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自恼怒时,外室正捧着药,着急地哄夫人,“您且喝上几口,喝了就不疼了,我喂您。”
“不需要你管。”夫人瞪她。
“怎么不要,我既然进府,就是夫人的人,夫人的事,便是我的事。”那花娘生的楚楚可怜,一番蹙眉,端的是教人心疼。
偏生夫人出身武家,最恨这等姿态的人,推了她一把,“出去!”
哪料,花娘反握着夫人的手,心疼地说道:“你要骂我认,别动手,仔细手疼。”
到这,故事戛然而止。
王娘子询问,“这花娘……”她瞧了瞧南枝的小脸,怕带坏她,又忍不住想知道后续,便支支吾吾地问道:“她喜欢她?”
南枝:?
“咳咳。”一口茶水从唇边溢出来,南枝赶忙用手帕擦了擦,反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自然不是。”
“我给花娘加了层身份,从前是边关士兵的女儿,遭拐子掳走,正在生死之间,被在边关长大的夫人救了。与家人团圆后,歌姬一直想要报恩。几年后,花娘父母陆续去世,她被黑心的叔父卖了,在南边花船上当花娘,可巧夫人也嫁来了这处,她一番处心积虑,接近康老爷,为的就是与夫人重逢,报答她。”
“而其中,康老爷是个浑人,家里早已没落,凭着父辈的父母之命才娶得康夫人,他心里狭隘,想害死夫人,谋财害命,被歌姬得知,告与夫人,随后两人联手,反过来对付老爷。”
算是一个相互救赎的故事。
“你觉得可成?”南枝想了想,又说道:“你要是认为不妥,咱们再细聊。”
“不用,便是这样就好。”王娘子摇摇头,“我无甚见识,先前想的故事来来回回都是困于后宅,可听你一说,把它变成这般,倒更加丰满。”
顺着南枝的思路,王娘子也思索起来,“可以写两人曾一起玩过几个月,有情谊,不过这部分放后,教看的人心痒痒,随后再慢慢叙清夫人与花娘之间的相遇、相知。”
“我知道该怎么改了。”王娘子眼睛亮晶晶,显然,在南枝口述的前提下,她又细化了细节。
“那我可等着姐姐写出来。”南枝鼓励她,自从她姐想要以此谋生,人活泼不少,也不再念着在福寿堂的日子。
“我想写两个故事,只一个,未免机会太少。”王娘子那风风火火的性子说做就做,方抓住脑里灵感,又写了个梗概。
献宝似的递到南枝面前,她问,“这个还能怎么改?”
纸上几句话:贾家有位自小养在庄子的五姑娘,接回家后,抢了大姑娘的婚事,两人翻脸、府中众人看不起她,其实她反而救了大姑娘。
与前一个故事有些相似,但也能看出,王娘子是融入了自个的想法。
“可是如果两篇都是这种发展……”南枝“唔”了一声,“也不是不行,不过得额外加些东西。”
“譬如?”王娘子问。
“就比如说,这个五姑娘其实不是真的姑娘,她是死去的五姑娘养的狸猫,化成人,回府给五姑娘报仇。而且,更重要的是,她重活了一世,上辈子,大姑娘救过她。”总体来说,就是要狗血,如此才能挑起看客情绪。
别看重生好似很骇人听闻,实则文朝内流通着不少带这个元素的话本子,还有甚么人与妖相恋,妖怪报恩,竹子精投胎转世七回,只为了寻仇人报仇。
先前王娘子为了学习,买了许多话本子回来看,南枝也瞅过,那真真是各显神通。
“是丰富许多。”王娘子眸光奕奕,又略带不解,“你这脑子怎么长的,明明我比你年长,可却想不到这些。”
南枝耸耸肩,“小孩子才喜欢奇思妙想。”大人,大多都被规训好了。
况且,这些纯粹是她前世的记忆,列如甚么追妻、侠客……还有很多能给王娘子细说呢。
姊妹两个嘀嘀咕咕,林安打外头进来,放下提着的菜,说道:“今日吃一锅烩,我还买了做面条的粉。”
“南枝,才刚,我找的人打听到了赖小子的去向。”林安老实性子,立马就把事情说了,“赖老爹在城南的花枝巷里给他租了个小院子,还买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子照顾他,每日,他就带着小子去一个举人办的书院上学。”
“可恨!”王娘子咬牙,马娘子害她,可赖小子反而得了银钱,能上学。
怎么教人心甘?
“可赖小子却不是一心扑在读书上,散了学,去青楼,去花船,乱得不成。”
待听林安说完,南枝深思,赖家走了运,但看赖小子,是个不成器的,从这下手,或许能布个局也说不定。
“还有,你见过秋扇了吗?”南枝又问,自从得知七姑娘要对付五夫人后,她就使了林安探一探秋扇的去向,好得知七姑娘计划的进度。
“探了。”林安细说。
南枝心里有了计较,说道:“最迟今年六月底,我必报这仇。”
王娘子与林安相互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担忧、骄傲,倒也不阻拦。
谁还没个气性了?!
晚上吃着一锅烩,三人还温了小酒,几个得罪过她们王家的人都遭殃,值得贺一贺。
“他们二人,一个已经北上,一个随着方丈云游四方。”林安说,他憨厚,可办事却不含糊。
*
静待了半个月,可那事还没有得个水落石出,如今,大房与五房的关系愈发紧张,连两房丫鬟们,也不大走动,生怕碍了主子的眼。
好几日,南枝陪着七姑娘去正院侍疾,五夫人一病不起,正是需要人伺候。
照旧,五夫人只留了七姑娘一刻钟便开口赶人,七姑娘虽出来,可不着急走,而是站在廊道上,看着花圃。
去年七八月份时,正院还是花团锦簇的模样,如今入了二月,尚在冬日,没花,只剩下凋零的气息。
“这是甚么?”一个小丫
头与七姑娘从两个方向同时出门,她一手打伞,一手拎着双层铜造食盒,正埋头走,被七姑娘一叫,回禀道:“回七姑娘的话,奴婢奉夫人的命,去外院给老爷送汤水。”
“去吧。”
南枝走在七姑娘身侧,说道:“奴婢听说,夫人日日都给老爷送汤水,老爷喜欢得很,小厨房那儿有个特意从蜀地找来的厨娘,做的一手羊汤,不腥不臊,又暖身子。”
小雨淅淅沥沥,砸在碧青油纸伞上,激起一阵悦耳的韵律。
七姑娘头一次知道,不由得多问两句,“那为何不把厨娘直接送到外院当差?”
“这个,奴婢不知。许是这般,更能显出夫妻恩爱?”南枝用不确定的语气说,上位者眼中可没有“麻烦”一词,要奴仆们烈日冬雪也不能迟地办事。
“哼。”七姑娘笑了笑,喝恁多补汤,怎的上辈子还会七窍流血地死在女子肚皮上?
等等——
脑子里忽的灵光一闪,七姑娘回头朝那个小丫头的背影看去,补汤?
“南枝,你去教翠平来,我有事找她。”七姑娘语气含着一丝兴奋。
南枝应了一声“是”,琢磨是何事,她惯会抽丝剥茧,联想到那补汤,莫非?
*
白嬷嬷不日就要进府,重拾对两位学生的教导。而南枝还在跟着牛稳婆学医,往后还会更忙。
二月初五这日,院门落锁,南枝每日三个时辰的学习就结束了。
说是三个时辰,可远远不止。
七姑娘有谋算,许南枝每日响午过后不必当差,只把心放在医术上即可。南枝也是个有心气的,花了银子买上几份大礼,特意央牛稳婆,上值前两刻钟、晚饭后一个时辰以及她不用当值时,一整天都用来学习。
待同一个房里的丫鬟都歇下了,她还不肯停,顾自点了烛火,看医书哩!
