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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五十二章 分家分家一事到……

事到底说成了,那日傍晚,老夫人把几位老爷夫人通通喊来,坐在福寿堂把这事定下来。

庶子庶媳们对这事可行可不行,没多大的意见。反正在李家,他们不过是半仆一般的人物,老夫人不喜,嫡出的老爷不看重。

倒不如分家出去,至少还能自个做主。于他们而言,只是在乎能分到多少家产。

“按照祖上的规矩,嫡长子这一房分五成,嫡次子分四成,你们三个就分一成。”老夫人让人进供奉祖宗牌位的家庙里拿了家规出来,半个字都不错。

她虽然人老了,眼神却还好,自然能知道,谁都不满。包括李知州,他不愿意五老爷分四成。

一个不能成为助力的弟弟,于他而言是累赘,既然是看不上眼的废人,凭什么只比他差一成?

大夫人吩咐曾妈妈捧了公中的账簿来,一一说罢,几位夫人一算,公中入不敷出,之所以面上瞧不出来,是大夫人自个用嫁妆贴补。

这就亏了。

“各处的庄子与铺子,全凭母亲做主分配。”这样得罪人的事儿,大夫人万万不会做,她话说得漂亮,“我没有经验,这事没了母亲不行,劳母亲费心,不若当场点好,有甚么问题也能趁今日说清,免得过后掰扯。”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混浊的双眼闪过一丝了然,却也没有拒绝,看着账簿开始清点。不出意外,那些地段好的铺子以及值钱的庄子田地都尽数给了大房,一小部分给了五房,至于其他三房,不过差中拔好,其中帮着公中管铺子的二老爷得了还算不错的一个铺子一个庄子。

如此,待分完了,又定下分家的日期。

私心作祟,老夫人开口说道:“如今已经是五月,各处交接一时半会做不了,等过了新年再彻底搬走吧?”

大夫人嘴唇一抿,下意识地看向李知州,夫妻二人私下商议时定的日子是老太爷生辰之后,也就是六月十八,差不多是一个月。若是到新年,时间长了点不说,难保不会出现变故。

万一到时候老夫人变卦,又想留着五老爷呢?

李知州在这个时候不再沉默,他说,“母亲,他们在府中住,有些跟过我一段时间,也学会了待人处事的本领。正所谓磨练出真章,各位弟弟都不小了,先前一直同住,即便有本事也用不上,放出去,趁着还有拼劲儿,或许另有一番出息也未定。晚了一点,恐怕会错过机遇。”

话里话外,都是不想等太久。

“你怎么看?”老夫人越过其他人,单是询问五老爷,“有甚么想法只管说,你大哥大嫂不会怪罪的。”

“是有一点。”五老爷不是个客气的性子,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李知州,轻声回忆起从前的事,“从前大哥着急用银钱的时候,公中亏空,还是多亏了我牺牲自个,怎的如今不把这个放在台面上讲?”

“我可没有亏掉家中大半家产,怎么想,我们这房都被欺负了。”既然分家已经成了大势,五老爷便也想要多得一些东西,甭管是物件还是金银,总之不能少。

“你想要甚么?”李知州问,他明白五老爷不会无的放矢。

五老爷端起茶盏,在众人的注视中,慢慢悠悠地提要求,“大哥享受了族里好些年的帮助,这回,轮到我了。我想要当官,哪怕是不起眼的小官。大哥,这不难吧?”

在文朝,中举之后若运

气好,恰好碰上各地官员不足的情况,能得吏部派任,从九品芝麻官当官。更何况,五老爷是正经的同进士,如果不是他自觉丢脸不肯谋算,只怕早就在哪地当着官老爷了。

李知州眼神顿时冷下来,要官职这不难,往上开路了总能得到个去处,可他不满的是,凭什么他要求这个?

“你的能力,怕是有所不足。”李知州一点也不含蓄,“若到外面惹是生非连累家族,还不如就呆在家里风花雪月。”

“说来说去,大哥只是不想给我谋算而已,既然是这样,那也不麻烦,我自个想办法。”

这算是光明正大的威胁,天知道以五老爷这个性子会不会惹出甚么祸来?

李知州闭了闭眼,听得老夫人在耳边劝他,“你弟弟好不容易想着争气,你当大哥的,总不好袖手旁观。”语气里还有欣慰与欢喜。

“只这一次过后,我们无拖无欠。”李知州有气性,早就厌恶五老爷老是把当年的事挂在嘴边,“不过我可提醒你,今年任命的日子已经过去,好的地方被挑拣走了。哪怕我能为你安排,也不是甚好去处。偏远的下县你也愿意去?”

他不喜五老爷,可到底念着兄弟之情,心中尚且存有一丝淡薄的关心。

“是。”五老爷一反常态,竟变得有几分男子气概。

李知州松了一口气,仿佛这样他就能彻底丢掉五老爷这个包袱。

五老爷得了益,也要退一步,最终分家出府的日子就定在六月二十。

等出了福寿堂,回到自个院子,大夫人迫不及待地抱怨道:“做甚答应他,明明自己不上进,样样都需要你这个大哥。”

“夫人且听我说,应他也没甚么不好的。”李知州说,“把他远远的打发走,只要他在当官,不能随意出入各地,将来也不能轻易到我们家谋好处。再一个,当年的事与这些年赵家奉来的银钱,总要给一个说法。”

“如何还了,老夫人那儿与他那,便再也无话可说。”

“可是,到底要你费心,他那样的人,万一以后在官场上惹事,攀扯你怎么办?”大夫人还是着急,手帕都要搅碎了,见李知州脸上还带笑,她嗔怪道:“还吊我,快些说。”

“好好好。”李知州双手放在大夫人肩膀上,把她按在圆凳上坐下,随后亲自捧了补汤给她,慢慢才说道:“先前冷不丁听他说要做官,我是有些抵触,也想到了这一层,开始并不不愿意。可转念一想,于我却也有益。”

“撇掉了他,最重要的是,咱们能扶持投靠我的商户。”李知州笑得奸邪,“先前一直靠赵家送银钱,经了五房一手,不知被剥去多少。再者,赵家发家的地方正是在江州,趁此与他们撇清,好寻一个只一心靠我们的商户。”

自从来江州当知州,李知州应了许多宴席,其中就有商会的。人家许诺的条件可比赵家来的豪奢,而且,也更为大胆。

如此这般与大夫人细说过后,李知州便就着大夫人吃剩下的汤两口喝完了,潦草擦嘴,又说,“你仔细想一想,好处自然是直接到手比经一层要好,而且,借着商会会长,我也能搭上上边的人,好处多多呀。”

大夫人这时才回过味,见李知州一脸困乏,心疼地起身给他揉太阳穴,边揉边说道:“照你这么说,也是有道理得很,没得总是让五房吃一层。你打算给他寻摸甚么位置?可千万别是甚么上州上县的好去处,犯不着。”

自家老爷的人脉当然要用在他或是儿子身上,哪儿能给不成器的弟弟使用?

“放心吧,我想好了的。”李知州拍着手,轻轻哼着歌谣,“倒还有一件事,他为何突然奋发上进?这个我们得查一查,别是外头的人引诱了他。”

与此同时,二房正院处。

二夫人命人给三夫人上茶,等茶水点心都上好了,她挥退丫鬟们,只余下两人的贴身人在旁边,“如何,我说了,她定会不满的,必然吹枕边风。”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担心会生变。你也知道那房的人有多能闹腾,整日上蹿下跳,又霸着老夫人的心,说不准他还会闹。今儿还对大老爷说要官职,你说,大老爷怎么就应了他呢?”三夫人愁容满面,她对五房不喜已久,全赖五夫人的偏心偏向,流水似的好处只往大房去,时间久了,她能不嫉恨麽?

