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二章 学接生“胡说甚……
甚么,还不快进去坐着,没得在门口让人看笑话。”牛稳婆指着翠娘说,整个人生动不少,没了在李府里的沉默寡言。
翠娘眼睛弯弯,“好,我不说了,茶水已经备好,快进来喝上一杯。”
南枝叫了人,跟着进门,随后把手上提着的礼品放下,嘴甜地解释道:“翠婶子,这是我师傅买给你的,补身体用的补品,待孩子生下来,便吃这些,最是滋补。”
“来就来,还带甚麽东西,你手里有银钱,自个攒着,不需要花在我这儿。”翠娘怪牛稳婆,欲言又止,瞄了眼南枝,最终还是没把到嘴边的话说出来。
她
把牛稳婆拉进灶房讲话,南枝就一个人坐着,打量这屋内,陈设有些旧了,保养得不错的是锄头,泛着光。
过了两刻钟,两人出来,南枝看去,只见翠娘眼眶红润,牛稳婆神情带了哀愁,她没问怎么了,而是直接问响午的吃食。
“若是翠婶子放心我,我来做两个菜。”
翠娘摆摆手,“不成不成,你是客人,怎么能下厨?你不用担心我,这家里,我向来不做饭的。待我公公婆婆犁田回来,他们做。”
“你那夫君呢?”牛稳婆问。
“卖豆腐去了。自从我有了,他就估摸着攒些银钱,日后让孩子舒坦些。但左右都没有赚钱的好法子,他就拜镇上的豆腐郎学艺,如今出师,日日挎着斗去卖豆腐,也能赚几个子。”翠娘回答,她言语缓慢,字里行间都蕴含着农家生活的平淡自如,于她而言,这已经是顶顶舒适的日子。
“这就好这就好。”牛稳婆连连点头,信里说得终究不如自己亲眼所见,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等翠娘公婆与夫君回来,她仔细瞧了,这才彻底放下心。
“我想着有客到,今日下午就不卖了,招呼你们。”翠娘的夫君叫许大蕉,长得有些瘦弱,脸长如马脸,颇有几分精明能干。虽样貌差点,可为人热情好客,不住地让牛稳婆与南枝吃零嘴,又说下厨做几样拿手菜。
待吃罢了午饭,牛稳婆带着南枝在大河村走了一圈,三两个村妇会与她们聊上几句。
等歇下后,南枝挨着枕头就睡着,半夜却被吵醒,那敲门声把鸡窝的两只鸡都震醒,正有气无力地叫着。
牛稳婆“唰”地穿好衣服,“是不是翠娘要生了。”
南枝却拉住她,“您仔细听听,是院门口传来的声音,不是房门,想来是外面有人找。”
“对了。”牛稳婆稍稍安心。
只是两人都不曾想到,夜半来客正是要找她们的,那男人披着一件半旧打满补丁的棉衣,急冲冲地扯着许大蕉,“听说你家里有个稳婆?我娘子要生了,找不到稳婆,能不能让你家的稳婆去一趟?”
“我去看看。”男人嗓音不小,牛稳婆已经听见,她拿上东西,看了眼南枝,“你……”
南枝二话不说帮她捧着藤条盒子,说道:“没道理师傅去了,徒弟留下。”
翠娘不放心,教许大蕉陪着师徒二人。
路上南枝才知道,这男人是隔壁小河村的,娘子有孕七个月,原本还没到日子,摸黑起来上夜,结果崴了脚,早产。
他们家本是请了镇上的稳婆来接生,但三更半夜路远,正慌着,邻居说今个在大河村听说了大蕉家来了个稳婆,住下了,去请她或许行得通。
这才有了今夜的事。
黑生赶着驴车,轱辘轱辘的声响很清楚,越过一座木桥,入了小河村,正在村口的位置,一个老爹踮着脚打量,直到看见熟悉的驴子,“回来了回来了。”
这户人家只在外面围了篱笆墙,连屋子也只有三间,一处是灶房,两处是住的。往里走,屋外是两地菜畦,种着些适合冬日生长的菜与瓜。
地方不大,人却不少,男女老少挤了一堆,南枝好悬没挤进去,待入了充满血腥味的房间,她才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家人那么能生?
一个老妇人与两个稍年轻的娘子围在床边,其中一个解释道:“你可算是来了,青娘快要撑不住了,刚晕过去。”
牛稳婆不敢耽搁,马上开始接手,南枝反应也快,开了藤条盒子,拿出里面的一应物什:两把特制的剪子,针线,一瓶酒,纱布若干,还有一些搭配好的药物。
“她受惊,胎位不正,这是脚先出来,生不下来的。要把脚塞回去,再扭转胎位,这样才能有生机。”牛稳婆蹲下检查完,一脸凝重地说道。
南枝在一旁,刚给剪子消毒好,也学着牛稳婆的动作,蹲下,瞧了眼。一只带着血的小脚从产道出来,下边的床单都是血污。
屋内燃着炭火,可质量不好,烟熏火燎的。南枝视线移开,听得老妇人做主说道:“就给她移胎位,你会吗?我这儿媳就交给你了,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
南枝递上酒,牛稳婆双手泡过酒后,有条不紊地捏着婴儿的脚往回塞,只这个动作,那产妇忽然醒了,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疼,疼,啊啊,不生了……”
血腥味愈发浓重,亏得南枝心理承受能力还不错,不然非得当场吐出来。
“过来瞧,如何扭转胎位。”牛稳婆说,南枝就站过去,“先摸,摸到孩子的头在哪个地方,配合手法,轻推慢转,不能快,不然脐带容易缠绕。”说起专业知识,牛稳婆变得严肃。
痛苦的哀嚎过后,胎位转正,南枝烧了草药给产妇闻,一刻钟后,她忽的有力,一使劲,生了。
“是个女孩,南枝,把那包药泡了,给孩子擦身,能帮助她顺气呼吸。”牛稳婆抱着女孩,见她满脸青紫色,皱眉说道:“接下来几日你们要小心些,孩子在肚子里窒着了,容易岔气。”
那老妇人在得知是个女孩时就出去了,只剩下青娘的两个妯娌在,稍大那个应了一声,“知道了,这儿我们料理就行,都会的。”
农家生孩子都是自个处理,她们都有一套法子了。
牛稳婆还在交代事宜,南枝一边听一边回想牛稳婆扭转胎位的手法,似乎只是一眨眼,便成功,由此可见,牛稳婆这手艺有多高明熟练。
“南枝,把那香囊里的一包药粉给她们。我接生是收一百文的,但你们家儿媳难产,用了药粉,便要多收一百文,两百文。”牛稳婆边擦手边说,她这会儿已经到了外头,这家的人都看着她,最年长的老爹面露不悦。
“牛稳婆,我们这儿的稳婆都是收五十文,并一板鸡蛋与一条肉,但加起来,也才一百文出头,你这个也收的太贵了些。”说话的是那青娘的夫君,他瘦小,但嗓门及其大,还还厚着脸皮说道:“我们本来去镇上请的稳婆有名,可请她比你便宜,拢共才收一百二十文。”
“你那药粉拿回去,至于用了的,我们又没有叫你们使。”青娘的婆婆“砰”地一声砸下木盆,脸黑得不成样子,恶声恶气地说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干甚么,去那边搭两张凳子放块木板当床,不用睡麽?明日还有恁多活要干。”
说罢,她还嘟嘟囔囔的,离她最近的老爹都没听见,南枝看她嘴唇,读出了几个骂人的肮脏话,甚么“生个赔钱货”“遭天瘟的庸医郎中,骗我说是个大胖小子”“去去晦气”之类的。
原来是不满得了个孙女。
南枝扫视一圈,这家孩子多,女孩五六个,男孩只得一个,还是斜眼歪嘴的,可就他穿的最好。
无声地叹气,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刚出生的女孩不受待见。
师傅挨欺负,徒弟自然不能不管。南枝向前几步,与牛稳婆站在一起,大声地说道:“方才在里面,也是你口口声声说全凭我师傅做主,怎么刚接生完就不作数了?有你们这样做事的吗?那产妇与婴儿还吊着半条命,我师傅用了贵药才保住她们,由得你们争辩这点银钱。”
“我们也不是骗人抢钱,来之前就说了,他也知道我师傅的要价,他自个说没问题的。”南枝指着青娘夫君说,“也别说咱们欺负你们,实实在在的事。”
青娘婆婆狠狠瞪了小儿子一眼,还是老爹见邻居探头探脑地看,怕丢人,于是发话,她才不情不愿地掏出二百文,抛给牛稳婆。
得了铜板,三人便走回去,原本青娘夫君答应送他们回去,结果又反悔。
许大蕉别提多后悔,“早知道我牵了牛车来,也不用你们辛苦了。我从未想过,他是这样的人,真是,唉!”