可今儿,牛稳婆却听得她说明日暂且空一日,她抬眉,干瘪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沉默,终究没问她原因。
“明儿是我生辰,在家里摆了几桌,请大家伙乐一乐,预了婆婆的位置,你可愿意来?”南枝说,院里的大丫鬟生辰都会宴请好友,像先前满月也请了,左不过是一起吃酒,都会赏脸去。
“这……”牛稳婆犹豫,她向来没经历过这种场合,“我没有备礼,还是算了。”
“诶。”南枝过去拉她的手,指腹触感干涩,那是牛稳婆的皮太皱太皲裂,“你教我一场,便是我的长辈,不过来吃一顿,都是院里的人,也不怕旁人怎么看。再说,我从你这学到的,已然是一份可遇不可求的生辰礼。”
牛稳婆神色松动,南枝继续劝她,“况且,我姐姐也想见见你呢,她说要谢你容忍我愚笨。”
“你可不笨。”照她半辈子经历,南枝算是数一数二的聪明内秀了。
“便来麽,有你喜欢的好酒。”南枝诱惑,牛稳婆最终松口,答应了。
“那我扫榻欢迎,且等着婆婆了。”
对牛稳婆热切,一方面是因着她们现在的师生关系,一方面,南枝也有自个的想法:牛稳婆是聘到九月份,这还有七个月,望闻问切还没学透,她是想着若七姑娘没发话,到时候她自己问牛稳婆,看她愿不愿意继续教她。
只是工钱还有住处,却是难啊。
初六,一场大雨过后,天微微放晴。
南枝对镜梳妆,往头上插上两根带金带银的簪子,再点唇脂,手腕上叠戴三个细细的镯子,金银玉都有,举手投足间,携出一阵叮叮当当的细碎声。
她穿了一件绯色对襟袄子,上头的花纹是王娘子寻了刺绣活好的好友做的。
“这是琉璃姐姐托我转交给你的礼,她要当差,不能亲自来了。”那生辰礼物没有用盒子或布装着,而是直接露着,一匹花色少见的软云锦。
南枝收着礼,嘴上说着一连串好话,心里却想着琉璃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
她与琉璃其实并没有深交,在第一回琉璃试探时她上道后,二人就算是能相互传递不要紧事情的关系,有两分面子情。
软云锦昂贵,在她收到的礼中数一数二,这可不是泛泛之交舍得送的礼。
在旁人的恭贺声中,南枝一心三用,疑惑:莫非,琉璃有事求她?
第37章 第三十八章 栽赃二月初八,……
八,李家大老爷高升,去了上州做知州,因着时间赶,便只带了家仆十几人以及侍妾二位,先行一步。
而李府剩下的人,在两个月内,再慢慢挪动。
得知这一消息的南枝皱眉,不免有些急切,若是离了这里,便不好监视赖小子,以此给五夫人带去损失。
这仇,还没有报复完呢!
不过……她紧皱的眉头很快松开,着急的应当不止她一个,还有七姑娘。
果然,待她值夜时,就听见床榻上翻来覆去的动静,她过去掀开一侧帘子,与七姑娘对视上,“怎的睡不着?仔细明日没精神,白嬷嬷要骂人的。”
昨儿白嬷嬷回府了,教了两人一下午,还嘱咐养好精神。
“我知道,可我总烦着,那人只看银钱,可我手里的银子,总不能全给他,偏正院那个出手大方,哼。”七姑娘怨道,“都是只看好处的,全然没有了出家人的宁静。”
原是五夫人用了大把银子塞住了慧能法师的嘴,七姑娘想以此抓他把柄,偏生他是个奸滑狡诈的,识破了常去广佛寺的翠平的目的,有意躲她。
于是七姑娘就恨他只看银钱办事,又恨她自个手里不丰,不能教他反水。
“这冒险的法子,我也要使上一使了。”七姑娘抿唇,先前想好的计划太慢,如今得下一剂猛药才行。
“南枝。”她唤道,南枝凑耳过去,听了一番,眼里蔓延上诧异,倒不是惊讶于这个计谋,而是这跳板,又是五老爷!
“你觉得好不好?”嘀嘀咕咕完,七姑娘询问,她自知有不足,故而也愿意虚心问亲近者的意见。
南枝沉思,七姑娘的计划不算复杂,在五老爷回院的必经之路利用磷火引起恐慌,届时定要请法师道士来“驱邪”,趁此机会,把事儿往正院栽赃。
“我原想着撬开慧能的嘴,可实行了才知道其中难度,翠平买不动他,倒是买动了另外一个法师,若由他来,便也能教正院那人尝尝被冤枉的滋味。”
虽然说得如此流利,可七姑娘却叹气,她脑子算不得机灵,很多事情都只看见表面,以为简单,可做了才明白,个中难处棘手。
就比如她让翠平往广佛寺去,本想利用慧能,但事却难。
“不妥,咱们贿赂正院一个小丫头都消了不少金银,要在道上燃起磷火,后患无穷,定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南枝摇头,不赞成。
在七姑娘愁容满面时,她话锋一转,说道:“不若来个自导自演的戏,说不得也能成。”
驳一半,肯定一半,如此才能不引起上位者不满。
“在青竹轩周围燃磷火,且磷火位置下面埋巫蛊娃娃,随后您就‘突发恶疾’,央老夫人把慧能法师与收买到的法师请来,因着您觉得他们有几分本事。等请到后,其中如何操作把控,且看情况。”
“一则,这事与当初五夫人的相似,能引起府中众人猜想,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点错觉。二则,同样请慧能,混肴视线,能使正院不明他是不是叛她。”
“那若是他甚么都说不出呢?与她攀扯不上。”七姑娘问。
“也好。他沉默不语,不附和另一位法师,总能教人知道,他真真是个徒有其表的假货,先前一事即便还有人嘀咕您,也不会当真了。他反驳,站五夫人,也总要说出个理由,况且,他一旦态度鲜明,那更加教人疑心他与五夫人是不是有甚么勾当。”南枝做事喜欢谋好处,通天的好处没有,退一步,也定要带来回报。
这步棋,进可攻退可守。
“这是第一个方面,第二个,不知姑娘您是否还记得老夫人受惊一事?”
“怎么?”
