木盒。

“你能得甚么好香?”方妈妈愣了愣,赶紧把自个的礼也打开,边说,“我也教人买香,只不过我这个香料,是宝华寺的大师开过光的,金贵。”

一打开,同样整整齐齐三个小木盒。

两人送的礼,竟一模一样!

第33章 第三十四章 发怒陈妈妈的脸……

的脸子顿时就拉下来了,“这礼一样,亏得你们说得教人生了期盼,一看,原是这等玩意。”

那盒子是有几分雅致,里头香料分开装,也有讲究。若不是两份礼撞一起去了,说不定她还真的会高兴。

这下子,倒是连看都不想看了。

赵大娘喊冤,“陈妈妈,你可莫生气,我这礼是半个月前就备好的,就是等你得了空,这才拿来,想必是这个不要脸的老虔婆,偷看了我的心意,这才仿我,我真真是冤枉。”

“我呸!”方妈妈也不是个讲理的,当即对着赵大娘的脸就啐了一口唾沫,又骂道:“你个小娼妇,也敢扒拉我的名声,也不瞧瞧我是谁,我女儿可是姨娘,手上值钱物件多着呢,哪儿用得着比照你来送礼?我告诉你,这份礼原是宝华寺大师孝敬她的,她又给了我。怕是你听闻了这个消息,故意恶心我还有陈妈妈。”

赵大娘的女儿春杏如今在正院,虽然春杏是被罚去的,但赵大娘却以为春杏能一朝翻身。而生儿作了姨娘,方妈妈抖搂起来,整日鼻孔朝天,看不惯这个瞧不上那个。

这两个碰一起,一言不合就得撕。

陈妈妈怒了,狠狠一拍桌子,“够了!”

赵大娘与方妈妈拽着对方的衣领,齐齐停住,转头,只听见陈妈妈唤道:“来人,送客。”

两人还想说些甚,但见陈妈妈脸色十分难看,也就住了嘴,只丢下礼,便悻悻地走了。

“两个蹄子,上不了台面。往后这两个人不许放进来,要是明日再来,只管说我不在家。”跟着五夫人见过世面,陈妈妈也自诩有修养,最厌恶这种只会吵架的妇人。

“诶。”小丫头应了,手搭着两个礼盒,问道:“妈妈,这些收到哪儿?”

“就随便找个箱子放着就行。”瞧着也不是甚值钱玩意,陈妈妈压根就没有打开看,她捧着茶喝了一口,又喊住小丫头,“等会儿,大房那边的花房管事的女儿是不是也议亲了?”

“是呢,说是已经定下人家,下个月就嫁了,嫁的好,说是给她赎了身。”

“这两份礼你寻一个大盒子装起来,就那个刻花描漆的红木盒,我且拿去送给她。”陈妈妈想得美,如此就省下一份银钱,又能交好管事。

甭看两位夫人之间面和心不和,但对于奴仆来说,可没有恁多说头,只要多结交,有事也能请人帮忙。

*

且说赵大娘与方妈妈,一路从陈妈妈的宅子骂到回下人院,越到后面骂得越脏,都是成了亲的妇人,甚么不入流的脏话都能骂出口,有不知那事的丫鬟路过听见,都得捂着耳朵红着脸跑开。

两人分别回了家,赵大娘混不吝,一屁股坐下就开始骂外头的人,“那老不死的货郎,骗我说这是家里祖传的香料,亏得我还用一两银子买下,不成想竟然是烂大街的货色。”

“一群舌头生疮的流脓玩意,也敢戏弄我。”隔着几面墙的另外一处,方妈妈也在捶胸顿足,“好个混说的臭道士,竟骗我说那是宝物,真真是可恨,可别教我逮住,不然一顿嘴巴子,不行,这气止不住,我这会儿就出门,寻那赵婆娘打一场。”

要说她们两个为何拿着同样的礼,这事还得从三日前说起。

既然是要办事,那必然要前后都要妥妥贴贴。南枝先是探听了陈妈妈为人,知晓她特点,随后又各处搜摸近日有没有人办喜事,如此一通,也不过花了一日功夫。再就是,仔细思索,她想了许多法子,最终选了一种不会牵扯到她们家身上的。

她分别寻林安与秋扇,教两人找信得过的人假扮货郎与道士,林安那边扮货郎,在赵大娘跟前演场戏,秋扇那边则是装个游士,哄骗方妈妈。

一则,这两位做事高调,听她姐说,她们两个都愁了一段时间,想要置办份好礼送给陈妈妈,讨好她。教她们得了那雪香冰片,也好跟踪那香料去处。

二则,便是陈妈妈为人。她姐闲在家里也不是没干事,她把周围的人打听了个七七八八,其中就包括陈妈妈。要说她身上最明显的特点,便是做事不地道。常把旁人送的礼转手送出去,美名其曰省事。

但也正是因着这个习惯,南枝就猜测,若赵大娘与方妈妈送的礼一样,她就不会上心,极有可能不经手就转赠旁人。

原本教陈妈妈宣扬出去效果更好,可她贴身服侍五夫人,在五夫人换那香料的时候,她难保就是经办的人,万一闻出来,岂不是给她立功了?