牛稳婆见惯了风浪,不在意这些。南枝今儿学到了不少东西,又替师傅讨到了全部银钱,正满足着,也不介意。
“你也未必想到,我看他原本那么好说话,指不定是以为他媳妇怀的是个男胎。”牛稳婆讽刺地说道,“一高兴起来,可不是好说话。”
她也见得多了。
所幸两个村子隔的不远,走了三刻钟就到了,翠娘正扶着门框看,两个老人在做针线活,都没睡,显然放心不下。
“你们怎么走回来?酒小子没有送你们?”翠娘挨
个看看,还摸了摸南枝的手,半搂着她进屋,“手都冷了,快些进去烤火,娘亲,泡蜂蜜水。”
老婆子起身,动作利落地泡了三杯,热乎乎的,南枝接连喝了几口,浑身舒坦。
过了这一宗,南枝与牛稳婆日子安稳下来,住了几日,翠娘发动,虽然是头胎,但不过半个时辰,就顺顺利利生下一个女孩。
一家四口爱得跟甚么似的,还要轮流抱。
因着请假时日长,而且翠娘要坐月子,于是南枝便提议,“不若咱们也接些接生的单子做?好歹有个进项。”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她下定决心要把接生这门手艺练好,那更是得多学多看。
“那也好,我托翠娘放名声出去。”牛稳婆也觉得好。村子偏僻难行,有些人家请不到稳婆。
消息放出去后,十日内,果真有三户人家上门来请,不过给的红封却不大。
有八十文的,有五十文的,还有一户只给了三十文并两筐青菜,自家种的。
“师傅为何单收何家两百文?”
“他们家手脚不干净,偷过翠娘买的鸡蛋与面饼,所以我替她出口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若不是被何家的无耻震惊到,牛稳婆也断然记不起来。
但既然想起,那就得咬一口,不然心里难受。
聊罢这个,牛稳婆觑了南枝一眼,端起茶水又放下,整理整理衣袖,又把手搭在腿上搓了搓,很忙碌的模样。
“师傅?”南枝疑惑地问,“您怎么了?”
“咳咳。”牛稳婆正眼看她,平常说一不二的一个人,这会儿磨磨蹭蹭,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叫我师傅,是真心的,还是口花花。”
原是为了这个,南枝忽有所感,坐直腰背,十分正式地回答道:“自然是认真的,您到青竹轩教导我,是受了七姑娘的意思,可相处下来,您对我从不藏私,单是这份心意,就值得这声“师傅”。”
小姑娘眼睛亮亮,比那跳动的火烛还要招眼。牛稳婆一颗心熨帖,哄得暖暖的,她正经神色,问她,“既如此,你愿不愿意正式拜我为师,日后我把会的一切教给你。”
不等南枝回答,她竹筒倒豆子般说道:“这些天我看你跟着我接生,递剪子抱孩子,从不抱怨脏污血腥,甚至我有不周到的地方,你还会提醒我,我都看在眼里。你内心坚毅,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这才是她彻底肯定南枝的原因。
学医术,看医书再快,手艺学得再漂亮,都是空架子,不如上手一番,彻底见真章。
南枝大喜,当即跪下给她磕头,“天地鬼神在上,我南枝今日就拜您为师,日后给您养老送终。”
“好。”牛稳婆欣慰地点头,她们二人终于有了切切实实的联系,不再是雇佣关系。
顺着牛稳婆的手,南枝起身,她与牛稳婆商议,“这里不方便,等回家,我再摆几桌,正正经经给您行礼,全了礼数,怎么样?”
向来不喜欢排场的牛稳婆答应,“也好,仪式总要挑不出错误才行。”
她兀自思量该送南枝甚么东西,冷不丁听见南枝问她,“师傅,听翠婶子说,您老早就开始承认我是您徒弟?甚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牛稳婆脸色一红,别过头看窗外,自言自语道:“好像下雨了,衣裳收了没?”
老脸染红,透出几分不多见的可爱。
第42章 第四十三章 搬家(两千营养液加更)……
喜姐儿的满月宴后,牛稳婆与南枝见她胖胖乎乎,终于安心,随即踏上返程。
照旧走水路,南枝拿了纸笔在写甚么,牛稳婆与她有了实质的师徒关系,自然而然对她上心,问她,“写的如何?不会的不懂的只管问我,别一个人闷头想。”
原是南枝在记录这些天学到的接生法子,跟着牛稳婆,属实是见识到了。根据情况对症下药,难却也不难,难在要辨认胎位以及胎儿情况,不难的地方则是辨认准确便能立即救治。
既然要学,那就学透,吊着半桶水可不是南枝的作风,她认真,牛稳婆也不含糊,实实在在地点拨。
如此行了几日,终于回到了李府,她们紧赶慢赶,在即将搬去江州前回府,毕竟还有好些物件还没收拾呢。
南枝先一趟家去,牛稳婆直接回青竹轩,临分别,南枝还与她说,“别去吃大厨房,今儿去我家,我姐姐说了,先咱们自己人一起用一桌,过后再请亲朋好友,正经摆宴席。”为表正式,她写信与王娘子提了的。
“嗯,我知道。”牛稳婆点头。
“姐姐。”还没进家门,南枝就小声喊,王娘子早听见动静迎出来,结实地抱着南枝,上下打量,“瘦了瘦了,又黑了许多。”
“是有点。”南枝说,在大河村整日走来走去,不黑瘦才怪,“养养就白了。”
两姊妹进了门,问完南枝这一个多月的日子详细后,王娘子把一叠厚厚的稿子拿出来,又满怀期待地问南枝,“你可瞧瞧行不行,可憋坏我,你姐夫粗人一个,让他看账本打算盘会,看这些个就犯困。何娘子又是个不识字的,也不能帮我瞧,一天只拉我喝酒,诶!”
