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王娘子写的话本子有了着落,只等下个月就能发售,故而要庆祝一番。至于银钱,前两日结清了。
一桌子,坐了满满当当的人,何娘子难得没喝酒,先与王娘子庆贺,她真心为王娘子高兴,遭难之后没有自暴自弃,而是积极谋求出路。
都是熟人,也不作甚么高谈阔论,直接就开动。南枝夹了一块鱼给王娘子,“姐,你最爱吃的糖醋鱼。”
哪儿知王娘子只吃了一口就吐出来,还作呕,南枝懵了,以为鱼有问题,林安倒水给王娘子漱口,她则是夹了一块入口,“没事儿啊,这鱼是好的,吃到刺了?”
唯有经验的娘子婆子们侧头,牛稳婆更是直接,上手把脉,“换手。”
确认后,她才说道:“有了,已经一个月。”
气氛安静一瞬,过后便是铺天盖地的祝贺,“恭喜恭喜,双喜临门。”
“这可真是喜事一件,你别喝酒,喝蜂蜜水儿。”何娘子轻车熟路地开柜子冲蜂蜜,“这个甜滋滋,滋补养身。说好的,我可是孩子干娘。”
瞅瞅南枝,何娘子心想,因着犹豫失去了一个聪明能干的干妹妹,得个可爱的干女儿也顶好。
王娘子喜笑颜开,“大家别客气,管够管够。”
第46章 第四十七章 天阉福寿堂,琉……
,琉璃守在帘子外,见了人,上前两步拦住,“奴婢见过七姑娘,今儿老夫人不见人,您暂且回吧。”
这种情况倒是从未有过,七姑娘想了许多,瞥了眼门口站着的大夫人的贴身丫鬟,转身往院门去,“既如此,我晚些再来与祖母请安,只是这汤,劳你送进去。”
琉璃接过,跟着七姑娘到了廊道转弯处,低声说道:“大夫人来了,脸色很差,似哭过一场。三姑娘的奶妈妈突然从青州赶回来,这次也进里面了。”
她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屋内只三个人,老夫人连她也撵出来。
七姑娘虽知道三姑娘婚姻不顺,但内里详情却不大了解。
琉璃得了汤,没立即进门,而是去小厨房,使厨娘们挑上一个白瓷小碗,将汤水倒出来,等正屋响起一阵儿碎瓶碎盏的声音后,她才撩帘推开半掩着的门,把汤碗放在老夫人手边,随后拿了银制的镂空簸箕扫碎片。
见老夫人没有厉声斥她,这才又坐在老夫人身边,细细安抚着,“七姑娘方才来了,知道老夫人不见人,留下亲手做的汤水就走了。还说晚些再来瞧您,嘱咐奴婢一定要伺候您喝汤呢。”
“老夫人切莫动怒,回头老爷夫人还有公子姑娘们心疼。”
三姑娘的奶妈妈就在这儿,琉璃提到姑娘们,果然让老夫人开口了,“甭管他们心不心疼,反正我这把老骨头的心是真的疼了。”她语气嘲讽,只觉得头风病又犯了。
琉璃眼神往下首的大夫人身上瞥,往常大夫人多关心老夫人,今日却自顾自地捂着脸伤心,连下面跪着的程妈妈,也是一脸悲愤。
这是怎么了?
“若不是程妈妈机灵,看出端倪,只怕三姑娘还羞于讲这些,天见可怜的,秦家缺德的玩意儿东西,娶咱们家姑娘过门之前,还对我保证会对她一辈子好,绝不纳妾。我还道这是捡着宝了,女儿嫁得如意郎君,不曾想——”说到伤心处,大夫人眼泪珠子往下扑,止都止不住。
程妈妈朝老夫人磕头,“前两日我还以为两人是冤家闹别扭,姑娘也没说发生了何事,直到第五日,我瞧见姑娘背着我们哭
,问了许久,才终于问到事情原委。”
具体事情已经说过了,程妈妈便略过,一个劲地替三姑娘委屈,“求老夫人做主,三姑娘正是花儿一般的年岁,怎的将就一生?”
“老爷还没回来,我已教人去告知他,等他家来,您二位拿个主意。”大夫人说。
这话才说,打帘子的丫头就唱道:“大老爷来了。”
李知州三两步迈进来,先行礼后坐下,再就是一拍桌子,怒不可揭的模样,“好个秦家公子,我说他年少成名文章作出花竟还没娶妻,原是自个有问题。骗了咱们的姑娘,还想瞒着,可恨!”
郎君一到,大夫人仿佛得了主心骨,立马说道:“老爷,可要为意儿做主,她才多大,就遭了这难。”
“那秦家明晃晃的算计我们,如今姑娘已经入门了,再不能反悔,他们便露出面目。过了这回,指不定下回又琢磨甚么肮脏的法子来对付咱们的姑娘。”大夫人咬牙切齿,满眼都是对秦家的恨意,“那秦六有这等病,居然还想着娶妻,万一,万一他之后还想生子……”
被自个的想法吓了一跳,大夫人呼吸急促起来,又看向李知州,果然见他脸色更阴沉几分,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可,可,天阉哪里能生子?!
“回老爷,也是奴婢后面才探到的,公子日日喝的药不是甚么补药,而是治那病的药,据说已然吃了几年,半分效果都没有,不然哪里能没有通房?”程妈妈恨声道,她跟的主子遭殃,必会影响到她。若三姑娘一直不能圆房生育,之后呢?
外头的人会怎么传她?
世道不公,秦家不会提自个的儿子不行,只会说儿媳不争气,长此以往,三姑娘哪里能扛得住这些流言蜚语?
“秦大人先前与我说,他家儿子只一心扑在读书这事上,不近女色,甚至连一个通房都没有,赞得他天上有地下无,谁知他是有病!”李知州又拍了拍扶手,胡子都在跟着颤抖,他双目含怒,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气极了。
大夫人这会儿都悔死了,一般来说,婚嫁之前,女方这边会细细打探男方的人品性格以及房中事,有一个两个通房不碍事,恰恰证明男子那处能行。
然……这一切当真只怪秦家隐瞒?疑虑比不得真切的利益,大夫人记得,当时自个对这个有所疑惑,还与李知州商议,要不要派个丫鬟过去先试一试未来姑爷。
那时,李知州是这么说的,“亲家既然这般有诚意,我们就不用额外生事了。”
“现在口口声声后悔有甚么用?”老夫人骂夫妻二人,“但凡你们警醒点,谨慎点,也就不至于毁了咱们姑娘一生,她将来可怎么办?过继?”
内室一时间安静,但这三位李府地位最高的主子,没有一个想着让三姑娘和离。
他们聚在福寿堂,最后话题引向如何让理亏的秦家分一部分利给他们。
*
“南枝,赵老夫人来了,你与我去迎一下。”翠平说,与南枝并肩行着时,她低声说道:“秋扇盯了赵家,陈妈妈这些天出入赵家频繁,想必不会说姑娘好话,等会儿咱们提起精神。”
“知道了。”南枝点头。赵老夫人到底是七姑娘的外祖母,长辈身份压在那里,便是七姑娘也不好在面上给她脸色看。
赵老夫人上门,李府正门的门房两人开了侧门让她进,一则她不算贵客,二则,她是五房的亲戚,与他们何干?
“见过老夫人,夫人。”南枝与翠平在第一道拱门那里接到了婆媳二人,“七姑娘念着你们呢,前天儿还说得空了请你们上门一聚,但总是有这事那事,脱不开身。”
扶着赵老夫人的赵夫人险些笑出声,若真挂念,多少也吩咐下边的人带个信儿,可这毫无动静,明显不能当真。她侧头看了看前边那个年岁稍小的丫头,人小鬼大,糊弄人的谎话都能随口说出来。
见赵夫人看自个,南枝回了一个浅浅的笑,“小心脚下,这儿石子路有些不好走。”
等到了青竹轩,茶水都备好了,打过招呼后,便开始闲聊。
赵老夫人心中有气,只能是赵夫人来寒暄,“瞧你,竟大姑娘一般,若是出门在外碰见,我一准认不出来。”
倒是五公子与九姑娘认得脸,五夫人爱儿女,教画师把他们两个的模样画下来寄回家中,故而她认识。
“舅妈这话就见外了。”七姑娘算准赵老夫人目的不纯,故而先发制人,吐露自个的不容易,“……遭了几次难,我深知九妹妹与母亲不喜我,可怎么能要我的命呢?呜呜,所幸祖母疼我,没教我白白蒙冤。”
赵老夫人:?
