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这群人今日的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他们恐怕要成为这群饥肠辘辘魔狼的腹中之粮。
老六心思缜密,大脑飞速思考着这群人今日是冲他们来的,还是冲青云宗来的。
若是冲青云宗去的,那他与老五可能还有命自保。
面对这群魔修嚣张的姿态,桑知反而没有想太多,她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脸上只有从容不迫的镇定。
她挡在老五和老六面前。
“行了,别怕。”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厄雾剑无人不知
老六不由地捏紧腰间佩刀,错愕抬头看向挡在他与老五身前的那抹身影。
修仙之人衣袍轻盈,追求素锦之雅。可桑知所穿的衣裳总是带有一抹鲜亮的异色,素白的衣摆有盈盈水蓝晕开。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桑知会主动站住来挡在他和老五面前,而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一想到自己刚刚思索的对策,老六突然愧疚得想要找地缝钻进去,他张了张嘴:
“我——”
可话到口中打了个转,最终还是咽下了言语。
魔修对桑知的魂符还是有些警惕,互相对视一眼,他们身边的魔兽时不时发出低吼。
似乎跃跃欲试地想要享用自己的猎物。
如今桑知一人对上这些魔修倒是绰绰有余,可她还得分心保护身后重伤的人。
双方僵持不下,半晌过后——
魔修中一人恶狠狠地上前一步,视线贪婪而又诡谲地扫过桑知身后那群还在昏迷的弟子们。
“她只有一人,身后那群弟子都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经过那魔修的提醒,其余魔修似乎也恍然大悟,他们回过神来,视线跟随一同看向那群昏迷弟子。
正在不耐刨地的魔兽们裂开血盆大口,腥臭粘腻的唾沫如断线的落珠。
桑知忍不住蹙眉,看向对面那头跃跃欲试的魔兽,捏紧手中的符纸,忽地余光瞥见了一道陌生的身影。
只见这个荒废许久的镇子竟然出现了一位孤傲高挺的身影,那身影肩上背着书架,像是偶然路过此处的书生。
那双漆黑似亘古长夜的眸子在黄昏下格外引人注目,尤其是当他缓步走动时,肩上书架发出嘎吱嘎吱声响。
这个动静瞬间便吸引了魔兽的注意力。
本来恶狠狠的它们齐刷刷扭过头,血红瞳仁紧紧锁定着那位突然出现的……
书生?
桑知也有些意外,趁着那些魔修注意力被吸引走,她飞速将那几位昏迷弟子扶到老五老六身上。
“如今我青云宗这几位弟子还得麻烦二位了。”
“若是将他们安全送到青云宗外门,我等青云宗弟子定然有重谢。”
桑知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都多了一丝恳切,叫老五和老六根本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语。
毕竟,人家刚刚还挡在他们二人身前,要保护他们来着。
想到这里,一开始对桑知颇为不爽的老五也咬咬牙,坚毅的侧脸滑落下不少汗珠,他抿唇:“都丢我身上吧,让老六在这里帮你。”
桑知微微一怔,在察觉到男子耳廓那一抹不易察觉的红后莞尔一笑:“多谢。”
她转身轻轻一跃,将魂符贴在了老五的身上。
“什么人?”魔修呵斥道,抽出腰间及腰高的大刀,寒光乍现几乎快要晃瞎眼睛。
桑知处理完自己这边情况后,抬头看向书生那边,只见五大三粗的魔修已经走了过去,手中大刀毫不留情地舞了两下。
“路过此地。”
书生站在原地,声音清冷如玉,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魔修手里的那把大刀,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可让魔修不乐意了。
他上前就要推搡——
桑知却眯起眼睛。此地荒废许久,怎么会出现一位“路过”书生?更可疑的是,这人虽然是书生打扮,举手投足间却有种说不出的气势,就像是……
魔修的手刚要落在那书生的肩膀上,老六忍不住开口问桑知:“你不出手?”
“修仙之人不是都喜欢拔刀相助吗?”
小六说这句话纯粹只是因为眼前的桑知似乎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这可与桑知之前表现出来的模样不太一样。
桑知抬眸,看向不远处那道身影。
她垂下纤长的眼睫,低头不自觉用手指摩挲胸口处裂纹的玉佩。
“你觉得,他需要我们帮忙吗?”她再次抬头时。忽然问道。
“什么?”老六错愕抬头,还未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
下一秒只见那书生微微一笑,抬起的脸庞在昏暗的火把下清晰可见——剑眉星目,藏着某个人的影子。
伴随着一声巨响,一道身影就这么从桑知二人的头顶飞过。
先前还耀武扬威的魔修如今四肢扭曲,口吐血沫地躺在地面上,整个人都快要折叠起来了。
“这……这……这!”老六瞪大眼睛,一副见鬼的模样,看了看地面上只剩一口气的魔修,又看了看
远处淡然站定的书生。
“不会又来了一路人吧?”
老六咽了咽唾沫,额头都不自觉沁出不少冷汗。
夜间林中寒风吹过,瞬间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老六絮絮叨叨忍不住咬了咬手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要不我们先跑吧?”
“他们可能会黑吃黑,我们先走一步?”
桑知闻言,有些好笑地看向老六,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你当真认不出来他是谁?”
经过桑知这么一说,老六这才好似回过神来,再一次看过去仔细辨认着那书生的身形与模样。
过了差不多半炷香的功夫,桑知迟迟没有听见身侧传来任何动静,扭头看去就见老六整个人如同雕像一般僵在原地。
深林中寂静一片,老六鸦雀无声。
魔主大人?
这是魔主大人吧?
老六目瞪口呆,在震惊中瞪大了眼睛。
*
青云宗位于神山脉口。
当老五好不容易将肩膀上那些弟子全部都丢给青云宗执事堂后,刚挺起腰板敲了敲发酸的肩膀,一抬头就看见不远的山道旁出现了两抹悠哉身影。
当他定睛一看,竟然是桑知与老六?