南枝逐字逐句说道:“字变色,香齐断,磷火焚,您不觉得很近似麽?这里,也能作文章。”
她隐晦地提醒,七姑娘一下子想明白,若此事与她相关不足以让府中人重视,可若是害到老夫人,那便没那么容易收场。
“只要让法师往那方面引,剩下的,自有她们去寻事。”
七姑娘看得清楚,南枝何尝不是?府里主子各个不是善茬,哪怕是慈眉善目的老夫人,也是个自私的种子,忒关心自个的命。
除开前面两层,还有第三层计划她没有说出口——南枝为姐姐讨公道,也要设计生事。
这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若只是空口白牙,没有证据,那咱们就给他们一个证据。”南枝斟酌,说到这里,却转去了请罪,“奴婢有罪。”
她说,姐夫偶遇了赖小子,见他出手阔绰,便跟了他一路,随后见他上得起书院,出入赌场,疑心他们家钱财来路。
“那马娘子一做那事,虽然死了,可保不准留下的贿赂钱都给了家里人,咱们查不出,但老夫人、大房那边总能查出。”
南枝坦白了这件事,她自然可以瞒着不说,等七姑娘闹事时她就顺水推舟把衣着光鲜的赖小子哄到门口,也能达成目的。
可时间太巧的话,会让七姑娘起疑。
倒不如直说,过了明路。
“竟这般巧合,可见上天都给了我方便。”对于南枝的直白,七姑娘很受用,她喃喃自语,“出事,教两位法师进府,矛头指向正院,之后再让赖家两个出现,想必上回正院做的事也就瞒不住。”
既然上回的事是五夫人做的,那么这回,是不是也是她故技重施?——这便是南枝要使的阳谋,能教五夫人无法辩驳。
“你能保证让赖家撞进这件事中?”七姑娘明白,自个这边是不能主动提起马娘子的家人,不然她在众人眼里,也算不得清白。
这个问题,南枝早就已经让林安去办了,可她不能就这样说出来,办的太快,主子不会以为你能力好,只会以为这事简单。
“姑娘给我一些时间,我且想个法子,保证办得妥帖,不出一丝错漏。”
“南枝,没了你,我,唉。”七姑娘既激动又难过,不住地想,若前世带了南枝进宫,也不至于落得一个冷宫惨死的下场。
“你且去办,我信你。”
“奴婢明日就去。”南枝应了,又想,希望事情顺利,好让她报仇雪恨。
*
二月十五,天不亮,福寿堂吵闹起来,有几个粗使的婆子挑着灯笼到各处,一个去小门处,吩咐老爹去请大夫,其余则是去知会各个主子。
南枝也随着七姑娘来了,见老夫人面色青白,已然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大夫人着急地询问道:“如何,怎么样了?老夫人什么时候能醒?”她目光深沉,扫了内室的丫鬟妈妈们一眼,质问道:“怎么伺候的?要是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我揭了你们的皮。”
她夫君才升作知州,如果老夫人这个时候去了,那他就要在家丁忧,到手的好日子也落空。李知州离开时,还向她千叮万嘱,一定要养好两位老祖宗的身子,原以为事不难,可这才几天?
“启禀夫人,老夫人气血亏空,又兼忧思过度,这才昏厥,待小人施针开药,便能清醒。只是老夫人的身子,却要慢慢养,不能长时间劳累,以免再次惊厥。”随后,大夫说了一长串补血气的方子,昂贵之物不少,莫过于甚么人参、阿胶。
慌了好一场,等老夫人醒了,众人这才散去。
待回来,南枝寻牛稳婆学医,正学到望闻问切,她想到了老夫人,便说了她的症状,问牛稳婆,“这是何症状?”
“气血不足,整日忧虑,活不长了。”
果然,与她想的一样。
她把牛稳婆的诊断与七姑娘一说,七姑娘没有惊讶,似乎早有预料,南枝便猜测,最多不过几年,老夫人就死去。
“等老夫人身子养好些,再行计划。”倒不是关心老夫人,而是她身子不济,一番谋划就不能顺利地进行下去。
*
五日后,二月二十日,大房。
“回夫人,小的们追查了许久,查到那个道士是受人指使,只是具体是谁,却仍旧还没个清楚。”
大夫人坐在上首,冷哼一声,“便是她,又怎么能教你们知道。”她早认定是五夫人所为,追查困难,也恰恰符合五夫人的秉性,她喜欢使银钱,受金银的人又怎么肯轻易松口?
“老爷去江州之前已经特意与我说过,这事查到这里就算了,左右我们猜到幕后黑手。曾妈妈,带他们下去领赏。”大夫人说,如今她还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事要办,不能分心呢。
况且,指向五房的“证据”,还少吗?
从前五夫人惯会使手段,她管家,门儿清,有些事密而不发,但她手里,也是有她把柄的。
即便是五老爷也在查,可以他的本事,能查到就有鬼了。
“三姑娘的嫁衣绣好了吗?还有嫁妆,上下都得警醒点。”吩咐完,大夫人又道:“带上东西,咱们去见老夫人。”
也不知她与老夫人说了甚,出来后,拿回了管家权,而五老爷被喊到福寿堂,出来后直奔回正院,又命芙姨娘暂且再管后院一段时间。
等再过三日,就连南枝都听说,三姑娘的嫁妆又厚了几分。
是琉璃与她讲的,几箱实抬的嫁妆从正门抬进来,一并晾在院子里。
三姑娘父亲刚升官,嫁妆厚些也有面,只是不知是谁出的银子?
自前些日子琉璃赠了生辰礼给她,二人关系就亲近了不少,琉璃人精,也不言明自个有甚需求,只一味姐姐妹妹地叫。
南枝曾私底下探过,发现琉璃不独与她拉关系,还有其他院里的人,甚至是二夫人那头,她也有一两个相好。
也不知她遇了甚么事。
话分两头,南枝领了差事,便寻到林安,问他,“如何?”
“那小子瘾大,好几日都在赌场里头不肯出来,学都没上了。我找人一问,他输了不少银子。”林安说。
赖小子原本只好色,包了一个窑姐儿,可那窑姐儿与老鸨做局,想谋更多的身家,便带赖小子进了赌场,他掏银子快得很,三五场后,已然嗜赌如命。
而赖老爹那头,因着府里要收拾东西搬运,暂时不得空去见赖小子,竟也不知,那赖小子染上赌博,正在把马娘子用命换来的银钱流水似的输出去。
“收尾干净些,别教那窑姐儿还有老鸨发现。”南枝叮嘱。
那窑姐儿缘何能想到带赖小子去赌场?皆是南枝一手算盘打下来,预好的!
“知道。”林安点头。
二十四这日,小门来了两位追债的,被守门老爹赶走。
同日,七姑娘忽的重病,软在床榻上起不来。
二十六傍晚,他们又来了,不敢惊扰官大人们,只小声央老爹把赖老爹叫来,不巧,赖老爹运货外出,不在。
二月二十八这日,天已然暗下来,一声尖利的叫声刺破了李府。
“发生了甚么事?”大夫人正带着人往青竹轩去,“老夫人不是在福寿堂养病?又怎么会跑去青竹轩?”
“七姑娘病得不成样子,却还能日日教小厨房的人送汤水去给老夫人,端的是孝顺。她一连病了几日,老夫人不放心,特意来瞧瞧她。哪儿知——”说起这话时,那个妈妈眼
露惊恐,似是见到了甚么可怖的存在,在大夫人不耐烦的追问下,她才又开口,“见青竹轩四周飘有鬼火,及其骇人,所幸琉璃姑娘机灵,挡住了,没叫老夫人看见。”
饶是如此,老夫人也吓得不清,丫鬟们喊得那般瘆人,怎么能不怕?
等到了青竹轩,鬼火已经消失。
“嫂嫂。”五老爷行了礼,七姑娘白着脸,也全乎了礼数。
老夫人却不在这里,去了隔壁的清心斋,正喝定神的药。
“父亲,伯娘,我才知此事,这该如何是好?”七姑娘捂着脸哭,拿不出个主意。
“嫂嫂,为今之计,恐怕要请大师家来。”五老爷怕死,只觉得在屋内站着都浑身不自在。
“那便请宝华寺的大师,曾妈妈,你亲自去。”大夫人面色凝重地应道,不曾想,曾妈妈却答道:“夫人,宝华寺今日在开坛做法,大师们皆不得外出。”
“那便去广佛寺。”大夫人又道。
小厮们快马加鞭,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多一刻钟,便把两位大师带进府里。
“启禀夫人,广佛寺只得两个法师有空,一位慧心法师,一位慧能法师。”小厮说。
慧能法师?
大夫人听这四个字,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可是与五夫人有关?