怎的把她的词给夺去了,她能讲甚么?
两位夫人都正蒙着,七姑娘继续说道:“后面母亲竟胆大包天,惊扰祖母,亏得我给她求情,说弟弟妹妹还小,离不得母亲。不然,只怕母亲就要被送回老家,再也不得见了。”
她也是个撒谎的好苗子,把大夫人的功劳往自个身上揽。
“可,陈妈妈不是这般说的。”她一开口,赵夫人就喊遭了,怎么就把陈妈妈捅出来?
“哦?”七姑娘表情莫名,似笑非笑地问道:“她怎么说的?”
赵老夫人到底不年轻了,以为外孙女不计较,听不出异样,自然就顺着她的话回答道:“她说,全赖你不听话,才导致夫人受苦受难,一个错念,这才犯事……”
这话半真半假,她也借着这个机会发泄对七姑娘的不满,为何不帮五夫人说些好话?难不成见着她受苦,赵家失势,七姑娘会很高兴?
赵夫人闭了闭眼,她可是瞧见了,七姑娘眼底的冷漠。
“母亲,您说了这样多,想必渴了。”赵夫人打断,又亲自捧了茶水到赵老夫人手上,等她喝着了,她就对七姑娘歉意一笑。
这个未曾谋面的舅妈倒是识趣。
“母亲。”七姑娘哼笑,“她若是看我顺眼,不搞歪心思,也就不会有今日,自作自受的下场。没得她害我,我转身给她求情。能让她跟来江州已经是尽力而为,让祖母父亲把她放出来?做甚,还嫌家里不够乱?”
赵老夫人呆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这位外孙女的态度差的很!
“她,她可是你母亲!”赵老夫人急急说道,既然有这关系,合该是同一边的人,“她犯错,定会知道改,你为她说好话,让她渡过难关,她将来也会亲你爱你,何必作成仇人。”
“可她从来没有把我当女儿。”七姑娘说,“在家里,你爱我母亲忽视她,可等我母亲没了,你们赵家又需要她时,便偏心她。今日说那么多,不是你们要为她鸣不平,纯粹是怕她失权,进而影响到赵家的生意。”
“种甚么因得甚么果,合该如此。”
七姑娘骂得直白,反正她们一出门,嘴边闭紧,不会与他人说这些。
“既然是想借我那伯父伯母的势,你们不若干脆与我好,说起来,我还与伯父伯母有血缘,至于她,还得罪过大房,与他们不妥。”狂风骤雨过后,她又用轻风细雨般语气说。她想要让五夫人失去娘家的助力,赵家有金银,何不能直接为她所用?
“你们还不知道,他们算是撕破脸皮,就连我父亲,也与伯父有过口角。”她不会替这家子烂人遮掩,全部捅给赵家听,也恰如她所想,她瞧见了赵老夫人脸上的慌乱。
赵家生意越做越大,靠的不是姑爷,而是姑爷的哥哥,倘若他们掰了……
赵夫人却尚且有理智,“七姑娘,你的一番话有道理,可你尚小,能做甚么事呢?”若是七姑娘再大些,定的夫家也不错,那赵家才会考虑投她。
她人小不说,还是个女孩,不是赵夫人瞧不起女孩子,只是世人多看重男孩,五夫人生下嫡子,这还有一份功劳占着。
七姑娘也没想过一蹴而就,只是在她们心里留个种子,假以时日,种子发芽,给她荫蔽。金钱开路,助她一路顺利高升。
赵老夫人上门一趟,本想以身份压人,不成想反被教训一顿,哑口无言地被儿媳妇扯着上了马车。
“你拉我做甚。”
赵夫人赶紧哄她,“母亲,您没发觉,七姑娘不是小孩子了,来硬的,她不吃。”那淡
定自若的神情,说七姑娘没心机,她都不信。
“总归是她亲人,她不管不顾?先不说旁的,没有母亲教导,将来她议亲,人家怎么看他们这些孩子?会不会疑心李府不善?”赵老夫人是无大见识,可终究有过来人的经验。
就是他们商户谈婚论嫁也得看父亲看母亲,没道理高门大户规矩更松散?
但凡母亲长久不露面,且等着,交际都不顺利。
这头赵家婆媳皱眉沉思,那边,七姑娘也拧眉,对着五老爷的长随问道:“我也跟着去青州?”
“是,这是老夫人与大老爷决定的,要姑娘随老爷同去。”长随重复一遍。
还是后面琉璃也来了一趟青竹轩,一头雾水的众人才明白前因后果。
“……最后商议出来,大夫人要走一回,出门在外没有男丁护着,总不方便。让五老爷代大老爷,随大夫人差遣。”
后面老夫人又说,三姑娘遭此一事,内心不爽,教七姑娘这个妹妹也跟去,陪她说说话散散心。
本来教五姑娘去更合适,年龄相当,可老夫人没提。
定好两日后出门,青竹轩上下一竿子人都忙起来。七姑娘吩咐了随行的丫鬟:南枝,满月,双儿,立夏,陈小娘子,陈大娘子,一共六个。
翠平留下守着,两个娘子经历不少,沉稳。
南枝也忙,收拾行李,给家里人捎信,又跑去牛稳婆那里“顺”走了好些药材。
两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五月初七一早,大夫人,五老爷,七姑娘三人在福寿堂给老夫人请安后,忙不迭地出门。
一行人从码头登船,途中换乘马车,待驶过一城,由走水路,摇摇晃晃了几日,终于到了青州。
一下船,先去在青州置办的宅子,暂且歇息,又使了快行一步打探消息的小厮来问事。
第47章 第四十八章 秦家的事虽然连……
日奔波劳碌,但大夫人却不觉得累,才入了宅子,还没歇息,寻了一个老爹一个婆子到跟前问话,许是因为着急,没避着五老爷与七姑娘。
先说话的是老爹,“回夫人的话,按照您的吩咐,小的跑了几趟,打听到咱们家姑爷下场应试后,没去游学,只在家温书。倒是有两回应邀去了诗楼,在那儿喝了酒,单两回都与一个陪酒的女郎发生冲突。小的去找那个女郎,花了五十两,撬开了她的嘴。她说,她很久以前就认识姑爷了,是相好,因着会诗词歌赋,在滨州时,姑爷常去带她玩儿。待他到了江州,她也跟来。”
“初相识那时,姑爷十三岁,酒气上脸,想与她有些甚么,”说到这,老爹明显停顿了一下,他觑了眼坐在大夫人身边的七姑娘,见主子们都没有异议,便垂头继续说道:“一晚上试了三回,女郎吹拉弹唱的技艺都用上了,事没成。过后,她只听得姑爷哭了一回,漏了口风,说他在家里也不成。再之后,也有几次,一次都没成。”
“你呢。”大夫人压抑着怒火,朝婆子抬了抬下巴。这俩人,一个向外探,一个向内刺,都是分好的任务。
“回夫人,奴婢寻那些婆子喝酒,听得她们说,秦夫人给姑爷安排过好几个通房,助他知晓人事,但我们姑娘还没进门,这些通房就被处理得干干净净,都说是她们伺候得不尽心。”婆子解释道,“可我再灌了几轮酒,她们又吐了些东西出来。说,说不止姑爷是这般,连他的亲大哥也是一样。通房在外院不足几个月就送走,再也不知去向。”
同样的做法,同样的猜测。也就是说,秦家两个嫡子,都是天阉?
大夫人震惊,她失声问道:“可秦家人不是说,孙子是大儿媳亲生的麽?”
那还是她送姑娘出嫁时问的问题,见唯一的孙子与大儿媳不甚亲近,特意多嘴问,得知她生了孩子后,要管家,对孩子不大上心,便由婆母秦夫人带孙儿。
若照这般揣度,那五岁的秦小公子,到底是何身份?