故而要借旁人的手。

托了姐夫盯紧陈妈妈的宅子,待得知陈妈妈出门提着礼去见了大房花房的管事后,南枝就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瞧着。

等陈妈妈走后,她也来杜妈妈家贺她嫁女。

“你是?”杜妈妈不太认得这个小丫头,府里主子多,丫鬟自然也多,非得宠的丫鬟,她可记不清。

“劳妈妈接礼,我是七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叫南枝。家里姐姐是王娘子,想必妈妈也认识。”自报了家门,南枝把礼递上,趁杜妈妈转身,就余光到处瞥,果然在矮榻上看见了陈妈妈的礼。

她到这有两个目的,确认陈妈妈把香料送给了杜妈妈,再就是教杜妈妈把那香料拿出来用,如此,才好把事情闹大。

说起来,她与杜妈妈也是有仇的。先前她姐出事,便是杜妈妈在背后说小话,言她姐不干净,就该被府里主子打死。

借她的手,也算是报仇了。

“原是姐姐来庆贺,不过她近日身上不爽,所以才差了我来。”

听了南枝的话,杜妈妈满意地点头,那王娘子做事也算不错,“快进来,让妈妈好生瞧瞧你,果真标志。果儿,倒茶。”

“来了,娘。”帘子被撩起,里头走出来一个青葱美人,看着就有两分傲气。她给南枝倒了茶,也不吱声,就坐在一旁,不声不响。

“本来昨儿就该来了,可是院里事情多,这才拖到今日,妈妈这里上门的客人多,可别嫌我们家的礼薄。”南枝巧言巧语,逗得杜妈妈美的很。

“瞧你嘴甜,喏,陈妈妈也才来了,那礼便是她送的。”杜妈妈有意显摆自个的地位,“这些我都收多了,也还没看她的。”

“我这是一块料子,绸子,想来比不得陈妈妈送的,杜妈妈可别嫌。”南枝拆开了封着料子的一块布,里头的绸子成色很好。

“哟,不薄了。”杜妈妈眼睛一亮,那果儿目光也被吸引过来,移都移不开了。

“瞧瞧,可好不好。这颜色,杜妈妈或是果儿姐姐都衬的,够做两条小裙,要是你们穿了,走出去旁人一瞧,准说你们是姊妹。”

杜妈妈一张老脸都是褶子,偏被南枝哄的褶子更多了两条,果儿的手搭在绸子上,

说道:“要你破费了。”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等她靠近些了,南枝又说,“果儿姐姐,你身上好香,擦的是甚么香粉?能与我说麽,待回去,我给姐姐买点。”

“我今儿没擦粉。”果儿惊讶,她没上妆,双眼还有些朦胧,显然是刚睡醒。

我自然知道你没擦粉。南枝心里想,嘴上却夸道:“我闻到一股香粉的味道,还以为是姐姐涂了胭脂哩。没成想姐姐不涂竟也恁漂亮,是我见识少了。”

一张嘴,哄得果儿也喜笑起来,她轻轻扫了南枝一眼,“你这张嘴,真是比卖货的还要厉害。”偏生她脸嫩,认认真真地说出这番话,教人如何不信?

仿佛这就是她的真心话。

“像是那里传来的。”果儿被宠了多年,没恁多规矩,当着客人的面,过去把刻花描漆的红木盒打开,里头飘出似有若无的香味,清新又甘甜。

“是这散出来的呢。”她说,杜妈妈老成一些,瞪了她眼,神色些许地不赞同,还有人在这儿,怎么就开礼?

果儿却不惧,仔细嗅闻,惊异了一瞬,这倒是比她平常用的香料要更好。她看了看南枝,说道:“你鼻子倒是灵。”

南枝挠挠头不说话,憨厚老实的样子经不起果儿的兴趣,她说道:“我没见过这等香料,今儿见识过了,便心满意足。”

果儿心说,这才到哪儿,她不止见,还要用呢!

眼见果儿注意力已经不在她身上,南枝寻借口离开,待她走了,杜妈妈把门一关,手指头戳着果儿,“你个不知羞的,人家还在这,你看你,作出这等事,教人怎么看你?”

“怕甚。你看她傻的很,空有一副皮囊,内里没个计划,看着就不像会说闲话的人。”果儿不以为意,把那香料往杜妈妈鼻尖一摆,“娘,你闻闻,是不是香的很,过两日他家要来下聘,我要把衣裳都染上这股味道,好好在姊妹们面前显摆。”

“偏你得意,别忘了,也给我衣裳熏上。下聘那日,我们家摆几桌,我还邀了曾妈妈、刘娘子她们家来吃席。”这话,便是她也要显摆了。

不愧是两母女。

寻常下聘只是两家人一齐吃饭,但疼宠女儿的人家又多讲究,请些亲朋好友来观聘礼。她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奴仆,也学了去。

“知道了。”果儿笑着说。

*

很快便到了果儿未来夫家下聘的日子,曾妈妈等人踩着点到的,只比聘礼快一刻钟入门。

杜妈妈忙着招呼曾妈妈,她与曾妈妈都是大夫人陪房,但一个贴身,一个管着闲事,压根儿不是一个地位的。

“曾妈妈,坐。”杜妈妈把人请到了上座,又招呼果儿斟茶递水,“还不过来见过曾妈妈,妈妈事多,还得空来参席,真是我们的荣幸。”