他搭在肩上的手还未放下,忍不住开口问:“你们两个战斗力这么强?”
那群魔修和魔兽可不是什么好打发的家伙。
没想到老六和青云宗这位女长老这么快就解决了?
老五带着一头的问号往前走了两步,越近越觉得心惊,眼前二人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压根就看不出来经历一场恶战的意思。
这下,老五终于有些按耐不住了。
他跑了两步,一手按在老六的肩膀上,语气一惊一乍:“快说,究竟怎么回事?”
老六还沉浸在自家魔主竟然会主动出手的震惊之后,就连老五晃了他半天都没有察觉。
桑知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震惊,她垂下眸子理了理自己沾了灰尘的衣袖,瞧着山门外幽深小径,扭头朝老五老六道:“今日夜色已深。”
“你们二人不如和我一起回宗门吧。”
今日若不是老五老六,恐怕自己还当真要吃一些苦果子。
想到这里,桑知也不再拘谨,示意二人跟上自己。
可一向大大咧咧的老五却站在山门石阶上,有些畏畏缩缩地不肯上前。
等到桑知有所察觉回头看去,他才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带有一丝小心翼翼:“我们真的可以进去吗?”
自古以来,仙魔势不两立。
也就是百年前,魔主即位与仙界签订和平契约。但两族的关系依旧极其恶劣。
今日的魔王手下便是最好的例子。
因此,桑知竟然主动邀请他们进入青云宗属实让他们二人有些受宠若惊。
桑知微微颔首,没有过多解释:“你们帮了青云宗,便是青云宗的恩人。”
“跟上吧。”
山门石阶布满青苔,郁郁葱葱夜色中别有一番风光,桑知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她抬头接着朝自己住处走去。
月色之下,她院落门口伫立着一抹身影,那身影身姿高挺,仙纱轻盈,素冠白衣腰间还别着一把长剑。
桑知停下脚步。
“知儿,听说你把凌千绝带回宗门了?”
等候在此处的人正是桑知那许久未见过面的兄长——沈钰。
百年前,沈钰便已经是剑修阁第一人。
“哥?这么晚了你在我住处干什么?”桑知松了口气,在看见沈钰后忍不住放松了一下。
她快步走上前,有些好奇地眨眨眼,哪里还有白日那番清冷高傲的模样。
沈钰低头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桑知胸口处佩戴的裂纹玉佩,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我听弟子说,你把凌千绝带回宗门了?”
沈钰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他的声音清冽中带着一丝压抑,似乎夹杂某种怒气。
平静的面容下是汹涌暗藏的风浪。
桑知不解,“是啊。”她歪头看向情绪不对的沈钰,开口解释道:“先不论我与他原先有婚约,即使没有婚约,他是青云宗的弟子,我将他带回也并无不妥。”
她说得头头是道,叫沈钰挑不出来一点错。
可是,若是百年前的桑知定然说不出来这番话。
一想到这里,沈钰的心口难免有些酸涩,他深吸一口气,握着剑柄的手背微微颤抖。
“罢了,你早些休息吧。”
沈钰说完这话便要离开,当他刚刚转身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树枝嘎吱断裂的声响。
他猛然转身,凌冽的剑气已经先一步挥出:“谁?”
剑光擦过地面,露出一道深痕,叫刚刚好不容易躲闪的老五老六吓了一跳。
他们二人跳着脚从一侧草丛中蹿了出来。
老六有些惊魂未定地看了看自己发焦的靴底,咽了咽口水看向传闻中青云宗的第一剑修——沈钰。
沈钰这个名字,别说他们知道,整个仙魔两界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传闻这沈钰嫉恶如仇,最是痛恨魔界弟子,四处云游只为斩遍天下妖魔。
那柄厄雾剑无人不有所忌惮。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新收两个小弟
寒风拂过,只见沈钰犀利的视线投过来时,老五老六两个人犹如立正一般,下意识伸手齐刷刷指向桑知。
近乎异口同声道:“是她让我们来做客的。”
“魔族?”沈钰从一开始便已经发现了这两个人的气息,但是他一直持观望的态度,如今见他们二人这么说,他扭头看向桑知。
一下子成为几人视线中心的桑知却无所谓地耸耸肩,摊手:“是的,今日多亏了这两小兄弟帮忙。”
“帮什么忙?”
老五老六两个人并肩站着,怎么也没有想到桑知的兄长竟然是那个人魔族闻风丧胆的沈钰。
桑知还未回答,老五已经咽了口唾沫,声音紧张答道:“举…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笑道:“我们一直致力于仙魔两界互帮互助的!”
老五说得那般恳切,恨不得举起三根手指发誓,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就被沈钰一剑下来。
沈钰沉吟片刻,将手中的厄雾剑收起,将今日在执事堂所听闻的事情联系了一下。
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你们是慕朝的手下?”
老五老六猛地抬头,压根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厄雾剑的主人竟然也认识他们魔主大人,甚至还直呼他们魔主大人的名号。
作为慕朝的两位忠臣,老五率先有些不满,即使面对沈钰还是害怕得腿肚子哆嗦,却硬着头皮道:“谁准你直呼我们魔主名号?”
沈钰眉梢压低,只是轻轻一瞥。
老五瞬间噤声,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滑落,可唇瓣微微轻启,看上去似乎还要说些什么。
老六已经快一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唔唔——”老五瞪大着眼睛,还想要挣扎便听见老六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闭嘴,你不觉得魔主和这个青云宗有不一样的关系吗?”
挣扎的动作停下——
沈钰并没有管他们二人的低语,而是面露复杂情绪地看向桑知,欲言又止的神情叫桑知一头雾水。
“怎么了?”
桑知挽了挽散落的发丝,看了眼屋外的天色催促问:“哥你百忙之中抽空来我这,不应该只是因为凌千绝才对吧?”
沈钰知道瞒不过桑知,他叹了口气:“你既然见到了慕朝,可有什么想法?”