南枝在一旁听得入神,这秦家好复杂,仔细记住了,回去与姐姐讲,指不定又能写一本吸引人的话本子出来。
“这秦家!”五老爷同仇敌忾,与大夫人说,“明日一去,保准以这事去质问,他们家理亏,还能说我们暗地里查不地道?”
大夫人点头,“正是,只怕明日,秦家几个老爷会拉你说话,你可要小心应付,别轻易着了相,落了下风。”
不是她看低五老爷,实在是五老爷不成个样子,几杯酒下肚,姓甚名谁都忘光光。
“大嫂只管放心。”被大哥敲打过,五老爷也不敢粗心大意。
“七姑娘,你就去房中陪姐姐,其余事情一概不用管,可使得?”
七姑娘起身,“听伯母的话,我也很久没见三姐姐,都想她了。”
挨个交代一番,大夫人便说散了。
翌日一早,南枝正给七姑娘搭香囊,满月便进来说道:“秦家来人了,刘夫人并一个年青的娘子,是一个庶子媳妇,称谭夫人,眼下两位夫人正与大夫人说话。”
秦家各夫人都年轻,并不太好以年长年幼的称呼区分,于是便用她们的姓称夫人。譬如刘夫人,就是秦家大公子的夫人,秦大郁郁不得志,如今正在家里,也没有当官。
七姑娘到饭厅的时候,大夫人正在用膳,刘夫人坐在一旁陪同,谭夫人用公筷服侍大夫人,好一个“赔礼道歉”。
大夫人心安理得地受着,她们理亏,也不敢有甚么怨言。见着七姑娘,她说道:“七丫头,过来一道用早饭,菜薄,少少吃两口就是。”
“伯母。”七姑娘先是向着大夫人行礼,又微微曲膝,“见过刘夫人,谭夫人。”
“不必客气,早听李夫人说过你,今日一见,果真小小年纪便初见风姿,瞧瞧这眉眼,与李夫人一模一样,隽秀得不行。”刘夫人原是想借着七姑娘夸李夫人,由此讨好大夫人,可谁知这端着面孔的贵妇并不吃这套。
“到底是我女儿福薄,再好看的脸又如何,没人疼没人爱,下辈子指望谁去?以后不定孤苦无依,老死在哪儿也未可知。”大夫人满嘴嘲讽,她如今火气正旺,甭管刘夫人如何讨好,谭夫人如何低声下气,她也全然不顾。
太好说话,这秦家的人还以为她软弱呢!
待五老爷也到了,一行人终于出门。
刘夫人来时带了几辆马车,低调的靛蓝,是青州最常见的颜色,打眼一看,教人分不清是哪个府上的。
等到了秦府,七姑娘见礼后,由三姑娘的丫头引着去往六房。
“姐姐。”
南枝趁机偷瞄三姑娘,她身上完全没有初为新妇的那种甜蜜感,脸色蜡黄,身形消瘦,似乎是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大圈,憔悴得不成样子。
乍然见了熟悉的人,哪怕从前不大对付,可三姑娘委屈上心头,竟抱着七姑娘好一顿哭诉。
七姑娘无声叹气,手轻轻拍着三姑娘后背,安抚道:“三姐姐莫急,伯母还在外面,等会儿你就能见到她了。若不是祖母不能舟车劳顿,伯父又公务繁忙,他们两个也想来为你做主。”
只这么两句好话,就让三姑娘眼泪再度簌簌而下,她才多大?刚及笄,就遭了这些事。若不是程妈妈机灵,只怕这会儿她都得让秦家的人欺负死了。
等三姑娘不哭了,七姑娘又问起原委,只这种事到底不光彩,三姑娘羞于启齿,最后还是她身边的白霜开的口,“七姑娘,这事我也清楚,便教我说给你听。”
白霜特意等了一会儿,见自个主子没有出声反对,就从完完整整把事儿说出来,“原是大婚第二日,奴婢们见夫人脸色不妥,追着问了好些话,以为六爷与夫人闹别扭,只是一连好几日,六爷不再来正院,夫人带着我们,去外院请了六爷来,当晚,六爷宿在这儿,只是第二日,夫人脸色更差了。”
她们这些丫鬟还不知事,程妈妈却有经验,一通胡乱的猜测后
,被她猜中,着急忙慌地问了三姑娘,果真证实了,六爷他不行!
“程妈妈急坏了,直言秦家这是骗婚,她把利害与夫人说了一道,又教夫人先不要声张,容她出府回李家寻求助。只是六爷欺人太甚,不在正院宿着,只在书房,教夫人被其他妯娌耻笑,夫人哪里受的住这般遭遇?程妈妈不在,我们又劝不住,所以夫人那时拉上六爷,直接去找上边两位长辈,老爷与秦夫人。”
三姑娘在家里横行霸道,嫁了人,也就是初初遇上这事让她慌乱一瞬,待程妈妈去娘家找救兵,她自觉忍无可忍,瞬间把秦家闹了个天翻地覆。
“也就是在那时,我们才知道,大爷也是不成的,只不过他比六爷好一些,能行房。”白霜没经人事,说到这时脸微微泛红,她说,“夫人便质问,那贺哥儿呢?他怎么来的?”
别说是夫人,就连她们这些丫鬟都怕起来,万一秦家不作人,作践儿媳可怎么办?程妈妈说了,以前就有那种人,媳妇不能生,去别家借种,这不是逼着妇人去跳河麽!
好在秦家还没那么不要脸。
“这贺哥儿,是五房的孩子。”
这转折,使人茫然,怎的又能与五房扯上关系了?
在白霜的讲述中,秦家一共六位爷,前面四个多年不能生育,倒是五爷有些不同,姬妾帮他生了两个女儿。
恰好四年前,他妻子陆夫人有了身孕,上边几位主子一合计,以回家祭祖的借口,让刘夫人与陆夫人回去一趟,等再回来时,刘夫人生下了贺哥儿,陆夫人难产,孩子生下来便去了。这般就不是过继,不用教大房被人耻笑。
如此,嫡长子这一房有了继承,一切便好了。
“她们还想让我也与刘夫人一般,演几个月的戏,养他人的孩子,为着有香火。”三姑娘恼怒,恨极了秦家。
“为何,单是五爷这房有孩子?”七姑娘问,拢共六位爷,只一个有孩子,怎么看怎么骇人听闻。
但也奇怪,秦老爷能生下六个儿子,不管嫡庶,都证明他没问题,怎的儿子们却有问题?
“这里头,还有一桩事呢。”白霜解释。
秦知州是庶子,上头只有一个嫡出的哥哥,很出色优秀,三十而立便成了京官,眼看着仕途一片大好。可突发暗疾,教他下身瘫痪,成了一个只能在床榻上等着人服侍的废人。
于是,从前他的资源,都尽数让瞧不上的秦知州夺去。从前有多光耀,如今就有多落魄。秦知州每每去探望,都是那么出彩夺目,有一回穿了官服去,那哥哥顶不住心里的嫉恨,于是使了手段。
吩咐奴仆每月给秦知州府上送东西,吃穿住行的都有,秦家的人以为他想要一个依靠,为此特意讨好弟弟,故而也接受了。
其中有一些物件,特意指名送给秦知州的几个儿子。五爷与六爷前后脚出生,身份却截然不同。
五爷生母是秦老爷后院最不起眼的一个姨娘,一个大厨房的烧火丫头,秦老爷醉酒后与她有了关系,她算不得美,很快失了宠。
但一晚,她就有了。生五爷的时候血崩,连孩子长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之后,五爷便给了另外一个姨娘抚养。
而六爷却不同,不仅是嫡次子,他生那天,秦老爷得到调令高升,在秦老爷看来,就是小儿子生而带福,怎么能不宠爱?