南枝喜欢这样的时刻,她看着姐姐写的话本子,耳边是轻声的抱怨,含着生活的琐碎,有股安宁的感觉。
仔仔细细看完,南枝对上王娘子的目光,嘴角勾起,“写得很好,到了江州,就可以找书肆。”王娘子也是狠人,竟已经写了三本出来了。
晚些时候,林安也家来,他买了好些菜,不用王娘子说便开始洗菜做席,等牛稳婆入门,饭菜已然上桌。
“这是买的甜水烧,南枝也能喝上几杯。”牛稳婆把酒放在桌上,甜水烧名字不太好听,但价格不便宜,一小壶都要一两银子。
王娘子周到,牛稳婆又经历多,相谈甚欢。下了桌,她们又把拜师宴安排妥当,不用南枝操心。
南枝全程只需要点头,由着她们去折腾。
*
马车驶过石板路,在一处栽着榕树的宅子前停下,连着三日的一成不变的轱辘声终于停歇。
“姑娘,到了。”早有小厮摆了脚凳,南枝先下,再扶七姑娘。
前边站了一堆人,病歪歪的五夫人,满脸不耐的九姑娘,婆子妈妈们相互挤着。五夫人身边尤其多人,皆是看守她的,只听老夫人的命令。
“还请夫人不要多待。”膀大腰圆的妈妈们硬邦邦地开口,半推着五夫人往里走。
九姑娘心急,想去追,被丫鬟拦住了。
待入了门,也没心思逛新园子,只各自回了分来的新的院子。
原是李家大老爷高升,二月先一步赴任,撇下女眷以及臃肿的奴仆们,这会儿已经是四月下旬,她们才到了江州。
南枝还回想着五夫人,遭了事之后,五夫人整个人消瘦,面皮蜡黄,四肢无力,有种从内而外透出来的颓靡感。
可恨的是,她竟也能跟来,七姑娘在老夫人那儿听过一点风声,说是老夫人本来不许她跟着,想让她回祖籍住在庄子上自生自灭。
可五公子哭了一场又念了一场诗,央得五老爷不舍,加之大夫人也在一旁搭腔,帮她,故而五夫人也能来。
不过她没有了夫人的派头,身边围着的婆子都是看管她的,但凡缺了少了东西,也不能及时添补。
为了方便,这儿的院子与从前一般命名。
“倒是小了许多。”绕着青竹轩走了一圈,七姑娘摇摇头,“但也够用。”
不独七姑娘,府里主子们住的院子,除了老太爷老夫人那儿,其他的都比原来缩小。
明明李家大老爷升官了,但住得却还没有当通判时滋润,真是怪也!
南枝还是与翠平她们住一起,满月与迎雨走的近,各自也有小丫头巴结她们,青竹轩隐隐分了几拨人。
虽然不至于吵得面红耳赤,不过相互之间是不混着一起玩的,只平日里笑笑。
到了这边,老夫人心疼七姑娘,又分了两个厨娘给七姑娘,一个唤林妈妈,擅长清淡的菜色,一个唤毛婆子,擅长辣菜,并上煮大菜的齐娘子与只做糕点的陈大娘子,青竹轩就有四个厨娘。
两个新厨娘还没有进门,齐娘子却率先坐不住,又张罗了一桌,把几个大丫鬟都请上,一并喝酒言欢。
她内心着急,自从进
院,七姑娘也没多待见她,但她做菜,陈大娘子做糕点,也挨不着她的位置,可如今……
桌上的人都鬼精,知道她目的,却无人主动提这茬,只一个劲吃菜喝酒,直到齐娘子在心里暗骂一声,堆着笑说了一串好话,迎雨才先开口,“娘子厨艺真好,当得起咱们青竹轩头一人。”
有她搭腔,齐娘子顺势说起,“欸,可不敢当,林妈妈还有毛婆子明日就来了,我不知比不比得上,正忧心呐。”
林妈妈先前在大厨房,毛婆子是福寿堂出来的,而齐娘子先前进大厨房没多久就被撵走,与她们二人都不熟,不知品性。
“娘子先进,她们后进,何必比较,你自有一番前程在里头。”平和性子的翠平说,她不愿意掺和到小厨房的斗争中,没得意思。
满月吃了一盅酒,脖子通红,眼神却很清醒,半开玩笑地打趣道:“翠平,这我可不同意,人少,姑娘就没说设个小厨房管事,这多了两个厨娘,怎么着也得安个管事吧?”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齐娘子一眼,夹了一筷子开胃的酸辣土豆丝。
南枝不作声,只是咀嚼的动作变慢,觉得一桌子人不多,但人均筛子一般的心眼。
大家都知道齐娘子目的,迎雨提起话茬,翠平表示不插手,满月点破,而这会儿,只剩下南枝还没有发话。
“我们都知道,娘子到青竹轩这件事,是个意外。”南枝说得委婉,似乎瞧不见齐娘子欲言又止的神色,又说,“可是你既然来了,有个由头,何不借着这个在姑娘跟前漏脸?”
齐娘子唯实还算是聪明的胚子,被南枝一言惊醒,可又犹豫,“我到底是被罚来,怎好主动见了姑娘?”谁不了解她是犯错下来?如此,她也不好意思时时在七姑娘面前晃悠,就怕引起七姑娘不满,境遇更惨。
南枝便不说话了,拿起碗舀了两口汤泡饭,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迸发,她美得眯起眼睛。
其他三人不言语,只笑笑,路告诉你了,愿不愿意走,那是你自己的事。她们给南枝面子,也不会驳她的话。
齐娘子心急如焚,给四人挨个斟酒,放下酒壶,又站起来,用公筷给南枝夹了一块酒槽鸭,央她说话,“求姐姐开个金口,给我个提醒吧,别再吊我,你们一个个的,尽看我笑话。”
这话一语双关,不仅是说她现在,还说先前她与陈大娘子明里暗里较劲,这些姐儿就斜着眼看戏,也不说给个提醒,害她结实丢了两次脸,败给了陈大娘子。
在座的都听明白了,迎雨扫她一眼,哼笑道:“娘子好没道理,我们活计还多着呢,都忙不前,哪里有空瞧你的事儿?”她不乐意被齐娘子说,觉得跌份。
“是我嘴快,你在姑娘身边伺候,见多识广的,别和我一般计较。”齐娘子又觍着脸倒酒夹菜,明明年纪比她们大上几岁,可却要捧着她们。
南枝无声叹气,齐娘子麽,运道差了点,又没有靠山,这才当了替死鬼,从大厨房到这儿,可自从来了,她也积极,请吃饭拉关系,从不落后。
她有次病了,她还熬了雪梨汤给她。
“谁管来路?实在能得脸面才是最重要的,你这也怕那也惧,等新人一到,还有你甚么位置?倒不如搏一搏,兴许有收获。”南枝看向齐娘子,“陈大娘子只会做糕点,当管事还差点火候,可那二位……”
没有说出口,可齐娘子也明白,有了竞争,紧迫感压上来,教她不得不听从意见,“也罢,姐姐们见识比我多,这话我就乖乖入耳。”说着,她举起酒杯,敬酒,自个一口饮尽。
酒足饭饱,送走她们四个后,齐娘子又细细思量如何做,她喃喃自语,“还望顺利,别让我与陈大娘子难做。”
这会子她与陈大娘子也算“相好”,正甜着,整日一起讲悄悄话。
却说南枝吃了齐娘子的席面后,又应了琉璃的邀请,到她宅子上吃饭,同行的还有王娘子。
“也不知她想做甚。”王娘子提着礼,与南枝牵着手。
“甭管何事,咱们去上一回,大抵就知道了。”南枝说,一直不去也不行,焉知她会不会恼?琉璃地位不一般,随便使点手段就是个绊子。
琉璃在门口等她们,迎进去后,热情得不行,“快坐,先吃口热饮子,保管你们舒舒服服。”
到底曾经共事过,王娘子脸上带了笑,亲昵两分,“不用客气,且不说这热饮,我倒要问问你,宴席可备妥当了,少一样好菜,我都不依你。”你来我往,仿佛她还在福寿堂当差,两人也从未疏离过。
“缺了我就自个打嘴。”琉璃高兴,心说自己做得对,王娘子出事后,她命令福寿堂的丫鬟们不讨论这事,一方面为了老夫人着想,一方面则是全了王娘子脸面。如此,王娘子今个才愿意来。
都是有缘由在的,可见做人要留余地。
待坐下,一番推杯换盏,琉璃就逐渐吐露心事,“我得老夫人喜欢,日日在跟前,可也正因如此,我明白很多事。这登高容易跌重,高楼轻易倒塌,我在那儿,人人都看着。”
这个“人人”,具体指谁?
南枝与王娘子相互对视一眼,皆下心思去琢磨,看来,琉璃也是遇事了。
能让她头疼的人不多,丫鬟里,她地位已然是最高的那一拨,就连大夫人身边的曾妈妈都得给她几分薄面。
那便只剩下主子了,那个给她不适的人是谁?