此话一出,本来还在窃窃私语的老五老六纷纷止住了话头,面露好奇的神色看向桑知。
林间沙沙作响的竹叶飘落,摇曳的叶片好似一叶独舟随风漂流。
桑知沉默了一瞬,声音中带着一丝茫然。
“没有什么想法。”
百年间无数次有人问过桑知这个问题,可桑知的回答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沈钰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
过了片刻,沈钰低沉的声音响起来:“木长老那边有按时去吗?”
桑知:“有的。”
不远处的老五老六对于所听到的东西一头雾水,
“既然想不起来,那便不要勉强了。”沈钰抬手摸了摸桑知的脑袋,难得露出兄长的亲昵,将怀中的一枚玉佩递给她。
“这是我拜托玄机阁阁主重新雕刻的玉佩,将那枚碎掉的换下来吧?”
沈钰手中那枚玉佩晶莹剔透,乃是采用上好的东鲛珠玉雕刻而成,摸上去冰冰凉凉让人神识清爽。
可桑知只是随意扫了一眼,随后摇头。
“这枚玉佩既
然是娘亲留给我的,那自然意义非凡。”
“千金不换。”
女人清娟的嗓音响起,沈钰只得收起那枚玉佩:“既然如此,今日你早些歇息吧,抽空去后山祭拜一下娘。”
沈钰离开后,桑知转身看向身后的老五老六,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偏院,嘱咐道:“你们二位今日便歇在这里吧?”
老五老六连忙应声。
他们本来只是想着在青云宗逛一圈,回到魔界后也好和身边魔族吹嘘一番。
没想到桑知竟然还真的给他们安排了住处。
*
夜色已深,屋内一盏幽烛亮起一团光晕,桑知披着外衣坐在床榻上,将头倚在墙壁上。
她的余光不自觉落在不远处的窗台上,莹白月光洒落在地面上,屋外那枝梅花恰好探窗而来。
桑知抿唇,盯着院外参天巨树的枝桠久久出神。
直至第二日窗外鸟鸣清脆,桑知这才恍惚地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靠在床头睡着了。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滑落的衣袖下白皙手臂满是可怖的纹路,像是用针锋刻上去的符箓般。
“吱呀——”
推门声传来,桑知抬眸,将手上的伤疤遮住。
青瑶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身上青色衣裳随风吹成一朵花苞绽放,像是池边荷花一样。
“知知!你把凌千绝带回来干什么?”
今日并非宗门公休日,青瑶竟然有空来自己这里,看样子是真的很生气了。
她坐起来洗漱了一下,就听见身边青瑶忍不住嘀咕道:“真的只是偶然遇见吗?”
“那凌千绝消失百年,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就在你路过那个古镇的时候出现?”
青瑶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尤其是当她听见桑知竟然主动将凌千绝带回宗门。
百年前,凌千绝勾结魔族,至今在青云宗的罪人榜上。
即使百年过去,宗门里不少弟子都不知道当年往事,但是他们又不是不记得了。
桑知上前给青瑶倒了杯茶水,刚要再去拿点点心过来,青瑶却忽地伸手拉住她:“知知,你真的不记得凌千绝之前怎么对你的吗?”
桑知垂眸,摇头。
青瑶有些恨铁不成钢,她一把抓住桑知的手腕,脱口而出:“他之前教唆你陷害慕朝……”
话音还未落下,二人纷纷被屋外传来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力。
桑知的院落地处偏僻,先前是符咒阁的弟子居,整片建筑如今只剩下她一人居住,平日里都非常安静。
桑知想起昨日歇在附近的老五老六,心道不会是那两人弄出来的动静吧?
她站起身,刚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屋外一闪而过的两抹身影,那两抹身影躲进了花坛后的角落里。
青瑶疑惑:“你院子里进贼了吗?”
“不是。”
桑知道:“昨日两位魔族的弟子帮了我,我留他们在宗门里住了一日。”
青瑶面露古怪神色:“魔界之人吗?”
桑知轻轻点头,往花坛那边走去,招呼道:“别躲了,都看见你们两个了。”
花坛旁露出了两个脑袋,视线齐刷刷看向桑知,稚气未褪的脸上还有着一些慌张和心虚。
老五老六看着青瑶,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花坛后站起身,两个人互相拉扯:“我与老五想了一下。”
“桑长老,你有没有觉得你这里实在是太空旷了,缺点人情味?”
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谄媚的笑,甚至老五还伸手搓了搓手掌,殷勤得叫桑知都忍不住后退半步。
青瑶闻言,不可置信道:“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缺人情味,缺你们那点魔味吗?”
老五被怼的哑口无言,面色忍不住涨红支支吾吾半天说出半句反驳的话语。
还是老六率先开口解释道:“不是,我与老五只是觉得桑长老这里刚好缺两个打杂的人。”
“而且,仙魔两界最近不是提倡友好往来嘛?”老六又朝桑知那边看了一眼,忽然压低声音:“桑长老,凌千绝不带回去我与老五也不好交差……”
桑知揉了揉眉头,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便按你们说得做吧。”
青瑶闻言,忍不住伸手指了指老五老六,“你真的让他们两个人留在你这里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想过怎么办?”
老五坐不住了,他双手抱胸忍不住回怼道:“不是你们仙界先提出和平协议的吗?如今又这般仇视我们魔族,难道是想要提前反悔?”
眼见二人就要吵起来,桑知只得稳住两边,开口:“行了,别吵了,他们二人是慕朝的手下。”
慕朝二字一出,只见青瑶的神色骤然发生改变,一开始那副警惕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看了两人一眼,又扭头向桑知确认道:
“你确定嗷?他们两个是慕朝的手下?”