于是,秦老爷哥哥送来的东西,五爷那份,被秦老爷吩咐都给六爷,还是秦夫人看不过眼,又私底下分一些好的给五爷。
“那些东西里,藏了合在一起才能生效的毒药,能使男子不能生育。”
所以,在秦家六个儿子中,唯有五爷受到的影响最小。
而发现问题时,大爷十六岁,六爷才六岁。大爷能行房,六爷却是行房都做不到。因着他享了双倍的毒药,那药性猛烈,坏了身子。
“罪人说,他不想让老爷这一房兴旺,故而出此下策,坏了根基。”白霜捏着手帕,对秦老爷的哥哥憎恨非常。
她本是陪房,也是夫人定好的,将来给她开脸,让她当六爷的姨娘。
但一切都毁了,不能生的男子有何用?
“这……”饶是七姑娘见过再多的阴谋诡计,像这般要人断子绝孙的,那还真是闻所未闻。
太狠毒了!
“我不想在这儿。”三姑娘哭得哀哀戚戚,她难不成一辈子就耗费在六爷身上?
过了一个时辰,大夫人到了,母女俩一见面,都是不能自控,泪水决堤,浸染了好几条帕子。
趁着这会儿,七姑娘出门走走,南枝却与她说,“姑娘,奴婢渴了,能去找白霜姐姐要一盏茶喝麽?”
“去吧。”七姑娘点头,南枝做事向来有分寸,估计是有了甚么想法,不然不会无缘无故去寻白霜。
“诶。”南枝往回走,白霜在茶水间坐着,“白霜姐姐,路过扬州时,见到有漂亮的珠花,我买了几朵,你看喜不喜欢。”
专门用来交际的物件,打造不算精细,胜在颜色搭得好,又有指头恁大的珍珠,泛着晶莹透亮的色泽。价格稍贵,恰好适用于与白霜拉近关系。
果然,白霜欢喜得紧,“难为你还记着我。”
“可不是,三姑娘成婚那日,还是姐姐给了我一个蜜饯子吃呢,那滋味,甜得入心。”南枝提前从前的事,等白霜表情愈发放松自如后,问她,“姐姐,那罪人用的手段是甚,我还小,没见识过,你能与我说一说麽?”
白霜回答道:“两份吃食加上染了药的衣料,这三种单拎出来无事,可合在一起,那就是毒中之毒,不会让人立马死,只是影响那处,将来还可能危及寿数。”
冰蛇草,乔木果,红榴信子,白霜提到的三种药物有一份不常见,其余两个是常见的药材,用于炖特定的补汤或是焚烧后散发清香味道。
南枝记性很好,曾经见过冰蛇草与红榴信子这两个词。而这地方不是旁的,正是在李府时,七姑娘管理五房看得记册子。
五老爷的外院就能见到这两种药物,而且是他日日用着,然而乔木果却并没有。
但这事也给了南枝一个提醒,没有乔木果,或许还有别的药材能与这两种发生反应,进而变成毒药。
第48章 第四十九章 五老爷得病不知……
夫人与秦家达成了甚么让利,她还劝三姑娘捏着银钱,自在地生活便好。
南枝与白霜正吃着糕点,忽的听见隔壁传来一声怒吼,是三姑娘的声音,“我被他们算计,母亲不为我讨回公道就算了,竟还让我与秦家的人和和美美?”
她性子急躁,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一听大夫人的话,登时就不肯,“母亲也不用诓我,我知道,想必是秦家给出了甚麽好处,把你们迷了心眼。母亲,你且看看我,你口口声声疼我,可在这件事上,却让我不要放在心上?!”
白霜立即站起身,凳子都被她踢倒了,南枝拉住试图去劝架的她,又把凳子扶起来,“白霜姐姐,你现在进去只怕要挨一顿骂。这是母女俩之间的事,由得她们两个吵。要是吵一回骂一回能让三姑娘泄愤,倒也有好处。”
当丫鬟,千万不能不分情况就要出面,没得讨不到好还得挨罚。
“欸,你说,这。”白霜眉头紧锁,不住地往外张望。因为从同一个府里出来,她觉着南枝亲切,带了几分熟稔地抱怨道:“这算甚么事儿?”
她还以为大夫人来青州,能替三姑娘出口气呢,结果还是要忍?
总不能往后几十年都忍气吞声吧?
南枝竖起耳朵听,不知大夫人说了甚,三姑娘没有听进去,反而愈发拔高嗓音,透着浓浓的不悦与愤怒,“他们今日可以以利诱之,让你们退一步接受,是不是以后再许诺前程给父亲或是哥哥们,你们又会答应让我去养别人的孩子,甚至当成亲生的一般?”
“你可知道刘夫人,她多温柔娴静的一个人,可我曾见过一次她指着大爷发飙的模样,还说,她从娘家带来了无数嫁妆,可以后都尽数要给一个与自己不亲近的孩子。”
因为是秦家唯一一个孙子,秦夫人担心刘夫人照顾不好,自小便是她带。刘夫人只日日看一眼,想与贺哥儿说上两句,贺哥儿还怕她哩!
“你用你的脑子想一想,你才嫁进来,难不成还能和离?即便我同意,你父亲同意,那你自个呢?往后去处在哪儿?”大夫人见女儿说不通,俨然着魔一般,也稍稍提了音量,“我都与他们说好了,家里管家权分你一半,往后秦家的来往应酬,搭建人脉都有你的份,只要你握着银子,有着权力,还怕过得不滋润?”
“甚至孩子都不用你自个生,直接就得了。不是你亲生,也不是你夫君亲生,如此,芥蒂少一些。秦夫人说了,五房一有儿子就到你们这房,若往下几年还没有,就去旁支过继,不会教你无人奉养。况且,哥儿她不会抱去养着,你慢慢带大,也是亲生的一样。”大夫人苦口婆心地劝,丝毫不提她为李府拨拉了多少好处。
用女儿下半生换的,用在李知州还有她的儿子身上,助他们仕途通畅。
来之前的气愤不满,被秦家尽数化解,毕竟,他们早有经验不是?
“秦家真真是富贵,祖上侯门,又曾有郡主下嫁,多少年的积累?漏一些出来,都够你风风光光了。”见三姑娘不再犟,大夫人又软了眼神,到底是自个的女儿。
“况且,这般,你也不用担心他到外边鬼混,过后又带些外室,红颜知己回来,不是很好?你父亲说了,他极有可能考中举人进士,这场不行就下一场,总有一回能中,年少得中,未来一片光明。”
三姑娘吊着眼,不屑地哼哼,“空有花架子,能顶甚么用?”
可她到底没再高声反驳。
程妈妈也搭腔,“夫人说得在理,主子,您便安心与姑爷过日子吧。”事情已成定局。
“全都不顾我了。”三姑娘骄傲的一个人,见没人站她这边,扶着多宝阁就哭了出来。
*
踏上返程的时候,南枝没说药的事,人多嘴杂,不方便。倒是三姑娘与大夫人吵架的事,她细细与七姑娘说了,还暗中观察她的神色,企图从她面上分析出一些情绪。
“三姐姐高傲,不愿意受委屈,这还有得闹呢。”七姑娘摇头,她其实不甚清楚三姑娘具体做了甚么,只知晓,她把秦家闹了一个天翻地覆,没闹到男人们的前程上,可除了这个,其余的尽数过她的手。
最终,秦家退让,有一个算一个,都在她面前赔笑,丝毫不敢激怒她,治的服服帖帖。
厉害得很。
“父亲还不肯起床麽?”谈罢三姑娘的事,七姑娘又问起一直不见踪影的五老爷,“我记得来之前,父亲就有些没精神头,现在回去,更是人都见不到。可是病了?”
自从在江州上船,五老爷就不大爱见人,发瘟鸡似的病怏怏,就连在青州的宅子上,他也总爱睡着。
“奴婢去打听了,说五老爷可能感染了风寒,一日有大半天的时间都睡着。咱们今日上船,五老爷就睡到现在,叫都叫不醒。”满月不是七姑娘顶顶信任的人,故而也不知晓一些内情,只猜测道:“或是平常不怎么出远门,这一来,不大习惯,所以身子不爽。”
“知道了,你去教陈大娘子做几碟子点心来,我饿了。”七姑娘吩咐,待满月走了,她才与南枝低声说道:“会不会是?”