“这是人家两兄弟的事,我哪儿知道?”二夫人心情爽利,脸上带了浅笑,“只要咱们目的达成,管他们之间那么多。你那边的人别漏了马脚,让大房或是五房的人发现,有一场闹。”

三夫人神色一正,“放心吧。五夫人被关着,身边的人走的走死的死,没那机会觉察。”要是五夫人好端端的,她们两个也不敢对她的一双儿女下手。

也恰如她们所想的那般,大夫人容忍不了五公子与九姑娘影响到大房。

“最好她一辈子出不来。”二夫人说,但她知道这很难,但凡有一日老夫人不在了,家里又需要主母时,五夫人顺势就能解脱。

“我也这么想。”三夫人与二夫人相视一笑,两人眼中尽是厌恶。

要说几位妯娌当中,她们最恶五夫人,她身份最低,连四夫人都是破落户秀才的女儿,就她祖上是商贾,原本一进门就该老老实实着,偏生她张扬,讨好老夫人拉拢大夫人,好似这个家属她最得意。

*

过了几日,分家一事才为公子姑娘们所知,甭管小辈们想不想要分家,都轮不到他们做主插手。

琉璃早把那日的事完完全全与七姑娘说了,故而七姑娘比旁人要更早得知,五老爷想要谋官,算是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

喜的是,他有了官职,往后不必依靠大房,而她,也能凭此入宫选秀。

忧则是,不知将来得一个甚么官位,若是山高路远的州县,生活上不适应,只怕难熬。

但总体来说,喜大于忧。因着前世大老爷卷进了一桩大案中,在她入宫不过一年,还未分家的李府五房的几百口人就因为他犯事而流放岭南。

“姑娘不怕老爷胡来?”南枝问,没人管着,万一五老爷掺进甚么案子中,那一家子都毁了。

虽然五房被大房压着,没了出头的机会,可不得不承认,正是大老爷看着,才教五老爷安安稳稳。以五老爷高调做人的性子,一旦无人管着,早晚都会惹事。

“怕,但我管不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七姑娘微微叹气,她不受五老爷待见,又是个女儿身,能使上甚么力气?

除非她身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才能教五老爷听她的。

“要是能多个人管他就好了。”七姑娘嘟囔一句,她只是随口一说,过后问起南枝,“翠平那儿没漏马脚吧?陈妈妈信了麽?”

“翠平办事,姑娘大可放心。”南枝说,“先前姑娘散出去一批人,陈妈妈已然孤立无援,加之她心里有鬼,稍有风吹草动就怕得很。就刚才,翠平还与我说,陈妈妈把家里的小丫头卖给了人牙子,还有见她去找经纪,想来不是卖田就是卖地。”

这事能进行顺利,还得从先前说起。

芙姨娘与柔姨娘得了一半的管事权,不动声色地削掉了把着重要差事的妈妈管事们,而这些,全都是五夫人的陪嫁。

要说她们本不至于恁大胆,奈何五夫人被困住,这些妈妈们没了可以听命的靠山,今日你到我家商议,明日我去你那嘀咕,被抓到好几次偷懒。又兼七姑

娘在背后拱火,于是柔姨娘拾掇芙姨娘出头,得了五老爷首肯,把这些松散的妈妈们送回了赵家。

倒是像方妈妈与赵大娘这种本就不出挑的,反倒留下了。

空出的位置也没教任何人占了便宜去,老夫人派了人下来管着,肃清了风气。

相熟的都走了,陈妈妈又是被老夫人亲口罚的,半年不能当差。于是,她便失去了收集信息的来源。

这个时候,忽的不知从哪儿传了一条信儿到她耳边,五老爷在去青州的路上突发恶疾,瞧着不甚好,老夫人已然下令请各地名医来给他会诊,不管五老爷体内有甚顽疾,定能把个干干净净。

此小道消息一出,陈妈妈顿时心惊肉跳。她如今接触不到五夫人,自然不能传消息,何况,传了又怎样?

谋害主君的毒计一旦事发,就连五夫人也难保,何况是她!

于是害怕了好几日,她暗地里打听,果然见几个大夫在外院出出入入,更是坐实了想法。

惜命的陈妈妈思前想后,觉着不能等着铡刀落下,于是变卖家产,想着借口探亲远走高飞。

她自诩聪明,认为五夫人不是个好主子,故而早早就趁机把自个的卖身契偷出来,偏偏当时正院乱着,她的举动还真的成了。

第52章 第五十三章 何不快快下地府?……

,姑娘。”

如此过了三日,五月十五,南枝得了闲不用上课,正与七姑娘编花绳玩,忽的,翠平从外边快步走来,气息都不匀,好半响,才把话说全了,“奴婢亲自盯着,见那陈妈妈从宅子里出来,雇了驴车往城外去。按照原先的计划,赶驴子的正是我们的人。”

这是要跑。

七姑娘倏然起身,一脸神采,她早就等着今日,“快快快,捧了东西与我去福寿堂。”

南枝去翻匣子,翠平伺候七姑娘换了一身颜色略淡的衣裳,主仆几人匆匆去了福寿堂。

福寿堂里冷清,自从老夫人开口说分家,几位夫人都不大爱来福寿堂,都忙着交接。

故而没等多久,七姑娘就入内,待老夫人问她,“急成这样做甚,可是有拿不定的事?”鲜少见这个孙女急得不知转向。

“祖母,有件事真是奇了怪了,我没见过,所以来找您。”七姑娘让南枝开了匣子,指着里头满满一盒卖身契说道:“大约半个月前,祖母您不是吩咐好些有经验的妈妈到我们院里管事麽?遣回我外祖家的四个管事只是人回去了,卖身契还没拿。我怕外祖母问起,所以先与两位姨娘合计,再使人找了她们的卖身契出来。”

“小丫头不仔细,一下打翻了匣子,卖身契飘了一地,等一张张收拾起来,发现不见了陈妈妈的,问过姨娘们,说夫人绝对没有把卖身契还给陈妈妈,我就差人去陈妈妈家找她问清楚,才发现她不见了。”

“哦?真有这样的事?”老夫人喘气,七姑娘拍她的胸前,又看向翠平,“我命你出府找的人,你了解内里,给祖母说一说。”

“是。”翠平上前,“回老夫人的话,奴婢奉命去陈妈妈宅子喊她,拍了半天的门都没有人应。隔壁住着的人告诉奴婢,说这宅子前不久被陈妈妈卖了,连伺候她的小丫头也不知去向。奴婢就向其他人打听,有的说陈妈妈去探亲,有的说陈妈妈遇见了一个好男人,跟他私奔,总之说甚的都有。奴婢回来问过管家,说陈妈妈没在他那儿请假。”

虽然陈妈妈暂时不能当差,可如果出远门,都要在管家那报备。

可陈妈妈家世代都在赵家当奴仆,她能去哪儿呢?

种种迹象表明,陈妈妈不顾主家,私底下奔逃。

老夫人拧眉,“她犯了甚么事,这般着急忙慌,丢下所有亲朋好友,能去哪儿?琉璃,传我命令,让管家调查陈妈妈去向,务必把她抓回来。”

“诶。”琉璃应了。

“祖母。”七姑娘适时打断,“不若派我身边的南枝同去,都是女子,想来也好说话。”

“便去吧。”

*

陈妈妈没跑多远,赶车的一时说肚儿疼,要解手。一时说着了风寒头疼,需要歇一歇。

这般,等天黑了,二人才堪堪出城。管家与南枝到的时候,正巧见陈妈妈与那车夫吵架,“你个生不出儿子的贱种,拿我钱的时候就样样都好,如今要使力气了,这也不行那也不好,真该让老天降一道雷劈死你。”

再骂,“黑心肝,本来这会儿应该去到猴儿镇了,结果还差的远,你要不会赶车你早说,日日在我跟前晃悠,还以为你多能干。”

见他挖了挖耳朵,一副漠不关心地样子,陈妈妈越骂越起劲儿,“瞧你一身腱子肉,中看不中用,想必在床上也是个不行的废物,嫁给你的婆娘可是遭老罪了,舒坦的滋味都没碰过……”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安着呢,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去稍稍平复心情。只她的快活还不到一刻钟,管家带去的老爹们就把她抓住了。

被扭着手臂,陈妈妈却还不停嘴,骂赶车的,“你个遭瘟玩意,我没有亏待你,你竟东拉西扯,坏我的事儿。”她满心绝望,正想着待会儿以甚么借口逃脱。

回去的路上,南枝凑在她耳边说道:“主子们都知道了,以我来看,妈妈还是请罪为好。若是扛着不说,只怕剥皮抽筋下地狱也不能轻易善了。”

剥皮抽筋,下地狱……配上南枝阴沉沉的语气,陈妈妈眼前浮现出生动的画面:青面獠牙的阎王爷在生死簿上划掉了她的名字,对牛头马面说,把她的皮拨下来给我当毯子,她的筋骨就炖大补汤。

一个激灵,陈妈妈瘫软了,喃喃自语道:“我说,我都说,饶我一命就好。”

见她这样,南枝手指拂过荷包,指尖还残留着不清晰的草药味,搭配在一起,能使人心神不定,惊惧茫然。

“你与她说甚么?”管家问,南枝扬着笑脸回答道:“跟她说,老老实实认错就好,别惹了老夫人不悦。”

“合该如此。”管家点点头。

马车上,南枝瞥了自个的荷包一眼,嘴角勾起浅浅的一抹笑,又撩帘子看外头骑着高头大马的几个人,视线落在枣红色的马儿身上,暗自思索:她有没有机会学骑马?