桑知不欲再争论这种问题,一边朝屋内走去一边用绷带开始捆着自己的手臂,“嗯,就是你们每天都问我记不记得的那个慕朝。”
“昨日碰见了,凌千绝就是被他们抓走的,我给拦下来了。”
桑知简单地将昨日的情形描述了一遍,扭头便看见青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女人似乎还要规劝什么,但是察觉到了桑知胸口那块早已裂纹的玉佩,到底还是止住了话头。
她只能语重心长道:“知知,你和慕朝……”
“罢了。”青瑶忍不住又叹息了一下,只是将手中提前准备的药包拿了出来。
“这是木长老给你配的这个月的草药,你记得按时服用。”
木长老早已隐居,平日里医药阁大多数都是青瑶在处理,只有碰见桑知的病时,才会出手诊治一番。
青瑶看着桑知接过药包,想起刚刚看见了两人,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她走到桑知边上:“你确定,他们两个是慕朝的手下?”
桑知缓缓点头,闻言开口问:“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青瑶看了眼窗外,确认老五老六已经拿起扫把开始打扫庭院后,才开口继续说:“听你说,魔界如今也动乱不稳,若是他们二人并不是慕朝的手下,私藏鬼心可就不好了。”
“别担心。”桑知将药包放在桌上,抬眼看去。
只是视线又一次落在了屋外那巨大的树干上,收回视线后垂下眼睫,眼眸神色难辨,片刻后才道:“虽然我经脉受损,但是修炼的魂符对付两个小小魔族弟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知道青瑶是担心自己,桑知开口安抚道:“他们两人就是慕朝的直系下属,凌千绝在我们这,他们回去应该也会受罚。”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缺失
“话是这么说……”青瑶还是有些不放心,桑知如今一人住在这里,身上还有伤。
……
桑知将手臂上的伤疤全部都遮掩住后,背上箩筐便朝后山走去,只留下一抹纤细的背影。
本来在三心二意打扫院落的老五老六见人走了,将手中的扫把一丢,锤了锤自己的小腿。
“我去,这庭院打扫起来也太费劲了吧?”
老五抬手胡乱擦了一下额角的汗珠,怎料掌心的灰尘越擦越脏,原先还算白净的脸庞瞬间变得黢黑。
老六嫌弃地瞥了眼,自顾自嘀咕道:“要不要跟上看看?”
“跟上干什么?你还真要干那种龌龊的事情啊?”老五很显然误解了老六的话,有些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老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和你这种脑子里没装什么的人懒得说。”
“什么意思?”老五不满,面露不屑:“不然你说,你为什么突然要赖在这里不肯回魔界?”
“难道魔主给你安排了什么私密的任务?”
老六听闻此话,忍不住冷笑出声,显然是对老五的迟钝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眸光微闪,转头看向老五,又看了看院落中古树的枝桠,进而一笑,“你昨夜难道没有察觉到什么吗?”
“什么?”
老五看见老六的视线落在庭院中的古树上,他也走近,绕着古树转了一圈,“察觉到你打呼噜了?”
老六:……
敢情昨夜魔主那么明显的气息你都发现不了,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魔主的头号忠臣?
*
后山禁地
鲜少有人踏足的地方如今已经有一片荒凉之色,深秋时节落叶纷飞,满地的枯叶犹如凋零的轻舟,浮在水面上。
桑知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小径走去,那块墓碑伫立在那里,百年来没有丝毫变化。
与四周萧条的景色相比,娘亲墓碑前显得格外干净整洁,像是常常有人精心打扫一般。
沈枝清之墓
不是谁的妻子娘亲,不是谁的子女兄妹。
桑知对于沈枝清的记忆极其稀薄,甚至在她失忆的百年间,她只记得自己曾经来祭拜过。
一朵娇艳海棠被她轻轻放在墓碑前,凉风吹拂过桑知脸颊,好似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抚摸着她。
“娘亲,这枚玉佩我拿好了。”
桑知看着墓碑上的字,一边站起身一边往外走去,恰好路过一个分岔路时,她本该打道回府的脚步微顿。
到底还是转过身朝另一条小路走去。
幽深的小径尽头是一处低矮的茅草屋,屋前杂草被清理干净,屋檐下还挂着一串早已干枯的海棠,被风干后制成风铃,此刻正随风摇晃。
木阶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桑知站在台阶上,看着木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开,只见无名正站在门口,眼中没有丝毫桑知出现在此处的意外。
男人的身形消瘦不少,一双漆黑的眸子藏着雨雾。
“来了?”
桑知紧了紧身上的箩筐点头,跟着一同进了屋子,屋内散发着干爽的香气,与第一次桑知来大相径庭。
无名随手取过她肩上的箩筐,放在一侧,双手抱胸靠在门口看着坐在桌边认真翻阅书籍的桑知。
他忍不住轻嗤道:“怎么,青云宗里你看不了这些书籍吗?”
“也可以,但是有点风险。”桑知毫无负担地将桌上的茶点一扫而空,一边吃一边低头快速翻阅着那些古书。
无名走近,低头随意扫了一眼那些古书,一眼便认出那些书籍来自青云宗外门的藏书阁。
“你不看内阁的古书,一直来我这看外门藏书阁的书籍干什么?”
无名哪里见过内门长老一直查看外门尘封许久的书籍……
桑知揉了揉眉,叹息道:“舅舅,你能不能安静一些,你吵到我看书了。”
无名咬牙切齿,没好气地拖开凳子坐在桑知对面,伸手就给了桑知一个爆栗子:“什么态度?”
那个敲打并没有用力,但是桑知还是装模做样地捂住头惊呼了一下,接着撇了撇嘴道:“你上次做的那个灵丹还有吗?”
无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瓮声瓮气道:“你当是大补丸啊?随便什么都可以给你做出来?”
“我当初怎么和你说的,是不是和你说了那颗灵丹我炼了百年?”
“你小子眨眼功夫就给整没了!”