她总觉得,五老爷这样子定是与她那黑心肝的继母有关,但也不确定,“上回他与友人跑去游山玩水不也没事,怎的这一回就有问题了?”
眼前就像有一层雾气,遮挡了道路,让她不知往哪儿走好。
“姑娘别急,奴婢有一个发现,待回去后再说。”南枝说,这船上还有大夫人呢,她又是个立场不定的,万一回头先她们一步发觉,帮了五夫人可怎么好?
七姑娘那急躁的心忽的一下平静,南枝语气轻柔,如轻风细雨,轻而易举地抚平她紧皱的眉心。
“那便回去再说。”
却说不只是她们惦记五老爷,就连浑身有劲儿的大夫人也在说他。
“怎么回事?竟这般不中用?”大夫人蹙眉,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一些嫌弃,“亏得老爷还说他能撑得起场面,这一离开青州就软了,能成甚么事?”
她不喜欢五老爷,甚至因着与秦家的利益交换,她就对五老爷愈发瞧不上眼。
她这房前程似锦,而五房呢?
“只怕是心神耗费太多,所以累了。”曾妈妈说,“五老爷从前也不是这般的,小的时候芝兰玉树,比如今的五公子还要出众,年岁见长,反而让人看不过去。不过五公子勤奋好学,将来只怕有一番造化。”
“当老子的是这样,又怎么能指望儿子出息?”大夫人嗤笑,“先前五公子刚转学,便与同窗动手打架,若不是老爷出面,凭着五老爷,谁看得起五公子?”
原是搬来江州,小公子们统一换了书院,才上学的第二天,五公子就因为同窗的嘲讽而动怒,与一个公子哥争执。
要说五公子虽然不是李知州亲子,但也是侄子,一般人都给面子,但唯独那个公子哥儿例外,他没有亲族在江州做官,可身份一点不低:他祖父曾做到四品京官,如今致仕,把他带回江州教导。
而他的父亲、伯父、叔父、舅父,全都在京城,甚至舅父还是握着实权的四品官员。
故而,他的身份唯实不低,都得给面子。
“你没听人家说麽,五公子被打了一巴掌之后,头一句话便是,‘我是李知州的亲侄’,他也知道五老爷身份拿不出手,也唬不到人。”五公子没做错,可正因如此,大夫人才不痛快。
有事没事都只管把她家老爷的名号拿出来用,无论甚么事都得他去善后,真是让她气愤。
“这一趟回去,甭管别的,我与老爷再提分家的事,往后五房该如何就如何,我也不占他们的便宜,他们也别来沾我们这房的光。”大夫人阴险地笑了笑,“五夫人也跟过来了,想必他们也不好拿没有主母这样的借口来拖延,五房眼看着不成气候,老夫人再偏心,只怕也不能让五房拖累大房,这事,再磨个把月就差不多能成了。”
“只不过这样一分家,老夫人那儿的私库,会不会都补给五老爷?”曾妈妈说,先前老爷想要琉璃作姨娘,为的就是老夫人这些年积攒的东西。
公中早就亏空了,甚至大夫人嫁妆都贴走大半,但往下,还有公子们的婚事,样样需要银钱,这处没了,就打那处的主意。
“我自有法子,赵家也在江州,我与老夫人说,赵家日日孝敬五房,不用她费心,看她还怎麽说。再一个,我们老爷还有公子们难不成就不顾了?她往后可是跟着我们这房的。”
至于李老太爷的私房,在他瘫痪的那个月就分得一干二净了。
“夫人高明。”曾妈妈恭维。
除了在船上睡得昏天地暗的五老爷,其余的人各怀心思。
回去的第三天遇上了一场大雨,狂风骤雨掀起的浪拍打着船,七姑娘晕船,躺着都有些喘不上气,南枝给她使了药,渐渐的,她就平复下来。
饶是船上的人站都站不稳,五老爷却依旧昏沉地睡着,这下甭说七姑娘,就连大夫人也觉出不对。
于是
大夫人吩咐在就近的码头下船,又订了客栈,暂且先住上一夜,又命丫鬟去找两个城里医术最高的大夫给五老爷把脉。
五老爷是被长随扶着下船的,他脚步虚浮,浑身无力,勉强能支起声音回个话。
“快些扶你们老爷进去,吩咐店小二打水来给他擦擦脸擦擦身子,你们几个,伺候好七姑娘,别让姑娘受委屈。”里里外外都要大夫人拿主意,也难怪她的唇角一直都紧紧绷着。
但凡五老爷或是七姑娘有个差错,她这个大夫人也就当到头了。
大夫一到就仔细替五老爷把脉,然而过了一刻钟,两位大夫换着看了几遍,依旧找不出问题。
“脉象平稳,无病无痛,这位老爷身子好着呢。”
“春困秋乏,许是天气变化导致嗜睡,若过个七八日不再有此情况,那就无大碍。”
大夫人瞥了眼床榻上的五老爷,又忧心地问了一遍,得到的回答还是一样,她压下心中情绪,命曾妈妈送大夫们出去。
“伯母,大夫虽说无事,可我也没见过哪个人困乏成这样,况且,父亲以前从来不这样。”站在一旁的七姑娘同样忧心忡忡,同时还在心里想:大夫把不出问题,是五老爷本身无事,还是他们医术不够高明。
“可不是。”大夫人难得附和一句,五老爷在外寻花问柳、高歌一曲的时候可猛着。
探不出不对,为保稳妥,翌日,一行人就返程,大夫人预备回了江州再给五老爷寻大夫瞧。
好容易到家,煎熬得大夫人脸都尖细了一圈,她对七姑娘说道:“注意别着凉了,你们这些伺候的丫头也得时刻警醒点,别怠慢主子。”
“是。”
回到青竹轩,南枝把怀疑与七姑娘说了,七姑娘迫不及待地翻记册子,果然找到冰蛇草与红榴信子。
“只,哪个会与它们发挥作用,变成毒药呢?”
这话问到了南枝,她学医术,学得最多的是如何救治而非毒人,何况医书上见不到这种配合着使用的毒药。
“姑娘莫急,不如传牛稳婆来,看她见没有见解。”
七姑娘照办,只牛稳婆虽经历半生风雨,可也不熟悉这两种草药。于是七姑娘便只能戒掉急切的心,去慢慢调查。
本以为五老爷病得严重,不曾想,一到家,吃了一顿饭后又生龙活虎,还去福寿堂逗老夫人笑。
这反倒更加让南枝肯定,五老爷身边定有毒药。
借着学管家的名头,七姑娘派了翠平去一样一样查,还没查出个线索,青竹轩却忽的迎来了一位客人。
“七姑娘可在?我是来送冰块的。”芙姨娘笑着说。
南枝应道:“何事须劳动姨娘,派个妈妈做着就是,这等粗活,原不该你沾手。”
她与芙姨娘打着太极,没被她探出甚么口风。
待一进门,见着了七姑娘,芙姨娘又恭维几句,随后说出自个的目的,“先前老爷吩咐我查莲姨娘差点小产的事,本以为是丫头们伺候得不尽心,不成想,倒是有阴谋在里头。我是个后宅妇人,没甚见识,哪里经过这些个?故而寻七姑娘,一齐商议。”
事关正院,就把芙姨娘架在那儿了。
第49章 第五十章 牛稳婆的故事芙……
起了个头,却不知怎么往下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看向七姑娘,想着让她先开口,但七姑娘就像看不见她的目光,兀自端着凉饮子在吃,倒让她懊恼:早知柔姨娘说身子不爽不便出门的时候,她就硬把她拉来了。
也不至于这般尴尬。
“有甚么话照说就是,芙姨娘可是在顾虑甚么?”七姑娘直截了当地问。
“诶。”芙姨娘应了,只觉口舌发苦,再三犹豫,琢磨着说辞,“查是查出了一点眉目,可你也知道我们两个姨娘,半道上手,没个经验,怕出差错。这苗头,出在正院的一个小丫头身上,哎呦你说说,是不是不大对?”