技多不压身麽!

琢磨着回去与七姑娘提一嘴,想着想着,便回到了李知州府上。

正走入福寿堂,便看见两个小厮拿了两条三指宽的木棍,可巧从陈妈妈面前经过,木棍用了很久,上边残留着一些暗黑色的血污,让人入眼就想吐。

陈妈妈已然开始怕了。

福寿堂里坐了不少人,五老爷等得不耐烦,“把我叫来也不顶用,内宅的事,我一个爷们插手?”

老夫人不说话,大夫人话里藏棉针,“到底准备分家了,你那夫人又尚且没解禁足,七姑娘又太小,不是只有你才能把事?何况,你本来也闲着,过来多些与母亲说说话也好。”

至于暂时管事的两位姨娘,可不能入眼。

南枝走在后头,先行礼,听得上头传来七姑娘俏生生的话,“陈妈妈,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可知道这事的严重?父亲与伯母都在这里,你可有话要说?”

陈妈妈抬头一看,五老爷正看她,吃人一般的神色,她两股战战,脑子糊成浆糊一般,已然不能冷静思考,不住地求饶道:“奴婢,奴婢错了,求主子们饶命。”她砰砰磕头,像是不觉得疼痛。

“还不原原本本说出来。”五老爷近日不顺心,瞧谁都是吊着眼,今日因为一个奴仆被喊到福寿堂,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全都冲着陈妈妈而去。

也就给陈妈妈造成了一种错觉:这是在兴师问罪!

“老爷,老爷,奴婢错了,这都是夫人的话意思,与奴婢无关,奴婢也不知曾劝过夫人,让她就此收手,可夫人非但不听,还把奴婢狠狠骂了一顿,说我背主,之后奴婢就不敢再多说。”陈妈妈这话不知想了多久,开口就是给自己脱罪,只是她低头,所以丝毫没有发觉几位主子一脸莫名的神情。

怎的又与五夫人扯上关系了?

但老夫人与大夫人都是人精,也不反驳,甚至老夫人还肃着脸,冷着语气继续责问,“如此,你还不如实道来,前后我们都知道了,你也别想为自个开脱,要是你老实,说不准我还能留你一命,若是

有大出入,仔细你的皮!”

果真与南枝说的一样,会被扒皮。陈妈妈愈发不能呼吸,浑身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颤抖着声音说道:“夫人、夫人让奴婢为老爷送的补汤里头,有额外的作用。”

“是甚么!”五老爷一听这事与他有关,登时顾不得风度,起身到陈妈妈跟前,黑着脸询问。

“能,能让老爷您的身子表面日益强壮,内里却愈来愈虚弱,那药已经有五年了,按照原先所想,最多八年……”

何况五老爷坚持在外头玩女人,说不定哪天就死在外面,旁人还以为他是酒色所伤,这才丢了命。

显然,在场的众人都想到了这一层,老夫人当场就被气到昏迷,五老爷则是一脚踹上陈妈妈肩膀,大叫着吩咐,“来人来人,把这个恶毒的贱婢拉出去打死。”

七姑娘劝他,“父亲,这事想必只有夫人身边的人才知道,松露不在了,莲春当了姨娘,现下还有身孕,只得陈妈妈一个知情者作人证,不若暂且留她一命。”

如此,劝住了怒发冲冠的五老爷,任谁突然得知自己性命有忧都冷静不下来,况且是五老爷这等喜欢沾花惹草的风流种子?

福寿堂乱糟糟,琉璃早让人去请李知州回来主事,还有其他的老爷夫人,也一并请来。

常年侯在后罩房的大夫也到了,正给老夫人把脉,说她气血上涌,伤脑伤心。待施了针,半个时辰后,老夫人幽幽转醒,半边手与嘴不听使唤,俨然有些偏瘫。

才到的李知州一脸焦急,“母亲,母亲,您还认得我麽?”还不等老夫人有回应,他又命令管家,“去开库房,把所有的人参找出来,务必给老夫人匀气。”

他出去上任,生怕老夫人就这样去了,守孝三年,丢了这大好的前程。

他面上紧张,活似一个孝子。

老夫人一边身子不受控制,只能用右侧的手指着陈妈妈,含混不清的说道:“把吴、五夫人,那个贱、人喊来。”更甚因为自己偏瘫,她对五夫人恨意又多了一层。

“母亲您放心。”大夫人安抚,转身与曾妈妈说道:“去把五夫人押过来。”

“大夫人。”二夫人上前一步,尚且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她拧眉,作出关心老夫人的神态,实则内心在想:不会影响到分家吧?

各怀鬼胎的人焦急着,只能在这凝固焦灼的气氛里安静地等待。

五夫人被带来时,那三种害五老爷的药也呈了上来,同时,还有城内有名有姓的大夫们瞧过了这几种药,其中一个正好去过极南之地,识得这种毒方。

“这三种药物表面上看无害,甚至两两合在一起还是补品,但若是长期用三种,内里亏空,面上却会有精气神,极度容易迷惑人,轻易让中毒者放纵自我,加快了血虚,命数不定。”

“老夫之所以识的,皆因从前云游天下时经过一县,正有一位富商无缘无故死了,其子认为有人谋害,报了官,仵作验尸,里面五脏六腑化为血水,又去翻古籍,如此才得知,竟是中毒。”

五老爷急急问道:“那我,可还有得救?大夫,快快给我开药调理身子。”他被吓得面唇青白,无一丝血色,像个鬼。

“须得慢慢调理。”

得了这么一句无保障的话,五老爷心情哪儿会美?乍然一见五夫人,恨得不顾往日夫妻情分,抬脚就踹上去,还骂道:“你个毒妇,竟敢谋害我,于你有甚么好处?”

屋内长辈多,七姑娘没能在老夫人身边,只能在末端坐着,故而她离五夫人很近。南枝站在七姑娘身后,也瞪了眼去看。

不禁被吓了一跳。

五夫人全然没了光鲜的模样,乍一看,脸颊凹陷,泛着一股焦黄的颜色。脸没肉,称得眼睛更大,乌亮黝黑,盯着人时里头闪过光,像常年藏匿于石缝中的蛇。

不独脸瘦,整个身子都消瘦,从前做的衣裳挂在身上,走动间,如晒衣杆上搭着两块布。

一看就知,被关着的几个月里她的日子绝对难熬,心气散去,纵使活着,心里却已经腐烂溃败,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身体。

此刻,她倒在地上,也没人去扶,只看她吐出一口血,慢慢自己直起腰板,“咳咳,我不知你在说甚么。”

“毒妇,贱奴已经把事儿都完完全全说了,你还要狡辩?”五老爷指着挨了几巴掌的陈妈妈说,把下毒一事说出来,又说道:“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娶你过门,哪怕守寡,也好过遇上你这么一个黑心恶毒的妻子。”

“比起先夫人,你更是地上的泥,海里的烂虾,腥臭不堪。”

“呵。”提到先夫人,五夫人终于有了反应,往上抬眼,侧着脸斜着眼,干涩的声音如同枯木被拉动,“这么想她,你怎么不早点去陪她?”

她进来时看见了陈妈妈,又听五老爷的话,已然得知事情败露,他深知,惊吓到老夫人还能有转圜之地,可暗害五老爷这位五房的主君,定不会轻拿轻放。

这条命,说不得今日就交代在这里了。

活不成,还装模作样麽?五夫人卸掉伪装,盯着五老爷捂住胸口,气喘如牛,放肆地笑了笑,又重复一句,“既是如此想她,何不快快下地府,再与她续夫妻之情。”

第53章 第五十四章 五夫人暴毙既然……

目被扯下来,五夫人不再装相,对着睚眦欲裂的五老爷嘲讽地说道:“我呸,你瞧不起我,还以为我有多喜欢你。你也不看看你自个,考了个同进士,怎么没考上状元?不当宰相,本事不足!外人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就往上爬,高升,让他们巴结你,再也不敢给你眼色看,何苦家来贬低我。”

“看不上我出身商贾,却还巴巴儿地用着我的银钱,怎么,等着钱用的时候就不嫌弃我身上铜臭味浓郁了?”五夫人一句话扫了内室了全部主子,“没银钱了就来找我,这个说问我借,那个说匀点周转,个个好话说尽哄我,偏就是你们最没良心!”