“妈妈喝茶。”果儿轻声细语,她穿的粉嫩,头上插着好几根簪子,绒花也有好几朵,衬得她娇嫩无比。

再细瞧,手上带着细细的银镯子与玉镯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叮的响声,腰上环着玉环,成色十分通透,一眼往下来,看见她脚上的绣花鞋都是绣云配叶的,尖尖处还缀着一颗珍珠。

曾妈妈瞧着她,无声叹气,果儿十三四岁之前,她也考虑过要不要让她当儿媳,可她生性懒惰,不爱干活,又好花银钱,养得跟千金姑娘一样,可不敢轻易沾染。

不过这会儿看着,可真是好看。

聘礼一件件抬进来,寻常奴仆结亲,不过是两块布、一双鞋、一根银簪子就是厚礼了,可桌上的物件却沾了奢华。

甚么金银步摇、一只金镶玉的项圈、两匹上好的缎子、两双时兴的绣花鞋、一只烤乳猪,顶顶出彩的聘礼。

旁边有妇人在咬耳朵,“也就是果儿颜色好,人家正看中这个,也不嫌她身份,愿意给她赎身,娶了她去。”

“果真好运,这回可就不同了。”

杜妈妈招摇似的走动,恨不得每个人都夸上一遍她家的风光,曾妈妈看在眼里,拿茶盏遮掩了神色,只是鼻尖总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牵引住了她的心神。

“你身上倒是香,杜妈妈,这是甚么香粉?”问话的是一个婆子,也爱俏。

“我这可不是香粉,是香料,旁人送的,也就过得去,将就用罢。”杜妈妈得意地笑。

婆子娘子们就一贯说好话,教杜妈妈愈发张扬,只是曾妈妈却觉得不对劲,这香气,有些熟悉?

“你这香料叫甚么?”曾妈妈开口问。

杜妈妈还以为把曾妈妈都惊了,连忙说道:“叫荷叶香,不算甚值钱玩意。”

“真的?那香在哪里?我仔细看看。”曾妈妈神色严厉,教附近的人摸不准,杜妈妈审时度势,不敢耽搁,立马取了来。

曾妈妈等不及,直接拿指甲沾起一些,瞬间,脸色变得及其难看,这哪里是甚荷叶香,分明是她在三姑娘聘礼中得见的,珍贵无比的雪香冰片!

“就唯这一点?还有没有?”曾妈妈抓着杜妈妈的手问,得了答案后,忙不迭地出门往大房正院去。

出了这样的事,要瞒着自然是不可能的,待大夫人再次核对礼单,有一点不妥,必都问责她们。

与其被罚,不如将功补过,主动拿了这香料去见大夫人。

正院。

大夫人一听,坐不住,让人开了库房查,果不其然,两盒雪香冰片,只剩下一盒,登时,她脸色黑沉可怖,一字一句地吩咐道:“把杜妈妈喊来。”

杜妈妈与果儿早候在外头,进去不消大夫人问,竹筒倒豆子般吐了个干干净净。

“把东西带上,跟我去五房那。”压着怒气,大夫人匆匆出门。

第34章 第三十五章 计中计五房正院……

院,五夫人才喝了药,丫鬟就进来禀告,说大夫人正往这边来。

“她有何事?”五夫人疑惑,她与大夫人向来是面子情的关系,那头瞧不上她商户身份,她则不喜她的骄矜,若不是她摆宴席,大夫人从不会到她这儿。

“夫人,奴婢瞧着大夫人脸色十分不好。”觑了夫人面色,松露小心翼翼地说道,她不敢像往常那般说恁多,怕惹她生气。

“哦?”五夫人沉思,看向一旁的陈妈妈,“我先前教你办的事,如何了?怎么还没听大房那边闹起来?”

“夫人莫急,聘礼入了库,还没到时候再次核算呢,不过奴婢看,慢不了的。”陈妈妈觍着脸说,一派谄媚。

五夫人使惯了阴谋诡计,见大夫人来路莫名,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安,就好似有甚么事脱离了掌控。

“扶我起来梳妆打扮,我来会会她。”甭管是何人,也别想在她面前撒野。

大夫人坐下后,静等了两刻钟,目光打量着周遭的摆件盆栽,待两道珠玉帘子先后传来声音,她才转头,也不等五夫人问好,直接瞪目沉声命令道:“来人,把陈妈妈给我拿下。”

“谁敢!”五夫人厉声呵斥,她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涨红,胸口起起伏伏,显然气极了,“你有甚么事,来我这里抓我身边的人?别以为你管家,就能随意使用管家权,她犯了何事,你要拿她?”