南枝在侧边听着,同时往芙姨娘身上瞥。这芙姨娘美则美矣,但脑子好似不大灵活,也难怪,今儿只有她来出头,干这苦差事。
没见与她一同调查的柔姨娘借口不来?
“既然是实实在在花时间查出来,怕是姨娘们已经再三确认过了吧?”只要能给正院添堵,七姑娘都不介意再加一把火。
她原先还以为是后院其他姨娘下的手,比方说住一个院子的那几个,最是便利。
万万没想到,事关五夫人。恐怕,在她被关起来之前就已经计划着了吧?眼睛里容不下背叛她的人,故而使了狠毒的手段。
“正是拿不稳,这才与姑娘商议,连柔姨娘也说,不若过问了你。在老夫人那儿,姑娘也不会跟着学了不少,想必比我们要有想法得多。”芙姨娘顺着她的话说,其实是想让七姑娘插手这件事,最后让七姑娘担责。
得罪正院的事她们暂且不敢干,还不知道五夫人是因为甚么被禁足,万一过后就出来呢?
七姑娘是想对付正院,可还没蠢到给人挡箭,她说,“姨娘,我虽然得祖母看顾,又学着管家,到底还小,哪里有精力去管这些个事?你们有了结果,直接去找父亲,若父亲不在,去找祖母也是一样的。你们找上我,真是好没道理的事儿。”
涉及到五老爷的孩子,老夫人定会管。
于私心里,芙姨娘是不想闹到老夫人跟前,以这种事被主子记上,显然不是好事。
可老爷又命她们查,长时间没个着落也不成。
七姑娘不管她们的烦恼,再打了几圈太极之后就让南枝送客,等南枝回来,她就说,“来我面前装模作样,出了青竹轩的门,她定忍不住拿去邀功。”她可了解芙姨娘了,两面的人。
“可也不知老爷管不管,到最后,还得是老夫人过问。”南枝说。
聊罢这个,两人又忙起来,跟着白嬷嬷学穿衣打扮。这是七姑娘要求的,白嬷嬷应了。
学完两个时辰,南枝吃过饭,又去寻牛稳婆,正事不能忘,“师傅,教我辨认毒药还有中毒吧?或许总有一日会用得上。”
牛稳婆也略略猜测有事发生,便答应教她,“我只教你我会的,不保证一定全乎,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出府去书肆寻有关的医书,保管你学的多。”
自从与南枝有了真正的师徒关系后,牛稳婆对南枝那叫一个上心,渐渐的,对她笑脸也多了,态度和煦,是对着旁人所没有的。
南枝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见师傅软了神色,边学还边问她,“师傅,这些故事都是您的亲身经历麽?”
牛稳婆教学时喜欢引入各种各样的小故事,更生动,也让课堂变得没那么枯燥无味,只是里头的人物,多是以张老爹王婆子代称,没个真切。
然而南枝鬼精鬼精,猜到了主角都是牛稳婆,藏在心里很久了,趁着今日时机合适才问的,她也想了解牛稳婆。
“滑头。”牛稳婆别了南枝一眼,虽骂但笑,显然并不恼,南枝也就大胆子地拉了她的手,作出小孩儿的姿态,央她,“我想知道,师傅对我好,我也想对您好,多了解您。”
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单是南枝这份心意,就教牛稳婆欣慰不已,眼角眉梢都是触动。就仿佛,漂泊大半生地浮萍终于靠岸,有了依靠。面前这个小丫头,是个能让她心安的人。
心中构筑已久的防线悄然被挪开,牛稳婆松了气息,回忆道:“既然你想听,我就讲。从哪儿说起呢,我生在沧州的荣嘉县海镇小浪村……”
靠海的镇子,经常能见到一阵一阵的小海浪,晨曦或是夕阳映照下来,在海面上撒出一片波光粼粼的金辉,很美。
海镇上的村民们好似被海神照顾着,八九岁时就能跟着阿爹阿娘在船上捕鱼。唯独一户姓牛的人家除外,
他们祖上因旱灾迁移到这儿,始终学不会那等船上讨日子的生活,便只能操着旧业,继续当大夫。
所幸村子里识字识医术的人没有,教牛家立住了,很是有几分面子与尊重。
十年过去了,一向安静的牛家却忽的响起了嘈杂的声音,把左邻右舍都吸引来了,晒鱼干的大孃说,“牛大夫,怎么在骂白芍?她日日都乖,从不出去胡闹,合该疼着宠着。”
在海边居住的渔民们听惯了吵闹的浪声,喜欢安静的孩子,白芍又乖又可爱,最得妇人的心。
牛大夫黑着脸回了一句,含糊过去,等糊弄走了大孃,又指着脸上印着通红指印的女孩斥责道:“谁让你学医的?那是你学的吗?你一个女郎,学些针线活,以后嫁出去帮着夫君孩子缝补衣裳就好,怎么能看医书?”
骂完了她,又骂孙子,“我问你,你今日去哪里了?教你完成的课业是不是又没有做,你怎么能像他们一样,胡天胡地地去海边玩?晒得这般黑,一点也不像读书人。”
/:.
不想挨骂的牛小子把全部错都推给了妹妹,他指着白芍说道:“是妹妹说,我不学也无所谓,课业她都会,可以帮我做成,让我安心去玩。”
一番话,让牛大夫双目怒瞪,似是要裂开一般,周身散发着可怖的气压,一把夺起藤条,气狠地往白芍身上抽。
“你是甚么,也配学这个?还代哥哥学,我们牛家医术传男不传女……”
从前,他以为那些优秀的课业都是孙子完成,自以为牛家有了出色的种子,志得意满了好些年,一朝梦碎,有天赋的那个不是孙子,而是他一直瞧不上眼的孙女。
白勺被关在柴房,一日不许吃饭。反观淘气的牛小子,纵使惹了爷爷生气,可牛大夫也舍不得责罚他,还使了肉给他吃。
接下来几日,是牛小子自个完成功课,一塌糊涂,完全没有传到祖父与父亲的天赋,一心想去捕鱼出海,教牛大夫拘着,不许他出去。
但牛大夫不在时,白芍总是能哄住哥哥,让他教她,时间再长一些,白芍已经无师自通,私底下给人看病。
十四岁时,她随母亲去镇上买东西,母亲入铺子挑挑拣拣,她则是坐在外头,见一娘子面色不对,便说了几句,正巧说到娘子的心坎上,等她回去按照方子一试,果真能治。
为着感谢,也为了继续看妇人病,这娘子又去那铺子那里,一等就是十几日,等到了白芍的母亲,随她家来。
娘子不知牛家情况,一进门,听说牛大夫世世代代都是学医,不由得开口夸赞,“难怪你的孙女也学到了你的风范,给我看病时讲得有模有样,一丝不差。我今儿来,是想请她再看看,这铜钱,是上回看病的钱。”
那时,牛大夫脸色难看,不好在外人面前表现,可一等娘子走了,立马大发雷霆,不断逼问白芍,牛小子眼热妹妹得到的铜板子,眼珠子一转,就把白芍偷偷跟他学习的事儿说出来,还把自个撇得干干净净,“是她缠着我,说祖父不可能知道的,我才教她。”
于是白芍被狠狠打了一通,全家上下几口人,没一个帮她。牛小子得了白芍给人看病的铜板,三两下拿去花光了,买了好东西哄心上人。
牛大夫拿着带血的藤条,说道:“胆子大,又不听话,我们家养不起你这样的人,既然已经大了,回头去说亲,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把她嫁了,以后我们牛家没有你这个孩子。”说不上是守不住祖训的惊慌还是畏惧白芍的本事,他选择了把孙女撵走。
白芍满眼都是恨意,恨她明明更有天分却得不到重视,也恨亲人们的无情。
在三个月后,她被“卖”给了一个虽年青但家里富裕的坡子,收了厚聘礼的牛家人笑着离开,独独余下白芍被心里扭曲的坡子非打即骂。
讲到这儿,触及了那块黑色的伤疤,牛稳婆停顿了好久,南枝给她倒茶,轻轻拍背安慰她,又愧疚地说道:“师傅,要不不说了,我已经知道您的很多事了。”
“既说了,就说完吧。”牛稳婆喝水润喉,又想:没甚么不能讲的,再苦再累都熬过来了,她也该放下了。
“我与翠娘,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不同我那般凄惨,翠娘家有银钱又疼爱她,她八岁了,甚么都不用干……”
每当坡子打了白芍后,他舒舒服服地睡去,而家里一应大小杂活都是白芍来干。
“你的脸……哎呀,怎么伤成这样,你等着,我回去给你拿药。”那是个头上绑了双丫髻的姐儿,跑动间,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叮叮当当地在响动。等她再回来,手上果然多了治跌打损伤的药油。
她小心翼翼地涂着,白芍双眼麻木,任由她动作。
上了药后,姐儿叽叽喳喳地问她,“我叫翠娘,你叫白芍是不是?我听我嫂子说过你,她说你良善,我帮你一起洗。”
白芍默不作声。
自那天后,每当白芍出门,翠娘总会凑在她身边,久而久之,两人也说的上话。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翠娘在讲白芍在听。
不久,白芍有孕了,脸上逐渐多了笑,与翠娘来往亲密。
三个月的时候,坡子被人嘲笑后喝了酒,发了狠地打白芍,用鞭子抽她,在她脸上留下一道可怖的伤疤,把她打小产,大夫把完脉,说她,“伤到了身子,往后能生的概率很低。”
“废物。”坡子骂了一句,盘算着休了白芍再娶一个,怎么能没有儿子呢?