视线移开,看了一圈,复又落在五老爷身上,她语气讥讽地骂道:“偏你们最高尚,也不想想,你用的绫罗绸缎,吃的山珍海味,住的亭台楼阁,出行用的马车大轿,哪样不需要钱?要我说,我虽然不够你们有书香气,可论起做人,我看得清楚。”

嫁进来这么多年,五夫人就被看低多年,不再看被气到站不稳的五老爷,她又看向床榻上的老夫人,“报应不爽,如今不好说话了?遥想当年,我给您敬茶,您说,‘好生伺候郎君,别整日想着铺子上经营的事’,说得我颜面扫地,她们哪个不笑话我?我还没怎样呢,您就警告我,生怕我因为见识与身份而丢了李家点脸。”

“直到我送了金银入福寿堂,您才正眼看我。老天的报应怎么来的这样晚,要是早些年你就瘫了,即便睨我,我也体谅你。”五夫人痛痛快快地笑起来,俨然疯魔。

老夫人手指颤抖起来,鼻孔大张,呼着气想要坐起来,偏偏不得力道。

说罢她,五夫人又看向了大夫人,看得这位近日春风满面的妇人眼皮子直跳,“便是你,表面上平易近人,似乎甚好说话,实际小肚鸡肠,容不得旁人占你们一点便宜。外出交际,故意撇下我,容我被笑了两句才来解围。家里举办宴席,寻我过去商议,说有些地方拿不准,还不是贪那些个好东西,又不想公中出钱,费我的银钱去办。”

她近乎把大夫人的脸皮扯下来,看大夫人脸色变换,心中无比畅快。

“没了我,二公子三公子的婚事是不是捉急了?啧啧啧,没了铜臭,竟是办一场漂漂亮亮的婚礼都做不到。也不是你在吊着甚麽体面,出身官户,管理铺子的手段一概没有,公中连年亏损,你花了不少心思才填平账簿吧?瞒得过他们,却瞒不过我。如此小心翼翼,不就是怕我把你的管家权分走,却也不仔细想想,你当真有这个本事护得住,我哪里能抢走。”

“心

思太多,活该你活得累。”五夫人一语道破。

“还有你。”

李知州眉心突突地跳,想呵斥已经来不及。

“惯会藏奸,想要办成甚么,从不光明正大,都是在背后挑唆了她去办,你自己倒隐身,得了光明磊落的好名声。这个家里你做主,岂会不知发生的事?从不过问,由得她来闹来处理,真是虚假。”在五夫人心里,这家人就没一个好的,有一个算一个,臭得不行。

往下便是三位夫人,她一道骂了,“仗着身份背后酸我,也不瞧瞧你们配不配,比上,小门小户,比下,积蓄不丰,竟也配与我比较。起码我花银子是大大方方,你们花之前还要吟诗一首作对一番,以此彰显自己清高,当真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一圈人被她捅了个对穿,脸色别提多出彩,饶是舌战胜了,她尤觉不足,只因七姑娘穿了一件大红的衣裳,面庞得见艳丽,她自然看不过眼,恶毒地诅咒道:“你怎么不与她一同死?倒活到今日,能看我的落魄。”

对上七姑娘这张类母的脸,五夫人反而没有多发泄,这些年她但凡想起姐姐就会咒骂一顿,言语已经用尽了。

“这些不过都是小事,你何故要残害郎君?难不成没了他,你日子反而更好?”李知州不解,妇人心险恶,因着这点子委屈就要人死,庆幸这次发现了,不然将来岂不是一包砒霜也将他害了去?

“小事?甚么是小事?”五夫人凄惨一笑,扯着了干裂的唇角,丝丝缕缕血迹就浮现在枯黄的脸颊上。她抬头,毫不畏惧地与李知州对视,说道:“你们是男子,自然不知道女子的艰辛。自出生起,我们只能围绕在后宅过日子,针线活打小就要练,得闲了,不能出府游玩,只能扑蝴蝶赏鲜花。纵然一辈子无忧,却也不过从这个后宅到了那一个后宅,被困着,永远出不来。”

“在家时,任凭我如何拼命出色,可都得不到一丝关注。父母不喜,兄嫂漠视,我都忍了。到了你们家,瞧不上我的人还变多了,尤其是你。”五夫人颤颤巍巍地往前扑,揪住五老爷衣摆就开始捶打他,一边骂道:“洞房花烛夜,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你不比你姐貌美’,你怎可如此伤我心?”

开始,父母让她嫁给姐夫时她也曾拼命反抗,她凭甚捡姐姐不要的人?再后来,父母丢了一根绳子到她跟前,说,“有本事吊死,家里不止你一个能嫁的。”

她怕死,只能受了。

后来,她也是有过期待的,即使在家里不得宠,可她幻想未来夫君知冷知热,与她相敬如宾,可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红盖头被挑起后,五老爷眼中的失望。

“难道我赵棉西就活该生在商户家,活该比不得姐姐,活该要给姐夫当填房,活该样样不如意!”五夫人又哭又笑,控诉天道不公,“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娘家与夫家相当,他也不敢给你脸色瞧,甚至与你有商有量,给予你尊敬。你嫁过来就是嫡长媳,官夫人,能顺理成章管家,夫君、儿子能继承李府大半的家业,何其不公……”

五夫人嫉妒大夫人,学着大夫人的手段去与夫君沟通、与夫人们交际、教导儿女,可终究,画虎不成反类犬。

她不是大夫人,只能看着她风光。

大夫人面色复杂,断然想不到惯来要强的五夫人说出这样一番话,想到同为女子,她叹息,说道:“何至于如此啊。”既然嫁来,夫家好赖自己选不了,可婚后的日子还是能自己过的。

手里握着银钱,大可以关起门舒舒服服过活,不管事也就不会糟心,说不得命都长几年。

“是啊,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五夫人并不后悔下手,她只是心有不甘,至少得等七姑娘与五老爷都不得好死,她才能无忧地咽气。

父母的漠视,姐姐的照耀,夫家的看低,也许少了哪一样,她都不会走到今日这一境地。

老夫人抓住李知州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杀,杀,她……”这样的毒妇怎么能继续留在府里?

“便是母亲不说,我也不能让她继续活下去。”李知州一脸阴狠,还有点后知后觉的惊惧,亏得五夫人的手插不到大房,不然这会儿他恐怕得和五老爷一般,晕死过去了。

“谋害主君与先夫人的孩子,惊吓老夫人,这两个罪就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来人,把她带下去。”李知州没有当场说如何处理。

“母亲,母亲。”外头忽的传来稚嫩的呼喊,一眨眼,五公子与九姑娘跑进来。

两个孩子扑在五夫人身上,哭得不成样子。五公子生气,“不准你们对母亲动刑。”

“你们都滚开,不准你们靠近母亲。”九姑娘张牙舞爪,恨不得把周围的妈妈婆子们都咬死。

从前这对龙凤胎是吉祥的象征,可如今五夫人所作所为被揭露,身为她的孩子,五公子与九姑娘得到的是长辈们厌恶的眼神。

这是觉得两个孩子以后会与五夫人一样。

年幼的孩子如何能与长辈们抗衡?很快,母子三人分离,五夫人拽着五公子的衣袖,尖利地喊着他的名字。

等五夫人被拖走,在地上扑腾的九姑娘、对着五老爷嚎丧一般哀恸的七姑娘、隐隐在哭的琉璃、在老夫人耳边细细密语的大夫人……声音汇聚,成了一道嘈杂烦心的曲子。

闹哄哄的一团,李知州用手扶着额头,又与大夫说道:“我这里有上好的人参,要怎么用你们只管开口,一定要救好我们老夫人,花多少银子都没问题。”

大夫听命,下去照办。

五老爷将将清醒,七姑娘陪着他回了外院,一进屋,五老爷就吩咐,“把我平日里用的东西全部换了,这些笔墨纸砚,杯盏碗碟,通通换上好的。”他都膈应。

等长随们忙活起来,七姑娘就假模假样地挂心五老爷,“父亲,您的身子还需要多养养,最好呆在家里,让身边的人寸步不离地看着,有个事就让人捎信。”她没想到五老爷这般怕死,正好利用他杯弓蛇影的这个性格吓他,把他恐吓到不敢出门,自然也就不能惹事了。

“你说的有道理,我最近都不能出府了。”五老爷满脸菜色,显然惊魂未定。

他疑神疑鬼:枕边人都能算计他,这出去了,那些友人不会也算计他吧?

还是远离为妙!

他也是糊涂了,不顾七姑娘在这儿,便踢了随从一脚,责怪道:“都怪你,献得什么计策,若我真的要去当官,威风不假,万一有人迫害呢?”