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荡,桑知低头又开始翻阅书籍,压根没有注意到无名那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等她将这次带来的几本书籍全部翻阅完后,屋外天色已经渐晚,她刚想要收起书籍往住处走去。
忽然被无名给喊住,男人随手给她丢去一个药瓶,嘴硬心软道:“这个,短时效的,省着点用。”
桑知笑眯眯挥手:“知道啦!”
既然无名敢说出短时效,那想必药效功能应该是一模一样,用来吊着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
等桑知回到住处的时候,老五老六二人并肩坐在门口,像两个门神一般。
见桑知背着箩筐的身影出现在山阶上,他们纷纷站直身子,像两个殷勤的奴仆一般,一个人接过桑知肩上的箩筐,一个人跟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把薄扇。
自己额头满是汗珠了也丝毫不在乎,还一个劲地给桑知扇风。
桑知停下脚步。
老五还有些不解地问:“桑长老为什么不动了?可是风力不够?”
“……”桑知看了看自己冻得鸡皮疙瘩都起来的手臂,真不知道慕朝究竟上哪找了这两个活宝,“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吗?”
“深秋。”
桑知无奈扶额,伸手将老五手中的薄扇掉了个头,“还是你自己留着扇吧,别给我扇病了。”
老五:……
这个扇风的小插曲过去,桑知见庭院中被老五老六打扫得干干净净,有些满意地点头,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简,扭头看向二人:“你们吃过了吗?”
“没有…”
老五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老六一个肘击给噎了回去。
“吃过了。”
桑知点点头,倒是没有再多问什么,而是用玉简传了膳食堂的弟子送了不少饭菜过来。
月光下,古树旁石桌不多时便摆满了美味的佳肴。
桑知坐在椅子上,上前倒了杯酒水,晶莹剔透的酒水摇晃在酒杯中,将明月的倒影缩在其中。
“这……”
虽然有些饿,但是老五老六还是没有上桌,而是站在桑知不远处的廊下嘀咕。
“她在喝酒吗?”老五问。
没想到仙界之人喝酒这般斯文,和我们端碗直接闷差别好大。”
老五是个酒蒙子,闻到那股香甜的酒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不过这酒味好香啊——”
“别惦记了,等会你上桌看魔主砍不砍你就是了。”老六拍了下老五的脑袋,捏碎手中的玉简传讯给千里之外的魔主。
老五吃痛地捂住脑袋,撇了撇嘴,没好气嘴硬道:“我不信魔主会因为一个女人而这样对我!”
老六见好言劝不动好死鬼,也不拦着老五,甚至还做出一个请的动作,“那你去,等会被砍了我帮你收尸。”
那还是算了。
桑知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酒杯中的酒水,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下颌滑落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忽而,一只手接住了那颗即将滴落的酒珠。
下一刻,一抹身着黑袍的身影就坐在了她的对面,宛若做梦一般突然出现。
桑知抬头,只看见一双漆黑孤傲的眸子,瞧上去甚是眼熟,桑知的脑子里空了一瞬,试探着问出自己猜测的身份,“你是凌千绝?”
男人身子一僵,嘴角刚要勾起的弧度已经快要凝成冰霜。
慕朝保持淡然道:“我是凌千绝。”
既然她这么心心念念凌千绝,自己认下来也无所谓。
可桑知听见他声音后,连忙摇头没认,只又问道:“那你是木南风?”
“嗯,我是木南风。”慕朝说,“一人喝酒不觉得无聊吗?”
慕朝丝毫也不介意桑知将自己当作他人,而是伸手撩起桑知垂下的发丝,凑到自己的鼻尖轻嗅了一下。
女人身上那股清冽的荔枝香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
尤其是如今还多了一丝酒香。
“我让你带回了凌千绝,你是不是应该给我点利息?”
慕朝的眼睛落在桑知红润的唇瓣上,眼神直勾勾,声音低沉:“我讨点利息怎么样?”
桑知也盯着慕朝的脸在看,眼神迷糊而又带着一丝引诱,她拖着下颌问:“那你是慕朝了。”
这次慕朝倒是没有否认,而是进一步追问道:“你不问问看我的利息是什么?”
“其实我不付利息也没关系吧?”桑知歪头,酒后的眸子亮晶晶一片,像是笃定了某个事实,“因为你心悦我。”
“你心悦我,自然舍不得向我讨利息。”
慕朝一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桑知究竟在说什么,忽地低头轻笑了一下。
“所以今日故意喝醉引我现身?”
“没有啊,今日心
情好,所以想与魔主你做个交易。”桑知抬头注视着慕朝,“外门藏书阁的密函被我翻到了。”
“你作为青云宗外门弟子的时候,便已经开始与魔界接触对吧?”
慕朝有些恍惚,好半晌才道:“是。”
“但是你并不是勾结魔界,而是想要回到魔界当魔主对吧?”
慕朝沉默了一瞬:“嗯。”
桑知听见慕朝的回答,却像是不满意一般,她蹙眉道:“你在撒谎。”
女人笃定地抬头,眼中哪里还有醉酒的一丝憨态,全然只剩下清明与探究。
“我是缺失了记忆,但是不代表宗门里其余弟子记忆也缺失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沈枝清
桑知叹息道:“从密函中很明显可以看出来,最后一封与上一封间隔近乎半年的时间,这半年期间你为什么没有再与魔界交流?”
“理由很重要吗?”
桑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种突然发现对方似乎并不太想谈论的话题,她也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
她此次的目的主要便是为了引慕朝出来。
她不是傻子,通过旁人之口以及慕朝对自己的态度,她都能猜测到慕朝心悦自己。
而自己是否心悦慕朝这件事。
她有些摇摆不定。
平心而论,自己不太会喜欢上宗门里一个名不见传的外门弟子。
“若是不方便说,那便就此作罢。”桑知点头,示意慕朝自己已经明白他的态度,刚要站起身回屋子。
慕朝有些咬牙切齿地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似乎像是受到冷落的小狗,他握住桑知的手微微发颤。
“你当真,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嗯?”桑知一愣,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慕朝会这么闻。
后者站起身,上前半步,极具压迫感的阴影笼罩着桑知,像是要牢牢将她囚禁在身前一般。
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闪过一丝寒光。
“是记不起,还是不愿认?”