第38章 第三十九章 揭发“松露,今日我……
,今日我眉心一直跳,可是出了甚么事?”被禁足在正院的五夫人问道,她教人搬了贵妃榻放置在窗边,靠在翘起来的那头,神情倦怠地望着正院枯败的花草出神。
“夫人仔细有风,倒春寒冲着呢,容易惹病。”松露放下碗,先是关小窗户,再给五夫人披上披风,随后又端起碗,说道:“夫人不要忧心,咱们好着,不会有事的。夫人且先喝药,大夫说了,您的身子要用心养着。”
莲春私自攀附老爷,陈妈妈被打了一通,至今还不能下床,如今夫人身边,竟只有一个大丫鬟松露可以依靠。
“是吗?松露,你说,我甚么时候能出去?”正院一派颓势,五夫人心里那股劲儿却还没散,她有儿有女,手里海量钱财,但凡有事都能用金银解决。
何况,她还有恁多仇人。
七姑娘,五老爷,大夫人,这三位更是首当其冲。
一个,是她最厌恶的姐姐延续的血脉。一个,瞧不起她的身份,大婚当日,还言让她跟她姐姐学着点,管好七姑娘。一个,贪她的钱,做局冤枉她不止,还挖了她一大块银子去。
可恨!
“你去打听打听,若外头有甚么事,一定要速速来与我说,不要瞒着。”五夫人交代。
“诶。”松露应了,也亏得平常夫人常赏赐下人,所以夫人暂时不能出去,他们也不敢怠慢。
而就在五夫人眉心跳得厉害时,青竹轩里,正提到她的名字。
“慧心大师,这可不能胡乱说。”五老爷当即反驳,“她怎么会做这等下作的事?”
“各位施主,生辰八字我都看过了,正是看完,才寻到了这些诅咒娃娃。埋下诅咒娃娃的人,就在东南方,名中带木。”慧心大师一通有理有据的话语,不得不让人相信。
而东南方,有不少院子,五房的正院,芙姨娘,赖姨娘的院子都在那儿。
但名中带木,只有五夫人一个。虽然慧心大师没有指名道姓,但只要不傻,都猜到了是谁。
可正因为猜中了,在场众人才有些疑心。
大夫人看向慧能法师,“不知大师如何看?”这人不是被五夫人收买了麽?怎么不声不响,净由慧心大师主导?
慧能法师也只胡乱应付两句,他能如何说呢?毕竟来这一趟也是因着寺里无人,慧心师兄硬拉了他来的。
若赞同,便得罪手握金山的施主,若反对,岂不是教人怀疑?
被架住,不上不下,滋味当真难受。
“师兄修行比我深,极少有错。”慧能法师模棱两可地说道。
站在一边的南枝视线扫过几个主子的脸,外泄的情绪被她看了个正着,不屑,轻蔑,失望……她知道,这计划,已经成了一半。
接下来,便是牵扯到前一回的事了。
“鬼火象征不详,可府上的,却不是鬼火,只是一种燃物,点燃了便似幽冥鬼火。我曾云游四方,恰好得知过。”慧心大师仙风道骨,用手指掐算一番,两片薄唇上下一动,又说,“府上几个月前是不是出过一宗事?可有人受惊?”
见大师能算到这个程度,五老爷不由得一肃,点头,“正是,我们家老夫人被惊了一回,经文变色,香烛齐断,可吓人,老夫人到现在也还病着。大师,这有何联系?”
“嗯。”慧心大师轻轻捻着修长的白须,说道:“我算了算,老夫人遭人惊吓是人为而非天意,而且,那真正作怪的人,还没有寻到。”
“大师,敢问那个人是谁?”大夫人也不由急切了两分,她当初还真的没有怀疑过是他人作祟,老夫人是何许人也,李府的老祖宗,便是她夫君,都要恭恭敬敬伺候的,谁敢惊扰?
言尽于此,慧心大师却不肯再多说,“这是施主们的家事,我等不好插手。”
慧能法师撇了他一眼,心说这个师兄也跟他一个德行,赶在旁人问之前,他双手合十,也说,“天机不可泄露。”
意思就是,这事他们两个管不着。
“这……”五老爷为难,看向大夫人,“嫂嫂,这该怎么查?”既然知道还有幕后黑手,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
大夫人皱眉,一时间也拿不准,府里谁会胆大到这个程度?脑子里把所有老爷夫人想了一圈,也没哪个是不孝顺老夫人的。
偏生李知州一走,没了个能与她拿主意的人,真是棘手。
正待这时,守小门的周老爹来报,“启禀主子们,有赌场的人寻赖老爹,他儿子赖小子输了很多钱,被扣在赌场。”
“这种事——”大夫人话还没说尽,便被人打断了。
“赖老爹,赖小子?”南枝惊呼,言语间尽是惊诧。
“他们怎么了?”这等下人的事,只要不影响自家,谁都不管的。卖身契又不在她身上,做甚管恁多?
南枝赶紧跪下,略带惊慌地请罪,“回夫人的话,奴婢有错。那赖家二人是马娘子的家人,而马娘子,正是因着与我姐姐有仇,所以使计陷害她,不小心惊了老夫人。奴婢对他们家记得深,故而失礼了,还请主子们责罚。”
她表面上是为自己辩驳,实际一字一句,皆指向赖家,说他们家有猫腻。
“他欠了赌场多少?”早在周老爹来之前,两位大师就被迎去了耳房,没了外人,大夫人也就直截了当地询问。
“呃……”周老爹记性不大好,抓耳挠腮一阵儿后,忽的想起来,“那打手说,赖小子用一千多两去赌,欠了赌场五千两,数额太大,便只能上门。”
“因为那赖小子曾在赌场里说,他是通判府上的奴仆,外边的人不能随意处置,那些人知道了,就来了,头一回是去了正门,第二回到了小门,今日是第三回来。”
“可恶!”大夫人呵斥,一个奴仆,竟也敢拿着通判府的名声在外面招摇撞骗,这回甭管他是哪家的人,都不能轻易过了她这一关。
“把他们带进来,我要细细问,他哪里来恁多银子,一千两,呵。”大夫人冷笑,她望着五老爷,见他扶袖子摆香囊,一副靠不住的模样,也不与他商量,只说道:“这事事关老夫人,我又管着府里,不如让我查下去,给老夫人一个交代。”
五老爷不成器,正没耐心处理这些事,不想驳,当即就应了。
“那便依嫂嫂的意思。”五老爷说。
不多时,鲤鱼池附近的花厅里,老夫人、大夫人、五老爷便坐下了,七姑娘精神不济,命南枝前来看着。
周老爹领了两个虎背熊腰的男子进来,他们不敢在官大人府上造次,老老实实地回了话,“……上学堂,还包了妓子,日日都在场子里销魂,恨不得长住。”
“一个下人,竟威风起来了,不知是谁给他的胆子?”来花厅的路上,大夫人隐隐猜到了是谁在搅风搅雨,能出的起千两,可一时不确定。你说她对付姐姐的女儿情有可原,可对老夫人使计,有甚么必要呢?
“不管是谁,我
都容不下她。”针刺到自个身上就觉得疼了,老夫人狠狠一杵拐杖,面色复又红润。
当得知鬼火是阴谋诡计才得来的,老夫人放下担忧害怕,要亲自过问这件事。
等了半个时辰,在码头看着箱笼上船的赖老爹被带回来,再过了两刻钟,赌场里的赖小子也被绑了回来。
“当着家里老祖宗的面,你们还不快快把事说了,偷了府中哪位主子的银钱去赌?亦或是谁给的,教你们也敢去风流快活。”大夫人沉着一张脸,颇有几分当家的威严。
赖老爹还不知甚么事,正一头雾水,旁边周老爹得了令,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震惊加愤怒,让他面红耳赤,在那一瞬,他恍觉山崩地裂、天地变色,娘子用命换来的一千两,几日就亏空了?