七姑娘了然,她就说怎的这个游手好闲的父亲突然要当官,原是亲近的人献计。

五老爷并不是真心做官,他对大老爷提那样的要求,也是因着老夫人多次寻他,提醒他,他哥哥嫂子忍耐不了,想要分家。长随在他耳边嘀咕,“若大老爷铁了心要分家,老爷不若提一个难题,两相比较,兴许就不用分家了。”

对于当官的李知州来说,称得上难题的事儿不多。思来想去,五老爷便想出了“做官”这一要求。

皆因以往他看不惯大房风光,也曾几次说出戏言,道他也想像大哥那般体面,他也想当官老爷,让大哥给他想办法。

可李知州只一味推拒,到后面不耐烦了,甚至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也不看看你自个甚么样子,吊儿郎当不事生产,能当甚么,连四季轮作都不清楚的人,当甚么官?”

五老爷也就一直以为,他提这个,李知州定反驳,一推拒,分家就不成了。

可谁知,从前一贯拘着他的大哥,竟答应了。

这下就把五老爷架在那儿不上不下,怕李知州真给他打通,谋到了一个官职,又怕离了李府,再不能享受到诸多便利。

可……心里还有些窃喜。倘若真的能当官,他也幻想过八面威风、为将做宰。

借着这个机会,七姑娘开口,“父亲,女儿不懂当官,可白嬷嬷曾经教过我,安稳二字最重要,将

来父亲能上任,按照律法办事,总不会出差错。要是有人威胁您,您大可以搬出伯父的威名。但威名只能用一两次,次数多了,难保让人觉得被戏弄,所以父亲切莫不可以伯父的名义去作甚。”

五老爷定定地看了七姑娘半响,忽的感慨道:“好的老师果然能教出好的学生。”

经了五夫人一事后,反倒彰显出七姑娘的孝心。

五老爷心里不安稳,正是需要人安慰陪伴,七姑娘一来,让他熨帖,所以她的话,他也听进去了几分。

“我知道,若真有那一日,除了出门办公,我哪里都不去。”五老爷摸着胸口,一颗心仍旧扑通扑通地跳。

属实是把他吓坏了!

如今他在这儿坐着,都感觉阵阵后怕,哪里还敢想风花雪月?

待服侍了五老爷喝药,等他睡去,七姑娘这才走了。

回了青竹轩,首先就是要沐浴,又命翠平在房里温酒,小心着些。

南枝给七姑娘擦身,问她,“姑娘不怕老爷生气?”她问的是今日七姑娘出言劝五老爷的事。

“虚弱的时候,正好趁虚而入。也就那会儿他能听进去,换了其他日子,反倒骂我一顿。”对于这一家子,她都了解得很。

“没想到他如此不经事,吓一回就变成缩头乌龟。或许,我该多吓吓他,以免他故态复萌。”七姑娘琢磨,她只要五老爷好好活着,不惹事就好,如此,不算靠山,却也能让她无忧。

南枝笑了笑,又想起五夫人,才刚,琉璃派人送话,五夫人暴毙,她姐姐的仇算是得报了。

恩怨告一段落。

第54章 第五十五章 五老爷当官六月……

一,李知州把五老爷喊到了自个书房,“官我给你谋到了,鄞州河东县的主簿,主管文书,不需要甚么本领也能顺顺当当地当差,你去了只管安分守己,别给我惹祸。”

“主簿?”五老爷不满,一县之中,县令、县丞、县尉都压在上头,而且,因为是分管文书,管理卷宗还有跟随在县令、县丞身边,随时听吩咐的一个职位,有些下县甚至不设此官职。

真正的九品芝麻小官!

“不能往上挪挪?哪怕是县尉也好。”五老爷抱怨,不成想李知州拍了拍桌子,指着他,从上到下指一遍,啧啧怪道:“还怨?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自从考上同进士,不思进取,整日与狐朋狗友聚会,今儿不是在这个庄子胡天胡地,就是与那个粉头□□,没个老爷的身份体面。有好位子人家早谋去了,还能等到给你?”

族里无甚大官,最大的官儿是一个叔祖父在京都当一个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四品,致仕之后那一支便败落了。其余的,都不能入眼。

换句话说,李知州已然是族中前途最璀璨的人,能在这个年纪当上知州,自身本领不小。

可能有今日,都是他自己呕心沥血奋进得来的,要他出力给弟弟划拉官职,他能不生气麽?

“主簿便也罢了,怎么在鄞州?极北的地方,通年黄沙,连处好山好水都见不到。”

鄞州在北方,紧挨着边境,气候不好,但凡是有能力的官员都不想去那儿当官。很难出政绩不说,在鄞州生活容易损耗岁数。

李知州更气了,“你还挑三拣四,不若趁早滚回祖籍守祖屋算了,也好过在这里气我。”

五老爷挨了一下午的骂,出来的时候人都蔫了,暗自嘀咕道:“又不是了小孩子,至于逮着我说麽?怎么当官我还不会?”

如今是六月,他要赶在八月前上任,时间很赶。

*

那日气血上涌后老夫人显出了偏瘫了症状,后来经几位大夫针灸救治,她的嘴倒是不歪了,能说话,只是左边的隔壁以下的躯干仍旧不得反应。

于是她便只能斜着靠在床头,再由琉璃扶着,给她使力气,这才能见人。

“你就听我的,后宅没个主母哪里成?”老夫人咳嗽几声,又接着说道:“你别因为一个毒妇就觉得天下女子都是毒妇,说到底,只她一个心怀不轨而已。芙姨娘,柔姨娘这些都温柔小意,只不过她们身份不体面,当不得正妻。”

老夫人疼爱幼子,一直记挂五老爷的后宅。自从得知五老爷即将赴任,就上心他正妻的人选。

她早就对五夫人不满,如今五夫人一死,更是想要为五老爷娶一个心地善良的夫人。

“母亲,这事急不得。依我看,就由姨娘们管着后院就好,其余的不必多想。”五老爷这些日子都宿在外院,等着管事们清理内宅外院,连通房姨娘都没接近。

“她们能管后宅,与人交际呢?你在外为官,将来那些官夫人上门,难不成也叫姨娘张罗?你觉得没问题,但人家背后只怕笑话你。再说了,姑娘们都大了,没人教导,以后怎么找夫家?一个姨娘教养的孩子,旁人瞧不上。”兴许是急切想要说服五老爷,老夫人气息足,一下子说了一番话,观他若有所思的神色,又说道:“昨儿琉璃在我耳边提起了七姑娘,天见可怜的,小小一个就被毒妇暗害,三番两次想要她的命,难不成你不顾她?她没个长辈提携,婚事艰难呐。”

对于这个与自己有着同样遭遇的女儿,五老爷感同身受,上心了些许,缓着语气说道:“可是母亲,我不日就去鄞州,这个时候哪里来得及谈婚论嫁?便是去到鄞州,那里的女子大多豪放,又不足入眼。”

他从小到大经历的州县都是繁华富庶之地,女子各有姿态,但不管出身与做派,都有一个共同点:娴静温和。

鄞州的……听说泼辣着呢,马背上翻滚的,岂不是反过来压着他?

“莫不是你不听我的?”老夫人故意板着脸,配上憔悴的神色,五老爷只得说,“我去到鄞州再说。”

“嗯。”老夫人满意了,“也不知你是不是哄我的,我也不放心,这回你一走,我让琉璃跟你去,她刚嫁了人,夫家我信得过,让他们一家跟了你。”

“这……”五老爷皱眉,“琉璃伺候您这些年,对您知冷知热,您也离不得她,便留她在您身边?”

“诶。”老夫人摆摆手,“琉璃管着我的私库,只是一分家,我就把这些东西分了,给你大半,琉璃知道怎么管,随你去我放心。”

五老爷不再拒绝,只是老夫人提这个是条件的,琉璃名义上是去替五老爷管物件,实际上是为老夫人监督五老爷,看他会不会再相看一个妻子。

见五老爷点头,琉璃欣喜,她可是对着老夫人吹了许久的耳边风,这才让老夫人松口,她往后就有了去处。

她冷眼旁观,老夫人怕是活不长,指不定哪天就去了。当初她驳了大房,焉知李知州与大夫人有没有记着?

万一清算她,那真是逃都没地方逃。

府中忙着乱着,好一阵儿,到了六月中旬,才稍稍安静许多。

南枝家也不平静,她姐不仅怀着身孕,还要操心写话本子的事。

“我寻了掌柜的许多次,人家说鄞州只有明水县有他们家书肆,河东县偏僻又隔的远,人家不设书肆。”王娘子忧心忡忡,“万一之后路途遥远,我又不能经常出门,去不了明水县交话本子怎么办?”