姊妹两个沉默,安静听着琉璃继续开口,“我也明白,享了这样的福气,就得受这样的困境,福祸相依。可……我总不愿意白白掺一脚进斗争中,你们可懂?”说着,她使了帕子捂着脸,竟不顾客人,就那般委屈地哭起来。
王娘子起身轻轻拍她的背,随后看向南枝,使了一个眼色,南枝就劝她,“姐姐,你平日里出入都是带着人,吃穿不俗,就是住,也是独自一个人住一间,我还小,听你的话糊里糊涂,你这是遇见甚么事?”
琉璃的话半遮半掩,哪怕南枝猜到了是谁,也不能宣之于口,不然就落下话柄,但由琉璃主动讲,那就不同。
哀泣了片刻,琉璃终于讲了前因后果,“是,是大老爷,他想纳我为姨娘,特意教大夫人来说和,我,我不想。”
可她能拒绝麽?即便这会儿求了老夫人为她做主,可往后呢?来江州一共花了十来日,老夫人舟车劳顿,病得更重,这都四五日了,都卧床不起,怕是没个好活。
万一她不在,得罪了大房的她焉能有好下场?
南枝瞬间明白,琉璃这是寻关系求帮助来了。王娘子又坐下,问她,“这事老夫人知不知道?”若是老夫人也同意,琉璃怎么可能反抗。
“我还没与老夫人说,他们也不敢提,便暂时搁置。”琉璃摇摇头,“头一回提是在大郭城,如今到了江州,等安定下来,大夫人得了空,只怕旧事重提,我拒了一次,这第二次,如何拒得了?”
说到了伤心处,琉璃惶惶不安,一手抓住南枝的手腕,说道:“我有事求妹妹,求你给我搭个话,与七姑娘说上一回,让我能有个好去处,不至于困于后宅。”
她的意思很明显,想借南枝搭上七姑娘,若能调来青竹轩,地位是低点,可一来,她是五房的人,二来,大老爷再不要脸,也不至于抢侄女的丫鬟作姨娘。
第43章 第四十四章 拜师宴南枝本不……
不想替琉璃搭线,可转头,琉璃就拿出一份屋契,舍了脸面,预备跪下求她,“我是实在没有法子这才来央你,但凡有个出路,我也不至于叨扰你们二位。咱们作丫鬟的,一条命不由人,可我也想正正经经嫁人,当个正妻娘子,而不是入了那虎狼窝,儿女也不能亲口叫我娘,只能称作姨娘。”
这真真是她的心里话,情到深处,愈发不能自抑,瞧南枝与王娘子脸上有
了轻微松动,便再度哀求,“王娘子,曾经院里有人欺负你,我也秉着公道帮你,虽然没有偏颇,但也算出了手,你便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帮我一回。我也不是挟恩图报,甭管成不成,我都有重礼答谢你。”
“这我做不了主,你得问我妹妹。”王娘子摇摇头,她可不会替南枝应下。
“南枝,这屋契,不管你拿不拿,我都赠你。”琉璃被逼得紧了,用祈求的目光看向那个比她小好几岁的姐儿。
只跟七姑娘说几句,就能得到一份屋契与琉璃的一个人情,似乎再没有比这个更划算的买卖了。
可看事不能只看眼前利益,还要看背后风险,倘若七姑娘帮了她,但被大房的人知道,便记恨上七姑娘,也许也会连累她在青竹轩的地位。
“无功不受禄,我不受这些,我回去探一探姑娘口风,如果能成,这屋契,我再安心收入袋中。”南枝说,利益麽,果真能让人心动。
但她想的是,琉璃归了七姑娘驱使,说不定能助她们更快击溃五夫人。
这是个得力干将。
琉璃却不知,眼前笑得人畜无害的南枝已经在心里算计她了,她正高兴,破涕为笑,“好好好,那我就留着,等事成之后,我再给你。我说话算话,绝对不会糊弄你们二人。”
如此,暂且说定。
*
南枝回到青竹轩时,正巧见翠平沉着一张脸,她拉了她问,“出了甚么事?眉头都能夹苍蝇了。”
“是赵家,托人带口风进来,说是想来看看夫人与姑娘公子们,咱们姑娘不想见,那大夫人却将人放进来了,也不说一声,就让人带进咱们院子。”翠平示意南枝看,那正屋门口多了几个脸生的丫鬟,一个个阔气十足,光是头上戴的钗子、簪子、小插,数都数不过来,可见赵家的富贵。
正看着,正屋里传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听着像是茶盏碎裂所致。
翠平推了推南枝,说道:“你快些进去看看,我还要去寻老爷,不得空。”
“诶。”南枝没耽误,匆匆进了门,顾不得看屋里有甚么人,她高声吩咐道:“还不快把碎片扫掉,仔细伤着姑娘,记得拼起来细细看过,一丝错漏的碎片都不要有。”
立夏与陈小娘子立马进来,南枝又趁机观察,屋里一共七人,七姑娘坐在上首,满月与迎雨在左右候着。隔了几步,一个衣着光鲜亮丽的老妇人,身边还坐着一个已经及笄的姑娘,两人身后各站着一个丫头。
南枝行了礼,又去安抚七姑娘,“姑娘可是累着了?失手摔了这茶盏,回头老夫人知道,又该把姑娘叫去福寿堂哄一番。”知道七姑娘不喜欢这二人,她也寻借口,七姑娘若接了,便能顺势请她们离开。
“是累了,只是不能睡,等下还要去给祖母请安。”七姑娘面无表情地说道,她看向赵家的夫人,“外祖母,今儿仓促,我就不留你与表姐在府里吃饭了,刚搬来,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完善,实在是不便。”
这个时候,如果是知情识趣的,就顺势离开,但这位赵老夫人恍若未闻,自顾自地问七姑娘,“你母亲呢?怎的她不在麽?”
“坐船感染了风寒,她卧床不起,这会儿精神头不足,见不了你们。”七姑娘解释,她也不是替五夫人遮掩,而是怕赵老夫人听说,追着问,倒是烦着她了。
“她病了?不见有人来报信?陈妈妈呢?再不济,莲春松露呢?主子不说,她们也不帮着分忧。”赵老夫人生气,方才见了大夫人,她隐隐有些嘲讽,当时她就觉得不太舒服,如今来一瞧,猜测大夫人是嘲笑她女儿身边奴仆不尽心。
七姑娘轻慢地笑了笑,五夫人如今孤立无援,还能做甚?她状似惊讶地问道:“外祖母还不知道麽?莲春给我父亲当了姨娘,如今刚有了身孕,正细心养着。”
赵老夫人一惊,小女儿不常写信,家里也不知道,她把贴身的人送给老爷了?
还想再问,却听得翠平在外面回禀,“姑娘,老夫人找您。”
这般,不得不告辞了。
院子不大,可应有尽有,一应摆放陈设都雅致低调,看似不相干,偏偏互相照应。譬如那弓形门,一侧种植了几支伶仃的细竹,风一吹,竹子轻轻摇动,有股说不出的韵味。
赵姑娘看得入了神,出了一道门,还回头瞧。等上了马车,赵老夫人才问她,“怎么,舍不得?”
赵姑娘不害羞,大大方方地认了,“祖母,这里好富贵,我见都没见过。”她家是富户,可官商有别,注定做不到像知州府上这般讲究。
她们是富贵,但没有底蕴。
“可惜你表弟太小,不然还能与你姑姑说一说,让你嫁进来,当一回官夫人。”赵老夫人不知羞,在姑娘跟前说这些。她想着亲上加亲,也能巩固赵家的地位。
赵姑娘红了脸面,只是顺着祖母的话一想,不免十分遗憾,能当官夫人,自然比嫁给商户儿子要好得多。
送走赵家的人,南枝把琉璃的事与七姑娘一说,同时见她没有诧异,便知道,上辈子也有这件事。
“那就找个时间,让她来一趟,我与她仔细说说,既是要帮忙,还能完全掩盖住大房耳目不成?”七姑娘哼笑,大房最是伪善,即便与他们撕破脸皮,他们面上也还会留余地。
“不过你说得对,不能凭空立个仇人,于我们无益。”沉思过后,她又问南枝,“你有甚么好法子?”