“你,你,你个混账!”原以为能改换门楣,不成想儿子没出息,还闯祸,赖老爹恨不得立马死过去。
“别在老祖宗面前演戏,只本分回话就行。说罢,银钱是偷的?还是借着主家名头在外敛财,放利钱?若说不出个五六来,你儿子这条命,我就只能给赌场了。曾妈妈,可找到了?”大夫人喊了一声,曾妈妈捧着一个雕兽木盒进来,打开,捏了一张纸放在桌面上。
大夫人便指着那一张纸,说道:“白纸黑字写着的卖身契,如果你们答上来了,这债务兴许还能解决。可倘若不能老实说,那便只能把卖身契给赌场,让你跟去了。也是不凑巧,你儿子已经赎了身,不然,我还能替他分辨几句,他也不必有事了。”
她虽言语缓和,可赖老爹也精,猜她口不对心,哪怕他们父子俩不去赌场,留在李府也不会有好下场,不过是二选一罢了。
“不从?来人,拖赖小子下去打一顿,让他知道,甚么叫做厉害。”大夫人吩咐完,粗使的老爹们把赖小子带走,等赖小子再进来时,已然不成个人样。
他们专挑脸打。
赖老爹瞧了瞧儿子的面容,鼻青脸肿,显然被狠狠打了一通。赌场可是吃人的地方,他们两个都不能去,可若是再不坦白,只怕都没命出李府。
赖方可是赖家的根!
思来想去,赖老爹颓然地磕了五个头,把青砖砸得“砰砰”作响,额头见血,他却察觉不到疼痛,哑着嗓音回答道:“回主子们的话,这银钱,不是我们偷来或是放利钱得来的,而是,而是,”犹豫过后,最终一咬牙,他说道:“是五夫人给的!”
既把那三个字说出口,接下来便顺畅许多,他说,“是五夫人使了银子给我娘子,说她要对付老夫人身边的王娘子,那些法子,都是她给娘子说的。求主子饶命,全然是马娘子一人所为,我知情,可赖方是甚么都不清楚,求主子们饶他一命,来世还给你们当牛做马。”
他喊得凄厉,下一刻,却挨了一记窝心脚。在地上滚了几圈,咿咿呀呀地叫着。
五老爷指着他,怒火中烧,“你个贱奴,可不要随意污蔑人,可是想好了再说话。要是让本爷发觉你撒谎,舌头给你割了。”
他甚慌,没想过这事能与五房扯上关系。观老夫人与大夫人脸色,就知道她们已然信了五成。
“还不把五老爷扶着,仔细他身子不爽。”大夫人斜看五老爷,嘴角的那抹笑似有若无,若真是五房所为,顺水推舟把分家一同办了,这李府往后就是她的天下!
各自皆有自己的小算盘,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老夫人嘴唇颤抖,眼皮子也耷拉下来,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还是一声惊叫才教他们回过神。
“老夫人。”南枝与琉璃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夫人,不肯放过拔尖的机会,南枝从荷包里拿出几片叶子,捏碎了放在老夫人鼻下,一股冲鼻的清香散发,老夫人幽幽转醒。
“你说的可是真的?”老夫人厉声问,赖老爹说自己不敢随口污蔑,“小的还有证据,家里还藏有最后两锭五十两的银元宝,那是五夫人给的,其中一个银元宝上边有咬痕,是九公子周岁宴那日,五夫人拿来逗九公子,被九公子摔在地上,碰到尖角留了一个印出来。”
原是五夫人私底下给钱,在外面的铺子掌柜给她,后面见掌柜拉柜子给客人找零钱,马娘子瞧见了留印的银元宝,为了稳妥,央那掌柜换那个银元宝给她,留个心眼,以防不测。
那掌柜也只听从吩咐给银钱,不知马娘子与五夫人之间的事,就依了她。
待曾妈妈与琉璃带人去赖家一搜,扯了个干干净净,果然找到那锭有印子的银子。
或许就连五夫人都没想到,还算周全缜密的计划,竟因为早已被打死的马娘子而露出了马脚。
若无这锭银子,空口白牙,也证明不了是五夫人所为,可若有了,那便完全不同。
最起码,老夫人脸上怒气冲冲做不得假,明显恼极了五夫人。
“可恶的下流种子,竟也敢使手段在我身上。”老夫人一拍扶手,冲着门口叫道:“去五房,把那黑心胚子给我带来,我倒要亲自问问她,在家里不安分是想做甚。”
“老夫人消消气。”有眼力劲的妈妈端来了定惊茶,琉璃服侍老夫人喝,还一迭声地安抚道:“您要保重自己,不然老爷夫人们心疼您。”
“倒也不全是。”老夫人冷哼,但也喝完了一整碗定惊茶。
“启禀老夫人,五夫人到了。”半刻钟后,有小厮回话。
第39章 第四十章 五夫人被软禁……
姐姐,老夫人这是何事要找我们夫人?夫人刚喝了药,才睡着。”琉璃带着人来势汹汹,虽然没有讲重话,可松露还是觉着不安,故而趁小丫头给五夫人梳妆打扮时,她偷偷使了荷包给琉璃,想打听一下。
不料一贯受用的琉璃却把荷包推回来,也不露口风,只说,“夫人去了便知道,奴婢等不敢妄言。”平常与五夫人走的近,一是老夫人喜欢她,二是有好处拿。
可如今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五夫人闯祸了,保不齐往后甚么光景,她又怎么敢沾染?
松露一心为主,只急得面露焦色,听得五夫人的声音从珠玉帐帘子后传来,“松露,过来给我找找往常戴的玉镯子,不见了。”
何必放低姿态去求人?她见多了这种人,有利益便亲亲热热,没有就即刻翻脸。五夫人叹气,从琉璃的举动中,她察觉到了,只怕这一行不简单。
默然地到了花厅,迎面砸过来一只茶盏,被松露挡住了,茶盏碎裂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不算烫的茶水浇了松露一身。
“见过母亲,郎君,不知我犯了甚么错,郎君这般动怒?”五夫人抬眸,瞧着五老爷举起的手还没放下,方才那茶盏就是他砸的。
“瞧瞧他们,你可认识?”老夫人指了指地上跪着的赖老爹、赖小子,“你给他们的银钱,一千两,不少啊。”
五夫人不认得他们,但听得一千两时,心里一突,她拢共就给过一次千两,该不会……
饶是面料这种境地,她却还在装无辜,狡辩道:“不认识,莫不是他们说了甚么,污蔑我?我手里虽然有些存量,可也不会无端端赏赐下人百两千两,他们牵扯我甚了?”
待妈妈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还讲到了这几日七姑娘病重,五夫人脸色顿时变深。
“母亲,不知女儿哪里得罪了母亲,竟落得个这样的遭遇。我从小见着母亲,对母亲是实实在在的恭敬,母亲叫我不能打扰祖母,不能整日在父亲面前晃悠,我都听的,从不敢忤逆。即便如此,母亲还是不满意,想要置我于死地。”当得知事情与五夫人相
关,七姑娘拖着重病的身子就来了,眼下她哭得梨花带雨,嗓音里带了哀愁,似是难过极了。
南枝忙着给她擦泪,同时想着:这一幕怎么有些熟悉?当初陈妈妈也是这样口口声声冤枉七姑娘的,如今倒是反过来。
五夫人经历过的算计不少,几乎瞬间就明白,眼下这个局是陷害,可前面那个,却是真的。亦真亦假,信服力就有了,所以他们才会不细查,就说她有错。
“儿媳没有,请母亲明察。”五夫人跪下,“自入府以来,我把母亲放在心尖上孝顺,夏日备瓜果冰块,冬日送炭火嫩肉,从不敢懈怠,生怕母亲受苦。我又怎么会做这种事?”