桑知沉默。
“记不起,即使记起了,我猜我也应该不会认吧?”
老五惊叫,“她疯了吗?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老六赶忙捂住他的嘴,拼命把他往后拽去。
“若是我真的心悦你,你见我时不会这般小心翼翼;若是我真的心悦你,青瑶与木南风不会表现出犹豫的模样;若我真的心悦你,为何我会放任你堕魔?”
这些话语如同犀利的利剑,近乎残忍地刺穿了慕朝的心口,硬生生挖下来了一块块血肉,连筋带肉的痛。
桑知冷静地看向慕朝:“我这次引你出来,主要是好奇你要凌千绝做什么,以及你密函中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毕竟,魔主大人私闯青云宗一事,若要论起来到底有些不耻。”桑知挥了挥衣袖,转过身时背影萧瑟而又执拗。
庭院顷刻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桑知站在原地默然,正当她以为今日问不出什么多余消息后——
“你想要知道什么?”
慕朝的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强忍着没有吐出来,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桑知没有回答,只是转身静静地看向他。
似乎也有些意外于对方的妥协。
“你想知道魔界为何要囚禁凌千绝,还是我与魔界勾结的密函。”慕朝看向她。
“凌千绝身上的千机古弦是传闻中傀儡大师林雾所种,而林雾作为你的生母,她堕魔后为何被封印于千机古城?”
桑知将发间的一枚簪子取下,手指轻触那根簪子的铃铛,铃铛无声,像是已经沉寂了许多年。
她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这枚簪子,我娘亲又为何要留下来给我?”
“你若真想知道,可以随我去一趟魔界。”慕朝看着桑知眼底一闪而过的执拗,轻声道。
桑知收起簪子,微微一笑:“正有此意。”她顿了顿,“你帮了我…今日话语多有冒犯,但我们并不会成为敌人对吗?”
慕朝闻言,长睫微颤,避开了她的目光。
*
魔界
万魔窟血土遍布,百里内无一活物,当桑知踩在这片血土之上,能够嗅到空气中经久不散的血腥味。
脚下那湿润的泥土好似无数根触手,正在跃跃欲试地将她拉进地底。
慕朝走在最前面,一声不吭,周身强大的气场叫潜伏在不远处的死物不敢轻举妄动。
“万魔窟万年前镜妖折陨,留下了一块玄天镜,你若想去我可以陪你一同去。”慕朝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的女子。
在一片血红腥土之上,女子身着素粉轻裳,白皙脸颊因出汗而微微泛红,一双眸子此刻正好奇地东张西望。
“报酬是什么?”
桑知也不和慕朝推脱,直接问道。
“暂时没有。”慕朝走向万魔窟中,一个巨大的洞穴口出现了一面似水面般的琉璃镜。
*
桑知睁开眼时,天空正下着细雨。
冰冷的雨滴打在她的脸颊上,让她混沌的意识逐渐清醒,她记得自己刚刚进入琉璃镜后,整个人眼前一黑。
“这便是千年前的修仙界?”桑知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臂竟然变得短小。
她惊恐地低头看去——原本修长的手指现在圆润小巧,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地刮在瘦小的身体上,明显大出了好几圈。
桑知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触到的却是孩童般柔嫩的肌肤,她慌忙爬向不远处的小溪。
借着清澈的水面倒影,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模样——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杏眼樱唇,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她本来的轮廓,只是稚嫩了许多。
“我就说为什么慕朝欲言又止…”桑知喃喃自语,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穿越时空,竟然还会变小。
恐怕是琉璃镜没有办法承载那么强大的神魂,只得压缩。
她想到这,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自己正身处在一片陌生的山林中。
远处隐约可见炊烟袅袅,应该有人家。
桑知吃力地拖着过大的衣衫,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炊烟方向走去,她必须得先找到自己娘亲才行。
没走多远,一阵剧痛从脚踝处传来。桑知低头一看,一条青蛇正迅速游走,而她白皙的脚踝上已经多了两个细小的牙印,周围皮肤开始泛紫。
“糟了!”
桑知本想动用体内魂符逼毒,怎料自己这副孩童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任何法术。
视线开始模糊,桑知踉跄着扶住身旁的树干,雨丝渐密,打湿了她过大的衣衫。桑知咬牙,拖着沉重的身体向不远处官道挪动。
她必须要找人帮忙,否则以现在的状态,恐怕撑不过半个时辰。
就在她即将倒下时,官道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一匹白马踏雨而来。马背上是一位身着月白色剑客服的女子,头戴斗笠,面纱轻垂,腰间悬着一柄古朴的长剑。
“救……”
桑知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喊,随即软倒在地。
白马在她面前停下,只见马背上的女子轻盈跃下,蹲下身查看她的情况。
面纱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半张清丽绝伦的脸——黛眉如山,唇若点朱,只是眼神冷得像是终年不化的冰雪。
这张脸,桑知再熟悉不过了。
是她记忆中模糊而又清晰的沈枝清。
“娘…亲…”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随即眼前便陷入一片黑暗。
等她再一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简陋的客栈房间里,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缠着干净的布条。
窗外雨声渐歇,一缕夕阳透过窗台斜斜地照在床前。
“醒了?”清冷的声音从房间角落传来。
桑知扭头,只见那位剑客女子正坐在桌前擦拭着长剑。
那柄剑也格外眼熟——
是沈钰手中扬名立万的厄雾剑。
此刻沈枝清已经摘去斗笠,整张脸完全显露——正是年轻时的沈枝清,只是与记忆中的人更加青涩,但眉宇间凌然的剑气并没有改变。
“多…多谢姐姐相救。”桑知警惕地选择称呼,心脏却狂跳不止。
沈枝清收剑入鞘,走到床前:“青竹蛇毒已解,你已无大碍。”她顿了顿,“不过你昏迷前曾经唤我娘亲?”