“不若,咱们把事情往老爷身上引?”南枝还记得当时姐姐出事,五老爷跳出来讲的那一番言语。既然有机会坑他一把,她也不会放过。
她小声地讲了计划,七姑娘不住的点头,说道:“成,那就祸水东引,受益的还是咱们。”
*
既到了江州,王娘子挑了个好日子,同南枝出门。
抬头看向书肆,她有些紧张,攥着南枝的手不放,还问她,“万一掌柜的不喜欢怎么办?或是要价很低,那我们岂不是亏大发了?”
“姐姐别急,这家谈不拢就下一家,自信点。”南枝能理解王娘子心情,准备了恁久,期待着能成为一份工作,自然害怕失败。
但结果喜人,白云书肆的掌柜看完三本话本子,很满意,捻着胡子问道:“这价格麽,你从前不得名,头一回的买卖,要价自然不可能高。我自认做事公道,不管你去哪里问,他们也都会这么说。”
见王娘子没反应,掌柜的又继续说道:“不知行情如何,先各印一百本试试,我算一算,一百本给你四百文,倘若行情好,后边加量,两百本就是九百文。”
“且慢。”王娘子决计不能轻易教他糊弄,“行情好,这价格是不是也要稍稍往上提一提?一百本五百文如何?两百本凑个一两银子,也好算。”
“这都是后面的事,之后再说。”眼见她不松口,掌柜的便岔开话题,“你既然写完了,也不必等很久,我这就去问过
东家,若顺利,三日内就能得个信儿。你留个地址,过后我会让小二给你们捎信。”
王娘子写了一个地址,“这是我们家,我一直都在的,你只管来。”
“柳枝巷……”掌柜的喃喃自语,不由得对姊妹两个更热络几分,那边都是小院子,二进三进的多,家中有闲钱的富人。
南枝与王娘子还没买宅子,这柳枝巷的二进小院子,是琉璃送的那个。她做事也体贴,用自个的体己偷偷买的,没叫老夫人还有福寿堂其他的丫鬟知道,寻了个合适的日子,把宅子过给南枝。
南枝也没和青竹轩的任何人说这事,免得招惹麻烦。
如今,她也是有宅子的人了。
出了书肆,王娘子的心放下一半,带着南枝去往江州苏安城最有名的寺庙上香。
等日头西斜,她们回到宅子,仔细看了好久。一进与二进的布局大小一般,南枝不常回来,便选了二进的正屋住,王娘子与林安住前头。
为了时常着家,王娘子便对外说出来寻短工,实际在这里住。
等看罢了宅子,两人又一齐回了李府。
刚到,翠平凑过来,与她咬耳朵,“五夫人不太好了,说是怒火攻心,方才请了大夫,我跟着姑娘去瞧了一回,她吐了一摊血,可吓人。”
“怎的?”南枝问,原以为五夫人囚禁在正院不得出,还有甚么事能气到她?
“说是五公子在书院读书,与另外一个公子发生争执,被打破了脑袋,事情传回来,一个婆子说漏了嘴,让她听见。”
竟这麽巧合,就刚好让她知道了?
“那可真是不幸。”也不知说谁,南枝含混不清地讲,“老爷可去了?”
五老爷被拘在府里,哪里都去不得。
“没去,只打发了一个长随来问问情况。”翠平撇了撇嘴,即便不忿五夫人,可对于五老爷的态度,她却寒心。
妻子生死不明,他竟还同姬妾厮混,半分不关心。
南枝却无太大的感触,便让二人折磨对方,她等着看戏就罢了。
入了五月,南枝换上较为轻薄的衣物,今日在下人院的家里摆了八桌,都摆不下,在院子空地里又支起桌儿,宴请邻居以及好友们。
在众人的见证下,南枝朝牛稳婆叩了三个头,王娘子在一旁念词,等牛稳婆喝了她双手奉上的茶后,礼成。
她与她,便是正经的师徒。
往后,她要尽心教导南枝,把身上一切本领传授给她。而南枝,要为她养老,负责起她的下半辈子。
“我没有儿女,故去后,这些年攒下的体己,全部都给你。这是我花银钱给你做的物什,衣食住行都有,你瞧瞧。”牛稳婆递上一个毫无装饰的锦盒,南枝双手接了,打开,里面压着厚厚一叠字据,甚么订的衣裳布料的单据、在苏安城内最负盛名的天盛酒楼办得上席单、房契屋契两张、离这里最近的长歌车行的预充单……
其中,上席单与预充单类似后世的vip卡,只要有需要,一去吩咐,自有人布宴席与备车马,银钱就从单里面扣。
“真真是份大心意,瞧不出她这般有本钱。”
“可不是,来咱们府上几个月,穿的用的皆是最次等,也就比倒夜香的臭婆子好上些许。”
“别挤我,我还没看见,甚么甚么,嘶,这一叠,对南枝来说,算是发大财了吧?”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周围观礼的人个个都震惊,一则牛稳婆不显山不露水,一出手就如此大方。二则,羡慕南枝运气好,得了一个有本事的师傅。
因着是邻居,赵大娘与方妈妈也在,两人同时嘀咕:要她们有个合适的女儿,这会儿也拜师,岂不是发达了?
莫说旁人,就连南枝也怔愣了好一会儿,她拜师,压根儿不清楚牛稳婆身家,乍然窥见冰山一角,震撼不已。
真富裕。
“咔哒”,南枝把锦盒合上,遮住了那些炙热的打探目光,“多谢师傅。”
起身后,王娘子招呼道:“入席入席,都不要客气,今儿酒菜管够。”
如此热热闹闹了一回,过后,日子该如何还是如何。不过南枝却更忙了,牛稳婆对她的要求拔高,她学着针灸,光是辨认穴位,都要悬着手停留许久,直到师傅说可以,这才能刺下。
她像一块吸水的棉花,上午跟着白嬷嬷,下午跟着牛稳婆,得空就请翠平指点管铺子的事宜,进步以日来计算。
忙着时,也喜欢听一些八卦。这日忙完,就听见满月在厢房里说,“你们可知,今儿福寿堂着实热闹一场。”
七姑娘去请安,带上了她与迎雨,有幸看了戏。
翠平经办这件事,自然知道一些细节,可不清楚结果,不知琉璃的心愿成了没有?
见南枝也搬凳子坐好,满月得意一笑,如同说书人那般敲了敲桌子,清了清嗓音,开讲了。
第44章 第四十五章 鸡犬不宁“我正……
陪着姑娘伺候老夫人,忽的,打帘儿的小丫头说‘五老爷来了’,咱们赶紧起身行礼,哪儿知五老爷瞧都没瞧一帮子人,与老夫人见礼后,就聊到琉璃,不出一刻钟,他转到了琉璃的婚事上。”满月讲得绘声绘色,十分引人入胜,她清了清嗓子,模仿老夫人的语气,“老夫人登时就说‘她还小,再留个几年也要得’,五老爷却不这般认为,直言琉璃是大姑娘了,该许人家。”
话到这里,哪怕再蠢再笨的人,都清楚五老爷看上了琉璃。
两个时辰前,福寿堂。
老夫人砸了喝药的碗,咣当一声,吓坏了好些人。
五老爷虽起身,可依旧不服气,“母亲莫不是不同意?只一个丫鬟,在您这儿金尊玉贵的养着也变不了闺阁千金,您就依了我吧。给我这一个,我再孝顺老夫人几个,寻好些丫头进福寿堂伺候您,您看可好?”