然而还没等他休妻,在一日傍晚,醉酒的他一脚跌入河中,溺毙。
在坡子的叔伯与牛家人得知消息来之前,白芍连夜收拾了细软,贱卖了宅子,一路南下,与过往割离开。
“翠娘一家子都心地善良,知道宅子不方便带走,就买下了,按照原价给我。他们家人多,也不怕那些人。”牛稳婆说,她脸上带了笑,显得温柔几分。
“其实我与翠娘一直有书信往来,在她成亲时我还去了。”
离开沧州,她“重操旧业”,替妇人们看病,意外搭上了一位官夫人,在她的庇护下,白芍开了一家医馆,专门治妇人病还有替人接生,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病不挑人,得病的有平头百姓,也有那些官人,我的生意还过得去,那些夫人一出手打赏都是十几两几十两。”
李府能知道她这个人,也是因着她在夫人们之间有些名气。
“师傅还有一家医馆?”南枝蓦地睁大眼睛,牛稳婆到李府的时候,浑身上下可没一丝一毫的富裕气息。
先前拜师宴牛稳婆给的房屋地契都够她震惊许久,这会儿冷不丁知道她还有医馆,还有一大把人脉,惊得下巴都掉了。
“对,就在福州。”牛稳婆解释,“不过没有徒弟,你是头一个,往后那医馆,便也给你。”
其实在南枝之前,她也曾遇见过一两个好苗子,可惜天赋盛品性坏,专谋她好处,教了一年半载,她就把人赶走了。
只聘请了几个稳婆与医女在医馆帮衬着,都是些家中困难但心肠不坏的女子。
相互照顾着,医馆名气也越来越大。
“福州……”南枝嘀咕,福州离得近,就在江州东边,乘船两日就到了。
她还想再问,外头却传来及其嘈杂的声音,探头出去,刚好见一个小丫头跑来,与同样探头探脑的其他人说道:
“九姑娘来了,黑着脸呢,不等姐姐们通报就进了正屋。”
“你快些去。”牛稳婆推了推南枝,“过后我再教你。”
她如今站在南枝的立场为她着想,怕七姑娘有甚么事,南枝不在身边被问责。
迁怒这个词,她都习惯了。
第50章 第五十一章 打草惊蛇明月阁……
内,九姑娘砸了几个形状不一颜色各异的瓶儿,抬手去拿紫檀小几上的兔子纳福的玉石摆件,想扔出去,但记起这是母亲给的,便又放回去,哭闹不止,“我要见母亲,我要见母亲!”
两个大丫鬟好一顿安抚,却不得效果,九姑娘自小被宠大的,尤其是五公子住外院,不常进后宅,五夫人独她一个女儿在身旁,爱她爱得不行,这才养成了她娇纵肆意的性格。
连续几个月不见母亲,九姑娘受不住,早就闹起来了,身边妈妈姐姐好容易才劝住,好话歹话说尽,勉强止住她。
现在见她又哭,大丫鬟青文看向余妈妈,眼神里流动着甚么,她自个劝不动,想让奶妈妈开口,九姑娘多少会听。
余妈妈叹了一口气,一张略显沧桑憔悴的脸上挤出一抹笑,皱纹都夹在一起了,她哄九姑娘,“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老爷的生辰,届时还需要夫人拿主意,到时候公子与姑娘再去求一求老爷,就能见到夫人啦。”
“莫哭莫哭。”余妈妈嘴里是翻来覆去的老话,她自个不腻,九姑娘都听腻了,愈发胡闹,砸这个踢那个,闹个不停。
丫鬟们站在门外,你瞧我我看你,皆不敢进去也不敢离开。她们脸色带疲惫,心里盼着能回去睡觉,丝毫不关心里头小主子情绪。
“我不管,我今日就要见母亲,我去找父亲。”九姑娘发起脾气来谁也劝不好,硬是要往外院去,余妈妈等人半拦半跟,倒真让她见到了五老爷。
只一听闻九姑娘的目的,五老爷就开始黑脸,“赶紧回去呆着,你不懂事,身边伺候的也不懂事?”他扫了余妈妈一眼,满是不悦。
“父亲,您就让我见一见母亲,余妈妈说母亲病了,在养病,可我很久不见她了。”在父亲面前,九姑娘虽然收敛,但显然不肯轻易罢休。
“回去回去,她如今不能见人。”五老爷不耐烦,他对孩子向来没有耐心,要是五公子倒还温和许多。
恨屋及屋,对赵氏的不满与瞧不上眼也过到了九姑娘身上,如今看她,哪哪都不顺眼。走动过于活泼,语气过于直白,没规矩。
甚至长时间都没感知到五夫人遭事,欠缺了脑子。
“把九姑娘带回明月阁,这段时间就不要让她出门,仔细学绣花弹琴,还有,别让她扰了老夫人的安静。”五老爷警告,九姑娘没分寸,难不成丫鬟们也不规劝?
“我不回去!”九姑娘脸一紧,与五夫人像了个十足十,她张牙舞爪地问道;“我不能去,为何七姑娘能去?父亲不疼我了,母亲又不见我,你们都喜欢七姑娘,就像母亲说的,有了姐姐你们就看不到我……”
她伤心,亦或是委屈久了,想借着这个机会发泄出来,只是时机着实不对。口无遮拦,惹恼了五老爷。
“住嘴!”五老爷拍了桌子,站起来,指着九姑娘骂道:“你个不顾姊妹之情的人,都学了些甚么。不知是那个带坏了你,还是说你本来就如此,生下来天性就歪。一天天只知道攀比,又恶毒,推姐姐下水都做的出,你还有甚么做不出?是不是将来恼恨我,也要把我这个父亲一并推下去淹死?”
他亲近九姑娘时,很多事遮掩就过去了,可当他不亲不爱,甚至厌烦她,能瞧见的,只剩下她的不足。
还把九姑娘比作泥坑,肮脏!
九姑娘噙着泪瞪眼,似是完全想不到,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父亲会变成一个她不认识的人,她挪脚步,想躲到余妈妈身后。可跟进来的妈妈丫鬟都齐齐跪下,没有一个能给她安慰。
“你有空就多跟你姐姐学一学,甚么叫孝顺。”见九姑娘一脸惊惧茫然,五老爷摆摆手,不再责骂,“把她带走,闲暇之余让她去鲤鱼池玩就是了。”
从外院出来,九姑娘哭得好不可怜,将将七岁的人,没了母亲照拂,又被父亲一顿痛骂,日子怎么好过?