“甚么事?”大夫人冷冷一笑,“你不如问问她,一个偷盗三姑娘聘礼的贱奴,该不该抓拿?价值不菲的雪香冰片,竟教她偷了,又随意转赠,只剩得这一点。”

怒上心头,她可没那么好心情与五夫人慢慢细说。

大夫人今儿过来带了不少人,身后粗壮的妈妈婆子一堆,个个对陈妈妈虎视眈眈,若不是五夫人阻拦,她们这会就要把陈妈妈扭出门。

“甚么?”不可置信地吐出这两个字,五夫人侧头看向面目惊恐的陈妈妈,头一个反应便是陈妈妈背叛了她,可怒中有静,仅存的一丝理智思考过后,就放弃了这个可能。

她闭上双目,深呼吸几下再睁开,有两个猜测:一个,这局被七姑娘破了,而且还反将一军,拖她下水。第二个,大夫人从头到尾都知道她拿香料,只故作不知,想趁机害她一回,在她身上得一些利益。

“无凭无据,我说你冤枉栽赃给她。”五夫人咬死不认,甚至倒打一耙,“说不得是你那里的人看丢了聘礼,寻不到人来出气,就盯上了我的人。”

大夫人气极反笑,也不与五夫人掰扯,“既然如此,就去福寿堂,教老夫人当个公证,我与你辩上一辩,也别说我借着管家的名义欺负你。”她早就想好了,这事定要闹到老夫人那,之所以亲自过来,也是怕她先去了福寿堂,让五夫人听见消息,想出法子逃罪。

她自个盯着,也不怕五夫人欺上瞒下。

毕竟这个妯娌可不是一般人,黑心的主儿,从前没有波及到她也就罢了,今儿可没有那么容易就善了。

“走吧。”五夫人现在还不知道详情,可推脱不掉,只能认着。但去归去,她脑子也没闲着,在想怎么破局。

一行人无话,相互不对付地怒视。

到了福寿堂,刚进门,就见七姑娘在喂老夫人喝药,对视间,她瞧见了那抹不喑世事的神情,顷刻,五夫人死死攥住帕子,像是要把揉皱的手帕撕碎。

像极了她那个死去的姐姐。

“见过伯母,母亲。”七姑娘起身行礼,也没有走,自然不能错过这等大戏。就闹吧,闹得越乱越好,借大夫人的手痛打五夫人,这就叫借力打力。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有甚么事?”老夫人问,她精力不济,双眼略带迷蒙,又不悦,本来吃药后她就该歇息了。

“母亲,还请母亲做主。”大夫人眼泪说来就来,身子颤抖得不能立住,委屈得很。

南枝也在一旁,暗自瞅着一溜烟的人,五夫人、陈妈妈、杜妈妈……一竿子人都是与她有仇的人,合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你仔仔细细说。”待被扶起坐稳后,老夫人指了指抹额,七姑娘给她戴上,她便拍了拍七姑娘的手,靠在她身上。

“母亲,是这样的,今儿儿媳教人开库验三姑娘的嫁妆,不曾想发觉丢了好几样东西,别的也就罢了,可其中一样雪香冰片名贵得紧,原是聘礼,后又作嫁妆,给三姑娘抬出门,可两份雪香冰片,竟少了一份,如何使得?”大夫人也是个颠倒是非黑白的个中好手,只把事情往自个有益处的方向说。

“于是我就派人去查,待所有奴仆到齐,在花房管事杜妈妈身上发现了香料的踪迹,一问才得知,香料是五夫人身边的陈妈妈赠她的贺礼。”大夫人已然哭起来,“事情明了,便是那陈妈妈,趁着那日晒聘礼时偷盗,又不知这物珍贵,随手送出去。原本我也不该如此大张旗鼓,可是那嫁妆单子,早在前几日就送去了青州,只怕这会儿秦夫人都已经过目了,我们这边想变通都不行。”

她说话极快,一通下来,老夫人头晕目眩,只觉得头更疼了,好容易理顺,便看向五夫人,“你可有话要说?她一个奴婢,若不是仗着你的恩宠,怎么敢做下流的事?”

她那样的身份,还不至于审问陈妈妈,故而先问的五夫人。

室内似乎还残存着一丝一毫药味,五夫人舌尖泛苦,回答道:“母亲,她跟着我,向来不缺衣少食,怎么会贪便宜?我不信她会偷东西,此事,想必有人诬陷。”

“诬陷?谁做这样的事?我?还是旁人?”大夫人针锋相对,往常她不是不知道五夫人心狠手辣,可她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她也就不管。如今欺上脸,再不管,还得了!

“你这话何意?便是说我空口白牙?陈妈妈,你且说说,那香料,怎么得来的?”

陈妈妈虽然慌张,但跟了五夫人多年,一听语气便知道,这是要自个想法子脱身。

思来想去,她跪下道:“回主子们,老奴冤枉啊,这礼,也是旁人送我的,我不小心拿错了,这才到了杜妈妈家。可旁人送的,我收的,只是普通的下人使的荷叶香,并不是那等贵价物。”随后又说出赵大娘与方妈妈的名,好洗刷罪名。

这事反倒没完没了,都是一条藤上的东西,找出一个还有一个,接下来,大夫人又吩咐人把这两个喊来,一问,又是道士又是货郎,不成个样子,单惹人发笑!

“这还查甚么,横竖这口子就在你们五房断了,五夫人,你还辩解麽?”大夫人的意思很明显,不管是你五房的人联手偷了,还是她们真的无辜,总之既然参与的人都是五房的奴婢,那就是你的错。

五夫人身子晃了几下,被松露扶着,看向神色不信任的老夫人,说道:“看情况,不就更能说明,此事是有人故意抹黑我们五房。不然何必寻外人骗她们两个,想查都无踪影。”

她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而这,本该是七姑娘面临的局面。

“怕是你们自导自演,伸手偷了之后,这个陈妈妈脑子糊涂,把香料又送回来了,她方才不是说,拿错了才送到杜妈妈家,可见,原本这礼,就该是私藏起来,教我们谁都找不到,院里就乱找,闹得我们不得安生。”为着自个的利益,大夫人脑里清明,很快抓住了陈妈妈话里的漏洞。

“我们三姑娘得了一个好亲事,你们嫉妒,就出此下策来扰她,偏偏上天垂怜,那等黑心肝的阴谋不成。”讥讽过后,大夫人看向五夫人,“便是如此吧?”