桑知心头一跳,下意识摇头:“我昏迷时胡言乱语,请姐姐见谅。”
沈枝清微微颔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你叫什么?为何独自在荒郊野外?”
“我叫小知。”桑知用了小时候娘亲给她取的小名,“家人早已去世。”
屋内一时间一片寂静。
沈枝清审视着她,目光如剑般锐利。
桑知强装镇定,不敢露出任何破绽。良久过后,沈枝清这才道:“我奉师父下山历练,不可带你同行,你在这间客栈歇息几日便回家乡吧。”
桑知心口一紧,小手不自觉捏紧了床上的被褥,顿时眼泪汪汪地看向沈枝清。
“你先歇息吧。”沈枝清似乎也察觉到了桑知那失落的小表情,她转身收拾行囊。
桑知好不容易拜托慕朝把自己送到千年以前,怎么可能会愿意放弃跟在自己娘亲身边的大好机会?
夜幕降临。
当沈枝清盘腿坐在窗前闭目养神,周身隐隐有剑气流转时。桑知忍不住偷偷观察着她,心中满是新奇。
“姐姐是剑修吗?”桑知忍不住问道。
沈枝清不知为何,若是换成平日里的旁人打扰自己修炼,恐怕心中早已不耐烦了。
可面前眼前这个小豆丁的问题,她心中竟然没有丝毫的烦躁,她缓缓睁开眼:“嗯,青云宗弟子。”
“姐姐,你真的不可以带着我吗?”桑知又眼巴巴地问。
“不行,下山历练很危险。”
“我保证不会给你添乱的!”桑知急于证明自己,伸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沈枝清似乎也很少与小孩交流,尤其是只有五六岁的孩童,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为难的神情,“既然如此,那你跟我去下个镇子吧。”
桑知高兴极了,拍着手跳起来,软萌的小手伸手抱住沈枝清的脖颈,毫不客气地亲了一口。
沈枝清表面上没有任何慌乱,只是继续闭目修炼,可周身的剑气却絮乱了起来。
第40章 第四十章张员外府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启程上路。
沈枝清将桑知抱上马背,自己则牵着缰绳步行。
桑知身上原先过大的衣衫已经被改小——虽然针脚有些歪歪扭扭,但还算结实。
“沈姐姐,我们要去哪里?”桑知问道。
“历练。”沈枝清的回答简单明了。
“呃……具体是去哪里历练呀?”
按理来说,桑知以为这个时候的娘亲应该是一个仗剑天涯,有明确目标的人,可没想到她的回答会这么草率。
沈枝清似乎也没有什么想法,“走到哪里,便是哪里?”
桑知眨了眨眼。
这回答怎么听都不像是有计划的样子,她试探着问:“沈姐姐你有地图吗?”
沈枝清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有。”
桑知接过来一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这哪里是地图,分明只是一张随手画的简略路线,上面歪歪扭扭地标着几个地名,还有几处墨迹,像是画错了又重新涂改。
“这是……沈姐姐你自己画的吗?”
“嗯。”沈枝清语气依旧平静,“师父说历练要自己摸索。”
桑知强忍着笑意,原来年轻时的娘亲不仅气质冷若冰霜,还是个路痴。这与后来宗门长老口中那个事事周全的娘亲简直判若两人。
正午时分,二人来到了一处岔路口,沈枝清停下脚步,盯着自己画的“地图”看了许久,眉头微蹙。
“沈姐姐,我们应该走哪边?”桑知憋着笑问。
地图上压根就没有记录这个路口。
沈枝清沉思片刻,突然拔出厄雾剑,往地上一插。长剑直立不倒,随即向右侧微微倾斜。
“这边。”沈枝清将厄雾剑重新收入剑鞘,毫不犹豫地向右走去。
桑知目瞪口呆——这就是剑修的认路方式吗?
傍晚时分,二人终于抵达了一个小镇。
沈枝清牵着马走在街上,引来了不少探究的目光——一个气质出尘的年轻剑修带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这组合确实引人注目。
“沈姐姐,我们今晚住客栈吗?”桑知问道。
沈枝清点点头:“嗯。”
“那…我们有银子吗?”
沈枝清从腰间取出来一个绣花钱袋,倒出几枚铜钱:“够住一晚上了。”
桑知看着那可怜的几文钱,再看看娘亲带着自己站在镇上最豪华的客栈,终于明白为何昨晚住的是那么简陋的屋子了。
自己的娘亲,似乎对世俗物价毫无概念可言。
“沈姐姐,这些钱……恐怕只能够住最便宜的客栈。”桑知委婉地提醒。
沈枝清微微蹙眉:“山下物价如此之高?”
最终,在桑知的建议下,两人终于在镇子最偏远的角落找到一家便宜且干净的小客栈。
沈枝清冷着脸,将最后几文钱交给掌柜,换来一间简陋的客房。
“沈姐姐,你在青云宗的师父是谁呀?”安顿好后,桑知忍不住开口问。
究竟是哪个长老这么抠门,竟然让自家娘亲带着几文钱闯荡历练?
桑知忍不住凶巴巴地磨了磨牙齿。
沈枝清正在擦拭长剑,闻言抬头:“我师父是剑修阁的长老,姓轩辕。”
轩辕?桑知在大脑中迅速搜索了一番,竟然发现查无此人,那可真是有点奇怪了。
青云宗剑修阁何时有一位姓轩辕的长老?
不过,此时并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桑知又迫不及待地问:“那你下山时,师父没给盘缠吗?”
“给了。”
“那…钱呢?”