然而,她却是个不会找自己错误的人,一心只想着:都怪七姑娘。
就像某个丫鬟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若不是七姑娘,您母亲不至于被关着,您也不会失去祖母父亲的疼爱,甚至就连您的哥哥,在学堂被人打破了头,也只能低声下气与人道歉……”
五夫人在时,会限制她的动静,甚么能做甚么不能做,都是有数的。可她不在,身边的人又无作为,一切就朝着意想不到的地方而去。
九姑娘气势汹汹地来到青竹轩,没有一点尊重,直接闯进去,“我知道你在这里,你给我出来。”
南枝到时,正屋里头已经被九姑娘砸了好些物件,都是金贵玩意,前不久从库房里搬出来的。
青竹轩的丫鬟们可不怕九姑娘,一窝蜂涌上前,很快制止了她。
七姑娘嘴角含笑,嘱咐道:“别伤到九姑娘。”甭管九姑娘因为甚么闹到她这里,她肯定抓住机会,“九妹妹,我不知犯了甚么错,见你说不清,就去寻祖母做主吧。”
到了福寿堂,恰好李知州与大夫人也在,见九姑娘有些狂妄的模样,同时摇了摇头,心中蔓延着对她的不喜。
在福寿堂,九姑娘压抑不少,到底在五老爷那儿得了教训,对老夫人与伯父也有敬畏。
待听闻七姑娘把前因后果道出,大夫人观老夫人脸色,缓着说道:“往小了说是姊妹之间打闹,可要往大了讲,那就是不顾礼法。”
端看老夫人怎么把握这件事。
“你有气也不该往姐姐那撒,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这么肆意妄为,这些年学的东西都去哪儿了?给你挑的先生都是顶好的,偏你不成器。”因着五夫人算计她,老夫人对九姑娘也没了好脸,一通责怪之后,又说,“身边的人无能,都罚三个月月例,把九姑娘带回去,过后再重新挑先生教导。”
原本九姑娘有两个先生,但人家不肯随来江州,又逢五夫人不能做主,现在的九姑娘没有老师,每日也不用上学。
谁管她呢?便是五公子,也不过得了老夫人与五老爷的几句关心。
照旧是琉璃送她们出来,南枝特意落后几步,听琉璃悄悄与她说小道消息,“大老爷与大夫人正和老夫人商议分家的事,这事反反复复提过几回,先前老夫人都驳了,但今日,我看老夫人神色松动,怕是不日就要答应了。”
这是个大消息。
若是分家,五房能分多少东西?往后住哪儿?主事的人是谁?
屋内,老夫人也是这般问李知州,“他到底是你的亲弟弟,你难不成能见他被他人欺负了去?再说,一家子都已经随你们到了江州,这会儿让他们走,如何安顿下来?我这颗心,总是放心不下。”见李知州只是轻轻抚摸着胡须,她稀稀拉拉的眉毛皱起来,枯瘦如柴的手搭上胸前,继续说道:“我老了,不知还有几年日子,这辈子心愿就是一大家子在一起,闲暇时儿孙绕膝——”
“母亲。”不吃这套的李知州打断了她,声音冷淡地回答道:“不日大公子就要家来,带着他的妻子与儿女,届时您一样可以享受儿孙福。您老是把他放在羽翼下护着,他哪里能长大?”
“您难道想要他一辈子都一事无成?”
李知州不赞同地说道:“您纵他宠他,害得他这个年纪还只能躲在哥哥名头下苟活,哪里能成事?”
老夫人久久不语,或是她明白,随着官位提升,李知州愈发喜欢一言堂。
大夫人不喜五房,尤其是方才看见残害姊妹的九姑娘,又想起在学堂与人发生争执的五公子,这样的事还要再来几遍?出门在外,都有别家的夫人暗地里讥讽她,说她养孩子不成。
五房才不成,她们大房的孩子,哪个不是出类拔萃?
“老祖宗,老爷说的在理,五老爷分出去,恰好您也能瞧瞧他能不能立住,若可以,您自然能放心,若不行,且有我们老爷看着,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大夫人说,她是铁了心要分家,也知道老夫人小事上在乎五房,但府里一旦有了大事,她也只会站大房。
想了想,她捏着帕子哭诉,“前儿五公子那事还是我们老爷出面处理,那小公子是霸王似的人物,素来得宠,五公子打了他,连带着我们老爷差点得罪了在京都做官的几位大人。才到这江州就树了敌人,往
后还不知道什么光景。”
“这……”老夫人知晓那事,可不清楚后边的事,眼见大儿子因为五房而遇事,摇摆不定的心思逐渐下落,最终退了一步,说道:“去把五老爷叫来,看看他怎么说。”
然而,五老爷的到来丝毫没有影响,他说不过李知州与大夫人,甚至在两人的诘问下心虚地扭头。
“你既然拿当初娶妻的事说事,那我们也来掰扯掰扯,你借着你哥哥的势办了多少坏事,先前还想与人一起走私,你哥哥便是三头六臂,也护不住你。”大夫人冷着脸子,“也甭说我这个嫂子讲话刺耳,都是事实。没老爷罩着,赵家哪里能发达?你们五房也得不了妻族源源不断的钱财。”
相互利用的事,谁欠谁?
*
福寿堂的官司暂时不得为他人所知,南枝与七姑娘一说,猜测道:“如果大老爷大夫人坚持,想必分家一事也不远了。”
“这倒有些不好。”七姑娘也想分家,大夫人管着内务,但却是个立场摇摆不定的,谁对她有利她就帮谁,难说她后面会不会帮五夫人出来。
再一个,随着李知州官越做越大,他的手也伸得长。
七姑娘清楚地记得,上辈子她会被赐毒酒,除了被陷害,还是因为李知州犯事,两家还没分家,她被牵连,陛下厌弃她。两罪并罚,才把她赐死。
若是分家,暂且能避开野心愈发大的李知州一家,也算一个好处。
“咱们才查到些眉目,倘若先分家,难保不会教她解了禁令出来,到时候就难办了。”七姑娘也能猜到些许,要分家,五房也得有个主母,五夫人说不定借此脱难,又把管家的权力拢回,她想查五老爷中毒一事,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还有可能打草惊蛇。
“这分家时机不对,再迟几个月,把中毒这事闹出来,等她永无翻身之地就好了。如此,分家了,对我们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南枝也叹息,“看琉璃的眼色,只怕大房这边不会轻易退却,姑娘,咱们要做的事,得加紧了。”
她看得明白,七姑娘虽然在老夫人那儿有几分面子,可阻止不了分家的事,这回,她们只能被推着走。
“有道理,翠平先前与我说了,你使的法子很有效果,如今已经找到了三种药中的最后一种,叫惊奎子。你说,该用甚么办法揭穿呢?”七姑娘皱眉,期盼地看向她的“军师”,她自个解决不了的事,交给南枝,总能得到一个妥善处理的法子。
“嗯……”南枝沉思,“这事不好办。首先,不能与您扯上关系,不然过去的那几件事指不定引起人注意。其次,无凭无据,要让人相信,得寻到记载这种毒药的书籍。”
思来想去,倒真的有一个简单粗暴的法,南枝眼睛一亮,笑得像只得了吃食的狐狸,她悄声说道:“不是还有陈妈妈麽?她跟在五夫人身边那么久,大事小情都是她经手,她肯定知道这事,说不定还是她去办的。只要压着她,这事儿就迎刃而解了。”
“可你也说了她有份参与,让她亲口背叛五夫人,主子得不了好下场,她必然也不能。两相取舍,她未必肯。”七姑娘摸着手腕上的镯子说,都不是傻子呢,瞧,先前陈妈妈去赵家,三言两语挑拨赵老夫人上门施压,虽然目的不成,可她到底隐身了。
足以可见,她不是个蠢人。
“不能急,一急就容易露出端倪。”饶是南枝,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怎么做局。
“急了,容易打草惊蛇,慢了,又容易计谋生变,怎么都不妥当。”七姑娘念念有词。
打草惊蛇?打草惊蛇!
南枝脑子里有了想法,“那我们就打草惊蛇,只不过惊的,是陈妈妈这条无毒的幼蛇。”
与五夫人比起来,陈妈妈眼界小一些,遇事也是慌不择路。
七姑娘附耳,南枝如此这般说了计策,随后领命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