在府里,除了她,还能有谁能这般折腾?

甭说是与五夫人不对付的七姑娘,小小的一个孩子,身边又没有年长妈妈带着,能办成这样的事?

大夫人自然不信,故而只一心怀疑五夫人。

有口说不清,五夫人思量许久,说道:“问题就出在那两个骗子身上,只要找到,真相就能大白。”她节节败退,哪怕再厉害的一个人,凭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也无甚好法子。

如果真的是被人算计,那会是谁?

她脸色青白交加,南枝甚喜,暗道:若来回经手的不止是李府的人,那追查起来麻烦不说,也会教人生疑,是不是五夫人的路数。而这,正是她要的,恰如当初她姐姐被她冤枉,辩驳不得,五夫人也该亲身体验一番。

或许正是五夫人的手笔,才让事情进入死路——除了知情人,在场的人都这般想。

大夫人尖锐地发问,“找?哪里恁容易,哪怕找着了,到底耽误了我们三姑娘,结果不是明晃晃?”

“那你待如何?”强撑着一口气,五夫人问她,“总之这事我不认,没准是你发觉丢了,又不想自个承担,才冤我,想教我给你填这漏洞,陈妈妈送的礼是香料,可不代表一定就是雪香冰片,丫鬟们知道甚么,兴许配合你演这一出戏。”

她定然不能轻易认错,届时不止陈妈妈落难,只怕她也要败了去。

“我听说为了给三姑娘还有二公子与三公子说亲,公中入不敷出,你也花了不少嫁妆,该不会银钱不足,故惹事,想让我们五房贴钱给你们办事?”五夫人另起一话题,也给大夫人扣了一个盆子。

见了大夫人那架势,五夫人一心以为大夫人谋算她,也不怀疑七姑娘了。往常她就经常收她的孝敬,如今缺钱,只怕更是变本加厉。

要说这两妯娌当真有趣,大夫人管家多年,所以抓拿奴仆言语里的漏洞便很迅速,而五夫人虽然不管事,可出身商贾,联想到钱财,倒也能乱中找线,给自己谋一个清白。

恰恰符合各自的身份。

从没人直白提起这些事,遮羞布被一把子扯下来,大夫人面上无光,呼吸不由得重几分,愈发恨上打她脸的五夫人,她轻慢地解释道:“你常在院里,很多事都是道

听途说,下人们嚼舌根子没个谱,乱讲。”

“公中与大房都不缺银钱,你莫要信口雌黄,况且,若真不足,我必先寻老夫人过计,又怎么扯到你们五房。”

此话也有理,只五夫人可不信,反问道:“是吗?那为何今年的年礼比往年轻?除夕夜与初一的宴席,虽然菜式与去年无异,可我观,有几道菜用料平之,逊色不少。”连年夜饭的菜都用了次一等的材料,可见的确在省钱。

她也不是那等容易饶人的,一拿住这对自个有利的地方,便使劲用力,“原谅我在老夫人面前说,只是我亦或是奴仆们,都感受到了这俭省之计。那就证明,你管着府里,银钱上不足,可对?”

“呵,我当是甚么,哪怕惯有的赏赐都一概没了之后,我也不会盯上你们五房。”大夫人强撑,没有直截了当承认在省钱,“老夫人,您来评评理,她这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枉了好人。你见识不多,不知雪香冰片难得,我岂会用它来算计?”

她指着五夫人,就差骂一句“蠢货”。

“若丢得只是那等不起眼的物件,又怎能闹得这麽大。”五夫人依旧紧咬着“价格”不放。

如此,两人各执一词,偏偏最重要的人证“货郎”“道士”难以找寻,事情就到了死胡同。

七姑娘给南枝使了一个眼色,目露赞赏,这事做得不错,教她们二人对立,往日有得闹。

“够了!”老夫人一拍桌子,七姑娘赶紧安抚,“祖母,小心您的身子,大夫说您不能动怒。”

“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孝顺,那便好。”指桑骂槐过后,老夫人视线从大夫人脸上挪到五夫人身上,骂道:“非要吵成不带脸?这张脸面还要不要了?亏得还是妯娌,没心没肝,不如到外头,拿了刀剑来打一场,分个胜负?只怕要把我气死,你们就安乐了。”

一番重话砸下来,两个儿媳当场跪下,连带着一大片奴仆,也齐齐磕头。

“此事既然涉及到府外,你们妇人不便调查,就叫他们男人插手,等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再论。”老夫人当场命令琉璃去请李通判与五老爷,“两人同时查,是为公正,等因果知晓,才知谁错谁对。”

“是。”两位夫人同时应了,只是心里早已认定是对方做局,本就得了面子情,经此一事,连面子情都没有了。

“缺了雪香冰片,这样,先用我的私房钱给三姑娘买一份,加急,不能让齐家瞧不起我们。权当我给三姑娘添礼,怎样?”