七姑娘嘴角勾起,她方才特意与老夫人说了,先别说那银子的事,给五夫人一个辩驳的机会,或许她有不同的言论。
老夫人说她有孝心,是个良善的好孩子。可唯有她自个知道,她想要五夫人说出这些伪善的假话,随后再被拆穿。
先给了希望,再陷入绝望。
“……对父亲母亲,我恪守本分,对郎君,我三从四德,对孩子们,也没有一丝不上心。此事绝非我所为,母亲,老爷,你们明鉴啊。”五夫人啜泣,脑子里转得快,又想好了面对不同情况该说甚么话。
只可惜老夫人没有给她机会,琉璃捧上来那锭银子,老夫人就说,“你既说得自个光明磊落,那为何这银子会在赖家?可别说赏赐,也别说下边的人花出去,正正好流到了赖家,而他们家的马娘子,又正好惊到了我。”
“哪来那么凑巧的事!”
把谁当傻子不成?老夫人气得心肝疼,“你还在这里装模作样,亏得七丫头还为你说话,可你开口闭口就是自己的不易,你是不易,只怕正是因为不忿,所以才害了我们去。”
她也是不择言地骂,偏生真的说到了五夫人的心坎上,她是不服,凭甚因为她是商女,在这里就要低人一等?
甚至因为是填房,处处要与死去的姐姐比,她真的受够了!
但……瞧了那锭银子,五夫人心气散去不少,终日捕鹰,竟有一日教鹰打了眼。
瞧不中的马娘子,留了后手,确确实实扎在她的穴上,让她动弹不得。
“儿媳真的没有做过。”不管如何,这事都不能认,不然焉能还有好日子过。五夫人垂手,借着袖子遮掩,给后面的人摆了手势。
跟着跪地的松露领会到了,却也犹豫几瞬,最后想到自己父母还在赵家,便也不顾及其他,往前膝行几步,把头叩得“砰砰”作响,大声地说道:“请主子们饶恕,这事不干五夫人的事,全赖奴婢,教导南枝看账本子时有过不和,偏找不了她的事,所以寻了马娘子,对付王娘子,不曾想惊到了老夫人。我给马娘子的银钱都是自个这些年攒下的体己,夫人给的,所以他们误会了。”
“我虽然不是个好的,但也知道不能教主子白白蒙冤,何况夫人平日里待人接物皆好,从不会有争吵。全都是奴婢一人所为,五夫人一概不知情。”她把罪扛下来了,说得那般真情实感。
五夫人松了一口气,倏地扭头怒斥,“你你,你敢背着我做这等下作的事,真是枉费我如此信任提携你,松露,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松露依旧在磕头,“真的只马娘子那一回,七姑娘受惊一事奴婢并不清楚。”
她替罪,老夫人明显是不信的,尤其是松露说不清楚今日这一遭事,除了有势的主子们,府里还有谁能把首尾扫的干干净净?而她又是五夫人的丫鬟,这背后的人,一瞧便知。
可见,两件事都是五夫人一手操纵,不过推了一个替死鬼出来。
五老爷也气恼,可明白这罪不能安在五夫人身上,不然他们五房可就真的犯错了,连带着他也要遭难。
“母亲,我们……”
“你住嘴!”老夫人头一回直接不给五老爷脸面,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她恨声道:“她一个奴婢,没有人撑腰敢做这种事?便是马娘子稀罕钱财,替松露做一回,那今日之事又当如何?慧心法师都说了,那火焰与经文变色同属一个人的主意,那丫头能办成?”
五夫人突然睁大眼睛,她倒是不知道有法师说了这一层。就像当初她利用慧能法师冤枉七姑娘那样,这会儿轮到她哑口无言——她就是知道老夫人信佛,才使了法师开口。
报应不爽,也到她身上了。
“如何?都没有话说了?”老夫人看五老爷,又转头瞧五夫人,“家门不幸,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娶个商户出来的女子,没有学识不说,通身铜臭,还只会装模作样,使尽阴谋诡计。”
大夫人与五夫人有了间隙,但也不乐意老夫人这样说她,倒不是替五夫人说话,而是物伤其类。今日老夫人骂五夫人铜臭不堪,明日是不是就得骂她迂腐陈旧?
“母亲,您歇歇,他们都知道错了,您瞧瞧,都没有与您争嘴。”大夫人教曾妈妈端来燕窝,亲自服侍,堵住了老夫人的嘴。
低着头,五夫人沉默不语,人心一旦有了偏见,任凭口舌费尽,也改变不了分毫。
她很想问一问老夫人,这些年供进福寿堂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山珍海味,那样不需要“脏臭荤腥”的铜钱来换?她赚铜钱的还不如她享受的,何其可笑!
只可惜,她还有一双儿女,她可以不要前程,可他们,断然不能被家人厌弃。
闭了闭眼睛,老夫人顺气过后,当即吩咐,“既然是你身边奴婢犯的错,便由你来处置。”
“这个贱婢敢谋害老祖宗,来人,拖出去,一副药灌死。”掌心被指甲狠狠掐着,五夫人神情恍惚地说出这句话,耳边传来松露拼死求饶的声音,极度教人害怕。
“夫人,夫人,求您饶命,饶了奴婢吧,老夫人,老夫人……”松露瞪着眼睛,怔然过后便是满心满眼的后悔。或许,她该学着莲春,攀附老爷,即便为人不耻,可不用如此轻飘飘就丢了性命。
她真的后悔了!
凄厉的叫喊声蔓延,让阴暗的天气变得更加寒冷。
忽的,外面传来了五公子的叫喊,不知谁给他递了消息,他知道了母亲有难。
五公子的出现,中断了老夫人的怒火,哪怕五夫人再不堪,可她始终为李家生了嫡子,若只是如此就罢了。偏偏,先生都说五公子聪慧,下场科举定有出息。
如此,倒不好随意处罚五夫人了。
“母亲,此事说起来是家事,是那奴婢一时糊涂,惊了母亲,便是把她一家子打死都不为过。只不过,她不认诅咒七姑娘,您看,还需要继续追查吗?”大夫人问,李府终究还没有分家,她也不能含糊过去。
“不必了,我心里有数。”老夫人哀叹,“你的奴婢有错,便是你教导看管不严,又或者心太软,纵容她。她死了,你也难逃一罚,自今日起,你就老老实实呆在正院,再不许出去。还有,我会教人日日打你手心掌你的嘴,让你知疼才行。”
软禁到底。
留她一命,已经算是轻拿轻放了,律法家规都写着,惊扰老祖宗的,死。
五夫人想要辩驳,只她刚抬头,就见五老爷替她应了,“母亲只管放心,回去后,我定会严加管教,不让她再出来惹是生非。”
“你们几个,还不快点把夫人带回正院,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随意进出探望。”
“是。”粗使婆子们应道,五夫人怕连累五公子,没有过多挣扎。
“你也给我滚回去。”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就是因为你整日不着家,她才敢做下大逆不道的事。若你时时在家看顾,又何尝会闹成今日这样?你哥哥才升官,届时去了江州,你也不许再出门去烟花之地,不然我把你送回祖籍,让父老们教训你。”
“这段时间,你就帮我看着他,不准他出府,非得让他静静心才能长大。”
大夫人嘴角下撇,勾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是,我知道。”又不是小
孩子,谈甚么“长大”?