“你个混账!”老夫人愈发气得狠了,恨五老爷不成器,也恨自个纵容了他。生他时,她已经差不多三十,得了这麽一个小儿子,那可是当成宝儿一样宠着爱着,要甚么给甚么。
五老爷垂手听训,但脸上神情淡泊。
“你小时候多聪慧的一个哥儿,怎么的,大了,反倒越活越回去,变得不知羞耻起来,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老夫人捶胸口,琉璃给她抹泪,她继续骂道:“自从考上进士,本以为你可以像你大哥一样,谋个一官半职,踏踏实实往上升,不求回京当个京官,可也要有份官职,享国俸禄,光宗耀祖。”
“谁知,你竟成天呆在家里,后面给你娶了媳妇,日日往外跑,妓子粉头之流养着,外室爱着,把自个荒废掉。玩女人便也罢了,竟打上我身边的人的主意!”
怒上心头,最后一句话便有些大声。刚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大夫人顿住了脚步,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母亲,谁惹母亲生气?你不如暂且回去,待母亲好些,再来看她。”大夫人端着一脸担忧的神色,先是安抚老夫人,随后劝五老爷离开。
五老爷是个叛逆的,被大夫人一劝,却故意唱反调,“我为何变成今日这样,母亲与大嫂最是清楚了。毕竟,我可没有一个愿意牺牲耽搁自个成全哥哥的人。”
他反讽,老夫人闭了闭眼睛,于心不忍。大夫人攥了攥帕子,听他旧事重提,不舒坦。
“怎么,无话可说?”五老爷眼神落在琉璃花樽上,语气里满是嘲讽,“但凡我年长十来岁,成了嫡长子。家族尽全力辅佐,能娶一个官家之女,官场上有父族母族妻族的长辈带着,这会儿不定都进京当官了。”
李知州,李家的嫡长子,便是占了这个便宜的人。
五老爷满心悲愤,本来他也没有怨怼兄长,可那年,兄长在官场上走错一步,需要大把金银开路,贿赂贪财的上司,以保全职位。所有法子都想过了,恰好有商户上门,愿意给出万贯家财。
那时的李知州,不过一介小官,只得纳了这个想法。最终教弟弟娶商户,拿他夫人带来的陪嫁去渡过难关。
“他闯过了这一关,从此步步高升,家族也为他自豪,因他牟利,人人都满意,
谁管过我?”也不知怎的,如今五老爷容易暴躁,只略略讲几句,暴虐之情就压不住,冲着大夫人喊道:“既得了利益,却还在背后笑我夫人是商贾女儿,你们笑,外面的人也笑,都说我脑子坏了。”
以他进士的身份,哪怕不当官,娶个小官出身的女子还是使得的。
一切都毁了!
大夫人被他说得一臊,移开目光,“你何必在福寿堂高声恶语,我是无所谓,惊到母亲就不好。”
“你休要岔开,只谈这事,是不是你们有错?”五老爷冷笑,亏了那麽多,他就是要扒着大房,这是他们欠他的。
“都过去的事,何必再拿出来讲,你非要在福寿堂搅得鸡犬不宁,待你大哥回来,只怕要恼你。再说,你虽然这方面掉了底,可别的方面,我们也全力给你补上,两厢抵消。”大夫人拿出“李知州”压五老爷,期盼他不要再胡搅蛮缠,给彼此留些颜面。
福寿堂好些小丫头都不知道这种事,乍然得知,都讶然不已。心说,难怪大房容忍五老爷这般混子。
“如何抵消?除非他把这助力都给我,这次算呢。”五老爷鼻孔喷气,一拂袖子,说道:“既然大嫂说给我补,那便是不跟我挣抢琉璃了?”
他脾气不好,也不想与一介妇人扯皮,涨红着脸喘气,直直地看向老夫人,“母亲,你说怎么好?”
他突然把话题一转,大夫人怔然了片刻后,便是急躁,琉璃……可不能给了五房。
“你说甚么呢,琉璃姑娘这麽大一个人了,哪儿容得我们为她做主,再不济,还有母亲呢。”大夫人说,她打量老夫人神色,说道:“母亲,我们可没有对琉璃姑娘有任何想法,她的婚事,得看您呢。”
大夫人期望老夫人像从前那般,在大事上偏向他们这房,哪儿知老夫人这回却哼道:“我老了,不管你们打着甚么心思,琉璃我谁都不给,她只给我养老,护着我就够。花一样的人,不能给你们糟蹋了去。”
方才她没说话,只暗地里琢磨,倒也品出一两分味道:五老爷不会无的放矢,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大房早就盯上了琉璃,只不过暂时不敢在她面前提。
以李知州今时今日的地位,要何样的姨娘没有?在江州,他便是天,一句话,环肥燕瘦随他挑,何必费心思在琉璃身上?唯有一个“利”字,可以解释。
琉璃管着她的库房!
积年的好物件,大房想要,五老爷也不想大房占去,所以就闹起来了。
“你们脑子都浑了,想要金银珠宝,那就去经营铺子赚银钱,想要如花似玉的美人,那就去外头大大方方地选。倒是在我这里泛起心思,一群不入流的坏种子,污了李家的门楣。”老夫人挨个指,“这儿不需要你们伺候,我也不见你们,琉璃,送客。”
琉璃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对南枝的感激之情盈满了整颗心肝。翠平与她说过,计谋都是南枝想的,七姑娘赞同,由翠平来帮她完成。
跟预想的那般,她遇上五老爷,“无意中”透露大房的意思。五老爷好色,又不想大哥大嫂独享利益,必也会看中她。若私底下与老夫人提,这事不确定,可如果两房的人在福寿堂大闹,只会激起老夫人的不满,倒会不遗余力地保她。
她不需要在两房中选一房当姨娘,也不会成为两房与老夫人的眼中钉,而其七姑娘也从此事中隐身。
单把火挑到大房与五房中,等他们斗去吧!
“不出所料,事情大致会这样发展。”南枝笃定淡然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琉璃这回是真的佩服她,年纪比她小恁多,脑子却比她要更灵活机敏。
送走五老爷与大夫人后,琉璃复又入内,与七姑娘对了一个眼神,随后错开。
“跪下!”老夫人呵斥,她虽然没有把琉璃许出去,可心里不爽,她问琉璃,“他们何时找上你?你怎么不同我说。”
琉璃“扑通”就双膝碰地,哀哀戚戚地解释道:“回老夫人的话,奴婢不敢瞒着老夫人,只是前几日,大夫才说您受不得刺激,奴婢怕您知道了,为着这事烦忧,反倒伤身。再一个,奴婢也不知两位老爷的意思,兴许是开个玩笑,当不得真的,没个定数的事,若是在明面上说,岂不是搬弄是非,奴婢受不得这般的罪,故而想了好几日,都没能与老夫人讲。”
首先,表达自个是关心主子身子,其次,把自己放在低位,将未确定的事情归于戏言。
一番下来,老夫人脸色缓和不少,也明白琉璃的为难,“罢了,起来吧。”
“让你看了笑话。”老夫人拍了拍七姑娘的手,“家门不幸啊。”当时让五老爷娶赵氏,就为彼此斗争留下了祸根。
七姑娘在心里不屑地唾骂:想得利,又不想担这后果,哪里来这样的好事?
就闹吧,闹得人仰马翻,个个都不得安宁!