大夫人挤出一抹笑,“老夫人明智,我代三姑娘多谢您。”

“再则,甭管事情如何,经手了这香料的奴仆,不罚是不行,陈妈妈、杜妈妈、赵大娘、方妈妈,你们四个,各打三十大板。”不管四人如何呼喊求饶,老夫人始终不为所动,“若被我找到生事的人,别怪我不顾及往日情分,便是主子,也照罚不误。”

“你的人涉事,在明了之前,管家权暂且由二房三房还有四房领了,有我看着。”不由分说,老夫人剥了大夫人权力,也是怕她滥用。

三房共同管事,相互制衡,也不打眼,不会让大夫人与五夫人心里不爽。

更何况,于大夫人来说,老夫人还是偏心她的,让两位老爷查,就五老爷那个废人,能顶甚么用?

第35章 第三十六章 夫妻不和挨了一……

顿打不止,落水狗一般的陈妈妈只剩下一口气,被拖着带回了五房,还要受五夫人的责问。

“夫人,哎呦。”正有人给她换血汗混杂的衣裳下来,陈妈妈疼得龇牙咧嘴,换罢,抬头一看,五夫人神色不善。

“我且问你,当初是你向我献计,说这般浑水摸鱼,可以害了青竹轩那人去,为何事情变成今日这样?”五夫人面上不显,可内心却已经不大信任陈妈妈的能力,若是对付七姑娘,被她截住,甚至反过来算计她,勉强能算作是七姑娘有些聪慧。

可此事跟大房扯上关系,由大夫人发难,她就不得不思考,这事果真那般简单吗?

让人偷拿雪香冰片,是陈妈妈一手跟进,大夫人说她贪心那香料,偷偷摸摸私藏,这事五夫人不信,更别提陈妈妈把香料送给杜妈妈,定不真。

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陈妈妈办事不力,大夫人发现了她的动静,使计对付她。这其中,说不定还有七姑娘的手笔,她投靠了大房?

大夫人这人她最是清楚,墙头草似的人物,谁对她有好处她就乐意对谁好。

“你要没有露出马脚,她们岂会知道?”

见五夫人已然认定是她的错,陈妈妈身心皆痛,连忙哭喊道:“夫人,求夫人明察,老奴真的无错无漏啊,说不得,说不得是那人发觉,左右绕道,以此教旁人都以为,是咱们院里的奴婢偷盗,挑起两房不合。”

疼痛让陈妈妈脑海清明,一番胡思乱想,倒真让她猜中了,可惜这为自个辩解的话说出口,她都不信。

果然,五夫人冷冷地看她,质问道:“即便是像你说的,她发觉了,可之后呢?谁为她出谋?谁为她跑动办事?就凭她身边那些无甚见识的丫头?头一回那巫蛊不成,是因着流云吃里扒外,这回没用到青竹轩任何一个,只经咱们的人的手,竟也坏了事,你说,她如何做到?”

陈妈妈张了张嘴,不作声。是极,背后的人把她脾气算得刚刚好,又知道她喜欢转送礼物,也了解她为人,不会打开那等朴素无华的礼。这些,七姑娘身边哪个丫鬟能做到?

想到这,她悔恨无比,早知如此,当初她就该开盒瞧一瞧,让她看上一眼,她准知道那是雪香冰片。

“保不齐,那两个骗了赵大娘与方妈妈的人,都是大房安排的,为的就是瞒你们这几个。”五夫人说,“我看她缺银钱了,怕是借着这事,想要讨我的银子花,也不看看哪儿有恁便宜的事。”

“松露,传我的命令,往后不用给大房送每日的孝敬,甚么瓜果蔬菜,精细良炭,她想都别想了。”闹到这个地步,两人翻脸,五夫人也不会给她任何好脸色。

“至于陈妈妈,便照老夫人所说,家去养个半年,先别当差。”

“夫人。”陈妈妈忍不住出声,待看见五夫人神色,只能颓废地趴在竹席上,沉闷地应了一声,由着粗使婆子把她拖出去。

“咣当”,桌面上一整套茶盏全部砸在地上,丫鬟们齐齐下跪,不敢惹五夫人不快。

为何,到底是从甚么时候开始,样样事情都不顺?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越想,脑子里却越混乱,竟是想不明白,徒惹起头风。五夫人捂着头,摇摇欲坠,晕过去之前,只听得松露惊慌失措地喊道:“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那大夫从小门进来,没遮掩,南枝很快知道,又报给了七姑娘听。

“既如此,今日少不得喝一壶酒,让她们烫梅子酒,我且喝上几杯。”先是笑足了,随后七姑娘才吩咐,她笑中带哀,“烂了心肝的人,黑心不讲理的浑物,这般滋味也该你入口。”

南枝在一旁看着,无声地叹气,坦白讲,七姑娘想要使五夫人真面目暴露可不容易,或是过于怨恨,或是时间紧迫,总之七姑娘办事是很有几分急迫冲动的,离间二人此事虽然成了,但若再有下回,五夫人恐怕会渐渐回过味来。

她也得劝着七姑娘,缓着些,切莫再着急。

“我不急,等再下回,就要一击必中,咬她害处。”七姑娘点头,她唯实不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前世被耽误了,进了宫,却也经历了几场腥风血雨,才有所成长。