“路上见一老妇卖身葬夫,全数予她了。”沈枝清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桑知心头一热,望着近在咫尺的娘亲,突然有了想落泪的冲动。
这般生动而又鲜活的娘亲,从来只在她恍惚的梦境中偶然出现。
桑知不是没有恨过沈枝清,甚至恨比爱要多,恨她丢下自己与沈钰,恨她心中怀有大道而弃家人于不顾。
可如今面对着年轻时的沈枝清。
她忍不住伸出小手搭在沈枝清的手背上,问道:“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无妨。”沈枝清收起长剑,“我可除妖驱邪,换取银钱。”
桑知点点头,决定自己得好好想一下挣钱的法子了。不然自己那不谙世事的娘亲可就要饿肚子了。
晚饭时,沈枝清从行囊里取出两个干硬的馒头,递给了桑知一个。
桑知看着娘亲面无表情地啃着馒头的样子,突然想起什么:“沈姐姐,我们是不是可以打些野味?”
“不会烹饪。”沈枝清直言。
“我会!”桑知脱口而出,随即便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孩子怎么会烹饪?
沈枝清果然投来了狐疑的目光:“你年纪轻轻,又无父无母如何学会的?”
“我……我以前在林子里生活,常常看猎户做法。”桑知急忙解释。
沈枝清若有所思地点头:“那明日可以试一下。”
第二日一早,沈枝清便带着桑知来到镇外的树林,只见沈枝清并指为剑,只是轻轻一挥,一道剑气掠过,不远处的野鸡应声倒地。
“好厉害!”桑知拍拍手,显然已经成为沈枝清的头号迷妹,用力鼓掌到小脸通红。
回到客栈后院,桑知熟练地生火,处理野鸡。
她刻意装作生疏的样子,但还是比一般普通孩子要熟练太多,沈枝清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不过她并没有开口询问。
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你很熟练。”
“都是看猎
户做的……”桑知低头掩饰心虚。
野鸡刚刚烤好,扑鼻而来的香气四溢,沈枝清接过桑知递来的鸡腿,小心咬了一口,眼睛微微睁大:“好吃。”
这简短的赞美让桑知忍不住昂起了脑袋,百年间她自己练习烹饪,显然已经熟能生巧,怎么可能不好吃。
“沈姐姐平时在宗门里吃什么?”桑知好奇自家娘亲在宗门的生火,于是好奇地问道。
“辟谷丹。”沈枝清回答,“偶尔吃灵果。”
难怪对烹饪一窍不通呢。
桑知在心里正嘀咕着,镇上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听说张员外家闹鬼了!”
“请了几个道士都没用,现在正重金悬赏能人呢!”
沈枝清与桑知对视一眼。
桑知率先问:“沈姐姐要去看看吗?”
沈枝清点头:“去,可赚盘缠。”
张员外是这个镇上最富有的一户,坐落于镇上最宽阔的梧桐街道上,朱红色大门足足有一丈高。
两只石狮子蹲踞在门前,左雄右雌,石雕的眼珠不知用什么黑玉镶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在盯着来人。
沈枝清叩响门环,铜环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敲在空心的树干上,带着几分不真切的回音。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那人眼皮松垂到几乎盖住了半只眼睛,明明是白日,手里却提着一盏灯笼。
手里提着的灯笼在微风中摇晃,他的身影扭曲地爬在墙壁上。
“何人?”
佝偻的老人声音嘶哑,灯笼里的蜡烛“噼啪”爆了个灯花。
沈枝清牵着桑知,不卑不亢答道:“听闻张员外家闹鬼,特此前来降妖除魔。”
老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嘴唇不断颤抖着,颤颤巍巍道:“仙人快随老奴来。”
穿过雕着松鹤的长廊,眼前豁然开朗,院落中琉璃烧制的廊灯漆黑一片。
本该富丽堂皇的庭院却弥漫着一股衰败气息——汉白玉铺就的廊道缝隙里钻出丛丛野草,两侧的盆栽也枯了大半。
残存的几株山茶花病恹恹,花瓣落了一地,像是早已凝固的血渍。
“就是这里了……”老人停在后院口,声音发颤。
桑知也感受到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霉味和某种说不清的腥气。
“每…每夜子时……”老人牙齿打颤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就会有女子哭声,还有拍门声……今早厨娘发现…发现……”
老人哆哆嗦嗦地指向槐树下,沈枝清眯眼看去,树根处正散落着几缕长发,发丝间混杂着暗红的碎屑。
不细看还以为是花瓣,但那股刺鼻的铁锈味可骗不了人——是血迹干涸后又被撕碎的痕迹。
沈枝清环顾四周,沉声道:“阴气甚重,待午夜再看。”
老人忙点头,像是极其恐惧这个地方一般,几乎连滚带爬地逃向前院。
夜幕一点点降临。
沈枝清本想让桑知在客房等候,自己孤身前往闹鬼的后院查看情况。
桑知哪里会肯,想也不想就抬手抱住了沈枝清的小腿,将小脸埋在她的身前:“我不要,我要跟沈姐姐一起去。”
桑知可没有忘记,后世宗门里长老曾经说过娘亲在历练时伤了筋骨,虽然不知道是何时伤的,但是桑知还是不愿错过任何可能性。
见桑知这么坚持,沈枝清也只是好笑地点头。
张员外家后院的老槐树在夜风中簌簌作响,枯枝投下的影子犹如一只只鬼手。桑知跟在沈枝清的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厄雾剑的剑穗。
“怕了?”沈枝清突然停下脚步,月光描摹着她清冷的侧脸线条。
本以为自己这么大个人,应该不会再害怕鬼怪的桑知硬着头皮道:“才没有!”
话刚出口,一阵寒风吹来便忍不住往沈枝清身后靠了半步,嘴里还嘟囔着:“就是……这槐树长得真丑。”
沈枝清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这几日的相处,她早已发现这个叫“知知”的女孩有种古怪的早熟——明明怕鬼却要逞强,懂得许多不该懂的事,却又在某些事情上幼稚。
“槐树招阴。”沈枝清并指在树干上一抹,指尖顿时沾上暗红粉末,“朱砂混黑狗血,犹如故意做局。”