“祖母哪儿的话,我已经开始管内务,偶尔也听闻这些事,倒不算稀奇。”七姑娘摇摇头,“祖母别难过,您又得了一个孙子呢,赖姨娘生了一个哥儿,小小一个。”
正院管不了事,故而赖姨娘生产后,芙姨娘教人把事儿报给了她。
“真的?等他大些我再仔细瞧瞧。”老夫人扯了扯嘴角,目光却依旧留在琉璃身上,她没叫起来,琉璃就一动不动地跪着,半分不敢逾越。
琉璃生的艳丽,特别是在福寿堂养了几年,身姿摇曳,气度有韵味,一颦一笑间,似带了香气。
哪怕不为她的私库,只为她这份面皮,也足够那二位心动了。
“起来吧,你家里可为你定人?若没有,只管与我说,我为你寻一处好地方。”老夫人怕自个随时去了,端不能留下让兄弟不合的人,还是快些嫁她,当个娘子也能回来伺候她。
“回老夫人,奴婢家里早已说了,全凭老夫人做主。”
老夫人“嗯”了一声,心里有了计较。
“……也不知老夫人会给琉璃找个甚么样子的人家,是管事?还是许到外头?”讲了好一通,满月口干舌燥,边喝茶边猜测,同时又有些艳羡。
能得老夫人过眼的夫家,要么有前程,要么有富余。
今夜是南枝守夜,她不敢耽搁,听罢了这场风波,知道事情顺利之后,便赶着吃了一顿,“这饭菜倒是有滋有味。”
迎雨说道:“你可慢些,这两个菜辣的很,是毛婆子做的,这个是林妈妈的手艺,那两个你都眼熟了。”
四个厨娘活似要比厨艺,拿出了好一番架势,菜式不仅看的过去,滋味还不错。
“我瞧林妈妈有些傲气,毛婆子和气,不过只一眼,也算不得真。”满月说,今儿新来的两个厨娘终于得见七姑娘。
“小厨房管事定了麽?”南枝问,她正漱口,瞧见翠平摇头,便知还有得争。
“没,齐娘子一连几天亲自捧菜进来,可姑娘也无甚表现。”翠平淡淡地解释。
晓得了这么一个信儿,南枝一边琢磨一边沐浴,待黑云翻滚,青竹轩落了锁,她就入内,拨了拨炭火,如今乍暖还寒,还需要一层薄薄的炭火来烘暖。
等听见不甚明显的七姑娘悠长的呼吸声后,南枝也昏昏欲睡,她躺在第一道帘子前的翘头榻上睡,预备睡着时,忽的,急促的拍打声传入耳中,仔细一听,有人在敲院门。
“谁?”问话的是陈小娘子,她披上衣裳,朝院门走去。原本这活不是她干的,不过守院门的小丫头早就睡沉。
南枝开了正屋的门,探头看去,只见一个丫鬟甩着手跑,急得像是被狗撵。
“干甚么!”南枝低声呵斥,“七姑娘还在里头,你这般无头苍蝇一样往里撞,是想挨罚不成?”
早在南枝发话的时候,立夏就已经上前拦住那个丫鬟,“你老实点,哪个院里的?”
“姐姐,让我见见七姑娘吧,我是,我是莲姨娘的丫鬟,我们姨娘不好了,今儿刚见红,芙姨娘还有柔姨娘不许咱们请大夫。”小丫头不经事,哭得跟个泪人一样。
南枝示意陈小娘子,“给她擦擦脸。”
动静不小,七姑娘被吵醒,待听南枝一说前因后果,忍不住问她,“你说,这是意外还是人为?”她疑神疑鬼,猜疑这或许是谁的手笔。
“还不知呢,兴许就是崴脚跌了一跤。姑娘,现在如何办?”
七姑娘坐直,“父亲后宅的事,没得女儿插手,拿了我的牌子去给她请大夫就是了,其余的,明日再看情况。”
“诶。”伺候七姑娘睡下,南枝赶紧去办。
莲姨娘与蓉姨娘还有四个通房住一个院子,因着是夫人陪嫁,所以莲姨娘住正屋。
屋里站了好些人,隐隐还能听见有人在哀嚎,南枝见着了面如白纸的莲姨娘,绰约风姿已不大看得出来,眉眼带苦,与那几位通房肖像。
屋外走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芙姨娘暗声骂道:“到底来晚,还以为没人管这事,哪儿知七姑娘出手了,万一七姑娘不满她们的态度,捅到老夫人那,焉能有她的好果子吃?”
一旁的柔姨娘也差不离是这般想,但她扫了芙姨娘两眼,放慢脚步,让芙姨娘先行一步。
第45章 第四十六章 茯苓自裁“南枝姑娘……
姑娘。”两位姨娘前脚后脚进门,同声打了招呼,南枝不紧不慢地回礼,头微微低下,“见过芙姨娘,柔姨娘。”
“莲姨娘怎么样了?”芙姨娘问,去求七姑娘的那个丫鬟抹了泪,哑着嗓子,软绵绵地刺了一句,“七姑娘心善,许奴婢们去请大夫,只是莲姨娘如何,还得等大夫把脉,恕奴婢暂时答不了芙姨娘的话。”
在恁多人面前被个小丫头下脸,芙姨娘关心的神色多少有些挂不住,咬了咬后槽牙,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瞧你说的,我也没那么急。”
南枝只在一旁揣着手,并不参与这些口角官司。她只需要确定莲姨娘状况,回去复命即可。
“老爷来了吗?”她悄悄与陈小娘子说,得了个否定的答案,就收回目光,不出意料的事。
大夫到了,很快给莲姨娘看病,只是手刚搭上去,眉头就跳了跳,“这位姨娘动了胎气,暂无大碍,只是往后得细细将养,如果再次受惊,怕是就保不住了。”
“劳大夫开药。”南枝说,“烦请二位姨娘在这儿顾着,我去瞧瞧大夫开的药。”
在场的人都听说过,七姑娘身边的南枝跟着人学医,这是想要卖弄一番?
出了门,南枝使眼色让陈小娘子留在内室看着,她自个则是快步到大夫跟前,压了声音问他,“我观你方才并没有询问姨娘是如何惊动胎气,想必你把脉把出来了?”
这刚过而立之年的大夫顿时苦了脸,竟这般容易露馅?早知道,他该多问一句!
“这……”私心里,他不愿意掺和这些大宅内的妇人斗争,稍微不注意,就打眼了。
“不必为难,且看你怎么选。”手一滑,一个银锭就落入掌心,南枝抛着银元宝,问大夫,“回复让我满意,这就是你的,够你置上几亩地。”
银钱,田地,终究让这位生活较为拮据的大夫无法割舍,嘴唇动一动,胡子颤三颤,低声就交代了。
“闻久了伤身的东西,身子自然不好,生产不易不说,便是女子本身的身子也会愈来愈差,轻则不能下床,重则危及性命。”大夫说得还有些含糊,见柔姨娘走出来,南枝压下到嘴边的话,笑着说道:“那就麻烦你了,这药方子我觉得甚好。”
“可使得?”柔姨娘温温柔柔,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模样,此刻她蹙眉,端的是弱柳扶风之姿,“莲姨娘无辜受惊,南枝姑娘,你说可怎么好?”
“左右这事我们做不了主,柔姨娘莫慌,待明日各处院子开了锁,再去老爷那儿回禀。若老爷事务繁忙不便管理,还有老夫人坐镇呢。”
柔姨娘扬着一张笑脸,“诶,姑娘做事周到,我们都听。”
“这话奴婢担不起,府里上下一竿子人,都听命于主子,奴仆可不敢逾越。”
“是我失言。”柔姨娘有些恨,小小一个丫头,油盐不进,像块硬邦邦的石头,偏生还是自个往上撞的!
虽然得知莲姨娘身边有不干净的东西,但南枝没有立即就调查,而是回去青竹轩,与七姑娘细细说了。
“她怀着,即便不知男女,也会遭人嫉恨,何况,这后宅,有子有女亦或是正怀着的还少吗?”七姑娘说,想莲姨娘生不下来的人太多了,有意无意对付她的,绝不止一个。
“外院没有动静?”