只可惜,最后遭一次背叛,让她毒酒下肚,那也是教她彻底醒悟的事。

虽重活一回,可人不能变得聪慧,该是何样就是何样,她能避开的阴谋,要么是前世经历过的,要么是身旁的人发现的,至于她自个,于这方面属实缺了些嗅觉。

“姑娘预备如何做?”南枝询问。

“单等翠平探听回来,我再作打算。”七姑娘说,待喝了酒,又仔仔细细漱口,她这才说道:“梳妆,去正院。”

正院里着实乱了好一阵,主母生病,姨娘们陆陆续续赶到,公子姑娘们在奶妈妈们的带领下也到了,年纪小一些的,哭闹不止。

面皮红润的五老爷拧眉看了那两个孩子一眼,烦躁得很,语气不善地命令奴仆,“怎么做事的?还不把他们带下去,在这里扰了清净。”

七姑娘到时,他也不过不咸不淡地点头,“起身。”

依南枝来看,五老爷无一处好,似乎对谁都是那般高高在上,就是亲生女儿,都能下死手,可见其凉薄。

“这位夫人心中郁气不散,乍然气血上涌,以致晕厥。老夫已经施针,不出半刻钟,夫人就能醒。医治完,这就去开药了。”大夫告退。

五夫人幽幽转醒,面色苍白得不像话,像是久病之人。在五老爷看来,她本就姿色平平,又面无血色,更是丑妇!

她要强,不想教儿女以及姨娘们看见憔悴一面,故而很快让她们各自回院。

“怎么弄的,我知你与大嫂有些误会,解开不就好了,多大点事。”五老爷坐在圈椅上,不耐烦地说道:“方才福寿堂的琉璃来了一趟,我都知道了前因后果,此事大概是误会,等我查清楚,谁错了,给对方赔个不是。”

“那你可等好了,我只好端端地受着她的赔礼。”五夫人闭眼,硬邦邦地说。

“不过一罐子香料,值当闹得人仰马翻?你们这些妇人,就喜欢抓着一点小事不放。我日日在外走动,忙着呢,这一点小事也值当找我一回。”五老爷惯常在外头花天酒地,哪里知道五夫人在内宅的艰难,亦或是知道,但也不甚在意。

按他所想,若这件事是大嫂弄出来的,含糊着也就过去了,难不成还能就此割席,老死不相往来?

“你就不能学一学先夫人,与府中众人处得多好。”他说,然,他早忘了先夫人的容貌性情。

“旁人都欺辱上门了,你还觉得无所谓?”五夫人恼怒,忽然高声,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在五老爷跟前,她最是温柔小意,何曾试过这般语气?七姑娘愈发得意、身边的奴婢背叛、被大房指着鼻子骂,再到如今,夫君也不站自己,凡此种种,在她心中堆积了许久,现下彻底点燃,她坐起身,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五老爷,骂道:“我受了委屈,你只当看不见,或是教我不要计较,或是教我忍着,你但凡是个男人,就不该让我受这罪。你说说,你回来除了进后院,就是问我拿银钱,你还会甚么!”

松露赶紧给她拍着后背,劝她,“夫人,您消消气,还是躺着吧。”老爷几日不进正院,这进门还没半个时辰,夫妻就吵起来了。况且,这也不是一般吵架,夫人骂的话,都是顶顶难听的。

没见老爷脸黑如墨,双目似要喷火麽!

“住嘴!”桌子被拍得作响,五老爷一双多情风流的眼瞪得像铜铃,“你个不知妇德妇容的浅薄庸人,焉知我所作所为,不过为了一家安宁,且照你这样说,事事我都为你出头,为你驳了我哥嫂,还如何自立,还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少拿宗法礼制压我,说得重,其实你就是怕得罪你大哥,怕他赶我们走,这一走,你就再不能用李通判弟弟的名声在外面名利场里游,我还不知道你们内心腌臜,通通只为自个着想,我的苦,我的难,半点看不见。”两行清泪落下,声音沙哑,五夫人却还不肯就此罢了,“但凡你有条谋前程的路子,哪怕要讨好女子,你还不把她当亲娘一样孝顺?给她当脚凳,给她当孙子,你都心甘。怎的到了我身上,就没了声响?事关自己,就知道伏低做小,事关内人,却不闻不问,当真好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众仆人皆瞠目结舌,五老爷鼻翼大张,气得狠,被向来不放在心上的妻子骂的体无完肤,这还有脸面在?

“你个疯子,油蒙了心,胆敢使性子。”

五夫人向前走了两步,见他后退,依旧不服,“没话说了?你嘴里除了淫词浪语,还能说出甚么,真那么有种,何不见你谋个一官半职,堂堂正正地出门?”

“不知所谓,传我的令,夫人发昏,在正院养病,养个三五个月再出门。后院的事交给莲姨娘处理。”五老爷说不过她,使了权力,轻而易举教五夫人痛苦。

待他夺门而出,松露这才说道:“夫人,您不必与老爷闹翻脸的。”往后日子多难过?