孩子都几个不止,外室养起来,这会儿才说让他反省,多余!
“七丫头,委屈你了,琉璃,去福寿堂挑拣些好玩意给七姑娘,玩的入口的都要捡好,不能敷衍了事。”见七姑娘遭遇与自个一样,老夫人便对她更多了几份心疼,哄完了七姑娘,再看向眼疾手快的南枝,夸赞道:“你很不错,方才用的是甚么?倒让我眼不晕头不痛了。”
“回老夫人的话,奴婢用的是薄荷与凉撅子,都是提神醒脑的草药,于身体无害。”南枝最清楚老夫人想听甚么,故而念好话。
“嗯。”老夫人上下瞧她,忽的说道:“欸,我见你倒有些眼熟,你可是叫南枝?跟着人学医的?”
“启禀老夫人,正是奴婢。”
“好,好,好。”越看越满意,老夫人又说道:“有你在七姑娘身边伺候,我就放心了,且去琉璃那里领三十两,就当我给你的嘉奖。”
南枝忙不迭地谢恩。
事情一了,各自散去。
南枝扶着七姑娘回青竹轩,却见七姑娘精神状态非常差,“姑娘方才就不应该撑着,奴婢回来与您说也是一样的。”
“不,我需要亲自看着,如此才了了我的念想。”七姑娘缓缓舒出一口气,紧紧握着南枝的手,“我,我真的做到了。”
让五夫人也尝过她上辈子的痛苦。
但这远远不够,她一肚子坏水,谁知道哪天就能出来了?
得一竿子把她打死,这才绝了后顾之忧。
“翠平呢?”七姑娘问,南枝回答道:“把两位法师送出去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你让她来见我,我有事寻她。”
南枝“欸”了一声,“姑娘实在不应该去泡冷水,这一病,指不定甚么时候能好。”
七姑娘这病是的的确确折磨出来的,寒冬时候,在冰水里泡到面白唇青,还发起了高烧,可见决心。
“好,我等下就去找翠平。”
五夫人遭难,南枝也高兴,起码帮她姐姐报了一半的仇。
剩下的一半,南枝眯眼,她会配合七姑娘去做,继续看她落魄。
毕竟,她陷害王娘子时,也是想要她的命,没道理她报复回来,轻飘飘揭过。
第40章 第四十一章 与牛稳婆外出据……
夫人被关着,身边伺候的亲近者通通调走,只留下两个粗使婆子照顾吃食。于南枝而言,日子总算平稳下来,不用再担惊受怕。
但她闲不下来,白嬷嬷与牛稳婆日日教导她,好容易回一趟家,还要给姐姐写出来的话本子提意见。加上等三姑娘出嫁后,她们又要跟着搬去江州,家里东西多,兼之林安在布庄当掌柜,往后跟不跟去还未可知。
这不,趁南枝看话本子,王娘子给妹妹绣衣裳,还问她,“七姑娘有没有说铺子的人怎么安排?你姐夫前儿还说呢,若是铺子照在原处,他就打量着辞了不做。”
两地分居哪儿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林安听她说过,有小厮勾她,心里也不安。
“七姑娘与翠平商量了,说是留下最挣钱的胭脂铺子,剩下的六间都卖掉,等到了江州再另行购置,我听了一耳朵,姐夫在的那间布庄,也是要卖的。先前铺子是甚么人在管,去了那边,应该也不会改。”南枝说,七姑娘怕隔的远,这些奴仆在这儿立地为王,不听使唤。
“那就好。”王娘子安心了,又忍不住问道:“怎么样?写得好不好?”
“进步很大,我勾了两个地方,再改改就成了。”南枝放下笔,把纸张往王娘子面前摆,同时提议道:“我觉着你多写一些攒着,去江州之后再找书肆或者是说书茶楼卖,不然在这里卖,不方便。”
“我省的。”王娘子点头。
*
时间一晃而过,三月初一,大夫人带着三姑娘去往青州的宅子待嫁,由二老爷三老爷陪同。定的婚期是三月初十,天大亮,宜嫁娶。
府里无甚事,七姑娘寻了一个由头,带着丫鬟们往外院去。
五老爷正与通房厮混,听闻七姑娘来了,皱眉问道:“她来做甚?让她进来。”
那通房是在书房侍墨的,静悄悄地往里间走去,不敢上脸。
“父亲。”七姑娘恭恭敬敬行了礼,眼里带了孺慕之情,倒是让五老爷神色缓和许多,她示意翠平把食盒放在桌面上,长随把它打开,一股香气便飘出来。
“我在祖母那儿听说父亲茶饭不思,担心着呢,这是我下厨为父亲做的几样小菜,送海鲜粥正好。”七姑娘说,“父亲可要保重自个的身子,不然祖母与我都忧心。”
五老爷在外借着哥哥名头很是有几分面子,家来了,又凭着父亲这个身份端起架子,略尝了一口,他就满意地说道:“还不错,算你有心。”他是个风流种子,一时不见女人都不行,挂念着内里的通房,便对七姑娘说道:“不过你一个女郎,来外院一回两回就成了,往下不要经常到这,没得教人看笑话。”
“无事多学着女德女训,对你有好处。”
七姑娘心里恨他恨得不行,嘴上却乖巧应了,又与他磨了好一阵儿,终于听得走廊有走动的声音,下一刻,便是小丫头禀报道:“老爷,每日的补汤送到了。”
“拿进来。”五老爷吩咐,长随照做,待开了双层食盒,从里面拿出一个青瓷盅。
七姑娘眉心一动,问道:“父亲,这就是母亲给您炖的?是甚么滋味?”
五老爷有心把七姑娘打发走,“不过是一般东西,说再多也不如你自个尝一尝,浮生,给七姑娘装一碗回去,你自己试试。”
目的达成,七姑娘顺势离开,还没走出外院,便听见欢声嬉闹,她微微停顿,旋即拐弯。
到了青竹轩,七姑娘教南枝闻那补汤,“怎么样,能觉出甚么不同吗?”
“姑娘,我闻不出。”南枝摇摇头,想了想又说,“不若请牛稳婆来,她见多识广,想必有不一样的看法。”
“快去。”正合七姑娘的意。
只是牛稳婆闻嗅尝了一刻钟,得出的答案与南枝无异,皆是没有异样,“这汤正是寻常的补汤,里头加了好几味药材,都是滋补的,没有任何不妥。”
七姑娘叹气,脸上期待的神情逐渐平淡,她抬手挥退牛稳婆,仔细想了想,与翠平说道:“你拿着这汤去外面找大夫看,多找几个。”
翠平应了,马上去办。七姑娘思量,难不成真的是她多心了?五老爷是长年累月酒色伤身,才而立之年就没了。
可……她总是觉得这里面有甚么东西才对。
南枝见七姑娘一脸愁容,给她掖了掖盖在腿上的小毯子,劝她道:“姑娘可是疑心甚么?单凭一碗汤,应当发现不了。老爷喝这个汤之前,说不准也找大夫仔细看过,不然哪里能一直喝呢?”