才有了起色的赚钱法子,如今倒又不确定起来了。

南枝便安慰她,“左右我得七姑娘看重,往后凡是你交稿,我同七姑娘请假,帮你办。”

“唉。”王娘子不想妹妹过于辛苦,自从到了江州,七姑娘一日没置办铺子,林安就一日领不到工钱。这即将去鄞州,考量铺位、重新开张等等也需要时间,林安一时半会儿没了活计,家里不能只靠南枝。

真真愁人。

“先不说这个,姐,我那套宅子你说是放着还是卖了?”南枝说,她先前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搬离江州,

还往宅子里添置了好些物件,如今要走,宅子就成了个问题。

不卖,又无人照看,招贼都未可知。卖了,一时半会卖不到好价钱,无端端贱卖,她也不愿意。

“要不留着?往后要是有机会回江州,也多个落脚的地儿,再说了,这宅子意外得来的,本没有花钱,咱们还攒着不少银子,去了鄞州再租宅子住。”王娘子到底经验更多,像得脸的妈妈娘子们,买宅子住几年,等主君要去别的地方当官,她们早早得了信儿,就会托经纪卖房,或是求了主子,留下两个亲人看着。

但更多的娘子姐姐是租宅子住,这家不喜欢了就换。

南枝点点头,“那就留下。”

正说着呢,有人来寻王娘子。

是福寿堂的彩盛,与王娘子交好,从前南枝去福寿堂找王娘子时,彩盛还与她笑脸,给她吃食。

“快些进来,我正想着你,你就来了。”王娘子拉了彩盛的手,亲亲热热的模样。

南枝去开柜子,把买的枣泥山药糕拿出来,还有甚么糖炒栗子、杏仁干、各类干果,又去冲温温的蜂蜜水,这就是很好的迎客。

“姐姐喝水。”

彩盛打趣道:“哟,我今儿不知道你在,不然就给你带我嫂嫂买的咸豆腐花了。”

“别给她带,她不吃咸的,只吃甜口。况且,你带来的腊货她正爱吃,够了。”王娘子解释,寒暄过后,就问彩盛有甚么事儿上门。

“我们的关系,你就直说。”

南枝下炕把门一关,彩盛就捏着汗巾子,眼角趟泪,“我实在是没法子才来寻你。”

听了一阵儿,南枝才听明白:老夫人眼见着就不大好,下边的奴婢们大多在寻找出路,本来彩盛还没那个心思,可自从听说琉璃要随五老爷去,也算得了去处,她的心就按捺不住了。

但转了一圈,发觉她的亲朋好友都使不上劲,故而才来到了王娘子这儿,想借着南枝的关系,谋一个差事。

“我是打听到五夫人的嫁妆都给了七姑娘管理,少数铺子都被七姑娘处理了,等着去鄞州再置办,我想着多少有个位置,不拘做甚,我都行的。”

“我也不白费你的力气,这是十两,若事能成,我再给你十两。”彩盛拿了几角碎银子出来,又说道:“若麻烦,就当我没登过门。”

二十两是她积攒了许久的体己,她成了亲,家里都需要花钱,每个月能攒下一百文都已经是不错的了。

南枝没有立刻给个回复,而是说道:“我且去问问,才能回你。七姑娘外头的铺子事宜都不是我管的,有些事儿我还不清楚呢。”

“诶。”彩盛笑起来,有出路就行。

倒也不是说谁开口南枝都会帮,因着王娘子被陷害那一次,是彩盛递了消息出来,她才能及时求七姑娘帮忙。彩盛于她们家来说,有恩!

况且,也不是甚么难办的事。

知恩图报的南枝约上了翠平与秋扇,聊的都是近日的事,尤其是一行人准备去鄞州,原本管铺子的人该何去何从。

“你已经是第六个找我的人了。”翠平点了点南枝,对她的目的心知肚明。

在座的没个蠢人,秋扇自然也明白,接话,“我这儿也有不少人找呢。”五夫人急病去世,丢下一堆烂摊子等着处理。

原先她名下的铺子,被老夫人做主给了七姑娘,连同管事妈妈们的卖身契也一并给了。既然换了主子,那在铺子庄子上办事的人少不得慌乱一阵,有些怕被七姑娘换,就找上七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们拉关系。

“不独她们,连毛婆子也找我了,想给她孙子顶个差事。”翠平说,她调笑自个,“没成想我也有今日,成了香饽饽。”

好似一夜之间,多了不少人交好。

“姑娘说了,先前在江州的几处盈利不错的铺子留下,其余的都卖掉,换成银票存起来不再动。”秋扇觉着奇怪,“我问过姑娘,去了鄞州也不再置办铺子,她说在鄞州只待五年,到时候换地儿还要卖掉,又很麻烦。”

“许是姑娘觉得管理恁多铺子很耗费心神?”翠平猜测,七姑娘再拔尖也才不过九岁,上边没有长辈照看,突然手里多了需要管理的店铺,她只怕是管不过来的。

秋扇与翠平二人各自说着,南枝却在一旁沉默,视线凝聚在四脚长架上摆着的青瓷花盆上,艳红色的花骨朵儿打着弯,要开不开。

那月季红艳艳,与七姑娘常穿的衣裳颜色一样。南枝由此联想到七姑娘的举动,就像七姑娘喜欢素雅的色泽,可吩咐下人们给她备得衣裳、香囊、手帕等等都是艳丽无比的颜色,她改变喜好显然是为了将来铺垫。

那么卖掉店铺也是,也许在未来,她并不需要以经营铺子盈利来赚取银钱。

可,寻常的夫人们手里哪个没有庄子铺子?为何七姑娘就不上心?

南枝琢磨着,一旁的翠平推了推她,笑话她,“我看看是谁约我们出来,偏偏不说话,让我们自顾自地说。”

“害,当我赔罪了,姐姐们自便。”南枝不多说,给二人斟酒后,自个的满上,一下子灌进嘴里。

“我也是想问两位姐姐,余下的铺子里需不需要人?福寿堂守门的彩盛成了亲,想去外面当差,也好照应家里。”

“位置麽,有几个。只不过她从老夫人那儿跌到铺子里,愿意麽?”秋扇询问,“你既然开了口,我就给她运作运作。只要她能出来,我就向姑娘举荐她到铺子当个采买的娘子。”

事儿就说定了,三人不再谈论当差的事,而是话锋一转,提起要不要组个局,一齐玩。

“没多少日子了,咱们离开江州,说不准再也难回来,不若约上熟悉的好友,选一日去城里逛一逛?”

提议的人是秋扇,她常在外面行走,性子开朗不少。

“春游咱们没赶上,这入了夏,趁着还不算很热,去弯桥上走一走?”翠平也说。

南枝兴致勃勃地附和,一时间,这方小天地只有女孩们鲜嫩的笑颜,快活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树木在春天冒出的嫩芽,于夏日里迸发出盎然的生机。

第55章 第五十六章 游玩约莫是近日……

近日忙,待五夫人的嫁妆料理妥当,七姑娘手一挥,允许南枝与翠平出门游玩。

还没见识过江南水乡的十几个女孩玩得尽兴,红衣绿裳,粉面含春,所过之处皆有人回头来看。

江州多湖泊河流,自然,桥也多。甚么石拱桥、平木桥、曲桥、廊桥、亭桥随处可见,看得人眼都花了。

穿过一道廊桥,南枝对着后面的满月说道:“快来,这儿有鱼。”

满月今儿披紫挂粉,淑女一般迈着步子走过来,探着脖子看了几眼,说道:“诶,倒不似咱们平常见过的鱼儿。”

等了好一会儿,她往后瞧了瞧,见女孩们三三两两各自散开赏景色,边凑到南枝耳边,与她说悄悄话,“南枝,我有事儿拿不准,你帮我拿个主意?”

“甚么?你先说,若是太难的,我不插手。”南枝喂着鱼食,有些意外:满月是昨儿才突然说跟出来玩,她以为她想放松放松,没想到她心里藏着事。

“我心里有人了,他也属意我,说再过几个月就来我家提亲,可他家在大房那儿做事,如果我成了亲,便不能跟在七姑娘身边了,你说可怎么好?”满月一张俏丽的面孔皱成一团,愁眉苦脸。

她舍不得前程,又舍不得心上人。

原来是这个。南枝私底下曾听迎雨说过这

事,满月很难自己做选择,只能询问身边亲近的人。她不信任哥嫂,就问她们这些一同做事的丫鬟。

“你既然定了心与他过日子,那就只能另外谋差事。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难不成嫁了人,又跟着七姑娘去千里之外的鄞州?”南枝使了一个心眼,把问题抛回给满月。

这样的事,想必所有被她找上的人都不会参与,插手他人的将来,但凡有差错,她们可担不起。

端看满月现在还没有下定决心,南枝就知道,翠平、秋扇、迎雨等等都含糊过去,没给她切实的提议。

南枝撇下兀自沉思的满月,与青儿打着油纸伞往街市走。

“你在九姑娘那儿当上了二等丫鬟?”南枝惊喜,“怎的没听你说过?甚么时候的事?”