“反正他也不喜我,何必给他脸。”五夫人苦笑一声,他为何娶她?就是当时正值升迁的李大老爷得罪了人,需要大把大把银子疏通,故而作弟弟的,娶她这个带了万贯嫁妆的商户之女。

“他瞧不上我,嫌我身份低微,我处处忍让,他便是说我卑贱,我也忍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提那个不能转世的胚子。”珠玉一般的姐姐散发着华光,把她压的昏暗。早成了她的心病,自然不能提。

松露摇头,若老爷不提先夫人,他说甚,夫人都听,从不忤逆。

“乖巧懂事,那是妾侍姨娘的品性,与我何干?难不成,他拿我与她人比较,我却不能反之?都谋我的银钱,夺我的心血,都是如此,都是如此……”又想到了死去的姐姐,喉头一阵腥味,下一刻,一口血吐了出来。

“夫人!”

*

却不独五房这边闹哄哄,大房那头也是如此。

李通判家来,知晓了因果,抚须说道:“我已教人去寻那二人,若找到,便能知道真相,若不走运,找不到,只怕找不出幕后黑手。”

“这不正是府里?”大夫人指了指五房那边,“除了他们,哪个敢有胆子搅风搅雨,其他三房敢麽?”

两人都没有想到小辈作乱,也是因着七姑娘即便改变了,但他们对她的印象还是不佳,认为她蝼蚁一般。

“他是同母的弟弟,哪怕做错了事,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你要是想做甚,福寿堂就先不答应。”大夫人语带不满,显然积怨已久。

“往常借着我们的威名谋利也就罢了,如今还把手插到姑娘的婚事上,哼。”大夫人从不觉得大房欠五房甚么,诚然,五房是时时有孝敬,可她记得,赵家因着攀上通判府,生意畅通无阻,壮大了一倍不止。

这算利益交换。

“我那弟弟不着家,管不住妻子。”李通判恨声,“听你说,她面慈心狠,对有血脉关系的小辈尚且如此,对我们,只怕更甚。”

他重重放下茶盏,说道:“有这样的人在府里,难保日后不会惹出甚么败坏名声的事。”他一心一意都是自个的官位,生怕自身受一点污秽。

大夫人心念一动,又旧事重提,“依我说,分家最好,从此,谁也不干谁的事,他们遭殃,连累不到我们。”

“只是母亲身子……”李通判犹豫,母亲病重,孩子们不孝顺在床榻,反而想着分家,谈何容易?

“哪里分不得,对外,咱们就说为了两位老祖宗清净养病,分走四房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这分家一事,最好由老夫人亲嘴提出,我们孝顺,为了成全她的心意才答应。”说话没有停顿,大夫人明显思考过很长时间。

“可行。”李通判抚掌,同意。

过后一连五日,调查却陷入僵局,只因那货郎与道士早出了城,去向不明。

原来是南枝先前特意嘱咐,教林安与秋扇寻不日就离城的人办事,即便府里要查,也不容易,一番行事,就更教人生疑:恐怕那两人都是受人安排,收了金银后逃之夭夭。

第36章 第三十七章 话本子且不说府……

府里各房斗争,说说南枝家里头。

王娘子出声问道:“如何?可好不好?”她语气里含着一丝忐忑不安,妹妹正认真着,她虽着急却不好连连催促。

纸张翻动的声音并不大,可听在王娘子耳里,似勺敲击碗那般清晰。

“整体是挺好的,只不过,少了些趣味。”南枝把三张信纸一一摊开,指着开头说道:“你看这里,你写康家老爷有一外室,使了手段有了身孕,逼得康老爷接她入府,接下来

便是康夫人与这外室在后宅斗得你死我活的故事,能看下去,但是没有那种让人一瞧就上瘾的感觉。”

原是王娘子构思几日终于下笔,写了三张,教妹妹帮她看看作话本子可不可以。

闻言,王娘子有些沮丧,到底是第一回做这个,本也不知成不成,如今教妹妹一说,心里鼓着的气散了些去。

“姐,不要这副苦瓜脸蛋,还是有好处的,瞧瞧,字写得多好。况且,这故事没问题,只需要细细改一改。”说着,在王娘子殷殷期盼下,南枝从一旁拿来几张新的信纸,提笔,笔走龙蛇,唰唰唰就写满了五张纸。

“喏,你这回再看,有没有好点?”

王娘子拿起来,一眼便陷进去了,不自禁瞧完了南枝改写的故事,待看到最后一个字,她猛地抬头,略略急切地询问道:“后边呢?”

“后边你自个想,我给你改前头,你顺着写下去就是了。而且,我只是多添了些身份,这话本子呀,还是你的杰作。”南枝安抚王娘子,“俗话说,难事难在第一步,走出来了,往后就顺遂很多。姐姐你初初写,待多练多写个一年半载,定能出名。”

能写出一个开头,已然不易。

王娘子别扭地理了理头上的簪子,说道:“哪儿有恁好,我也是占了便宜,先前在福寿堂,见识多,再则就是时时写字。”

“不过,我这故事只算普通,经你手一改,得了趣味。”王娘子复看,越看越喜欢。

只见纸上写着:那花娘外室一入门,日日去正院请安侍奉,连老爷都冷落了。夜晚老爷宿在她那,夫人头疾复发,外室却比老爷更紧张,不待老爷吩咐,先一步出门,赶去伺候夫人。

老爷气得狠了,自顾自去外院书房歇息,想着等那乖巧的娇娇人来放低身段哄,不曾想,倒没人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