南枝回答道:“老爷打发了一个长随过去瞧瞧,赏了些补品,其余的,没有。”
五老爷薄情,又是个孩子多的,怎么会看重莲姨娘。
“交给芙姨娘与柔姨娘头疼去吧,咱们不管这事,对了,我翻记册,外院的熏香、吃食,先前都是正院一手安排,若我们要查,倒是得费上一番功夫。”七姑娘从桌上拿起一本记册子,里边详细记录了,何年何月何日,甚么东西送往外院,几乎日日都有。
她还没放弃呢,疑心五老爷英年早逝是人为的,想要抓证据。
如果真的揪出来,有两方面的益处:一则,再次重创五夫人,况且,她谋害主君,李府焉能再留她?二则,保全了五老爷,倒不是说有多爱他,只是按照目前的状况,往后分家,五房总得有个人撑着,否则容易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姑娘莫急,那人关在正院里,陈妈妈又躲着不出头,她孤立无援,也不能打搅咱们,慢慢查,别漏了甚么线索才好。”南枝说,左右现在她只负责出谋划策,实行的是翠平。
不过依着翠平认真的性子,也不会敷衍了事。
*
牛稳婆备得草药用完了,南枝出府替她买来。
知道牛稳婆本事,一些妈妈娘子会寻她看病,妇人的病,不好去外头找大夫看。
于是她攒着的草药就用的快,没出半月,又得采买。
从小门出府,才走到街上,一架马车疾驰而来,那匹马活似不要命一般,一路横冲直撞,将将在李知州府上的正门停下。
一个妈妈模样的女子跳着下了马车,三两步上了石阶。南枝眯眼看,那身影眼熟,她应该见过,但只一个背影,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即将走入药铺时,她忽的记起来,那人好像是三姑娘的陪嫁,奶妈妈。
她怎的火急火燎回来了?
与药铺的掌柜说了送货的地址,南枝去了天盛酒楼订了一桌席面,照旧是送上门。
“柳枝巷,已经记好了,贵客慢走。”店小二满脸堆笑地送南枝下楼,只是刚走两步,南枝瞧见了两个人进来,一个陈妈妈,一个赵老夫人。
她们两个凑一起,只怕赵老夫人很快就会知道,五夫人不是病了,而是犯错被禁足,说不好,再也不能出门。
赵家能善了?
泥人暂且还有三分性子,何况赵家。
南枝拧眉,回府后,立即与七姑娘提及此事。
“五公子九姑娘还小,使不上劲,但坏就坏在,五公子是嫡子,若赵家以他为借口,撬动五老爷,那可不妥。”南枝说,五公子是少有的聪慧,如今七岁,教导他的先生说,再过三四年,便能试着下场科举。
一个有前程的公子,若他坚持奉养母亲,想必老夫人与五老爷也会有所顾虑。
“这是个问题。”倘若让五夫人出来,又搅风搅雨,那还了得?七姑娘皱眉,说道:“陈妈妈还没那么厉害,能让赵家的人上门,我怕她们搭上大房,你还记得麽,大夫人曾劝老夫人,说把五夫人也带来江州,她打得甚么主意?”
大夫人帮五夫人,有一回就有第二回,焉知赵家能不能说动她。
“奴婢不知。”南枝与大房接触不多,只了解他们见利心动,再多的,不甚清楚,虽然有几个猜测,可一时间不好确定。
大夫人这个人,你说她瞧不惯五夫人,可在外面交际时也会带着她,替她说两句好话。你要说她与五夫人亲近,明里暗里又会踩她一脚。亲不亲,疏不疏的,让人摸不着边。
“对了,还有一事。”既然提到大房,南枝顺势把早上在门口见到的事儿说给七姑娘,“也不知出了甚么事,程妈妈着急忙慌的。”
“是麽?”七姑娘琢磨,“翠平呢?让她去小厨房收拾一碗汤出来,我带上去给老夫人请安。”
正说着,翠平从外头进来,嗓音罕见地有些沉,她说,“启禀姑娘,秋扇托人带了信儿进来,说……茯苓没了。”
南枝转头去看七姑娘,就见她明显一怔,垂眸,她肩膀松了松,回道:“知道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她挥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坐在屋内,紫檀桌上的鎏金虎兽香炉正飘起袅袅的烟气,让七姑娘一阵恍惚。
茯苓,上辈子跟她一起进宫,在她得宠又失宠后,背叛了她,投靠了德妃,最终踩着她成为了后妃中的一员。
她被赐毒酒时,这位新鲜出炉的吴更衣还来冷宫瞧她,冷嘲热讽,“主子,你太弱了,该信的不信,不信的又深深听从,哪怕你不入宫,嫁去哪户人家,同样不会有好下场。”
懦弱无能,也就别怪自个会输。
七姑娘长长舒出一口气,又死了一个仇人,心里舒坦不少,她自言自语道:“茯苓,赵棉西,余柏霜……”她从地狱里爬上来,就是为了向她们索命!
想到五夫人,七姑娘便又开始翻册子,南枝学过医术,得知她想调查的事,就把五老爷喝得补汤用料写下来,再在一旁写下相克的东西,如此,有了寻找的方向。
翠平负责这事,七姑娘也会帮着找,心口总有一股气支撑她,让她不觉累不觉苦。
七姑娘没问茯苓怎么去的,南枝便私底下问翠平,“病了?还是自裁?”
“约莫她是一时疯一时清醒,醒着的时候接受不了,趁姑子没注意,扯了布带吊在梁上,自我了断。”翠平轻轻叹息,茯苓这一生,甜了半辈子,后面一年却苦的她受不住。
许是与茯苓不对付,翠平话都多了不少,“你应该听过吧?她早早没了爹,祖父祖母不作人,把吴妈妈赶出家门,那时,她还在吴妈妈肚里。后面恰好五夫人入门,给七姑娘挑奶妈,便把她吴妈妈选来,茯苓那时还小,待大了,就进来当个丫鬟。”
所以,茯苓是跟着吴妈妈姓的,而且因着她比七姑娘大几岁,小时候还带着七姑娘玩乐,顶顶知心的人。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她要得太多。倘若她本本分分,姑娘也不会薄待她。”
翠平这麽说着,南枝却不适宜地想到了另外一个人:莲春。
同样是主子身边可心的人,同样选择了背叛,让她忍不住联想,上一世的七姑娘性子不拔尖没成算,入了宫,只怕也是立不起来。
正如莲春看透了五夫人的薄情,茯苓看透了七姑娘的不成器……
恰如流云说的,“要早知道您有这般心机,我也不用另谋出路。”
散了后,南枝到了后罩房,“师傅,我来接您了。”
牛稳婆还在整理新得的药材,“就好了。”她照着名单逐一配药,小厨房毛婆子的、大厨房林娘子的,还有很多人,只要一看见名字,她立即就能回想起病症以及该如何开药。
“这两个你来。”
南枝上前,先瞧瞧名单,三房那边的两个娘子,有关月事的,需要调理。
“鸡血藤、白术、白芍、柴胡、甘草颗粒……”不用去细想,南枝立刻给出药方,“都是温和补气的。”
“嗯。”牛稳婆欣慰地点头,她最喜欢的便是南枝肯下苦功夫,记性好是一方面,能耐得住才是让人佩服。
等收拾妥当,南枝把药交给了陈小娘子,“走一趟,等会儿叫上你姐,一起来家里吃饭。”
陈小娘子经历得多,如今也渐渐历练出来,敢大大方方地交际,南枝也放心交给她,再说,她会给谢礼,十几个铜板。
两个姓陈的娘子相互依靠,算不得十分有银钱,故而南枝一个月使上陈小娘子几十趟,以给支使费的借口,帮了她们家一把。
不然以南枝在院里的地位,不消出银钱,都愿意给她办事。
到了下人院的家,左邻右舍还探头看,天盛酒楼的菜式,多招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