“三日前才提的,如今明月阁少人,我就出头了。”青儿说,“也亏得七姑娘下手整治了明月阁,撵走了一批人,这才空出位子。”

七姑娘是长姐,自然有管教幼妹的权力。

“那便好。”南枝欣慰。

“我从前还没想过能上位呢,也多亏了七姑娘。”若不是与南枝关系好,青儿本该也在贬走的名单中。

可如今不止留下来了,还连升两级,在九姑娘身边当贴身的人。当然,也不是白白提携她,七姑娘的意思是,让她作眼线,盯紧了九姑娘。

九姑娘娇纵妄为,打小被五夫人宠得无法无天,闹子又拎不清,或许哪日就起了坏点子。

“你实在不应该跟我出来玩,让人传回去,教九姑娘身边的人知道,你落不得好。”南枝说,她是谨慎的性子,怕青儿因此被罚被打。

“这明月阁里,有谁真心真意为九姑娘?奶妈妈,自幼照顾她的贴身人,包括小厨房里头的几个娘子,哪个没有挨过她的打骂?掉了一根头发,罚,茶水稍烫稍凉,罚,糕点过甜,也罚。上下一竿子人,没一个是不怨不怒的。有些人被逐出去的时候乐呢,能不用再过日日受怕的日子。”青儿叹气,“若不是我还有点用,我也不愿意继续呆那儿。”

“九姑娘这样……”南枝略略思索,五夫人已经不在,往后没有人约束管教九姑娘,只怕她越来越阴晴不定了。

但那只是猜测,闲聊过后,两人又交流自个得知的消息。无外乎都是哪家的姐儿要成亲,嫁给了谁,东家的婆子与西家的妈妈打架,哪个主子的丫头私底下做了甚。

游玩罢了,又出钱一起点了一桌子席面,荤素搭配,茶酒皆有,这些穿金戴银的富贵小丫头们就狠狠醉了一回,又学着主子行酒令,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一阵儿风流肆意。

入了六月,天一日比一日热,离李老太爷生辰还有四日的时候,南枝奉命去了流水阁,把芙姨娘请到了青竹轩。

“七姑娘找我甚么事?我最近正准备着六公子的入夏的衣裳,正脚不沾地,姑娘就别闷我,告诉我吧。”芙姨娘身段窈窕,生了一个儿子之后愈发有韵味,五老爷时不时去她房里。

在后宅中,她隐隐得宠。

南枝眉心一蹙,往后瞧了芙姨娘一眼,眼里有微妙的情绪,她总觉得芙姨娘的语气不大对劲,似乎过于得意张扬。

从前五夫人还在时,芙姨娘还不是这样的呢。

“姑娘没交代我甚么事,只让我来找芙姨娘,你去了就知晓了。”南枝扯了借口。

芙姨娘却依旧不满,“这重要的事不等我来就传开了,哪儿能等到现在七姑娘找我商议呢?”

等见到了七姑娘,芙姨娘先发制人,说道:“也不知七姑娘有何事,我最近在收拾咱们这房的铺子,忙碌非常,若有事,你只管打发人去我那儿一问就是,何必又使人走一趟,白白费了时间。”

虽然言辞还不算激烈,可话里话外都是责怪七姑娘,俨然把自个当成了七姑娘的长辈那般,用这种教训的话语开口。

“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才到你的,不成想,芙姨娘先说了。”七姑娘似是完全不在意芙姨娘不客气的语气,“祖母今儿才说,让我把分到五房的铺子一起管了,左右不算多,也不是大事,就不用劳动后宅的姨娘们了。”

芙姨娘脸色霎时就变化了,似绿似黑,似红似紫,全然没了正常的气色。

她才以“管事”耍了威风,转头就被七姑娘打了脸,还是她自个把脸送上去的,怎么能不疼不尴尬?

“这……可是你还小,如何能一下子管这些?”芙姨娘不愿意放了权柄,还想挣扎。

“芙姨娘有不同的意见,可以去寻祖母。”只一句话,七姑娘就让芙姨娘闭了嘴。

“几日不见,七姑娘口齿伶俐了许多。”芙姨娘僵硬着脸说了一句,见七姑娘拿老夫人说事,她还想劝,“我也是管过家,略懂一些内里。如果七姑娘放心,不若我也是帮着你处理?两个人一起,大大小小的事就不成问题了。”

“不必,先前祖母派下许多管事,我很放心她们,就由她们协助我。”七姑娘不欲与她多说,不过几句,就要送客。

南枝送芙姨娘离开,观她神色就知道她不忿,等回来,与七姑娘说起她,“看着倒是不服气姑娘。”

“心大了,能服气才怪呢。”七姑娘并不怕芙姨娘,她说,“夫人暴毙,正妻的位置空出来,父亲一日不娶,她们就期盼自个能被扶正。尤其是,芙姨娘有个儿子,而且论起身份,她与五夫人差不多。”

五老爷后院不少人,除了歌姬妓子,其余的姨娘都是正儿八经纳回来的。芙姨娘是小商户的女儿,柔姨娘是街边豆腐郎的妹妹,刚生了五房第三个公子的曾姨娘是富商的孙女……真要细细说,有些比五夫人出身还高。

“且等她自己闹。”

流水阁,正屋。

芙姨娘一把子把扇子夺过来,猛地给自己扇凉,“气死我了,你听听她刚刚怎么说的,对我毫无尊敬,好歹,好歹我是六公子的生母,她合该好声好气才对。”

还有些话芙姨娘没说出口,七姑娘以为她自个甚么高贵的身份?若她外祖家是大夫人娘家那般的高门大户,那她会小心着点说话。可赵家不过一介商家,七姑娘生母又早早去了,她有甚么倚仗?

“姨娘消消气,传出去不好听呢。”丫鬟端来茶水,“不管怎么说,她是嫡女。”

“嫡女又如何,你没看麽,府里其他房的女儿,嫡庶都一样要嫁人,顶多夫家权势地位有差别,可她们终究要离开,还能长久在李家呆着?”芙姨娘讥笑,“唯有儿子,才能在李家一直住着,才能分家产。”所以她才抖起来了,自认儿子尊贵。

以芙姨娘的想法,七姑娘插手管事有何意义?接手几年又撇下,倒不如让她管。

贴身丫鬟叹气,她不能反驳芙姨娘,只能吩咐下边的人闭紧嘴巴,别让芙姨娘的话外传。她觉得,让七姑娘管理正正好。

万一有一日,老爷又娶妻了呢?管过家的芙姨娘会不会遭针对?

各房的小心思不少,随着分家,福寿堂里的丫鬟都少了一批,越显得清净。

既然已经分家,姑娘公子们的齿序就算不得数了,像七姑娘,如今称大姑娘,五公子称大公子,九姑娘称二姑娘,以此类推。

六月二十,李知州府上一通大动作,开了大门,陆陆续续有家私被搬出来。大部分的箱子前几日就搬过,如今搬离的,是今日早上还用着的床榻、梳妆台、屏风等等。

李主簿的长随租了三条大船,把属于五房的箱笼装好,两条船先行一步。剩下的一条船则是载人。

主子们的东西能全部都带走,可奴仆们的不行,都分配好了,每一家只能带三个箱笼。

这注定了有一大部分东西只能舍弃,对贫穷的奴婢仆役来说,不亚于割肉。

南枝把那些怨声载道听在耳里看在眼里,与大姑娘一说,大姑娘询问过李主簿后,自个掏银钱再租一船,专门替奴仆们装箱子大件。

此事过后,大姑娘笼络一部分人心,集中了权力,在这一房的地位显然上升了。

不知谁安排的,船舱里,大姑娘隔壁住着的是大公子,右边的是二姑娘。

刚坐下没多久,迎雨就禀报道:“姑娘,大公子来了。”

“请他进来。”大姑娘说。

大公子脸色有些白,脸型与李主簿十足像,可五官遗传自亲母,不甚出彩。南枝抬头看,多观察了几眼。

先前在府里,大公子每日去上学,不轻易踏足后宅,后面不用每日请安后,南枝也就很少见到大公子了。

今日一瞧,倒觉得他比从前浮躁,眉眼间的沉稳消失几分。

“你怎的来了?我听芙姨娘说,你晕船,合该好生歇息才是。”大姑娘主动提起话茬,“看你脸色,可是病又复发了?需不需要请大夫?”