再说哪怕这补汤真的有蹊跷,五夫人也不至于蠢到让人一查就露馅。
“你说,会不会还有别的?那补汤只是障眼法?”七姑娘猜测,她想要五夫人彻底不能翻身,故而一遇到与她相关的事,就带了几分急切。
“可您让翠平去查的,夫人给老爷准备的只有补汤,其他的……夫人管着内宅,能插手的事不少,咱们不好细查,除非,您能有一部分管五房的权力。”南枝说,如今五房是芙姨娘与柔姨娘代管,事情不多,可确确实实有名头过问五房的事。
管事吗?七姑娘陷入沉思,“倒也不是不能,我去求祖母,央她教我管事,咱们慢慢查起,多少也能揪出一些阴私。”
话便这么说定了。
待下了课,七姑娘去了福寿堂,好一番甜言蜜语,得了老夫人同意,“你原是说这事,我老了,赵氏又不堪,竟没人想得起来教你管家,偏生你伯娘去了青州,不若等她回来,我再跟她说?”
七姑娘不愿意浪费时间,况且变故频发,谁知道老夫人还能捱多久?万一一去,大夫人岂会理她,还不如自力更生。
“祖母,倒也不必那么麻烦。伯娘管着里里外外,二哥哥不日又要成亲,她忙着呢,我不想打搅她。我还小,过两年再学那些也一样,不如,先教我与院里的姨娘一同管事,如此学着些。”
“也好,琉璃,去叫两个姨娘来我这里一趟,我交代她们。”
不出半日,事情就成了。
芙姨娘与柔姨娘对七姑娘笑脸相迎,样样都应,看不出小心思。
*
这日,南枝正在学揉肚散寒气,红叶走进来,把一封信交给牛稳婆,“牛婆婆,有你的信,原本在周老爹那,我给你捎来了。”
牛稳婆渐渐融入青竹轩,本来丫鬟们觉得她难以相处、脾气古怪,但茯苓正在生死之间,她却能立马施救,她们都看在眼里,也乐意与她笑脸。
自然,也有一层原因,她是南枝的“师傅”。
“多谢,你有些上火,我这里有败火的菊叶茶,给你一包。”牛稳婆也不白白占人便宜,等红叶欢快地走了后,她拆开信件。
然而过了好一阵,她还没有动静。
南枝不禁问她,“有事?”
“嗯。”牛稳婆纠结过后,低声询问南枝,“若我要外出几日,不知七姑娘会不会同意?”她更怕惹恼了七姑娘,丢失活计。
“什么事要外出?你有个正经的由头,七姑娘不会反对的。”
“是我一个友人,预备生了,写信来跟我说,她胎像不好,加之约好的稳婆有事回了外家,暂时不能为她接生。所以问我能不能过去,替她接生。”可生孩子又不是街头买菜,日子前后误差个十来天都是有的,所以牛稳婆得即刻动身,归期不定。
故而她忧虑。
南枝认识她恁久,除了她的生平不太清楚之外,倒是探明白了她的拿手绝活:接生。甭管甚么胎位,产妇甚么情况,她都有能力抢那一线生机。
顶顶有用的本事。南枝馋那很久了,牛稳婆是聘来教她医术,接生这样的手艺教不教,取决于她自己,为了讨牛稳婆的欢心,南枝轻轻说道:“牛婆婆,不如这样,我与你一起去,两个人安全,你也不用担心忙不过来。”
似是没想到她会说这番话,牛稳婆皱纹横生的脸上出现一抹明显的诧异,“这,这,会不会麻烦?”
“不麻烦,不过我去这一趟,也有私心。一是担心您老人家的安危,二是,想跟着您接生,偷学手艺。”南枝用玩笑的语气说,只是光明正大说出来,哪里算“偷学”,只不过试探一二。
如果牛稳婆有心,听懂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回。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牛稳婆恍然大悟,她就说南枝怎么肯帮她,为了自己与友人,她答应了,“也罢,早晚我都会教你,不过为了另外谢你,我把一张保气血的方子给你,若产妇血崩,用那个方子,或许能救回来。”
南枝眼睛一亮,不曾想有这个惊喜,“那便要谢谢婆婆了,我这就与您一起去询问姑娘的意思。”
必不用说,七姑娘一下同意了,还额外拨给她们两个二十两银子当作盘缠。于她而言,南枝学会了这些,日后定能派上用场。
宫里,甚么情况都有,万般准备不为过。
*
从码头乘上船,南枝与牛稳婆一路南下,去越州的安南县。
通河上到处是船只,挂着花儿的花船,刻着诗词歌赋的诗船,捕鱼的渔船……
南枝还没出过远门,在船上瞧甚麽都新鲜,这头看看船上人家捞鱼,那头瞧瞧才子佳人们行酒令,处处是热闹。
牛稳婆则不同,走南闯北惯了的,已经不好奇这些个。见南枝身子往外探,她提醒道:“小心点,别掉下去。”
“我有分寸。”方才下过雨,南枝嗅着河水的腥味,有些想吐。但她还是不肯回里头,一味看着载满鲜花的船只,上头或站或坐着许多花娘,一个个天仙一般,穿戴富贵,手里帕子扬起,招着过客的心。
“妹妹,可来喝酒?”有个簪着牡丹花的花娘对南枝打笑,她举起酒杯,“姐姐把你搂在怀里,好一顿亲香,包你不想走。”随着她的动作,她身上的清香仿佛随风飘散,迷了不少人的眼。
原本不管南枝的牛稳婆却坐不住了,把南枝拉回船舱,力道之大,让南枝龇牙咧嘴,“轻点,婆婆,你捏疼我了。”
“对不住。”牛稳婆松手,神情不再急切,“你不要靠她们太近,都不是甚好人,只怕把你带坏。”
这船大,上面还有些娘子妈妈,但也与南枝一般,不厌恶花娘,甚至还趴在那儿看。像牛稳婆这般憎恨的,倒是头一个。
“怎的了?”南枝料想可能与牛稳婆的经历有关,从前她与花娘有过一段过往。
“没甚么,只是不想你学坏,学着勾人,学着坏人的家。”牛稳婆丢下这句,又开始整理草药,不理南枝了。
她脾气古怪,好在南枝不介意,只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外面又开始下雨,她索性不出去,拿着医书看。
过了两日,在青州大城下船,雇马车行了半日,终于到了安南县。
天色擦黑,两人在客栈歇息一晚,翌日一早就坐牛板车前往大河村。
路上,牛稳婆还说,“大河村偏僻,没有马车。而且,露富出来,旁人指不定如何算计,委屈你几日。”她是知道,南枝与她不一样。
过惯了奢靡日子的丫鬟,比小门小户的姑娘还要滋润,随手戴的镯子戒子都不凡,可能就招眼了。
“我都没戴那些金银物,衣裳还是翻的旧衣裳,等到了地方,只说我是您徒弟。”南枝不会在这种地方犯迷糊,精明着呢。
大河村靠河,有妇人在浆洗衣物,牛稳婆一问,她们就指路,“翠娘家在村尾,沿着路走下去就是了。”
“她昨儿不还说肚儿疼?许是要生了,你们快些去。”知道了这是稳婆,她们热络几分,凭本事吃饭的人,比她们一把子力气好上不少。
“多谢。”
南枝一步步跟着牛稳婆到了村尾,这户人家砌了围墙,是村中零星几户有这能力的,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有人在问,“是白芍吗?”
牛稳婆应道:“是我。”
“吱嘎”一声,门开了,一个大肚的妇人迎出来,她头上插着两根素银簪子,一根带了云纹,一根刻成蝴蝶样式。
“快进来,我估摸着是这两天到,就等着你。房间我都打扫好了,就是那儿。”说着,她看见了后面小小一个的南枝,惊喜地问道:“哟,这就是你跟我说的,收的小徒弟?果真不大,我与白芍是手帕交,你叫我翠婶子就好。”
比起牛稳婆,她属实看起来年轻许多,没有风吹雨打的沧桑感。
南枝:?
牛稳婆承认她是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