她的关怀似乎不是假的,大公子不好分辨,礼貌地道谢,又说,“我吃了一个月药,学也没

上,还不知道去了鄞州上甚么学堂?姐姐可知?”

他是个聪明孩子,已经猜到亲母的死不是意外,第二日就病倒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尽管好了些许,可大公子郁郁寡欢,邪气积于心,以至于他到现在还是这副病歪歪的模样。

不过……大姑娘倒是没想到,大公子如此聪慧。在没有人照顾的情况下,也知道为自己寻出路。

读书啊!

“我常呆在内宅,哪里能打听到学堂?何况还是鄞州那麽远的地方,想必还是在鄞州安稳住下再考虑寻学堂的事比较好。”大姑娘安抚,“父亲那儿应当有想法了才是,怎么你不去问他,倒问起我了。”

大公子垂眼,虽然他才七岁,可自幼开蒙读书,又兼家里情况复杂,他的心性早就比同龄的公子哥儿们成熟不少。加之,母亲被囚禁的那段时间,他察觉不对,先后问了不少人,才知道母亲犯的错。

于理,是他母亲不对。于情,他又该孝顺奉养母亲。两相取舍,把他煎熬坏了。

他怪不了谁。

“父亲,正忙着上任的事,我读书的小事,他应该还没派人去办。”大公子解释,母亲犯事,父亲边不待见他,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父亲了。

大姑娘也明白,大公子不敢直接招惹李主簿的不喜,于是先到她这里,拐个弯,让她去提。

“等下了船,不若你去问?你是父亲器重的儿子,他肯定上心紧张的。”大姑娘不愿意替他插手这些。

大公子没有多求,恭恭敬敬行了礼就走了。

“大公子倒不像二姑娘。”翠平说,“如果他也学着二姑娘胡搅蛮缠,这家里又不得安生了。”

“他不经常在内宅,受那个人的影响小,还算知礼守仪。”大姑娘点点头,“我不喜欢他,却也没有过分厌恶他,只是让我帮他,那肯定是不乐意。”

恨屋及屋,但大姑娘还不至于对付一个幼子,这是她的底线。

南枝手里理着茶叶,思绪满天:去了鄞州,就没有房与房之间的斗争,有的只是李主簿这一房内的不和谐。

至于有没有尔虞我诈,那还得看往后。

第56章 第五十七章 鄞州鄞州,河东……

河东县。

急行了半个月,李主簿一家终于在七月初七到了黄沙遍地的河东县。

暂且先住客栈,翌日,李主簿带着几个人去宅子瞧了瞧。

宅子是早就买好的,四进的院子,比之前在李府的五房院落小很多,约莫三分之二。最前面是正门,过了垂花门就是一进院,一进院是外院,只李主簿一个人住。

其余的院子还没定,之后再分派。

为着方便,李主簿本来想着从前怎么住,来了鄞州还是怎么住。一个院子的名称与住的人都不变,如此就不用麻烦。

可今日一看,这儿院落数量不多,满打满算八个,肯定不够分配。

跟过来的大姑娘见李主簿皱眉沉思,就出声提议道:“不若并在一起住?眼下最重要的是住进来,如果再让人把院子隔开,不仅等待的时间长,还使得地方更窄。”

粗略一看,一个院子住七八个姨娘也不知能不能把所有女子塞下。

大公子却抿唇,咳嗽了几声,问道:“父亲,那我住哪儿呢?”再不争取,只怕也无人为他着想。

李主簿把手背在身后,轻轻瞥他,心中有些不悦,“且再看。”

“父亲。”大公子审时度势,主动提起要与弟弟们一起住,“二弟三弟还不大,我们三个住一个院落刚好。”

“你能如此想就最好了。”李主簿满意地捻胡须,又看向大姑娘,“你先前同我说要带妹妹们住,不巧,你弟弟也这么想。”

大公子看向大姑娘,便见大姑娘笑着说道:“可见都是父亲教的好。那就按照先前计划的,我与二姑娘三姑娘一起住?”至于再小的孩子,就不能同住了。

一则,小孩子容易哭闹,扰得人不清净。二则,但凡孩子有个头晕眼花,姨娘们一日三趟过来,人多眼杂,办事总是不方便的。

最终确定下来,前头三位姑娘住青竹轩,三位公子住扶风院,尚且还没有满三岁的一个公子一个姑娘住合悦阁。

其余的五个院子留出一个院子作留客住夜使用,剩下的四个院子分给姨娘通房们。

单是这分院子就闹了很久。

从前几房住一起,因着大老爷官位高,能住的地段好,只两三个姨娘们一起住。如今到了河东县,李主簿为了不显眼,不能过于优待后宅女子。

于是,等一搬进来,姨娘们就开始打嘴仗,甚至后边差点动手。

李主簿一到这儿就忙着理外头的事儿,还有应同僚们以及各种商户的宴请,压根儿没功夫管太仔细。所以,姨娘们与谁同住,那都是琉璃拿主意的。

临行前,老夫人交代李主簿,说他房里没个老成稳重的娘子带着,就让琉璃暂且替他主持后院,李主簿一想,便同意了。

得了大姑娘的授意,琉璃把柔姨娘与芙姨娘安排进同一个院子,又坏心眼地让柔姨娘居住正屋,芙姨娘居东厢房,而也住这儿的其中一个姨娘也同芙姨娘不对付。

这不,本就心气不顺的芙姨娘当即就嚷嚷着要找老爷做主,柔姨娘可着安慰她,主动要把正屋让出来。

琉璃到时,地上碎了茶盏,芙姨娘红着脸坐在旁边,也不理搭话的柔姨娘,看着及其不好接近。

“我也不是怨你,只是凭甚我与柔姨娘有了高低之分?”芙姨娘直截了当地询问,“何不让我住其他院子,倒好过整日见着,有争吵。”

就是想让你吵呢,琉璃心想。她往前两步,解释道:“奴婢想着您与柔姨娘皆是协助料理后院的,住一块方便,有甚么话立马就能商量。至于谁住哪儿,差别都不大。”

“哪儿能不大?”芙姨娘高声。正屋比东西厢房大许多,能住正屋,基本默认是这个院里拿主意的人。

她自认比柔姨娘高一等,如今住处反而差些,她就不乐意了。当然,她是知道这不是老爷开口安排的,才敢闹一闹,不然,给她几个胆子也不敢闹腾。

“那请芙姨娘细细说一说,哪方面差别大?您与柔姨娘一样都是姨娘,总不能还分个高低。”琉璃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她头一回办差,需得立个样子,拿些地位,往后才能舒心地活着。甭管这些人背后会不会说她“拿着鸡毛当令箭”,敬她怕她,也总好过给她脸子瞧,暗地里欺负她。

主子与奴仆的关系,一弱一强。

芙姨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倒让人想着:赏花不用去外边了,看着她,也算一下子赏了多种鲜花。

动怒的芙姨娘带了种风情,似是摇曳的芍药,很夺目。她压着声音,“我与你说不通,罢了。”她吵架都会看后果,琉璃的问题不能回答,不然一下子得罪整个后院,不值得。

雷声大雨点小,也不知她图甚么。

陈小娘子理不清芙姨娘的想法,便来寻南枝说小话,“你说,她怎么想的,折腾一场不还是甚么都没有得到?”

“她哪里没得到?这是与琉璃扯线儿呢。”南枝举起手中的丝线,说道:“这头是芙姨娘,这头是琉璃,谁力气大就能得到更多。名声,地位……芙姨娘虽没有在明面上得到甚么,可丫鬟们都不敢随意欺负她。”

先前服侍的丫头妈妈们,除了亲近的愿意跟主子

到鄞州,旁的不愿意与家人分离,就自己求去了。现在宅子里的仆从,大部分是新聘或是新买来的,对主子们还不甚清楚。

因着住处就闹大发的姨娘,往后关于她的事儿,也得慎重对待。

“就算丫鬟们暂时笑她不得体,可这不是大事。一时的笑话算不得甚么,只要芙姨娘不把风言风语放在耳里,她就立于不败之地。”南枝悠闲地说道,她点拨陈小娘子,“一件事只要利大于弊,那就可行。”

芙姨娘不蠢,她知道自己有倚仗。

“那柔姨娘不是真心换正屋吧?只她那样说,得了善良的好名声?”陈小娘子又问。

“是得了,可那又有何用?”南枝说。柔姨娘内里清醒,可有时又糊涂。

对于姨娘们来说,像芙姨娘这般又争又抢才能得到更多,退让的只会被人漠视。

唯有主母,才敢不争不抢,也能稳坐钓鱼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